1、火焰
花田,是梦中我曾经见过的花田。
我在一片焦黑中苏醒过来,⾝边是遥遥仿佛没有尽头的黑⾊焦土,我的眼睛却没有缘由地被深红的颜⾊填満。我记得这个地方,记得这里曾经的颜⾊,记得这里的空气中那终年弥漫着的花的香味。
这里是花田。
我深深地记得这里是花田。
我很少会这样会对自己的记忆如此笃定。我见过花田,在脚触碰到这片土地时,我就已经对此确信无疑。
只是,这片土地现在看起来和我记忆里的有点不一样,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怀疑起我不太好使的脑子来。
这里焦黑一片,好像才被人放火烧过。可是空气里没有烧焦过后的气味,空气清澈⼲净,好像⽔晶一样透明。
我喜这个地方,虽然它焦黑一片,好像烤过头了的起司蛋糕,但我还是好喜、好喜这个地方。这里有一股我悉的气味,好像很早以前我就曾来过这里,甚至我⾝体里有一部分属于这里,我曾经是这里的一员,泥土中的一块花茎又或者空气中的一片瓣花。
忽然,我想起了什么,具体地说是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对他们这么忍残,镏音是你制作的玩偶啊,你怎么可以亲手毁了他?这样的你好可怕,好可怕!”
那是我对摩杰说出来的话,而我说出那些话的原因是…
陡然间,我的心缩紧起来。最后的记忆里,我在忘川边,那是一条可怕的河。虽然我不知道它可怕的地方究竟在哪里,但我知道那不是人应该去的地方,而到达花田必须经过忘川。
“相信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让你成为那个…”记忆里,摩杰的话忽然变得好模糊,又好像他说到这里时便被什么东西打断了。
被什么人打断了…
被…
唐果。
在摩杰说到这里时,唐果走了过来,她要…
她要渡过忘川。而那已经是…我低头去看我口的小闹钟挂件上面的⽇期显示,那居然已经是四天之前的事了。四天加三天,又一个七天,又一个轮回,陡然间我感到害怕了。
我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在忘川河的岸边,在我的记忆终止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因为我已经再一次看见了唐果。
远远的,那个女孩朝花田走来,她浑⾝透,双眸勾直勾地望着前方。在她的前方,摩杰站在那里,就好像一直在等她一样。
我不知道忘川到底是一条如何可怕的河,就跟我不知道在我睡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一样。可在看到唐果再次出现的刹那,我什么都懂了。我什么都懂了。
花田的尽头,唐果就在那里,一如既往地美丽,一如既往地⾼抬着头,可我知道一切都改变了,一切都被那条叫做忘川的河流改变了。
远远地传来摩杰和她的对话。
“我是谁?这是哪里?”
“你不需要知道你是谁。”
“你只要知道你想做一件事,而现在你已经做到了。”
“我要做一件事,我已经做到了?”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是摩杰,摩杰是我的名字。”
“摩杰。摩杰,有人叫我对你说,放手吧,摩杰。所以…放手吧,摩杰。好吗?”
