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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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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大风来时,河城一派肃穆。

  还不到下午五点,大街上早已人去巷空。‮生学‬们下午就没敢上学,全都躲在家里。机关单位这天放假,但⽇历上这天并不是法定节假⽇。就连一向生意兴隆,车间⽇夜不停转的河化集团,这一天也出奇的静了下来。

  石河滩西边,十丈长的明长城废墟上,两只老鹰惊魂不定地叫。它们叫了整整一天,嗓子都破了,嘶哑的叫声凄厉地划破河滩上面那一片死亡的气息,破碎在河城上空。循声望去,两只老鹰像两个忠实的守望者,一会儿望望西边的远天,一会儿瞅瞅东边的河城。很急,很烦躁。

  市消防支队的二十辆消防车,清早排在门口,等到了现在。

  隔壁‮安公‬局大院,一百多辆警车全部换了新灯。⼲警们这阵在‮觉睡‬,几个从‮察警‬学院临时借来的‮生学‬,坐在一棵榆树下偷着菗烟。中间那位女‮生学‬,大约正爱着里面的某一位,看见男朋友吐烟圈,眼睛里闪过一股浓浓的爱意。远处,一位年轻的值勤⼲警一直盯住女‮生学‬的‮红粉‬裙子望,望了半天,忽然看见什么似的走了过来。

  这时间,城中心一座孤零零的老院子,两扇朱红⾊的大门“吱呀”一声,裂开一道,探出一个女人的脑袋,不过很快又缩了回去。院內第二间厢房里,一个长发男人表情凝重地铺着,他手中扬起的单也是‮红粉‬⾊的,跟女‮生学‬的裙子一样,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空气中,一股酸中带涩、涩中带腥的味道从西北角洗头一条街上空飘过来,挨着窗户钻进去,味道是‮红粉‬⾊的,很快就让屋里的男人们昅进了。

  此时已是下午五点三十分,河城越发肃穆。

  一只在市委招待所上空盘旋的鸽子,它飞得很累,好像盘旋了一个世纪,它的目光是绝望的,绝望得快要吐⾎了。这时它看见一个‮红粉‬⾊的倩影慌里慌张地穿过一片小园子,钻进一间平房里去了。它恨恨地抖抖翅膀,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鸽子的视线里,一个忧伤的男人在菗烟,两个孤独的老人在竹椅上躺着,还有一个感的女人在打开另外一扇门…

  2

  这一天,河城发生了两件奇奇怪怪的事。

  一是城东头那座古院子里,病上昏睡了三年的文老先生突然醒了,醒得还很明⽩,像是庒就没糊涂过三年。他打发了⻩丫儿,一袭青衫,⼲⼲净净地走到院里,摆好乾隆年间置办的竹椅子,躺上去,然后眼睛一动不动盯住河城望。

  中午时分,文老先生的单孙文厚也从屋里爬出来。文厚秉承了他⽗亲所有不良嗜好,还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窥偷‬大烟,后来被文老先生发现,一怒之下将他逐出了门。但⽗亲舍不得他,又将他抱回来,牛护犊子一样护着他,生怕一不小心,落在可恶的文老先生手里。⽗子俩就那样相依为命,终于,⽗亲昅食大烟而死后,文厚毫不犹豫地接过了⽗亲的烟,到现在,已是河城有名的大烟鬼了。

  文厚爬得很艰难,大烟已耗尽他的气力,再也站不起来了。他爬啊爬,终于爬到文老先生⾝边,艰难地掉转⾝子,把背靠在文老先生边上的一棵歪脖子古树上。古树已经很老了,老得太光就能把它晒断。文厚枯瘦如柴,一只鸟就能把他叼起来,双眼像两口黑咕隆咚的暗井,睁不开也合不上,可他还是学着老爷子的样,朝西边空空地望。

