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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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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华梦,仇似海(1)

  册后当王后被废,举朝震惊,朝臣议论纷纷。王上重设后宮,立两位夫人。

  凌太师之女凌湘,册封湘夫人,授玺印,正位赐合宮。

  范上卿之女范雪如,册封如贵嫔,授玺印,正位采薇宮。

  并下旨光招朝廷众臣之女于正月初一⼊宮选妃,以充后宮。一时间,朝廷內众臣皆蠢蠢动,他们的目标皆盯着空下来的王后之位。

  而楚寰,因纵容王后出宮,小惩六十刑

  夷苑。

  我站在北风依旧的苑落‮浴沐‬着冬里暖暖的光晖,仍旧是极冷。芳草早因冬来袭而枯萎,枯木被斜晖映的通红一片。杨柳梢头寒霜聚,降霜北风。

  陪在我⾝边的依旧是紫⾐,自我被废⼊夷苑之后紫⾐主动请旨来夷苑伴我。如今的辕慕雪还有人雪中送炭,是幸还是不幸呢。

  她消瘦的⾝段蹲在井边,一双纤细的手浸在冰凉的⽔中‮劲使‬着里边的⾐物,金⻩的光芒映照在她的侧脸更显其脸⾊红润,娇俏可人。

  许是感受到了我的注视,她侧首对上我的视线,柔柔一笑:“王后外头风大,您赶紧去里屋避着点。”

  “我已不是王后。”我淡淡的回视她那张笑脸,冷声提醒。

  “您在紫⾐心中永远都是王后。”她提起挽上的袖口擦了擦脸上微溅的⽔渍。

  我沉默须臾,才问:“你我不过主仆一场,何故如此?”

  她微怔片刻:“王后是指陪您⼊夷苑这事吗?您也说了,紫⾐与您是主仆一场,既是主仆,那奴才追随着主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是么?”淡漠的勾了勾嘴角,目光却是‮勾直‬勾的凝视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发掘更深一层的东西,却是净澈明朗。我微微蹙眉,试探一问:“你说我会在这夷苑待多久呢。”

  但见她微微叹了声:“其实…只要王后您向王上认个错,任何事都会有转寰的余地。”

  “你不明⽩。”黯淡的扫了眼紫⾐,后撇过头,仰望苍穹,与那光晖四的头对视。眼睛突然一阵刺痛,一滴泪沿着眼角滚落,我闭上眼,脑海一阵晕眩。

  一双手臂轻轻扶住我的胳膊,担忧的问:“王后,您没事吧?”

  良久,眼中的刺痛才渐渐散去,缓缓睁开眼睛,对上紫⾐焦虑的目光,心中不由一暖。此时此刻的我,还会有人担心么?

  恍惚间,我似乎见到年幼时认识的那个未央,她天真善良,整天着大哥跟进跟出。每回一听到大哥的名字,她的目光中就会大放异彩,很多次我都会嫉妒她,能这样表达自己心里的情绪,可我做不到。

  似乎又忆起那,熊熊大火中,未央将我用力抛出去,救了我而牺牲了自己。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听莫攸然讲给我听,但以我近一年来与未央的相处,可以想像到她死前最后一丝奢求。

  她,为了救辕羲九最疼爱的妹妹而死,想必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罢。

  直到现在我依旧不能理解未央她为何要为救我而牺牲自己的命,她是涟漪大妃的暗人,她的目的是为了窃取‮报情‬,不是吗?为了救我,放弃自己的命?

  未央,未央。

  辕慕雪欠你一份永远无法偿还的债。

  若真有来生,辕慕雪愿与你成为好姐妹,携手笑傲红尘。

  再回神之时,紫⾐却已是怔怔的凝望我良久,眼中闪过不可思议:“王后,您笑了。”

  怔忡片刻,我问:“很稀奇?”

  她点头如捣蒜般,连连道:“虽然王后您对着王上时笑,对着奴才时笑,开心时笑,生气时也笑,您似乎一直都在笑,可是却仿佛从来没笑过。”

  听到她“笑”不离口,我不噤莞尔:“紫⾐你在说急口令吗?”

  她忙摆摆手,赞叹着:“王后,紫⾐是说真的。刚才您的笑是紫⾐从未见过的,很美…尤其是您的眼睛,散发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一阵风过,吹散我散的发丝,几缕漫过眼帘,我伸手去挽。

  “紫⾐,以后莫再喊我王后。”丢下这句话,我转⾝离去,⾐角飞扬,暗尘扑鼻。

  浮华梦,仇似海(2)

  时光飞逝,我在夷院已有两个月,正月匆匆而过,想必那时的王宮內是喜气一片吧,唯独这凄凄惨惨的夷院感受不到新年的喜气,伴随这儿的只有那冰寒刺骨的飘香,凄凉惨淡的落叶。

  紫⾐告诉我说,元那天,王上再次晋封了五位宮嫔,其中三名为各部尚书选送之女,另两名是由宮女而晋位。紫⾐脸上的愁⾊也是愈发的明显,常劝我去给王上认错,定能重获宠爱。

  而我一直都是沉默不语,她见我淡淡的目光中似乎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脸⾊也渐渐闪过失望之⾊。

  我瑟瑟的倚靠在简陋的榻上,屋中冰寒一片,却连个炭炉也没有,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世态炎凉吧,紫⾐说破了嘴都求不到几块炭火。一向怕寒的我就此病倒,紫⾐将她屋里的被褥抱过来,全数加诸在我⾝上,将我紧紧包裹着。

  轻咳几声,蒙的双眼凝视伫立在榻前心急如焚的紫⾐,我喉沙哑道:“紫⾐,你走吧,不要再奢望我会再次晋位,你便能跟着我这个王后主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向王上低头的。你知道我有多么恨他,恨他…”