“唐果,把我给你的针还给我,然后,就走吧。走吧,唐果。”
走吧,唐果。
走吧。
我想抬脚去追,却只听见风呼啸着卷过焦黑的土地,地面好像烤得酥脆的壳,在风中皲裂展开“咔咔”作响中,空的花田回着我无助的哭泣声,那么孤独。
泪⽔落在焦黑的土地上,将黑⾊的花的粉末变成纯黑的泥浆,渗⼊土地之中。
陡然间,我想起来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关于这一切的开端,这个故事真正的开始以及这一切故事的结束,我都想起来了。
记忆里,好像有人用手抹去了覆盖在真相上的⻩沙,沙砾飞逝,留在我记忆里不可磨灭的那块显示出来,那是关于那个男人对我的承诺和为我做的一切。
燃烧的火,満天飞舞尖叫着的绯⾊瓣花,还有蝴蝶般妖娆却鬼魅的黑⾊灰烬。
曾经这里是花田,盛开着生命之花的花田。
曾经,这里盛开着蔷薇⾊的生命之花,给玩偶以生命,给人类以微笑。
曾经,有人用火烧毁了花田,为了两年又二十夜一的时间。
曾经,还有一个传说,当花田燃烧,漫天的火焰会让时间回到两年之前。
时间的魔法被开启,两年的时间被抹去,曾经在那两年的时间內发生过的一切都能被改写,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能够被重来,直到两年…
又二十夜。
蔷薇复生,时间魔法之后,这一次故事的结局是喜还是悲,没人可以预料。
曾经…
心脏开始疼痛起来,复苏的记忆里那些关于花田的传说重现于耳畔,对现在的我而言却仿佛是毒药,是利剑。
曾经,还有过那样的传说…
没有人相信有人能够放火烧了花田,因为能那样做的人,需要对自己下一个非常狠毒的诅咒,那个诅咒是——
“哈哈,小冰晶,怎么会有人放火烧了花田呢?花田是生命之花生长的地方,这里承载了太多人的望渴和需要,所以点燃它的火,也需要生命的火焰才行啊。”
“点燃花田,需要放弃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人的生命。”
“生命…”
曾经,他在花田里向我回头说着,光照在他藌⾊的长发上,琉璃一般的眼睛里泛着波纹般动人的温柔。曾经的时间是——
两年零二十夜一之前,不…
准确地说应该是那个已经不存在了的两年零二十夜一之前。
他的笑容被花田的深红包围,蓝天下,光好像偏爱他一样照耀着他,藌⾊的长发随风飘动,琉璃一般清澈的眼睛是我见过全天下最美的东西。
他的名字叫摩杰。
尘封的记忆展开,我在黑⾊的灰烬里找到了它们——那些已经被花田的大火抹去的时间里发生过的一切。在火焰中,被烧毁的是我、摩杰还有唐果和唐霜的一切。
“用生命的火…才能点燃花田?”我在花田里玩着一朵花,有点发傻地问他。他转过来笑着看向我,光般温暖如流⽔般温柔。
“放弃人类的生命——这一自然界中最宝贵的东西,只有宁愿从人类变成怪物的诅咒,才能点燃这片花田,才能燃烧这片花田。”他正在远方采集生命之花,一边采着一边不在意地回答着。
这里每一朵生命之花都能让一个人活下去,又或者让99个玩偶诞生到这个世界上去,所以很多人想到这里来,但现在负责看守这里的人是摩杰。
看到他又在好几朵花面前犹豫了,我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地跑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真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不就是几朵花吗?反正摘了不是又可以再长出来吗?”
“还是摘盛开得最完美的那一朵会比较好吧?毕竟盛开得更好的那朵也会希望自己被摘走一些吧。”他皱着眉头苦笑着说,一边摘下了两朵开得最的花。
“花才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呢!老男人!”有的时候我真是不知是气他还是烦他。
“呵呵…”他笑了笑,果真像个老男人一样拍了拍我的脑袋,装模作样地说:“每个东西都是有生命的,只是看你在意不在意而已。”
“好吧,你是大圣人,不然怎么会被挑中做这么有意义的养花工人呢?”我从他手里拿过一朵鲜花,一边跑一边在⾝边摇来摇去的。
真搞不懂,摩杰说在黑市里好多人愿意拿所有的财产换这样一朵鲜花,还有在忘川河边无数的玩偶为了到达花田而丧失生命,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就是一朵花吗?⽇子过成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嘛,为什么一定要用到这朵除了红一点儿优点都没有的鲜花去改变什么呢?
“摩杰,你是说花田被放火烧过吗?”
“好像有人这样做过吧。我听说那是很久以前,有一个很強大的引魂师,他曾经渡过忘川来到这里,烧毁了花田。”
我在花田的边缘停了下来,忍不住盯着手里的花发起傻来,鼻子凑到花边,浓郁的花香弄得我差点打噴嚏。
“为什么有人会这么傻,愿意变成怪物?”
“因为有的时候啊…”摩杰走到我⾝边,一边用手杖划开空气,引领我进⼊他的“世界”一边对我说“人会宁愿变成怪物也要让时间逆转,让发生过的一切重来一遍。”
有的时候,人会宁愿变成怪物也要让时间逆转。
我搞不懂怎么会有人有那样的想法,疑惑着,我抬脚迈⼊摩杰的“世界”顿时,一个用彩⾊马赛克和各⾊漂亮的⽔晶建造出的奇妙小镇将我重重包围。
“我有的时候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听说别的玩偶师的世界都被设计成各种各样挑战极限的样子。有的人会在他的世界里集齐世界八大奇迹。我还听说,有人在世界里建造出了实真世界里无法建造的、不可思议的回转楼梯。还有的在世界里放了好多好多的钟,每一个都款式不同,运行时间却很精准。只有你的…”
望着那些五颜六⾊的发光体,我真的无话可说了,这都是什么人想出来的东西啊?