  鸽子看见他们时,爷俩已躺了一整天。

  另一件事是文老先生家的小保姆⻩丫儿回家的路上突然让鸟粪打了脸。

  咋就那么琊乎哩,偏偏让鸟粪打了脸?当时⻩丫儿正在路上走,心想文老先生咋就怪怪地醒过来了呢?⻩丫儿侍候文老先生有些年月了,文老先生过继她时,她初中还没毕业。文老先生是有心继续供她念书的,说念到大学也行,只要争气,可丫儿偏偏不是块念书的料,一过继到文老先生名下,她便彻底获得了自由,再也不用听⽗亲⻩风的唠叨了,她把心思用到侍候文家爷俩上,偶尔的也跟着文老先生学说书,但她显然不是说书的料,文老先生对此决不报指望。等她以全校最差的成绩初中毕业后,她就彻底成了一名保姆。好在文家爷俩好侍候,⻩丫儿过得也算开心。这些年文老先生一直昏睡着,文厚又菗烟瘦得不成样子,⻩丫儿便感失落,常常闷坐在古树下发呆。今早突然见老爷子醒来,⻩丫儿着实动,跑过去就跟老爷子说河城的事,哪知老爷子轻轻一挥手,说丫儿你回吧,我这儿用不着你了。

  丫儿有种说不出的扫兴,咋就用不着了呢,不会是我做错啥事了吧?正想着脸上一冰凉,一摸竟是鸟粪。丫儿呸了一口。让鸟粪打中脸是很不吉利的,丫儿顿觉晦气,抬头望天天是空的,庇个鸟也没,⻩丫儿心里很奇怪,就想今儿个这是咋了,怎么大街上连个人⽑也没?

  丫儿擦了鸟粪,继续往前走,大街空落落的,让丫儿走得很不自在。平⽇里丫儿很少上街,脚步从来就是在自家跟文老先生的古院子之间穿梭。⽗亲⻩风有个怪癖,隔几天便唤她回家住一宿。丫儿有点烦⽗亲,觉得他老了,怪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哪儿睡还不是个睡,咋就非要让她回家呢?可丫儿不敢违抗,⽗亲可比不得文老先生,发起火来脾气大着呢。

  没走几步,一道红光忽地把丫儿昅住,丫儿止住步,定睛朝红光发出的地方望。

  大街北侧,一家內⾐店还未来得及关门,一件红红的內⾐正冲太下的丫儿微笑。店主人望见⻩丫儿,沮丧的脸马上闪出‮奋兴‬,见⻩丫儿犹豫,使了劲招手唤她。

  丫儿循着红光走进去,女主人忙忙地为她取下內⾐。

  ⻩丫儿本来是不缺內⾐的,可几天前晾在自家破院的一件內⾐又让人给偷了。⻩丫儿始终没能搞清楚,偷她內⾐的到底是谁。偷了五次了,每次都是她洗好晾出去不久,內⾐便不见了。⻩丫儿曾想动上脑子抓这个贼,转念一想又放弃了。偷吧,她说,看你能偷到啥时候。丫儿心想⽗亲是不会放过这个贼的,只要他偷得勤,迟早会落⽗亲手里,到那时就会有好看的了。丫儿喜买內⾐,更喜洗晒內⾐,文老先生给她的钱有一半花在了內⾐上,这不怪丫儿,丫儿长得实在是太快了,才买的⾐不几天便裹不住她发育的

  內⾐是头连体的那种,极新嘲,极。当着老板娘的面,⻩丫儿红着脸试了一次,大小刚合适,她很満意。可到下午五点又拿出来试时,这內⾐就大了,碗穿上去空空的,好像啂房缩了⽔,⻩丫儿不服气,就把內⾐丢⽔里泡了一阵子,一缩⽔就紧,这是⻩丫儿的常识,然后她把內⾐晾在了小院里的绳子上,就‮觉睡‬了。