  紫⾐眼眶一酸:“紫⾐未曾想到,原来在主子您眼中,奴才是这样一个人。”

  自从数月前我让她不许唤我为王后,她便改称我为主子。

  “即使主子您一辈子要终老于此,紫⾐依旧会伴在您⾝边。”说着,她的眼眶泛红,泪⽔涟涟而落,溅了満地。

  我还启口说些什么,紫⾐猛然接口:“主子,求您不要赶紫⾐走,若紫⾐走了,您怎么办?紫⾐保证以后都不再让您对王上认错,奴才已经对王上彻底失望了,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殿下了…今…他竟废华莲圣女头衔,册封莲贵人,为三夫人之一,正位披香宮。册后那,是她破坏您与王上的关系,事后王上曾将她幽噤于采芳居一个月,却不知她用了什么狐媚的手段,竟然重获恩宠…还晋为三夫人。难道王上真的铁了心要将您囚噤于此终老吗…”

  听着紫⾐哭诉的声音,我的边勾起一个弧度,随即消逝而去。

  “可恶的太医们,见主子您失宠,断定您再无翻⾝之,竟不肯来…”

  蔵在被褥里的手瑟瑟发抖,不噤双手互换,虚弱的淡笑:“紫⾐你说完了,该轮到我说了罢。去找楚将军,或者莫丞相,他们会有办法请到御医的。”

  她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忙点头起⾝,跌跌撞撞的飞奔出去。

  月上中天,寒风怒啸,吹得木窗摇摇晃晃,吱吱呀呀,空异常。喝过方才紫⾐熬的药,昏昏沉沉的头舒服了许多,沉沉的倚靠在榻上却始终无法⼊睡。

  紫⾐说,这药是楚寰吩咐御医配好,紫⾐亲自熬好给我送过来的。

  侧着⾝子,望素帐被风吹起,飞舞飘扬,与纷铺在地的月光织成那蔓蔓黑影。华莲圣女,今晋封三夫人了是么?

  一个闪神,忽地,门发出一阵尖锐的咯吱声,一条长长的影子漫地而过,将満地溶溶的月光覆盖。一缕杜若之香充斥鼻间,随着北风溜进,将我纷铺在枕上的云丝卷起。

  浮华梦,仇似海(3)

  次,我昏沉的额头,下榻为自己倒了杯⽔,指尖一触碰到冰凉的茶杯,一个冷颤,我猛然收回手。双手颤抖的撑着桌面,‮腿双‬虚弱无力。虽然昨夜服过御医开的药,病情好了些许,可是整个人仍旧是昏昏沉沉提不起一分气力。⾆⼲燥异常,可这⽔却又是冰凉一片,如何下咽。

  再也支撑不住,我后退一小步,软软的坐在凳椅之上,单手撑着滚烫的额头,却听一阵开门声响起。一抹清雅的香味扑鼻来,步伐轻缓走近。

  这不像是紫⾐的⾝形,尤其是这香味,竟是如此悉。

  我费了好一番气力才仰头,先是被一阵刺眼的光芒的眼睛无法睁开,缓和片刻,我才凝目于那浅浅素⾐的女子。

  “啧啧,曾经不可一世的王后竟落的如此田地,一杯温⽔都没的喝?”她目光中带着浅浅的鄙夷,更多的还是那毫不掩饰的嘲讽。

  我強硬的撑着自己病恹恹的⾝子,冷冷睇着眼前这个貌若天仙,却又心如蛇蝎的华莲,并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都这般狼狈了,还不忘维持自己那所剩无几的骄傲?”她单指轻佻过我苍⽩的脸颊,我明显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

  “昨被册以三夫人之一的莲贵人,今便已来到夷苑对未央耀武扬威,莲贵人你只会做这些无聊的事?”我嗤鼻一笑,看着她的笑脸一分分沉了下去,我继续说:“后宮佳丽陆续崛起,你倒是有此等闲情逸致来到夷苑探望我这个废后,未央倒是不介意莲贵人来,只是你有这些时间与手段,何不留着对付那些个对你有威胁的宮嫔?”

  “这就不牢你心了。”她下巴一扬,更显⾼傲,珠翠琳琅的首饰在光之下熠熠生辉,晃的人眼花缭

  “未央怎能不心呢,莲贵人您费尽心机在封后那将我骗去北郊,为的不就是那个王后之位吗?”看她⾼傲的模样,我昏昏沉沉的脑袋却是渐渐清明,目光犀利的盯着她。

  她柳眉微挑,广袖一拂,优雅的坐在凳椅上与我对峙而坐,护甲轻轻拨弄着案上那几个瓷杯。“华莲倒是欣赏你对九王爷的情深,我短短数言,竟能引得一向冷漠⾼傲的王后如此失态,真是始料未及。整个天龙城的百姓都知道,南国的九王爷被挫骨扬灰了,你却还傻傻的跑去掘墓,⾝为一国之⺟,你真是将王上的脸都丢尽了。”

  对于她的话语我只是苦涩一笑,不可置否:“未央倒是有个疑问一直想问问华莲圣女,你又是如何得知我叫辕慕雪?”

  她似乎早料到我会有此一问,狂妄一笑,脸上尽显‮媚妩‬与妖娆:“你的底细,早在我爱上夜鸢那一刻便着手调查了。”

  “华莲你倒是有通天本领,我本姓辕的秘密,知晓的人屈指可数,你竟能查到?未央佩服。”我毫不吝啬的赞赏着眼前这位女子,可声音中却听不出任何赞赏的味道,只有好笑。“当着夜鸢的面,你也是这样解释的?”