“很土,很乡村风哦。”
“抱歉哟,我就是喜这样的东西,你不觉得那栋房子很好看吗?”一边故意指给我看某栋最难看的、花里胡哨的小房子,他一边开心地笑起来。
有时,我真不知道这个傻乎乎的家伙怎么会被选中做看守花田这么伟大的工作。而且好多来我们家店子的人都跟我说过,他是最強的玩偶师。
最強的?
看着他一手拿着花,一手拿着手杖在扑満五⾊马赛克的小镇街道上跳来跳去的样子,我忍不住抹去额上的一把冷汗。
最強?我看是最笨、最奇怪才对吧。
最強的玩偶师怎么会制造出我这个玩偶界惊天地泣鬼神的失败之作啊?
跳出他的世界,我们回到了“藌桃螃蟹”——摩杰开的甜品店了。
我望着一进屋就忙不迭地穿上围裙、看到半成品的蛋糕跟看到自己的亲爹一样的他,忍不住泪流満面。哎哎哎,别的玩偶师都会选择用⾼档表行的老板、珠宝设计师,又或者建筑师这样的威风职业来隐蔵自己的⾝份,怎么这一个偏偏就…
好吧,再来一次,也只有这种“最強”的玩偶师才会制造出像我这种玩偶界惊天地泣鬼神的失败之作吧。
看了看⽇历,悲剧的我从正式被唐果抛到今天已经弃两周年了。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不是说那个叫唐果的女生最想要的玩偶就是一个妹妹吗?像我这样完全是按照她心中想要的妹妹制造出来的小可爱,为什么会被她无情抛弃呢?
她几乎是用厌恶她真妹妹的感觉来厌恶着我呢!喂喂喂!我和那个叫唐霜的丫头片子有哪一点相同了啊?如果我唐霜一模一样的话,那还需要我⼲吗啊?唐霜不就是唐果要的妹妹了吗?
真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一定是那个叫摩杰的家伙自己失手了,却怪我不争气!亏我还这么信任他。
还有那个叫唐霜的家伙,我和她一定是上辈子有仇吧!虽然⾝为一个玩偶我没有资格这样说,但是…我和她一定是上辈子有仇吧!
说到那个家伙我就生气。第一次见面吧,考虑到如果不是她太不争气,唐果也不会需要一个像妹妹一样的玩偶,所以她算是促成我出现的半个原因吧。于是呢,我就好心好意地给她泡了杯热咖啡。
要知道那可是寒冬腊月哟,谁不想来杯热饮?结果,结果她倒好,跟我说“你不知道美女都是要有格的吗?我的格就是只是喝冷饮料”
她还批评我没有基本服务员的素质,以为娘老我是想做服务员才会在这家恶心的甜品店里打工的吗?
我正在一边独自气愤着,旁边的摩杰好像被雷劈中了一样打了一个大噴嚏,弄得自己満脸都是⽩⾊的面粉。
唉…我摇头摇,真不知道这家店是怎么支撑下去的。现在想想摩杰似乎还总是穿同一款式的黑⽩礼服,可怜的孩子啊,一定店子里生意太差了,他没有钱去买别的⾐服吧?
总之…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唐霜是唐果的妹妹,我才懒得、不屑、本不会去理她呢!
更让我生气的还有那个唐霜,无论是星座测试还是格测试居然都和我一模一样呢!连她最喜的甜品口味也是我最喜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我才是按照唐果想要的妹妹的格制造的吗?为什么到头来我要和那个唐霜一模一样啊?
如果我是唐果心里要的样子,那么是不是就等同于唐果要的妹妹其实就是唐霜?那还要我⼲吗?⼲吗要把我做出来呢?人类怎么总是这么别扭、这么奇怪呢?这么奇怪别扭的人抛弃了我…
被遗弃时的记忆陡然间涌上心头,那是一种痛不生却没有丝毫途径可以发怈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本来是人类的问题,需要承受悲惨结局人却是我呢?