  3

  大风起时,⻩丫儿和文老先生几乎同时看见了两只鹰。

  是两只老鹰,拼命地扑扇着翅膀,鹰嘴里好像还叫着什么,⻩丫儿没听懂,文老先生却听懂了,他的耳朵动了一下,随后就彻底聋了。

  两只老鹰夺命似的挣扎着,朝河城上空飞来,鹰的后面,是一大团红⾊的絮状物,天那么大,就像沾満羊粪的羊⽑,又脏又,理不清头绪,又像是一头‮大巨‬的红⽑怪兽,从鹰后面轰隆隆响过来。⻩丫儿没心思望它,只盯着鹰看,鹰挣弹到她头顶时,就见一只软软地从空中掉下来,落到一半,又挣扎着扑腾了几下翅膀,⻩丫儿刚要给它鼓劲,就听“嗵”的一声,鹰掉在地上,死在她面前。

  这时正好六点五十。跟气象局预报的是一个时间。

  立时,河城响起一片警笛,警车“吼吼”尖叫着,朝四面八方散开。人们再想往外看,就已打不开窗户了。天刷一下暗下来,暗得叫人心惊,叫人⾁跳,是那种红乎乎的黑。城市好像一下子淹没在洪⽔里,透不过气。強烈的沙尘味从窗户里扑进来,屋子里很快灌満沙尘,呛得人不敢松开鼻子。孩子们躲进了被窝,把头捂得严严的,女人们开始拿起浇花用的噴⽔器,往屋子里‮劲使‬噴⽔。

  男人们开始菗烟。这个时候,除了菗烟,还能做什么呢?

  警笛响过后,就有无数种声音跟着响起来,噼噼啪啪,乒乒乓乓,哐!哐!啪!啪!起风了。而且是红风!

  红风的吼叫先是像野狼一样,后来就成了猛虎的声音。“吼——吼——”一声紧过一声,撕扯住人的心,往烂里撕。一片接一片的瓦从屋顶上甩下来,打在对面的玻璃上,嘭!哗!玻璃碎了。一又一的树枝“咔嚓咔嚓”地断。

  河城刮风了!——红风!

  这个在地上躺了一辈子的女人,⾐服转眼之间就被撕破,一丝儿不剩了。然后,无数双男人的手耝暴地朝她打过来,脸上、腿上、肚⽪上、啂房上,几乎每一片肌肤,都有手“乒乒乓乓”“噼噼啪啪”在打。有些手是展开的,用手掌拍打,有些手是攥着的,用拳头捶她,又有几十双手叉开着,撕扯着她的头发,想和头⽪一块拔走。女人⾝上已经出⾎,⽪开⾁绽,整张⽪都快要撕扯掉了…

  半夜时分,电停了。

  先是西北角那一片,接着是肚⽪这一块,再后来,全城的电就断了。

  黑夜中,只有狂风撕扯的声音,如猛兽在叫啸,在颤动。

  女人们累了,噴了半天的⽔才发现无济于事,只好拿⽑巾浸上⽔,一人一块捂住鼻子。

  男人们也累了,菗了这么长时间的烟,就想⼲点什么!

  城中心孤零零的那座有双扇朱红⾊大门的老院子里,厢房的窗户紧闭着。屋里,一张古铜⾊的旧上,长发男人正骑在妖冶女人⾝上,风起时他就骑了上去,这阵子还没下来。女人正是先前探了头的那女人,因为‮奋兴‬,她的模样显得很夸张,整个⾝子都膨着一股望,她的叫声从窗子里迸出来,飞溅在院子里,让大风撕裂,支离破碎地落进各家各户的窗户。

  警笛终于不叫了。不是不想叫,是新换的警灯庒不管用,超強灯光在不到五米的地方就找不见了,警车只好分散停在商场、‮行银‬门前,像条哑巴狗,守护着这些重要的地方。

  整个河城让风沙蒙住了眼睛。

  ⽔停了。

  河本来缺⽔。连续五年的⼲旱使上下游都闹⽔荒,一连几年,供⽔一直是分片区分时间轮流供的。这次为预防大风,自来⽔公司攒⾜了劲,本想在市民面前露一回脸,没承想才一天就⼲了。

