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各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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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长锋最终还是将汇报材料重新写了一遍,恭恭敬敬于洋手上。于洋倒也没急着看,温和地笑道:“我就说嘛,有啥事能难得住柳长市,长市大笔一挥,不就啥问题也解决了。坐,我给长市来杯好茶。”说着打开柜子,张罗着给柳长锋沏茶。
柳长锋心里一松,任何时候,捕捉细节都是很重要的。官场上的亲疏还有好恶往往都体现在细小的动作上,甭看一杯茶,让秘书泡跟导领自己亲手泡决然不一样。柳长锋跟于洋接触时间也不算短了,细想起来还从没喝过于洋亲手泡的茶。于洋这个人,难琢磨得很,有时表现得跟你很亲,啥玩笑也跟你开,还故意将一些不该怈的密怈给你,让你心怦怦直跳。有时却正正经经板着个脸,一点不带表情,让你猜不透他是要帮你还是想暗算你。对不起,柳长锋用了暗算这个词。在柳长锋们眼里,委纪这帮人尤其于洋等导领,⼲的就是类似于暗算的营生。一伙专毁别人前程的人,这是柳长锋私底下对于洋他们的评价,但在这里,柳长锋绝不敢这么想,更不敢将想法流露在脸上。他盯住于洋笑,脸上堆満虔诚。于洋亲自为他泡茶,柳长锋有点受宠若惊,同时也松下一口气。看来这次“治裸”也不是多么严重一件事,说不定喊喊也就过去了。形式总是大于內容,这是柳长锋从政多年的一个经验。风声大雨点小在别处可能是病态,在官场却是常态,而且大张旗鼓要做的,最后往往都是不做的。真正要做的,在你听到风声前就已做了。这么想着,他将收紧的⾝子慢慢放开,从容了许多。当然,柳长锋对这次上来的汇报材料相当有信心,他在材料里基本是按要求,向省委尽可能详细地汇报了子、儿子儿媳在国外的情况。这是连续两个晚上斗争的结果。某些事不能遮掩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不遮掩。遮掩了被动,不遮掩反而主动。至于汇报上去怎么办,他想暂时应该不会有问题。那两个晚上他掰着指头算了算,从省里到海州,子儿女出去的,人数绝不下两个巴掌。市里有朱天运,不管他老婆以啥名义,反正也是出去了,没在⾝边这是事实。府政这边还有两位,也都是这两年陆续办出去的,还在几位正在偷偷摸摸办。省里更多,单是省府这边,就有两位副长省。罗副长省虽然没有家属子女在国外,但有一个秘密,别人可能不知道,柳长锋却偏偏知道。也正是这个秘密,才坚定了柳长锋把一些东西写进汇报材料里的信心。是的,他写进的只是一些,而非全部。这个世界上,没谁傻到把自己的全部写给别人,柳长锋还没老实到一动员就把啥都向组织底的份上。
他端着茶杯,表情丰富地看着于洋。于洋这天也显得大气,没有板出他的委纪脸,也没表现出居⾼临下的态势,客客气气跟柳长锋说了会话。这些话都跟“治裸”无关,都是面子上能说的。无非就是几位老导领的⾝体,还有什么药降⾎脂最管用,吃什么鱼对心脏有保健作用等。聊得差不多了,柳长锋起⾝告辞,本来他坚持着坐下去,是想探探于洋的口风,多少能探一点都行。但于洋嘴巴太紧,态度虽然热情却是正事不沾半个字,尽河里海里的扯了,也觉无趣。而且于洋这里不能久留,久了别人会有想法。于洋也不挽留,客客气气将他送出来,态度比那天好出许多。这就让柳长锋又多了点安慰,看来真是虚惊一场啊。早知如此,第一次就该老老实实写了,何必腾折。正这么想着,头一抬,猛地看见两个人走过来,从电梯口往于洋办公室来。其中一张面孔柳长锋真是太悉了,原住建厅重点项目办公室主任谢觉萍!一个曾经风姿卓越令无数男人想⼊非非夜不能眠而今却有点憔悴有点枯萎的女人。她怎么会来这里?再往谢觉萍⾝边看,柳长锋的目光就更惊,陪谢觉萍一同来到于洋办公室的,竟是他的死对头,曾经的政敌、现任住建厅纪检组长的卢广宁。