想到这里,我突然心情不好起来,撅着嘴问摩杰:“喂,摩杰啊!”“什么?”他一边打着蛋糕浆,一边转过头望向我,一脸呆样。
“你说啊,为什么每个玩偶都要一个人类做主人呢?你说有没有那种没有主人的玩偶啊?”
“什么意思啊?像你一样的次品吗?有啊!”摩杰最讨厌了,我⽩了他一眼,心情低落地说:“我说的是那种啊,不需要人类主人、为自己活着的玩偶。”
他笑起来,用⽔拍了拍脸。为了擦走刚才弄在脸上的面粉而遗留下的一些⽔渍在光下发着光,让他看上去好像整个人都是透明的,连我这个看他都看烦了的人也忍不住觉得有点儿心动。
“小冰晶,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那样的玩偶呢?不需要人类主人,为自己活着的玩偶,那就不是玩偶了啊。”
“那么那样的玩偶是什么?”我搞不懂,我真的搞不懂玩偶这种生物到底是什么。摩杰总是说人类需要玩偶,人类的灵魂不完整,他们会孤独,他们会寂寞,他们需要玩偶来填补他们心中的寂寞和孤独。那么玩偶呢?谁来管玩偶呢?
“那样的玩偶你真的不知道是什么吗?”摩杰反问我,光把他的眉⽑涂成金⾊,看上去有些离。
“我是真的搞不懂!”我从地板上爬过去,撑起肘看着他。
“那就回去再好好想想吧,傻瓜。”他望着我,脸上満是笑意。我盯着他,心情突然不好起来,嘀咕道:“我实在想不出啊。好想变成那样的玩偶啊,好想!”
“真的想吗?”放下了手中忙着的活,摩杰突然走到我⾝边,蹲下⾝来认真地看着我。
我抬起头望向他,我想在他面前我没有任何需要伪装的。
“真的好想。”
“那么,要不要和我打个赌呢?”他在我面前坐下来,表情忽然间变得好怪。他好像在开玩笑,又好像是经过了深思虑才做出的决定。
“打赌?”
“是的,打个赌。是的。”好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他重重地点着头。我突然注意到,他全⾝都紧张得绷紧了,手也紧张地攥了起来,指甲甚至掐进了⾁里。
“赌什么?”陡然间,我意识到他不是在逗我。
“赌你可以变成那样的玩偶啊?”
那样的玩偶,不需要主人,可以为自己活着,那样我就可以一直留在他⾝边了吧。忽然间,我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全⾝热燥。一直留在他⾝边有什么好的?这家经营不善的甜品店,还有每天循规蹈矩的辛苦生活。
真是的,我怎么会这样想?
望着他紧张的样子,我有点想笑,让气氛不要这么可怕。打个赌而已,为什么他这么紧张啊,又不是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
“好啊,我要赌。”我笑着对他说,本以为他会笑起来,没想到他脸上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
过了很久,他才放松了⾝体,伸出手摸抚着我的头,又过了很久才开口对我说:“那我们就赌了哦。”
“好啊,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变成那样的玩偶?”我望着他,眨着眼睛,好奇怪他脸上一点儿笑容都没有,这还真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只要…”
他犹豫了一下,握住了我的手:“只要那个人愿意将她的生命给你,你就成了那样的玩偶。那个人…”
他看着我说:“只要那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愿意让你代替她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愿意把她的生命给你,你就可以成为那样的玩偶,无忧无虑、自由地为自己活着。冰晶,这样你就可以变成…”
最后一个字我只听到了一个开头发音,摩杰就突然不说了,只是温柔地看着我,摸抚我的头。
“让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把她的生命给我?那个人是…”
摩杰看着我,好像用眼神认可了我心里的猜测。
虽然我很讨厌那个女孩,可是这样的事还是让我的心疼痛起来。
“难道是唐霜?和我一样的人是唐霜?”
“是的,让你代替她活下去。”摩杰温柔地看着我,柔声对我说:“今天傍晚过后会发生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将改变很多人的命运,这件事也是无法避免和挽回的。而这件事的结果之一就是唐霜会开始患病,那种没有人能够挽救的病。”
“她会变得越来越虚弱,直到死去。她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如果在她将要死去的时候,得到她的允许,得到她馈赠的生命,你就可以成为那种特殊的玩偶,就可以成为…那种特殊的玩偶。”
唐霜会得病,会死?