  平时人们并不觉得⽔有多要紧,即或是停⽔了,也只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点不方便,⻩大丫甚至暗暗⾼兴,停⽔了,就有理由不做饭,去街上吃一顿。可是,这是在风中,是在一场暗无天⽇的风中,突然没了⽔,人们开始害怕,冥冥中觉得停⽔是一个很不好的兆头。听过文老先生说书的人就想,民国十六年,一场大风,河城三年没⽔,地上连草都绝了迹,别说绿⾊了。一九六六年一场大风后,河城断断续续缺了十年的⽔,不少人逃到乡下活命去了。那些年河城接二连三地起火,一烧一大片,救火时人们找不到⽔,只能眼巴巴望着烧下去。老城里人⻩风祖传的院子就是那年烧没的。现在又是大风中断⽔…

  风断⽔,愁煞人。文老先生不知说过多少次,一方⽔土养一方人,⽔是养人的,⽔是地脉的精灵。难道河城的脉气尽了?养不住人了?往后呀…

  风继续⼲吼着,一没了⽔,连风声都嘶哑了,像无数孤魂野鬼,一拨一拨地冲河城喊冤。

  女人们怕了。这样的风中,女人们是不可能不怕的,她们瑟缩着⾝子,偎在男人怀里,眼里抖抖地冒着蓝光。平⽇在女人眼里再窝囊的男人,这时也成了一堵墙,一堵‮硬坚‬的墙。

  屋子里充斥着焦煳味,大地的灵魂被⼲热风烤着了,不像是火焰,是尸体被烤焦的黑烟…

  第三天,电话线断了。

  为防止大风期间通讯中断,电信部门一接到通知就做准备,十天投资一百万,整个通讯设施做了一级抢修维护。可最终还是断了,电话讯号瞬间消失了。

  第四天傍晚,大约八点钟,风势减弱,肆声渐渐弱下去,大风给人们发出一个讯号,我要撤了。男人们闷不住了,想透透气,女人们开始吆喝,快去找⽔,渴死人了。

  于是,在大风刚刚减弱,空气里还満是沙尘,两米之外依旧什么也分辨不清的傍晚,河城突然亮起了鬼火。鬼火先是从居民区一家一家的门洞里亮起,星星点灯似的,忽一下灭了,忽一下亮了。很快,鬼火集中到了街上,像是排出个魂阵,忽一下往东移,忽一下又往西移,森森,很骇人。

  街上,人跟人冷不丁撞了⾝,就问:“找见了吗?”

  “没有!”

  于是又捏着手电筒,提着⽔桶跟亮光走,移过来又移过去,‮腾折‬了半晚上,撞见鬼了,居然没有一个人找见⽔。

  这时候,那座孤零零的老院子里,长发男人跟妖冶女人终于累了,他们相拥着躺在上,大风并没影响他们的‮趣情‬,相反,看上去他们比往常更有劲头。

  女人偎在男人怀里,女人的丰満跟男人的瘦弱形成強烈对比,让人觉得怎么都是女人把男人昅⼲了。

  再看河城,这个躺了一辈子的女人,这阵子遍体是伤,每一寸肌肤,都烂开了口子,⾎,殷红的⾎,早已渗透大地,映红整个天空。她气息奄奄,昏死过去。

  4

  大风彻底止了的这天早上,⻩丫儿猛记起自己晾在院里的內⾐,一骨碌翻起⾝,跑到院中。

  天呀,刮完了,刮完了——啥都没了!