  “一个男人,他的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更何况,像我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子,为了请求原谅,跪在大殿上承受风雪四四夜,还在采芳居为王上抄了千遍法华经,乞求上天庇佑王上,换了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动容的。”

  浮华梦,仇似海(4)

  看她如此自信的表情,我倒是更觉好笑:“虽说莲贵人你是天下难见的红颜佳丽,可你未免太过自信,不是任何男人都会为你那绝美的容颜而沉沦的。”

  她却笑的愈发放肆:“可华莲至今还未遇见一个能抵挡住我魅力的男子,包括那个曾经目光只为你停留的夜鸢。”

  对于她的出言相我倒是显得冷淡异常,她那张得意的脸竟与我记忆深处的一张脸重叠。我瞧着她许久,才开口:“看着眼前的你,倒是让我想起一位旧识。”

  “噢?”她稍微敛起几分笑,⽩皙的肌肤配合着嘴角的笑真可谓是巧夺天工的一张面容。

  “她与你一样,很爱笑,尤其是得意之时。而她的演技,比起莲贵人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华莲倒是要好好拜会一下你口中这位旧识。”

  须臾后,她徐徐由凳椅上起⾝,用一种⾼姿态俯视着我:“好了,看过废后华莲也该走了。”

  待她走至门槛前,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冲我道:“你已经是夜鸢的过去式,一个当着侍卫与王上的面去掘墓的女人,一个亲口说至始至终都将王上当作报仇棋子的女人,一个冷⾎无情的女人,永远不会有翻⾝之的。”

  目光一眨不眨的凝视那个渐远的素⾐背影,嘴角笑意勾起,用一种虚幻飘渺的声音低喃:“未央最擅长的,便是与人斗,尤其是你这样的女人。”

  华莲的⾝影才消失,紫⾐便一脸慌张的跑了进来,上下打量着我是否有事,口中还喃喃着:“奴才方才瞧见莲贵人由您屋里出去,她有没有对您怎么样?”

  我悠然从凳椅上起⾝,目光斜睇了她一眼:“你当我是纸糊的?”

  紫⾐“噗嗤”一声轻笑:“莲贵人还真来对了,瞧您现在精神奕奕的,一点儿也不像有病的样子。”

  “你就知道贫嘴。”我半笑半斥的说,如今对眼前这个紫⾐,我已渐渐放松自己冷漠的姿态。她对我如此不离不弃,一个奴才对主子能做到这个份上,已属难能可贵。

  “主子您要不要再去榻上休息片刻?”她对于此刻的我还是有些担忧。

  “恩。”我点点头,才转⾝,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记得我再次醒来,第一眼对上的便是楚寰那依旧冷淡的目光正‮勾直‬勾的俯视榻上的我,那目光冰寒刺骨,凌厉骇人。我一见他便挣扎着想要起来,他的脸⾊更是寒霜一片:“别动。”

  先是被他那突如其来的声音骇得僵住,半晌继续挣扎着拥簇着⾝上的被褥起⾝,疑惑的望着他:“你怎会来此?”

  “是奴才请将军来的。”紫⾐立在楚寰⾝侧,接下了我的话。“御医来看过主子了,说是感染了风寒,又为您抓了几副药。亏了将军,您瞧,夷苑终于有了炭火,这样一来,主子就不会再每受冻了。”

  浮华梦,仇似海(5)

  顺着她的手所指之处望去,屋正‮央中‬摆放着两个炭盆,炭火烧的毕剥有声,潋滟如红宝石,将整间屋子烘的暖扑扑的。

  我苦涩一笑:“谢谢。”

  楚寰只是‮坐静‬榻边,也不说话,看不透在想些什么。

  我向紫⾐使了个眼⾊:“紫⾐你也累一天了,早些下去休息吧。”

  看出了我的意思,便恭敬的向我与楚寰拜了个礼,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顺手将那微敞的门扉闭紧。

  炭火味与毕剥声萦绕在这冷简陋的屋子,几缕冬风由残破的窗溜进,我不噤拢了拢被褥,将自己包的愈发严实。

  我率先打破了此刻的沉寂:“记得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丫头,你真可怜。是否早在那之前便知未央便是辕慕雪。”

  楚寰目光不变,可眼神却是默认了。

  自嘲一笑,我说:“那时你说我可怜,我嗤之以鼻,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真的很可怜。”

  他的目光动了动,可锋依旧紧抿。

  我又说:“其实当你完全有能力阻止我去北郊,若你阻止了,或许我仍旧是⺟仪天下的王后。”

  “死,也要出去。”他终是由口中吐出几个令我莫名的字眼,正待开口询问,却见他又启口:“记得你说,死,也要出去。”

  我僵住,怔忡的盯着他,许多质问的话竟堵在喉间不得而出。

  “有想过将你打晕后带回寝宮,可是你坚定的表情告诉我,即使这样做也是枉然。就像那在⽩楼,当师傅对你说,风⽩羽已被他杀,你眼中流露出来的恨意竟是那样強烈。我从来不知道你会为了一个男人这样仇视你仰慕了七年的师傅。辕羲九死后,你在鸢王府待了⾜⾜四个月之久,而天龙城內却是人声鼎沸,南国战神的尸体被悬挂在天龙城门之上,暴尸十。整个天龙城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唯独你被蒙在鼓里。

  四个月后你突然进宮觐见夜宣,他愤怒之下将你锁⼊天牢,殊不知,你被关在牢中的几,夜宣下令封锁了辕羲九暴尸的消息,你自然就是天龙城內唯一一个不知晓辕羲九被暴尸的人。纸是包不住火的,好巧不巧在你封后那得知真相,带你出宮,不愿你枉顾法纪出宮,这样只能将事越闹越大。可最终,你失态,你掘墓,甚至对王上出言不逊,最终将事闹大,成为废后。看你如今落的此般模样,还是不悔吗?”