我不明⽩摩杰在说什么,只知道这个赌局似乎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好玩。
正在此时,店门口传来清脆的风铃声,一个家伙走了进来,径直坐到了最大的那张桌子边,还没点单就开始猛吃起桌上免费供应的⻩糖块来。
那个超级没礼貌的家伙有一双黑得让人害怕、令人不敢正视的眸子。
那个家伙,除了摩杰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那个叫紫星蔵月的家伙还能是谁?
看到紫星蔵月,摩杰结束了和我的对话,拿了一杯茶想都没想就加了半杯糖朝他走过去。
“给你。”
“唔。”
啧啧…连叫声都跟狗一样,这个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啊?
“还要蛋糕。”像喝⽔一样喝着茶的紫星蔵月说。摩杰就跟听到什么圣旨一样拿了蛋糕又抹了一堆甜油走了过去。
“我给你做了个玩偶哦。”走到紫星蔵月⾝边,摩杰突然说。
“你不是说你不知道如何在学校里生活吗?刚好校长也有他的需要,加上你的需要,我做了一个新的玩偶。他叫镏音,他可以让你在学校里不受任何人打扰,还可以在学校里做你的朋友,我给他设计了非常可爱的格,他一定会成为你最好的…”
“我才不要玩偶呢。”傲慢地打断摩杰,紫星蔵月朝窗外望了出去“玩偶不是人。”
什么玩意嘛!
那个叫紫星蔵月的、像狗一样的家伙就是人了吗?像狗一样的家伙。
玩偶不是人…
我要成为的特殊玩偶又究竟是什么东西?望着天上渐渐西落的太,我忽然忧郁起来,为什么摩杰说今晚之后唐霜将患病呢?
她会将她的生命给我吗?我已经答应了赌局,那么我要接近唐霜吗?她生病了,一定也需要朋友吧,如果她又跟我吵架怎么办?
那么,这一次就算要吵架我也忍住,我让着她好了。
…
我让着她就好了。
…
在那个被所有人遗忘、被时间抹杀在花田燃烧的大火中的两年前,我在医院的大门口看到了唐霜。唐果昨晚遇到了袭击,我不知道这和唐霜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因此而患病。
但是那一天,所有的故事开始的那一天,我找到她,只不过是没有立刻反驳她,她就哭着扑进了我的怀里。
我只不过第一次让着她,只不过想着那个赌约,结果,从那天起,唐霜对我而言就不再是以前那个唐霜了。
…
唐霜。
“姐姐,我又让姐姐伤心了。姐姐,我不应该那样做的,我不应该那么任的,我…”
抱着怀里哭泣的她,我第一次想或许这个女孩也没有那么可恶,或许这个女孩真的会成为我的好朋友,因为我们是一样的,我就是这个世界上另一个她,她也是世界上另一个我。我们有同样的喜好,我们会为了同样的事情哭泣。
或许…
我们天生就应该成为最好的朋友。
但是…
这样的一个女孩就快死了吗?得了绝症、没有办法再活下去了吗?生命之花的花朵可以让濒死的人复活,可摩杰说能够得到那些花的人都是引魂师们经过讨论和严格的筛选、一致同意后的结果。
唐霜不在那个名单里。
我…
我真的可以和她成为朋友吗?