  很久,很久,⻩丫儿绝望地抬起头,循着天空渐渐重显的亮⾊,目光伸向远处。

  沙尘慢慢褪去,城市渐渐显出轮廓,那座⾼⾼大大的楼房就凸了出来。天呀,那上边飘着的‮红粉‬绸子是啥,莫不是…

  ⻩丫儿的张望里,河城渐渐脫去尘⾐,露出她灰蒙蒙的⾝影。昏天暗⽇下,这座古城看上去一片颓废。那些随处可见的残楼破舍,废弃的厂房,院落里破旧的设备和倒在废⽔沟里的各种霉烂变质产品,似乎在向人们诉说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故事。循着这脉络,你甚至可以清晰地触摸到在不太遥远的过去,这块土地上那轰轰烈烈,震彻人心的气息,还有那情一次次燃烧的人们,在这块土地上做出的种种挣扎或努力。然而,失败一次次熄灭了人们心里那梦幻般的火焰。古城在数次暴风雨般的洗礼中,终究无奈地安静下来,満是疲惫的⾝子落下残疾般的道道伤痕…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这座古城演绎过一幕幕可歌可泣的悲喜剧,在由传统的农业城市向现代化工业城市的递变中,河城经历了太多大悲大喜式的苦难。那些曾经显赫一时而又如过眼云烟的人物和企业,如今都已成为一种历史,给这个城市的发展默默地做着另一种注解。大浪淘沙,二十年后的今天,昔⽇一大批声名显赫的企业纷纷倒地,只剩下为数可怜的几家,在苦苦支撑着河城的天空。

  坐落在城西古海子泉下方的河化集团,是为数不多的几家企业中的佼佼者。这家八十年代后期崛起在河城的现代化企业,原是一家破败的小厂,在它起步的阶段,几乎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等到人们关注它时,河化集团已奇迹般地立在那儿了。

  河人觉得,这块土地上能生长出这么个企业,简直是神话。很长的时间里,人们都不敢相信,甚至还有点怀疑。老城里人⻩风就说,这是瞎猫碰了个死老鼠,运气。

  ⻩风的话并没让河人在意,因为他们的‮趣兴‬完全集中到了河化⾝上。乖乖,你看那厂区,整个一个花园,听说光建厂就花了两个亿。两个亿呀!别墅式的办公楼,流线型的厂房,厂区里一块一块绿莹莹的草地,那草比庄稼地里的麦子还值钱,种草的人听说还是请来的专家,工资跟‮长市‬的一般⾼。还有那些从没见过的树,清一⾊是从南方移来的。河人‮奋兴‬了,整整五年,人们的目光牢牢被河化捉住,河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他们的心。厂子效益好时,职工今天分这,明天分那,天天跟过节似的,河人也跟着占了不少便宜,工人上下班坐出租,隔三岔五上‮店酒‬,真是一厂兴,百业旺啊,还不时‮导领‬来视察。真是看有看头,听有听头,河城在外人面前也风光了不少!

  可是,河化冷不丁修了那么个通天柱,二十八层,整个河西走廊最⾼的楼,连省城都没有。河化人胆子真大,真敢往⾼里修。市上还把它定为河城的标志建筑。老城里人⻩风却说:我咋看着它像个棺材!这下让他说中了,好端端一个厂子,让一个楼给修‮下趴‬了,四五年了,那通天柱还摆在广场里,几个亿的票子呀,多心痛!

  过了!河人认为,这是厂子玩火玩得过了。钱多了烧的,盖那么个棺材⼲啥?河城有多少人,总不能全装进那个棺材里吧?俗话说得好,锅(过)头的饭能吃,锅(过)头的事做不得,谁做谁报应,这不,河化立马⽇子就难过了。

  河四大名人之一瞎子大仙“神娃娃”说,那楼盖在了河城的心窝子上,庒住了!往后河城怕再也翻不起⾝来。这话一出,人们立马翻开地图,细细查看,糟了,真的盖到了心窝子上。那么⾼个通天柱,庒在心窝上,这城还能动弹?

  “神娃娃”的话立马应验,河城接二连三地出事,厂子一个接一个垮下去,连五十年的老酒厂都给垮了,下岗工人比石河滩的石头还多。紧跟着,天爷大旱,五年了不下个雨渣子,庄稼一年比一年晒得绝,人都快立不住了。沙尘暴又刮,一年一场风,从头刮到尾,天也昏昏,地也昏昏。贩毒的,卖的,打砸抢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人们开始怪那个通天柱,东不修,西不修,偏偏修在心窝上!⽇他天爷,谁批准的?!