  字字清晰冷淡,冰凉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宛然。

  “不悔。”我答他两字。“如你所言,辕羲九在我心中的地位无人能敌。而夜鸢却是那个将辕羲九尸体如此‮磨折‬的罪魁祸首,还是我的丈夫。我有何理由去原谅?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所以,因为恨他,就连对壁天裔的恨都要放下了?”

  他一针见⾎的直指我的心事,在被褥包裹下的我打了个冷战,戒备的望着他:“你知道。”

  他的嘴角勾了勾,算是默认吧。

  突然间,整个屋子里安静了下来,看着他的表情,喜怒难辨,我突然觉得与他⽩⽩相处七年,竟是对他一点儿也不了解。

  我深深呼昅一口气,才试探一问:“听说,华莲是莫攸然举荐进宮为圣女的?”

  “恩。”

  “我要见莫攸然。”

  浮华梦,仇似海(6)

  竹林枝影簌簌声,寒相向。微尘清雾空生润,香萦绕。

  我的手中捻着一片翠绿的竹叶,⾝着素⽩⾐裙伫立在竹林间,凝视満目苍翠,斜晖脉脉,浅红铺洒着一⾊碧绿平静而深渊的竹林。轻抬手臂,叶置便,吹奏起多年未再吹起的未央歌。

  斜晖脉脉,⾐袂飘然,风卷发梢,清寒渐起。

  曲调随风而低缓,沉远而平旷,似在耳边,却又远在天便,飘渺而无踪。

  曲到⾼嘲,一声响彻九霄的笛音乍起,声势直而来,霸气中仿若金戈铁马便在眼前。相较于那恢宏的笛音,我倒是刻意庒下曲调,以轻缓丝柔的曲音配合于他。

  一刚一柔,配合起来却是天⾐无

  曲罢,收音,回首。

  那个依旧⾼雅出尘,一⾝青⾐华袍的男子风绝立,手执铁笛,信步走来。

  他问:“这儿住的还习惯?”

  我笑答:“既来之则安之。”

  他嘴角淡淡的勾了勾:“你倒能看开…不过,这样冲动的你并不像我所认识的未央。”

  听他提起辕羲九,我的笑容立刻僵了下来:“你知道辕羲九在我心里的地位。”

  莫攸然倒是了然一笑:“我一直都知道。”

  突然间我沉默了下来,心情渐渐低落:“你恨王上?”

  “你说呢?”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对上他那双依旧冷淡却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目光,我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恨。”

  他却突然笑了,笑的风雅犹绝,依稀不像我曾识的莫攸然,我在他的眼中看见了野心。这真的是我所认识的莫攸然?

  笑声渐止,鸷凌厉的目光‮勾直‬勾的注视到我的眼底:“恨到想要杀了他么?”

  內心咯噔一下,静待他的下文。

  “告诉我,是否恨到想要杀他?”他一句句的紧,我却仍旧不言不语。眉峰一挑“不敢说吗?我知道你对他一直都心存利用,而今他那样对待辕羲九的尸体,你自是恨到想要杀他。”

  “莫攸然果然很了解我。”深蔵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冷冷凝目看他。

  “相处七年,未央的格我很了解。”他的脸上无不充斥着自信,而我则是冷笑一声:“未央听说,华莲是你举荐进宮为圣女的。”

  “満朝皆知。”

  “那你可知她在我封后那对我说过什么?”

  “略知一二。”

  “你与华莲圣女什么关系,她竟知晓我的⾝份。”

  “萍⽔相逢。”

  “莫攸然!”对于他的敷衍了事,我的声音不噤提⾼了几分,有些恼怒。

  他上前一步,铁笛轻点我的眉心,用一阵蛊惑的音调对我说:“如此骄傲的未央绝对不会想一辈子都待在夷苑,只有我可以带你脫离此处,还能帮你报仇。”

  浮华梦,仇似海(7)

  他突如其来的一番话令我诧异,怔忡的上下打量他许久,疑虑渐起,蓦然出声:“为何?你已为碧若报仇了不是吗?”

  “还有壁天裔。”

  “壁天裔杀她只为报⽗仇!况且,你与夜鸢联手完全有实力对付壁天裔。”

  我的话换来莫攸然嗤鼻一笑,顿时我了然:“原来为碧若报仇只是一个幌子,野心最大的人,其实是你!”

  “噢?怎么说?”他将点于我眉心的铁笛收回,颇有‮趣兴‬的问。

  “或许曾经你是为了帮碧若报仇而对付涟漪与夜宣,而今时不同往,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夜鸢最信任的丞相。楚寰,官拜正一品大将军,手握十万兵权。你们二人控制了大半个朝廷,有这样的野心很平常。”我喃喃昑念着,內心似乎被什么深深触动了一下“原来,权利真的能让人失控呢。就连一向清⾼的你…可未央也与你一样,最大的便是野心。”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淡雅的笑,魅惑之态令人着

  “让未央猜猜莫攸然此次要我为你做何事。”我恢复了往的神采,眼波一转“重新回到壁天裔的⾝边,完成我最初的使命,做他的皇后。”

  他目光闪出赞赏之⾊:“从第一眼见到辕慕雪之时,便知道你不平凡。经过我七年的‮教调‬,你愈发聪慧了。”

  “可如今的未央要用什么⾝份到壁天裔的⾝边?或者说…未央还有什么资格做他的皇后?”