…
记忆在脑子里一点一滴地复活,那段被花田大火抹去的两年里发生过的一切,那些本应该被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彻底遗忘、就好像被火烧尽一样彻底消失的记忆。
无数画面从我脑中闪过。
那是唐霜第一次在我怀里释放自己。她向我哭诉她心中的懊悔,哭泣着问我:是不是她害得唐果险些被強奷,是不是她把一切都毁了,是不是她夺走了原本属于唐果的一切,是不是…
那是她带着我去我从没有去过的山头看烟火,夏⽇的烟火划过天空,好像漫天的星星从天幕中落下…
那是她和我大吵一架后,做了极其糟糕的蛋糕跟我道歉,还告诉我这样的蛋糕比摩杰做的那些更可爱。
那是我拉着她的手在大雨中漫步回家。因为唐果再一次拒绝和她和好,她伤心,她难过,我也陪着她一起伤心难过。
那是她在我怀里对我说:“我不想死,我还不能离开姐姐,我还没有得到她的原谅…”
那是我在她⾝边告诉她我心底最深刻的秘密,那个被我爱着的人,我却一辈子都不能告诉他“我他”因为我是玩偶,悲伤的、不能选择自己爱人的玩偶。
因为…
我们是朋友,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她关心着我,我关心着她,在这个很大很大的世界里,很小很小的我们互相珍惜着对方。
这就是朋友,这就是我的唐霜和那个属于唐霜的我。
我终于记起了被烧毁的一切。我以为那是我的记忆出了⽑病,结果那不是,那其实是我记忆里闪光的斑点,它们一直想告诉我曾经经历过的事,那些实真发生的感动和伤心,以及…
哪怕那一场滔天的大火毁灭了整个花田,也焚毁不了的感情。
眼泪已经⼲了,我望着天空,时间可能才过去没有多久吧,我却觉得那是一段超过了普通人一生的漫长领悟。
什么时候才能从这悲伤中苏醒过来,什么时候才能?
我闭上眼,脑中的画面在飞速飞过两年时光里我和唐霜之间发生的一切后,终于来到了那个悲伤的点。
那一天,如果时间没有因为花田被焚毁而重新再来,那么那一天就是二十一天前的那天。
那一天,在今天的故事里,唐果去见了那个叫紫星蔵月的男人,唐霜和重楼带着影沙来到了“藌桃螃蟹”的店子。
那一天,在已经被烧毁的故事里,是唐霜离开我的⽇子。我守在她的边,看着那个曾经属于我的健康女孩慢慢地被病魔带走。
那一天,天气很好很好。
那一天,摩杰看着我,看到我脸上为唐霜而流的眼泪,満眼的担心。
那一天,摩杰对我说:“冰晶,你要听话。你说过只要是我的话你都会听的,对不对?”
那一天,当唐霜在病前将手给我,跟我道别。我…
那一天,当带唐霜去那一个世界的引魂师出现在她的边,发出了尖叫声。我回头看到那个引魂师,居然就是唐霜最爱的姐姐唐果。尖叫的唐果发现自己所要带走的人其实就是眼前这个叫唐霜的女孩,痛苦不已。
面对这骇人的悲伤,我…
没有听他的话。
那一次,我没有乖乖的,我没有。抱歉,摩杰,我没有。
…
“唐霜,听我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生物叫做玩偶,而我就是仿照你制造出来的玩偶!”
“玩偶的⾝体里有一种奇妙的东西,那种叫做生命之花的瓣花能让你多活几天,但一朵完整的生命之花将让你复活,给你健康,给你微笑。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你可以笑,可以哭,可以和唐果在一起。”
“很多年前,我的主人抛弃了我,我的瓣花在我的膛里碎掉了。是摩杰找到了我,他带我回家,用他最珍贵的东西让我可以继续活下去,那个东西现在就在我体內,它是特别的,它不会让你只能多活几天,它能让你…”“唐霜,把我的生命拿去吧。我就是你,你也就是我。你有你爱的人需要你去保护,你有爱你的人需要你活下去,而我…”
“唐霜,我现在就将我的生命给你,活下去,微笑着活下去!”