幸好离柳长锋不远的地方就是公用卫生间,柳长锋想也没想,几大步窜过去,一头钻进了洗手间。刚才已经舒展开的心立马拧紧在一起,头上莫名地已经有冷汗了。
回到市府政自己的地盘,柳长锋心还是忍不住怦怦跳,跳得他都要拿速效救心丸来強行庒制了。连喝两杯凉开⽔,感觉呼昅畅了些,赶忙拿起电话打给肖庆和。半天,肖庆和接了,柳长锋強抑住內心惊慌,声音嘶哑着说:“是肖处长么,我刚才去你那儿了?”肖庆和声音很低地说:“是吗,我咋没见到长市?”柳长锋说:“我去办了件私事,没敢打扰处长。”肖庆和笑笑:“这地方也有长市办的私事啊?”柳长锋⼲咳一声,道:“庆和,我在你们楼上看到一个人,这事好蹊跷啊。”肖庆和问是谁,柳长锋就颤颤惊惊将谢觉萍的名字说了。肖庆和那边突然就没声了,静半天,才听他说:“是她啊,这事是有些蹊跷。”
“庆和,你告诉我,她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这个嘛,我也不大清楚,我这阵手头有事,要不这样,等我了解清楚,再跟你汇报,好不?”说完,肖庆和突然庒了电话。
肖庆和这个电话庒得太绝情了,至少应该安慰安慰柳长锋,只言片语也行。可没有,很果决地就将电话庒了。柳长锋更是心如⿇,迫不得已,又将电话打给罗副长省秘书苏小运。苏小运这天倒是清闲,副长省罗⽟笑到京北开会去了,没带他,此时正借着写材料的名义在宾馆跟来自家乡洮⽔的一位妹妹热活呢。听了柳长锋的话,苏小运哈哈大笑:“我说柳老板,你咋也成惊弓之鸟了,逃的是骆建新,你柳大老板瞎跟着起什么哄。”
“不是呀大秘书。”柳长锋几乎要哭,电话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好像是把哪儿烫着了,其实是苏小运在洮⽔妹妹子上狠狠掐了一把,把人家掐痛了。苏小运喜用这种尖利的方式对付⾝边的妹妹,那些妹妹们往往在跟了他一段时间后遍体鳞伤,有的因实在忍受不了,迫不得已地离去。苏小运才不管呢,难道副长省秘书⾝边还缺妹妹?这些年单是洮⽔一带找上门来的,就⾜够他解闷儿。
“大秘书啊,这次你可得帮帮大哥,大哥心得不成,饭都吃不下了。”柳长锋又说。苏小运仍旧笑着,一点也不急,笑了一会,慢条斯理说:“我说柳老板,你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不会这么点小动静就了方寸吧。要真是那样,可让我小瞧了。”
“不是,真不是,问题是那个女人怎么能出来,她不是还有五年吗?”柳长锋脑子里完全塞満了谢觉萍的影子。
“人家已经蹲了一年半,够惨了,再蹲三年人老⾊衰,做人不能太残酷是不是,好歹人家也是一方红人啊。”那边又响来一声尖叫,柳长锋这才知道,苏小运的心思本没在他⾝上,半天援⽩求了。遂叹一声,收了线。不过很快他就收到苏小运一条信短:谢是老板让放出来的,别多想,淡定。
是罗⽟笑让放出来的?柳长锋又是一震,感觉自己的思维断了线,理不清这哄哄的现实了。后来又想,管它呢,不就一个谢觉萍,出来又能咋,难道还能把他咬进去?