  “这个我自有计较。待时机成后,我便会送你⼊南国。但你现在最重要的便是照顾好自己的⾝子,安心待在夷苑,安抚楚寰。”嘴角的笑意依旧,却是令我心惊,看他的眼神,似乎早已将一切预料好,所以的事皆在他的掌握中。

  听他突然提起楚寰,我疑惑的问:“安抚楚寰?”

  他不答我的话,我虽疑惑却也不再询问,因为他的表情告诉我,关于楚寰他不会透露任何。

  “你就不怕我将你的心思告诉夜鸢?”

  “没有十⾜的把握,你认为我会站在你面前与你谈条件,摊牌吗?”

  捻于指尖的竹叶倏然划落,在空中翻转几圈,最后静静的躺在脚边。

  当夜,楚寰一⾝黑⾐如鬼魅般出现在我的屋里,还是骇了我一跳。

  好一会儿才定下心神,借着窗外淡淡的月光看清了他的侧影,没来得及说话,他便揽着我的肩,以轻功领我飞跃出窗。

  冷露凝香,风势微急,寒烟⽩。

  也不知他将我带到夷苑的哪个地方,只觉僻静幽深,荆木荒凉。晚露早已了我的鬓角,滴滴露珠沾染其上,手脚已是冰凉僵硬。

  “听师傅说,你答应了。”面对着我,沉声问。

  “是。”我承认。

  他却突然沉默下来,半晌,他背过⾝:“不论师傅对你说过什么,楚寰今夜只是想与你说个故事。”

  他那僵直孤寂的背影在月光的普照之下显得格外沧桑,我的心也渐渐沉下,孤立风中,等待着他说那个属于他的故事。

  “我叫,皇甫少寰。”

  浮华梦,仇似海(8)

  皇甫,少寰?

  我先是莫名的呆滞了片刻一时并没有反映过来,脑海中还在思绪着皇甫少寰四个字。

  皇甫?

  难道他是…

  “那年,壁岚风元帅之死引发朝廷內,不久后旷世三将联手夺了皇甫家的江山。那时我才十二岁,躲在柜子里亲眼看见⺟妃⾎溅大殿,満目的猩红笼罩着整个寝宮。直到一个温雅如⽟的男子拉开柜子,问:为何不哭。我不说话,只是紧紧握拳,带着仇恨的目光盯着他,丝毫没有恐惧。男子突然笑了,对我说:太子殿下,一条路,惨死壁家军手下,另一条路,跟着我走,帮你报仇。”

  “而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第二条路,因为我要杀了旷世三将,为⽗皇⺟后报仇雪恨。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男子名叫莫攸然,也是旷世三将之一。”

  因他的话,我彻底震撼住,从来没有想过,一向冷漠的楚寰在今夜会对我说说出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我曾对楚寰的⾝份有诸多的猜测,可是皇甫少寰…我怎么都猜不到,莫攸然竟然会收养皇甫承的儿子。

  突然间,我很佩服莫攸然的心计与手段,不愧为旷世三将中的“”他不会放过所有能为他所利用的东西,只是他那张风雅出尘看似无害的脸掩饰了其真正的野心。

  楚寰始终背对着我叙述着往事的一切,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注视到他那僵硬孤寂的背影,隐隐颤动。晚露同样了他那乌黑如墨的发,似为头顶覆上尘霜,莹莹晶亮。

  “我的一切已如实相告,还満意吗?”

  “原来你恨的人至始至终都是旷世三将,壁天裔为最。”

  嘴角勾了勾,似笑非笑:“你真的决定重新回到壁天裔⾝边吗?”

  “难道你想阻止我吗?你与莫攸然不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利用我对付壁天裔吗?”

  楚寰不再说话,盯着我半晌,眼瞳中闪过一抹失望与黯然。却没有解释,只是静静的转⾝离去。

  不知不觉五月已过,初夏渐近,清慡暖和的风面袭来,万物欣欣向荣,翠绿的枝叶悬于枝头,风摇曳。満苑芬芳怡人,晓朦胧,百鸟啼鸣。

  潋滟波光,落芳草,渊静鱼跃,冷蕊红香。

  近来寒暑不常,夜里忽冷忽热,有些闷燥。而楚寰这几个月时不时夜里会带着我隐⼊漫漫黑夜,教我剑术。但是他不许我舞剑,只是找了细长的竹枝让我耍着玩,可我学剑术可不止是玩玩这么简单。

  月上中天,我准时从后窗爬了出去,一路小跑至每夜练剑的地方,晚露清香甘慡,疏星密密⿇⿇布満夜空,如钻般,耀花了眼。我不噤仰头,观赏这寂静无声却又美妙璀璨的夜。

  突然,一个缓缓上升至夜空的孔明灯闯⼊视线,我眨了眨眼,真的有孔明灯?心下不由一动,竟提步追逐而去,一路小跑,踩的満地青草沙沙作响。

  也不知是我跑的太急没看清楚,还是来人跑的太快,我竟与人撞了个満怀,一个踉跄后退数步。

  浮华梦,仇似海(9)

  “大胆!竟敢冲撞如贵嫔。”一声尖锐的低喝让我抬头凝视面前的一主一仆,一名娇弱的妙龄少女摇摇坠的被⾝旁的婢女扶稳,目光中并无愠⾊,只是含着疑惑的目光打量着我。

  她一袭碧罗云锦长裙,簪⽟环绕,⽩⽟凝脂的肤⾊,微微上翘的樱桃红,配合这柳眉下那双温婉纯净的眸子,楚楚动人。

  见我这样放肆的打量如贵嫔,那婢女脸⾊又沉了几分:“哪来的奴才如此不懂规矩,见了娘娘也不行礼。”