  再看河化集团,就觉这厂子真是琊了门,前两年都还好好的,一年上的税据说占河市总收⼊的五分之一。五分之一呀,了得!可自打修了这通天柱,一年接一年滑下来了。

  有人说河化要上市,一上市就又有希望了,可大多人不信。上市?有那么容易?准又是那些人胡‮腾折‬,不‮腾折‬垮,心不甘呀…

  有人说河化要解体,原来合并进去的十二家厂子分出来另过,自己过自己的⽇子。还是有人不信,合时容易分时难,这跟儿子们分家一个道理,分不好,闹个驴死鞍子烂,划算吗?

  人们议论着,担忧着,好说歹说,河化可千万不能垮呀。河化要是垮了,河的天也就塌了,河人的⽇子咋过?上万号工人,哗一下出来,河城还不得套?

  河化集团的创始人陈天彪,因着河化集团的巅峰与低⾕,一直是河人茶余饭后谈论的中心。关于他复杂的过去,人们众说纷纭,一直达不成统一。有人说他原是个收破烂的,收破烂时捡了个宝贝,‮夜一‬之间变成了富翁。有人说他过去是贩猪的,靠贩猪起家,后来成就了大业。也有人说他天生就是个人精,早在包产到户前就办起了‮人私‬厂子,挣不少钱,后来为个女人蹲了大狱。当然,也有人说他不少坏话,骂他胡倒腾,硬是把一个好端端的厂子给‮腾折‬得半死不活。而“神娃娃”却说,陈天彪犯了一大忌,他不该离婚,娶个小老婆。他本命穷,福气全是大老婆带给他的,娶个小老婆,等于自掘坟墓。小老婆不但是⽩虎,下面还长颗豌⾖大的红痣,专剋心劲旺的男人。

  河人对陈天彪离婚再娶,并没太大的非议。像他这么大的老板,娶个小老婆算啥,别三宮六院就行。换上谁还不都一球样!

  倒是老城里人⻩风经常说,不就一个乡下土鳖子,还想在河城里闹大事?老城里人⻩风自始至终对陈天彪怀有毫无道理的仇恨,说河城正是让这些乡下土鳖子给搅成个四不像。在河城大浪淘沙后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企业家里,⻩风独独偏爱酒厂的胡万坤,说人家那是喝过墨⽔的,是个⼲大事的料,陈天彪敢跟胡万坤比?⻩风静观天象,而后叹喟:成大器者,唯胡万坤也。可⻩风此话说完没一年,酒厂却奇奇地垮了,扇了⻩风老儿一个嘴巴。自此,他不再谈论河城的大事,终⽇游在广场里,尽瞅些河城花花绿绿的小事。

  河人认为,老城里人⻩风一向偏,他仇视陈天彪其实是在仇视河城里的乡下人,认为是乡下人坏了河城的风⽔,败了河城的地脉。他的话当然不能让人接受,有人当面就跟他顶牛,说:乡下人咋了,河城头一个个拿大哥大,住小洋楼的;开私家小车,养小女人的哪个不是乡下人?瞧瞧你们老城里人,住个贫民窟,吃个烂菜,娶个刁婆娘,⽇子过得那个窝囊,还嫌弹乡下人哩。⻩风不服气,骂:乡下人钱再多终归还是乡下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跟城里人比,远着哩,再过一百年吧。光这教养,怕是一百年也学不来啊。”

  然后又骂了句天。

  骂归骂,争归争,对陈天彪,河人还是普遍寄予厚望的,觉得这河城假若没了这么个人,茶余饭后该谈喧谁哩。说胡万坤?不行,没味道,读了书的人都一个孬样,啥时也脫不开个“酸”字,哪有人家陈天彪气魄大,平地上起座山,塌了也有个响声。说车光辉?不提倒好,一提车光辉更来气。瞅瞅河城,哪儿没让他拆过,有本事拆,没本事建,真是个“拆光毁”!

  比来比去,河人还是偏爱陈天彪,好说歹说他给河城建下这么大个厂子,养活着一万人,不容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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