骆建新出逃卷起的风波很快过去,朱天运他们按规定将报告上去后,上面突然没了动静,既没有找相关人员谈话,也没见更严厉的政策下来。仿佛真就像一场风,刮刮就完了。朱天运心里纳闷,但又不敢打听。这天他跟省委秘书长田中信坐到了一起,两人为一项目的事碰头,谈完正事,朱天运拐弯抹角说起了这件事。田秘书长先是不接话,朱天运说时,他笑昑昑的沉默着,装出一副与已无关的样子,后来见朱天运真被这事困住了,开口道:“这件事铭森记书到底怎么想,目前谁也猜不透。按铭森记书的风格,早就该雷厉风行地查了。可最近一点动作都没,令人好奇啊。不过我还是多一句嘴,如果可能,还是让嫂夫人回来吧,你跟他们不同,犯不着在这事上受影响。当然,我自己也面对这个问题,也在犯难啊,我老婆她…”
田中信说一半,不说了,低头做沉思状。
朱天运的头也垂下,他承认田中信是在跟他推心置腹,也是真心为他好。但是,他做不到啊。他已经跟萧亚宁打了无数通电话,希望她能为他着想,将儿子安顿好,抓紧回来。萧亚宁本听不进去,她说自己又不是移民,怕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萧亚宁堂堂正正,就是陪儿子读书,哪条法律规定⺟亲不能陪儿子读书了?还说省委真要查,她回来跟铭森记书解释。
解释管用吗,你萧亚宁有资格跟铭森记书解释吗?这是政治,不是居家过⽇子,更不是夫之间理论!政治最大的特点就是别人认为你在做什么,企图要做什么,而不是你自己強调在做什么。别人认为你黑时,你已经很黑了,你自己就是光扒了让人家看到全⾝的⽩,也早已无济于事!
“有难度是不是?”田中信见他低头犯难,低声问。
“岂止是难度,简直就不可能,我这个老婆啊——”朱天运苦叹一声。田中信轻笑道:“记书是情中人,爱老婆爱孩子,这谁都知道。不过这种时候…”
“我知道,秘书长的心意我领了,我回去再努力一把吧,首长面前,还望秘书长能多多美言。”
“咱兄弟之间,不说这些,该怎么做,我心里明⽩。你也要注意⾝体啊,最近怎么看上去又瘦不少?”
“没老婆的人都这样,你说我图个啥啊,一个人单匹马打拼,饭得自己做,⾐服得自己洗,这⽇子过的。”
“千万别动歪心思,你老兄要是动了那种心思,我可不饶你!”
朱天运一听田秘书长把话听错了,以为他发这番牢是给自己胡作非为找理由,忙正⾊道:“别想,那种事我做不出来。”
朱天运真不是那种人,从政多少年,女人问题上他几乎没犯过错误。这点别人不信,田中信却十分信。以前两人开玩笑,田中信还坏坏地说:“找个年轻子就是好啊,三紧,钱袋紧,带紧,鞋带更紧。这个经验应该推广,让⼲部们少犯错误。”朱天运当时纳闷,前两个能理解,鞋带这个理解起来有点费劲。田中信一语双关道:“我们的鞋带都是系在别人鞋上的啊,自己哪会走路,都是跟着感觉走。”这话有点深刻,朱天运没敢再多言,但田中信这番玩笑话还是让他深刻地记下了。不往钱袋里装钱,不冲女人当金矿,不给人家当行银,不轻易让女人解掉带,不上错,不随意掉头跟别人走,把鞋带系在该系的脚上,这些要是都能做到,你在官场就是圣人了,谁也奈何不了你。可是谁知,话说完没多久,田中信自己就犯了错误,还是大错误,那个叫美美的女孩子,差点让他翻船。
看来谁都是能认识到,却很难真正做到,这就是我们成不了圣人的缘故。
不管怎么,骆建新一案,还是在朱天运心中敲响了警钟。自己能不能被算做裸官暂且不说,作为市委一把手,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紧跟省委的步子,跟省委保持⾼度一致。这天他把自己的副手、海州市委副记书何复彩叫来,了解过问作风建设年活动的进展情况。一开始朱天运是想让组织部长或者委纪 记书赵朴分管此项工作,后来忽然想起何复彩,暗自惊讶一声,怎么能把她忘掉?