  “⽩心。”如贵嫔低低打断她的声音,温柔如⽔的声音响遍周遭。

  只见一阵火光近,被称作⽩心的婢女忙要拉着主子向后退:“娘娘小心…”

  她却是孤立不动,侧首仰望逐渐飞近的孔明灯,一簇簇耀眼的火光将孔明灯上那龙飞凤舞的四句诗照的明亮⼊眼。我与如贵嫔并肩立在漫漫空寂的青屏之上,静静的注视。

  只听得她缓缓念着上面的诗句:

  思伊心乐又黯然,

  急雪风快寒露冷。

  帝业星辰乾坤定,

  ⽩头死生共携手。

  而我则在心中默念着,手心微微颤动,喉头哽咽。

  “这是王上的字迹…”如贵嫔嘴角勾起淡淡的笑,耳上垂挂的两个泪珠在她缓缓向空明灯时勾勒出幻美的弧度。

  ⽩心也小心的尾随,眼中黯然道:“这是王上与莲贵人放的孔明灯,为何偏偏要一路追逐,看到这上面的诗,岂不是徒增烦忧。”

  “为何烦忧?”如贵嫔的侧影在我不远处,声音淡雅中还蔵着一丝笑意。

  ⽩心张了张口却没出声,反倒是瞥了一眼不识趣的我,而我却神⾊不变,依旧望着孔明灯上的字。如贵嫔似乎察觉到我⽩心对我的防备,倒是会心道:“说罢,无妨。”

  她撇了撇嘴:“您瞧瞧这诗,思伊却黯然,⽩头共携手。笔笔皆是王上对莲贵人的情,您看了能不忧伤?”

  “没见此诗之前,本宮是忧伤,但见此诗后,本宮只是宽慰。”

  “宽慰?”⽩心不解:“难道此诗非王上的手笔?”

  “不,这是王上的手笔。”

  “那…”

  却见如贵嫔缓缓转⾝,目光从容的扫过我,再到⽩心的脸上,似乎看透一切般巧兮一笑:“据本宮所知,今并非莲贵人生辰。”

  我一惊,不由再次审视这位看似温婉的女子,却蔵着一颗慧心。

  ⽩心倒是用茫然疑惑的目光看着她:“生辰?”

  如贵嫔但笑却不言,将目光重新投放至我⾝上:“你是新进的妃嫔吗?”

  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微微一个躬⾝行礼道:“回贵嫔话,是奴才。”

  “奴才?”她走近几步,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无害的目光打量起我来。“看这气质倒像是贵人家的孩子,是家道中落被迫进宮?”

  “娘娘慧眼。”我低头瞅瞅自己一⾝素⾐罗裙,在心中暗自一笑,换了谁都会这样误会的吧。

  她一笑,却猛然咳了出声,⽩心忙上前为她顺气:“娘娘,外头风大,咱回宮去吧。”

  却见她脸⾊苍⽩的勾了勾嘴角,俨然一个病美人,纤弱的让人止不住的去怜惜。

  “花落人亡,谁人怜惜?”她轻扯着丝绢,捂着,眸中闪过悲哀的泪⽔。

  闻她悲哀绝望的话语,我想到了她为了追逐孔明灯时焦急的⾝影,又想到她看见孔明灯上的诗竟犹自一笑的开怀,我不噤问:“娘娘这般感怀,是为帝王之爱?”

  如贵嫔自嘲一笑:“帝王之爱何其悲哀。”

  “在莲贵人之前,一直都是咱们娘娘最得王上宠爱,可自从那夜…也不知她用了什么狐媚的手段,竟然使王上废去她的圣女封号,将她从那小小的采芳居接了出来,封为贵人。”⽩心说到此处亦是愤愤不平,恨的牙庠庠。

  “听闻华莲圣女的美貌倾国倾城,王上恋她,自是理所当然。”我敛眼低语。

  如贵嫔微微一叹:“倾国倾城又如何?外人看来,本宮确曾最得王上宠爱,可其中的心酸唯有自知。”顿了顿,她含着泪瞧了我一眼:“因为王上的眼中没有任何人,包括莲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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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华梦,仇似海(10)

  “娘娘怎知道?”我抬头,对上她那被月光照的⽩皙如纸的肌肤。

  “因为王上看莲贵人的眼神同看本宮的眼神是一样的,眼中有我,心中却无我。”这话说的肯定。

  “娘娘为何要苦苦追寻帝王之爱,后宮佳丽一年一翻新,待到人老珠⻩时,王上已不再记得你是谁。”不知为何,今夜的我多言了。或许是因她眼中时不时流露的悲伤而动容。

  听我的话后,她竟笑了,笑的花枝颤,发髻上金钗鸣。

  我与⽩心皆静静的看着她笑,因为她那晶莹的泪滴已划落在脸颊上,那一瞬间我才发现,这个绝美的女子在那温柔的笑容之下竟蔵着无尽的悲伤。

  终于,她止住了笑,泪⽔却未止住。颤抖的问我:“你可知道废后未央皇后?”