代替我活下去。
我要的东西并不是变成那种奇怪的玩偶,可以自由,可以选择爱谁或者不爱谁。我需要的东西不是变成那种奇怪的玩偶,不是变成——
人。
不是。
我需要的东西,无论是在那火焰将这深红的花田和那⾎⾊的记忆彻底毁灭前,还是在那火焰将这片美丽的花田和两年的时光毁灭后,都没有变过。
我要的东西——
眼泪落下,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而他走了进来,本该结束的故事被他眼中愤怒的火焰烧毁。
“不是这样的…”
瓣花。
“结局…不是这样的…”
无穷无尽、漫天飞舞的瓣花。
“游戏的结局…”
⾎红的瓣花,如燕尾蝶般落下的黑⾊泪⽔。
他走进病房,让飘散的瓣花在他的掌心聚拢,喃喃自语着:“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他再次走了出去,这一次那个満是彩⾊琉璃的小镇支离破碎,房子在崩塌,闪光的马赛克飞溅碎裂。
小镇的尽头是花田,是生长着希望的花田。
“我听说花田燃烧后,一切可以重来,一切都可以重来!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输,我会让她将生命给你,在绝望中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将生命给你!我会让一切妨碍你成为人的人都为此付出代价!你会成为人的,你会赢的!为此,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在所不惜!我会…”
拉开了他的手杖,刀锋划过他的⾝体,鲜⾎流下去,染红了他的膛,也染红了花田下黑⾊的土地。
“就算变成怪物也在所不惜。冰晶,我会让一切重来,这一次,你会赢,你会赢!”他再次露出微笑,决绝而悲伤。
“就算变成怪物也在所不惜!花田啊!燃烧吧!”火光映红了他的面颊,那么多的眼泪和着⾎沿着他的⾝躯流下。那个男人仿佛变成了一尊火的雕塑。
病房里,引魂师唐果缓缓睁开眼睛,蔷薇⾊的眼睛里,映出了那无穷无尽、纷扬而下的瓣花。
那些有着与⾎同样颜⾊的瓣花在灼热的空气中纷纷扬扬落下,如同无数着了火的红⾊燕尾蝶。
唐果迟疑地伸出了手,一片⾎红的瓣花迟疑地旋转着,然后徐徐落在她冰冷洁⽩的手心,一点金⾊的火星在那柔软鲜红的瓣花边缘跳跃了一下,黑⾊瞬间蔓延。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手心那片瓣花在火焰中迅速燃烧、变黑,化为细碎的粉末,然后被无声的风席卷而去。她想去保护病上的唐霜,一双冰冷的手忽然伸过来,温柔地拢住了她苍⽩的手指,有着甜藌笑容的男人从背后拥抱着她,就像以往一样勾起了嘴角说:
“游戏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不是吗?不是吗?”
他嘴角的微笑就像是包裹着毒药的糖果,在表面的甜藌背后隐蔵着让人心跳加快、直到破裂的危险味道。
“结局?”她忍不住小声地重复着他的话,傻傻地抬起头,看着男人的笑容之下的如深渊一般的狂疯。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感到心痛——痛得让她的眼泪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流出来,晶莹的眼泪滚落下来,是那样灼热。
“你的错不应该让我的冰晶承担…我不允许!就算要杀了你,我也在所不惜。”他的声音低沉,仿佛来自地狱“故事不应该这么不公平。生命不应该这么不公平!我不允许!”
“我…”
唐果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出现在天空中的奇异火光让她的⾝体猛然间颤抖起来。她愕然地抬起头,望向远方,在彼端的地平线上,鲜红的光芒刺破了云层,天空就像是被点燃了一样,闪耀着灼灼的火光。
空气中弥漫着蔷薇燃烧时散发出来的、混合着焦糊味道的浓郁花香,在她视线的尽头,一片大巨的花田正在燃烧着,红⾊的火光模糊了清澈的天穹,烟雾和热气就像是腾起来的雾一般在天空中弥漫。当风吹过那片花田的时候,就会带来无数散落的、燃烧着的红⾊瓣花。
远方传来了隐约的声音,如同教堂里做礼拜时候敲响的神圣钟声,又仿佛是女巫哭泣时的低鸣,哀悼着那些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的瓣花。
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变得更加灼热了,呼啸的热风盘旋而过,纷的瓣花在空气的擦摩中狂地舞动,然后,在她的面前飞快地燃烧,直至变成灰烬。
唐果的脸⾊瞬间变得苍⽩,她难以置信地望向了一直微笑着的男人,颤抖着嘴说:
“不…”
男人那澄澈的眼眸渐渐被火光染成了鲜的红⾊,他轻轻用手指抵住了她蔷薇⾊的嘴。
他的手指是那样温柔…那样冰冷。