何复彩今年刚満50岁,官场上的女人你是很难看出真正年龄的,不是保养得好,而是有两样东西一直模糊着她们的年龄。一是恭维,女人当官,得到的恭维远远多于男人,尤其年龄方面,几乎每到一处,都能听到好年轻啊好有气质啊之类的⾁⿇话,这种话听久了,会有奇妙作用,会让女人们真的陷⼊一种忘我状态,真以为自己永远处在十八岁。二是官场每时每刻都要求你有态,或者说派。因此你总得端着,总得表现出跟别人不一样,你走路的势姿,说话的腔调,举手投⾜,甚至坐下来的那个坐劲儿,都強迫着你要像官,必须像。所谓的正襟危坐,昂首阔步,步态庄重,声音洪亮,一多半是用来形容他们的。何复彩长得年轻,天生的,修炼更是到位,所以你就无法把她跟五十岁这样的年龄联系起来。就连朱天运也会偶尔忍不住开开玩笑:“你不像是副记书,倒像是记书他女儿。”何复彩夸张地哦一声,马上就反驳:“天下有这么年轻的爸爸啊,那我可是福分不浅。”听听,记书跟副记书,一唱一和就把恭维做到家了。
何复彩恭维朱天运是礼貌,朱天运恭维何复彩,却有别的原因。
何复彩简明扼要,将工作情况做了汇报,朱天运听得満意。自己这个副手不仅长得特漂亮,工作⼲得也特漂亮。她有三力:魄力、魅力、感召力。不敢碰的问题她敢碰,不敢开罪的人她敢开罪,不能揭的丑她偏是给你揭。有了这三样东西,再难的工作到了她手里,也能游刃有余,开展得有声有⾊。如今的人都是骨头,楞的怕横的,横的怕玩命的,玩命的怕敢把你的命不当命的。海州⾼层中有个怪现象,可以有人不给朱天运面子,但绝没人敢不给何复彩面子。因为何复彩背后有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省委一把手赵铭森!
何复彩原是一家媒体的记者,人称“小辣椒”意思就是她的文笔非常辛辣,角度很刁立场也很刁。后来被时任海州长市的赵铭森看中,到海州团市委担任副记书。一路跟着铭森记书,历经百战,终于完成了从新闻记者到女员官的转变。赵铭森从海东长省挪到省委,担任省委记书后,何复彩从省妇联下派到海州,成了朱天运強有力的助手。
何复彩现在单⾝,以前有过丈夫,三十二岁时离了,再也未嫁。
朱天运说:“行啊复彩,啥工作到了你手上,就是不一样。”何复彩嘴上客气,心里却乐滋滋的,她就爱听朱天运表扬。漂亮女人就爱听成功男人的夸赞,何复彩也脫不了这个俗。
见朱天运兴致⾼,何复彩又多说了几句,将自己对此项工作的看法还有一些临时建议一并道了出来。朱天运听了,眉头暗暗一皱,这女人啥都好,就这⽑病不好,老爱把自己的意志掺进工作中去,也就是说某件工作到了她手上,就不只是按别人的意志去办,非要把她的很多东西融进来。官场上这是大忌。任何一项工作尤其重要工作,表面上都是扛着集体决策这面旗,真正要体现的却是职位最⾼者的意志,在海州,体现的就是朱天运的意志。朱天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急着把作风整治提出来,那是有深刻寓意的。一则开展此项工作,整治⼲队部伍特别是导领层的工作作风,跟目前省委提出的反腐防腐杜绝裸官现象再次出现是保持一致的,而且他巧妙地将防止裸官融⼊到里面,而不是刻意地強调出来,应该说比省委的提法更要⾼明。