  我一愣,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提到我。

  没等我回答,她自顾自的说:“在府上,我每天最爱听下人在我面前讲北国与南国之事,尤其是大王子夜鸢的事迹。记得第一次听到夜鸢这个名字是八岁,家仆兴冲冲的说,北国终于赢了场大胜仗,说大王子真是年少有为,将来必成大器。那时,我的心中一直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竟能单匹马直闯南军主帐,亲取大将首级。那两年来,北国子民天天谈论的是大王子如何英勇,如何败南军,而我的心中也早将他当成北国的英雄。

  我每天都在盼望自己快点儿及笄,只要及笄了我就能让爹爹去求王上赐婚,可就在我还有三个月就能及笄之时,我听闻一个消息,大王子有了王妃,一个名叫未央的女子。我气愤,我伤心,我失望,我妒忌,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能做他的王妃。

  后来我听说那个王妃竟在大婚当逃婚了,我是欣喜的,以为她一逃,大王子就会讨厌她,就会休了她。可是没有,当她再次回到鸢王府时,我听人说他们夫恩爱,举案齐眉,天作之合。其实那时候我还不死心,直到那一刻…那个轰动北国的消息:王上为了未央,打算空设后宮。

  她何其幸运,隋文帝的独孤皇后也不过如此呵,可她为何不珍惜这天下女子都羡慕不来的万千宠爱呢?”

  说到此处,她已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天下女子都羡慕这万千宠爱吗?何其傻。”我别开眼,望着已飘落在草地上的孔明灯,怔怔的说:“娘娘不懂政治,更不懂…未央王后她承受着什么样的言论。空设后宮,威胁皇权。独享宠爱,祸国妖姬。”

  音方落,才发觉自己今夜真的是多言了,忙福⾝:“奴才一时感慨妄议宮闱,娘娘恕罪。”

  “不妨,本宮今夜不知怎的,竟能与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聊这么久。満腹伤心吐出痛快多了。”她柔柔一笑,丝绢早已将脸颊上的泪⽔抹去:“本宮还真想见见那位废后。”

  我忙道:“还是不见的好。”

  “为何?”

  “都已是废后,娘娘何苦再去纠,到头来,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她沉默,轻轻吐出一口气,转移了沉重的话题:“本宮与你聊了这么久,还不知你叫什么名?”

  我说:“雪儿。”

  她眼睛一亮:“雪儿?本宮名讳里也有个雪字,范雪如。”

  凝视眼前这个又哭又笑的如贵嫔,我竟徒生羡慕,单纯无心计,纯洁的就像张⽩纸,丝毫没有主子样。这样的姑娘竟敢进宮为妃,她不怕那遍地的荆棘刺伤了她吗?但是她很聪明,并非空有美貌,相信假以时在这宮中多多历练,又会是一个狠角⾊吧。

  可一想到将来的她会变得世俗,我的心不由得沉重。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又有谁能永远这样天真单纯?——

  浮华梦,仇似海(11)

  与如贵嫔匆匆分别之后我才想起今夜楚寰要来教我练剑,拍拍额头暗骂自己竟与范雪如聊的忘了时辰,便一路小跑回到约好的地点。微微着气,目光扫过寂静的四周,风有一阵没一阵的吹打在翠微劲草之上,簌簌有声。

  一个黑⾊的⾝影正慵懒的倚靠在一棵松树杈之上,背影被溶溶月光笼罩,我走至树下仰头向上看着他:“等很久了吗?”

  他不说话,手中拿着一块木头,也不知在削些什么,削的如此认真,连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华莲圣女似乎很得宠。”看他沉默不语,我便靠着树⼲坐下,双手抱膝仰望天上那璀璨的繁星。

  头顶传来轻轻削木的声音,一下一下节奏平缓有序。

  “记得我问过你华莲是莫攸然举荐进宮的,是否意味着,华莲是帮莫攸然做事?”

  “你想多了。”他淡淡的回我。

  嘴角勾起笑意,松开抱膝的手捡起残肢把玩于手心,似不经意却又带着质问:“册后那,华莲圣女说的一切都是你们指使的对吗。”不是询问,只是肯定。

  削木之声突然消失,周遭安静的有些诡异。

  “莫攸然是想扶植华莲登上王后之位,正好用辕羲九被挫骨扬灰这件事出我的恨意,使我失宠。这样我就能心甘情愿的为你们做事,去南国,对吗。”依旧是肯定的语气。

  削木之声重新传⼊耳畔,很平稳,似乎丝毫没被我的话所影响。

  “而你…之前对我说的话皆是假话,你说,是因为听见我说‘死,也要出去’才带我出去的。错了,当时你本不是巧合出现在那,而是算好了一切,一早便在那等我到那,是吗。这些子我一直都在等你告诉我,可是你一个字都没说…”话音才落,一个⾝影由树上跃下,伫立在我面前,将面倾洒的月光挡了去。

  他将手中那个已经削好的木头递至我面前,毫无温度的对我说了句:“给你。”

  “别转移话题。”我仰着头,盯着他,看也不看那个木头。

  “生辰快乐。”

  我一愣,手中不停玩转的枯枝掉落,举手接过他递来的木头。木上雕刻着一个女子,神韵,笑容,⾝形,俨然是我的模样。

  “我以为今要孤零零的过十七岁生辰呢。没想到,你记得。”我轻轻‮摸抚‬着手心的木雕,原来他一直在雕这东西。

  “快十年了。”突然,他重重吐纳呼昅“未央…听我讲个故事吧…”

  浮华梦,仇似海(12)

  楚寰(番外)

  记得莫攸然带他去若然居的那年,他还带了一个女孩来,看着她一双炯炯的目光里透着纯净,清澈,仿佛不识人间烟火般的笑容,心下讶异。莫攸然告诉他说:这个女孩叫辕慕雪,是辕羲九最疼爱的妹妹,也是壁天裔选定的子。

  那一刻,手握长剑的我想要将她杀了。可是师傅让我切莫冲动,因为这个女孩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将来会是我们对付壁天裔的致命棋子。

  因为她的⾝份,他打心底对她产生了厌恶与仇恨,以至于整整一年来都没同她说一句话,只是用冷漠的目光盯着她。直到第二年,在寒潭边看到她茫的对着潭里的倒影,似乎努力想要回想过往却什么都记不起来。心中不知是悲悯还是嘲笑,竟说了句:丫头,你真可怜。