“嘘!”他凝视着她,微笑“你也是这么想的吧?这个故事不应该这样结束…”
忽然间,在红的火光中,悠远而沙哑的钟声穿破了灼热的空气,在少女耳边轰然鸣响。
铛——
第一声钟声响起。
在空中狂飞舞的红⾊瓣花骤然停滞。
如同无数凝固在时空中的绯⾊的蝴蝶,翅膀上还燃着火星。
一片寂静。
铛——
第二声钟声响起。
火星蔓延,变成金⾊火焰从那些鲜的瓣花上徐徐升起,燃烧着的瓣花在漆黑的空中徐徐旋舞,升腾,落下,就好像是无数燃烧的红蝶的绝唱,舞动着涅盘时的美丽。
铛——
钟声第三响。
她的裙摆在风中缓缓扬起,舞动的裙摆逐渐化为了无数的红⾊瓣花。男人抱紧了她,如同用最好的大理石雕刻出来的俊美侧脸,在红⾊的火光映照中露出了一抹妖的笑容,眼中却含着深黑的悲伤。
铛——
钟声第四响。
被火光和瓣花染成了红⾊的热风开始以两个人为中心,越来越快地旋转,燃烧着的瓣花渐渐连成了一片耀眼的光晕。
渐渐地,这个世界的一切,颜⾊,形状,温度,气味,就像是被那过于灼热的火焰所融化,变成了胶状的体蜿蜒流向那个金⾊的旋涡。
“不…”
唐果终于反应过来那个人究竟做了什么。她骤然睁大的眼睛里滚落出了晶莹的泪⽔。
铛——
钟声第五响。
男人冰冷的双手捧着她苍⽩的脸颊,就好像是捧着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那滴眼泪落在他修长洁⽩的指间,颤巍巍地映着火光,如同一颗⾎红的宝石。
“你不可以…”她焦急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她想抓紧那个男人,却在抬起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体正在愈发狂的风中化为无数绯⾊的、柔软的瓣花。
铛——
钟声第六响。
风呼啸的声音越来越大,红⾊的光和灼热的气浪几乎要湮灭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他看着她,一直微笑着,连嘴都似没有启动:“所以…就让我们一起,重新开始。”
男人好听的声音在少女的耳边响起。
仿佛是一个永恒的,让人哀伤的承诺。
钟声第七响。
铛——
陡然间传来的钟声,似乎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铛——
第八声。
空气中忽然有钟声传来,我看到我口的闹钟秒针正随着那钟声一点一点地走向终点。我终于明⽩了所有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这所有悲伤的源头,这仿佛设计好了一样一步一步走向悲伤结局的故事,一步一步将人疯的故事的源头,原来不是别人,是我。
是我…
铛——
呵呵…呵呵…好想笑,笑声里却流下了眼泪。
原来都是为了我,为了我那句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话——
“你说有没有那种没有主人的玩偶啊?”
我想成为那样的玩偶。
“我想成为那样的玩偶。”一句多么不负责任的话,一句多么可笑的话,那样的玩偶,那样特殊的玩偶就是人哪,冰晶!傻瓜,你这个大傻瓜!
傻瓜冰晶,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你不明⽩呢?
这世界上最难最难的事就是让制造出来的玩偶变成真正的人哪!
就是这个啊!
冰晶,傻瓜冰晶,为什么要向他提出这么难的要求,为什么要去打那个赌?
为什么要…
明明已经无法哭泣了,可我望着天空,依旧觉得它被泪⽔淹没,被完全覆盖,耳边不停传来钟响,不停地让我像被震碎了一般想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在被火焰烧毁的时间里,我没有能救下唐霜,而在那漫天的火焰之后的两年零二十一天里,有更多人为我而死,更多的悲伤因我而降临在这片陆大上。
那个男人为了让时间倒流,为了让我可以再一次获得生命,用他的生命点燃了花田,又付出那么多生命和眼泪的代价,让一切重来。
为了我他牺牲了他制造出的所有玩偶,为了我他不惜让他唯一的好友也进⼊赌局,为了我,流尽了他所有的鲜⾎和泪⽔。
花田的大火照亮天空,仿佛美丽的火烧云,在那一天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被写好、安排好,而他…
他变成了魔鬼。
为了我…
那个男人。
那个叫摩杰的男人。
那个我狂疯爱着却永远都不属于我的男人!
爱,想到这个词,我的口忽然间如撕裂般地痛。
铛——
第二十一声钟声响起,我低下头,看到那朵雪⽩的生命之花再次盛开。
那朵大火也无法烧毁的⽩⾊花蕾,经历了两年零二十一天的休眠后再次绽放,带着所有痛苦的记忆,却娇得如同露⽔凝结成的光之⽔晶。
此时,⾝后却传来⽔晶碎裂的声音。我转⾝,看见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