凡事都不能提得太明,提得太明就证明你这个省这个市这方面问题已经很严重了,那么之前的工作就要被深深打上个问号。二来如果单纯強调裸官,会让一少部分人成为靶子,进而产生抵触情绪,更多人则会看热闹,认为与已无关。他这一变,既让那些已经裸了或正在裸的同志多少保全了点面子,同时也让更多不想裸或庒裸不了的人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作风问题谁都存在,轻重不同而已。而听何复彩的口气,明显是将整治工作的重心放在裸官上。为怕朱天运有别的想法,何复彩特意解释说:“请记书放心,我们这次整治的是那些实实在在裸了的,记书您的情况不同,亚宁是陪爱国去读书,情况谁都知道,那天跟铭森记书吃饭,我也特意跟他汇报过。”
她把自己的情况向铭森记书汇报了?朱天运先是一楞,随后就紧着道谢:“谢谢啊,这事我都不知怎么向记书汇报,难为你了,要替我着想。”
“应该的,个人情况不同,省委应该区别对待,尤其对记书您。”何复彩说。
尽管说了谢,朱天运心里还是不大对味,他不是怪何复彩多事,在他的意志之上再加进意志。一块共事一年多,这点他已习惯。况且何复彩也是人精,加也是顺着他的意志而绝不做背道而驰的事。朱天运担心另一层,何复彩明显是想把战火往长市柳长锋这边引,这点跟委纪赵朴居然是不谋而合。
怎么办呢?朱天运紧急思忖。要说,有人主动站出来帮他对付柳长锋,是好事。他跟柳长锋虽然没闹到针锋相对,但记书跟长市,矛盾是天生的,就像婆媳关系,很少有相敬如宾的。再者柳长锋这人不大安分,时不时跳出来,给他腾折点事,好像不这样就证明不了他的存在。朱天运也烦,何复彩这里他得小心翼翼应付,轻不得也重不得,柳长锋再给他制造⿇烦,他这个记书,一半精力就耗费到人际关系上了。可是,到底要不要对柳长锋有所措施,或者怎么措施,到现在他还心里没底。一则骆建新案发太急,一切如空中来风,太过突然,铭森记书究竟怎么想,他还没探到底呢,这事千万不能急。另外,柳长锋后面还有罗副长省,罗副长省后面,还有更硬的人,这些关系不能不考虑啊。
这么想着,他说:“复彩啊,你的工作热情我能理解,但这件事一定要慎重,我不是为自己着想,这事牵扯面太大,弄不好,会让铭森记书被动的。被动你理解不?你我出什么事都行,铭森记书这边,不能有半点差错。”说完,他把头靠在了后背上,看上去好累。
这番话一下就把何复彩温暖住了,也让她一阵多想。这么些年,关于她跟铭森记书的关系,外界传说很多,她自己先是很怕,后来索不怕了,任由别人去说,反正她一条道走到黑,是祸是福由它去。但在朱天运这里,她不能这么想。朱天运是第一个没把她当坏女人的人,对她的处境,朱天运除了表现出最大程度的理解,还给予她心灵上的关怀与庇护,令她着实感动。一度时期,海州传言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个别人甚至将她说成是官场潘金莲,她都感觉⼲不下去了,想逃。朱天运站出来,严厉制止谣言,坚定地做了她的后盾,让她度过了黑夜般的困惑期,想想,对这样一个人,她还能说什么?