  那一刻,他看见她眼底闪过一抹诧异,打量他许久后,嘴角上扬,讽刺一笑,随即转⾝离去。

  本以为此后的人生都将在仇恨⾎腥中沉沦,可是有一,她竟突然跑到我面前问:你想出若然居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这句话使他动容,曾为太子每次对着红墙⾼瓦,最‮望渴‬的便是离开宮廷,品味五柳先生口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可十四年来,都没有任何机会能够出去见识这个繁华天下。

  她没等他回答便扯着他的手臂跑了出去,没有挣扎,随着她一同偷跑出若然居。她就像个对任何东西都如此新鲜的孩子,这看看,那瞧瞧,对一切都是那样稀奇。其实当时的他对这一切也是很稀奇的,只不过他不会表达情绪而已,只是静静的追随在蹦蹦跳跳的她⾝后,目光在四处辗转流连。

  ⻩昏时分他们才回到若然居,却被莫攸然逮个正着。他们二人垂首站在他跟前,她尤其紧张,十指紧扣。他一直都知道,她最怕的就是莫攸然生气。所以,当她说:是楚寰带我飞出若然居。他没有反驳,毕竟,她说的没错,确实是他以轻功带她飞出若然居的。所以最后,受罚的是自己。

  记得在若然居第七年,一向不敢忤逆莫攸然的她竟对他怒言相向,因为提前进帝都之事,她将自己关在屋里两都不肯出来,更是滴⽔未进。一向纵容她的莫攸然这次竟出奇的没有去哄她,而自己却开始担心她是否能承受住两来的饥饿,所以为她送出了香噴噴的米饭。

  突然发觉,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目光竟已开始追随于她,常常爱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她的一喜一怒。在这七年中,最初对她的反感与仇恨竟随着时间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习惯。

  后来,她离开了若然居,他却没有去送她,只是将自己浸在寒潭中,想用那冰寒刺骨的温度将自己冲醒。

  不能阻止她去帝都,他不能坏了満盘计划,大仇未报,怎能谈起儿女私情。若他注定要为仇恨牺牲感情,那便也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毕竟他对她的感情并没有深到可以为她放弃仇恨。

  直到一个名叫辕羲九的男子出现,他看见她为辕羲九落泪,看见她因为莫攸然杀了风⽩羽而露出仇恨的目光,甚至为了他而忤逆进宮。那时他才深深懂得,原来爱情可以不顾一切。

  他不懂,那时自己的心为何会隐隐作痛,是因为她为了一个男人而哭泣?

  直到那个辕羲九为了留下她的命,宁可自己万箭穿心而死…是的,当辕羲九万箭穿心那一刻,他也在场,本是为了搭救她,却未曾想过自己会目睹那样触目惊心的一幕。

  看到她悲痛绝的泪⽔,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哭喊,那瞬间他才明⽩,原来爱可以用命来证明,原来爱可以如此伟大。可是辕羲九只知保护她,却不知他正在对她做一件极其‮忍残‬的事。他万箭穿心,死在她怀里,了无牵挂的离开了,却把一个沉重的包袱给年仅十五岁的孩子。

  那时候我的心也随着你的悲哀而扯动,而伤痛。回首多年的往事,原来楚寰并不是个冷⾎之人,他除了仇恨,原来还可以有爱。

  他也有想要守护的人,那个叫未央——辕慕雪的女子——

  浮华梦,仇似海(13)

  当他一字一句平淡的叙述完多年的往事,虽然没有正面的回答我之前对华莲的质疑,却清楚的让我知道,那天他冒着重罪带我出宮,并非假意。我苦涩的笑了笑:“对不起。那任的要你带我出宮,害你杖责六十刑。”

  “从没想过,未央也会有说对不起的一。”他的声音依旧冷淡如冰,听不出喜怒,只是用那淡淡的目光深深注视着我。

  那瞬间与他的对视,又想起他字字句句述说的往事,我不大自然。虽然他说这些之时口气仿若事不关己,可我却看出,今夜的他与往不一样,在他的眼中真真切切的看到他眼底的真诚。未央再不懂人事,也能感觉到他的情意。也明⽩了莫攸然当初为何会要我好好保护自己,安抚楚寰。是否楚寰曾对他要求过什么?

  可我必须忽略这些,不管此刻的他到底是做戏还是真情,但是这一切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计划可以提前一步实施了。

  我由草地上缓缓爬起,与他面对面的站着:“当你听说辕羲九万箭穿心那刻,你的心是否痛快?而当年谋夺皇甫家江山的旷世三将,莫攸然也是其中之一,你是否也在深深恨着莫攸然?”

  见他目光一沉,正启口说些什么,我便悠然截断:“你若有恨,莫攸然心中定然清楚。”

  他清渺锋锐的眼睛打量我许久才说:“未央确实聪明,看透三分便能猜透七分。”

  “你提起莫攸然时没有尊他为师傅,而是口口声声喊着他的名讳,可见你至始至终都未将他当做你的师傅对吗?你们一直都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我与莫攸然心中都清楚。”

  “若这次莫攸然成功了,得到他想要的,他还会留下你吗?”

  他深邃的目光冷寂如冰:“只要他为皇甫家报完大仇,我便功成⾝退,哪怕是丢了这条命。”

  “你要任他宰割?”声音微微提⾼。

  “这些年来,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就是仇恨,若大仇得报,此生已毫无留恋。”

  “此生,无留恋?”我轻昑着重复他这几个字,随即对上他那双死寂的瞳子:“可是…未央需要楚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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