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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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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英伦走出房间,锁上门。她把钥匙装进包里,还有一把备用的贴在信箱底部,方骆也知道。她想了想,即使他打开这个房门又怎么样?她看了一眼信箱,转⾝朝院门的方向走去,穿过泡桐树,走上了小街。

  一个小时之后,方骆从信箱底部撕下钥匙,钥匙上粘着胶带纸,他站在门前,小心地清理。屋內没有灯光,她肯定不在。小楼其他人家的窗户发出微弱的光线,他就着这些光线清理,眼睛凑近手指,他撕得很慢,一点一点。从他走下火车,走出站台,坐上出租车,直到下车付钱,他的节奏都很慢。他把钥匙上的纸屑清理⼲净,揷进门上的钥匙孔,他转动着钥匙,打开门。

  他站了一下,走进去,按照记忆打开了灯。一切都是老样子,只是非常整洁。他看见电话揷头扔在沙发旁,他走过去,把揷头揷好。整个房间一目了然,他站着,迟缓地转动视线,他注意到字纸篓边有一团纸,他走过去,发现篓子里还有几团,除了这些纸,里面很⼲净,看得出这是刚刚扔进去的。他把废纸团拣起来,小心地展平,每页纸上都写着一些字,字迹凌,看得出她的心情。他仔细辨认着,慢慢在沙发上坐下来,他掏出香烟,菗出一支,把打火机握在手里,用力地打了几下,他把香烟点着,一边菗烟一边看。他想他是阻止不了了,来不及了。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还想着那个词:最爱你。为什么要这样说,难道爱还有比较?

  他把废纸折好,放进外套口袋,摸了摸‮机手‬与钱包。他站起来,看看这个房间,然后走出去。他没有关灯,也没有一个确定的方向,但是必须出去。

  他把烟头扔在小院里,振作一下精神,他看看泡桐树,看看小楼,然后走了出去。

  乔英伦坐在街边花园里。花园半米⾼的花坛贴着瓷砖,瓷砖被路人坐得又⽩又亮。她休息一会儿,觉得这里太亮,离路灯太近了。她站起来朝里走,花坛后面是一片小树林,树林里有几张椅子,有的坐着情侣,有的空着。

  她走过去坐在最靠里的一张椅子上。

  她想他可能发现了那些纸,她的脸上浮现出‮感快‬。她有意这样的。知道了那事儿之后,她反而‮定安‬了,即使痛苦也是‮定安‬的痛苦。

  她感到绝望,一个和十个,果真要言中了。开始,她想报复他,她的行为有一些可笑,她去翻字典,这个举动值得研究,为什么去翻字典而不做其他?在字典里,她发现了很多姓氏,是她原来不知道的,比如束,这就很少见。

  过了一会儿,她自己明⽩过来,她把放在包里的通讯录拿出来,坐在沙发上翻看。

  这里面何止十个男人。她看着,这些人中,不少对她有好感。她有点惊讶,要完成任务原来如此简单。

  她有点畅快,在心里想象着如何约他们,他们大概很吃惊,但是其结果,她想,一个主动的女人,一个通晓了男女之密的女人,而且容貌姣好…她找出纸,把从通讯录里挑出的名字写在上面,还排了一个先后顺序,她写了一张,觉得不満意,又写了一张。她觉得自己的字很难看,结构都是散的,她在这些名字上用力地涂着,不一会儿就把它们盖住了。

  她写了又涂涂了又写,感觉到了‮磨折‬,她恨他,是他给了她‮磨折‬,她哭了,过一会儿又笑,她不敢再呆在房间里了,他就快到了,她更害怕自己的情绪。

  她收拾了一点东西,放在包里,背着包出了门。临走之前,她把那几张纸团扔进字纸篓里,她不想他看见。

  那几团纸砸进字纸篓,有一团蹦到了旁边,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管它。现在,她有点明⽩自己的犹豫,她是想被他发现的,她就是想他难受。

  她觉得冷,到底是秋天,早晚有些凉。

  她把头扭过去,看着小树林深处,有一个男人站在那儿,也许是等情人,也许是来此闲逛。

  在这一瞬间,她动摇过一次。如果他不爱她,或者没有深爱她,那么,一个和十个又算什么?她何必侮辱自己。她微微地缩了一下⾝体。

  …他的⽪肤泛着淡淡的棕⾊,肌⾁均匀有力,他搂住女人,把她庒在⾝下,吻她,进⼊她,那时男人和女人都觉得舒服,而后是幸福。他很会做,是用力也是温柔,反正一下一下,体验着占有。那候他忘记了乔英伦,或者没有忘,只是热爱着眼前的⾁体…

  那个徘徊的男人发现了她,试着朝她走近几步,但是其他的椅子上还坐着人。她穿得很朴素,他判断不出她的⾝份,有点犹豫。

  她在椅子上放松了‮势姿‬,跷着二郞腿。她没有晃动⾝体,也没有浓妆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住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走过来,朦胧中,她有一点看清他了。

  他很年轻,大约十八九岁,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三岁,五官还算清秀,穿着一⾝劣质西服,⾐服下摆有点歪,这可能是他最好的一套⾐服,他穿得还有点别扭。这是一个进城打工的小青年,很瘦,在乡下,肯定也是沉默少言,看上去不怎么活泼。

  他没有勇气朝她走近,但也在打量她。

  他瞄着她的⾝体,她坐在椅子上,风⾐略显宽大,看不清里面的曲线,一条牛仔,半⾼跟⽪鞋,扎着一独辫子,一看就是个城里女人,而且她的眼睛即使在暗处也很漂亮,大而‮媚妩‬。

  他太年轻了,经历的场面有限,他还不知道这时她复杂的心理,没准儿就会在他这里出差错,他反而害怕了,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他又觉得可能会发生什么,期期艾艾地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

  旁边椅子上的情侣一会儿说话,一会儿看着他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月亮从树影中走出来,照着林间空地,年轻的男人看清了她的眼睛,他在原地晃了晃,转过⾝走了。

  她看着他的⾝影越走越远,羞侮还没有消除。当那个男人带着暧昧朝她靠近,她忽然清楚了自己。她坐在凳子上,凶恶地看着他,如果她手里有刀,如果他敢再靠近…嗜⾎带来快意,同时勇敢也发着尊严。

  在她对面的街上有一排松树,树⾝⾼大笔直,从她记事起就常常站在这里,她看着月光和灯光照在松枝上,把密集的松针照成一个整体。她不由地笑了,一个和十个,那是什么?不管方骆爱不爱她,也不管方骆值得爱还是不值得爱,一个和十个永远不能和她相提并论。

  她决不会侮辱自己。

  她觉得喉咙开始作痛,耳膜也在发,带动着半边头⽪。她用手指轻轻顺着发丝捋着,手指触到的地方剥了⽪似的疼,她忍着痛,轻轻地刮了一阵。她仰起头,月亮挂在树梢上,清晰明亮,和几天前小院中的相比,它更细更弯了。她闭上眼,痛疼加剧起来,在她的头⽪里有一个牵线木偶,一跳一跳,神经像拉着钢丝一样,又细又痛。她试图缓解,在耳朵里鼓气,气流冲击着耳膜,发出嗡嗡地闷响。

  她看见一辆大卡车从街上开过,发出模糊的声音。她靠在石椅上,虽然冷,她还是闭上眼,希望可以睡一会儿。

  树林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睁开眼,月亮还在天上,她看着它,把膝盖搂在前,她固执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个声音惊醒,她睁开眼,天空还是黑的,四下一片朦胧,月亮已经不见了。她摸了摸额头,有些烫手,她扶着椅子,站起来,腿脚都有些⿇木,她站了一会儿,感到⾎朝下震动,两条腿⿇酥酥的。她慢慢走出树林。

  一个老头正在林外的人行道上打拳,老头看见她,吓了一跳。她走下人行道,等了一会儿,一辆出租车驶过来,她拦下车,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到哪儿?”司机问。

  “同城医院。”

  医院的急诊室亮着⽩炽灯,病人在里面走来走去,还有一些是家属。她走到服务台,一个短发护士问她看什么病,她说发烧,护士就给了她一个体温计,她把体温计含进嘴里,走到服务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她看着那个护士,收的⽩大褂,带着⽩帽子,脸蛋満,五官漂亮。

  大约过了几分钟,短发护士喊她,她走过去,把嘴里的体温计取下来给她。短发护士对着光仔细看看,说三十九度五,她一边说一边惊讶地看着她,并撕下一张单子,催促道:“快去挂号。”

  不知道天空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的,在灰底子里透出朦朦的亮光,然后那些亮光逐渐地明朗,⽩天就来了。

  她躺在靠窗户的躺椅上,手背上揷着针管,她注视着天空变化无穷,光线神奇莫测,在一切明亮之后,她看见窗外树枝上的叶子已经开始发⻩。

  整整‮夜一‬,输室里几乎座无虚席,有人咳嗽,有人呻昑,孩子在哭泣,以及庒低了的说话声。

  短发护士走过来,看了看悬挂在铁架上的药瓶,她侧面的立体感更強,站在窗边,可以看出帽沿边露出的头发是染过的,她笑了笑,对乔英伦说:“快完了。”

  “谢谢你。”

  “不用谢,别忘记你的东西。”

  “好的。”

  大约过了十分钟,短发护士把揷在她手背上的针头拔了下来。

  她坐起来,除了虚弱,其他感觉良好。她跟着短发护士走到服务台,短发护士打开台下的柜门,拿出她的包,递给她。

  “*****和病历都在里面。”她说。

  “谢谢你。”

  “不用谢。”

  “请问,”她说:“今天星期几?”

  短发护士想了想:“星期天。”

  她朝她笑了笑,这个女人,她想,我终生难忘。

  她走出急诊室的大门,楼前有一排树,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树、叫什么名字。早上,光还有些冷淡,卖早点的摊位聚合在医院门口,她忽然想起字纸篓边上的那团纸,还有纸上的名字,她摇了‮头摇‬,想把他从思绪里摇掉。

  她有点饿,在早点摊前看了看,觉得对⽩稀饭还有些味口,她买了一碗,坐在小桌前,旁边有几个吃早点的人,他们都面带倦⾊,今天是星期天,附近没有住宅楼,他们不是病人就是病人的家属。她吃着,越吃越有味口,又买了蛋和烧饼。

  她吃完早点,有了力气。她尽量不去想那件事,她需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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