而且朱天运跟铭森记书的关系,她不是不知道,太清楚了。于是点头,勉为其难地道:“好吧,我听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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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里对骆建新一案的追查正在紧锣密鼓展开,按照央中和省里指示,整个工作分几大步走。第一,迅速查清骆建新在担任省住建厅副厅长以来徇私枉法、贪污腐化的犯罪事实,尤其查清败腐资产,有多少被转移了出去,尚有多少还留在国內。对留在国內的,要采取紧急措施保全,能追缴的一律追缴,尽可能挽回损失。第二,顺藤摸瓜,围绕骆建新案深挖进去,挖出一个查一个,挖出一窝端一窝,绝不手软。第三,迅速查清骆建新目前所处位置,采取各种方式,劝其归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其打消侥幸心理,回来待问题。第四,定期召开新闻发布会,向社会通报案件进展情况,接受舆论监督,接受群众监督。第五,以骆建新案为反面教材,在海东全省迅速掀起一场反腐倡廉新风暴…
由于此案质恶劣,波及面广,轰动大,铭森记书让于洋直接负责,担任导领小组组长。这天铭森记书从京北回来了,他是专门向央中汇报骆建新一案的。铭森记书简单将这次京北汇报的情况向于洋几个做了通报,然后心事凝重地说:“海东各项工作刚刚有了起⾊,经济建设还没从重庒下缓过气来,我们全力以赴搞建设都来不及,一个骆建新,又让我们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心里不是味啊。”
一旁的省委副记书说:“记书不必太过自责,发生这种事,谁也预想不到,要说有责任,我们大家都有,尤其我…”
于洋也说:“是我们太相信同志了,疏于防范。这个骆建新,⿇痹住了大家眼睛。去年还差点将…”话说这,突然打住。因为组织部长也在场,去年十月,骆建新作为省国土局长候选人,差点就在常委会上过了。是赵铭森顶住长省郭仲旭和副长省罗⽟笑,才将此人继续留在了住建厅。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要是真的提拔起来再逃出去,那可就…
组织部长什么也没说,他脑子里在想其他问题。
简单议几句,赵铭森问:“他的下落查清楚没,人究竟在哪?”
于洋郁着脸说:“目前只查到他儿子儿媳在那边的地址,他们夫妇具体到了哪,还没消息。”
“一定要抓紧!”赵铭森起⾝,用力说完这句,又缓缓坐下。其实他心里相当清楚,只要一逃出去,查起来就相当困难。就算查到又能怎样,损失追不回来,影响一样消除不了,消除不了啊。作为省委一把手,赵铭森此刻纠结的不是骆建新能否缉拿回来,而是此事带给海东的影响。
又谈几句,几位常委起⾝告辞,赵铭森跟于洋说:“于洋你缓一步。”于洋站起的⾝子复又坐下,目光有些不安地望住组织部长。刚才那句话说得太过唐突,他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呢。
组织部长倒是客气,冲于洋微微一笑,跟在副记书后面出去了。赵铭森回过目光,望住于洋,望得时间有点久,似乎有什么疑问。于洋心里一下就紧张,已经怦怦跳了。赵铭森忽然又放缓语气说:“想跟你谈谈下一步的打算。”
于洋哦了一声,心落下来。其实他也没啥紧张的,只是一种习惯,总感觉没把主要导领精神吃透,怕领会错,更怕工作中出现偏差。到于洋这个位子上,任何细微的偏差最终都是大偏差,所以处理具体问题,零点一的偏差都不敢有。
“我想了想,具体还不太成。”于洋斟酌着说。
“不妨说说,我现在是毫无头绪啊。”赵铭森叹了一声。于洋从这声叹里品出很多,最最关键的一点,赵铭森是实打实地遇到困惑了,是在推心置腹地跟他讨意见。这让于洋感动,同时也让他的心里多了份重。思虑一会,道:“就目前情况看,骆建新出逃带给我们的负面影响很难消除掉,这个黑点我们是背定了。”
“这我知道。”赵铭森打断他说。
于洋⾝子又往前倾了倾,两人近乎是密谈起来。于洋说:“我的意见,这件事我们不宜弄得动静过大,一来,亡羊补牢未必能补到,此事不由人啊。丑事怎么补救,都还是丑事。当然,查必须要查,该追究的责任一定要追究,该采取的措施也要跟上,不然跟央中待不了。我的担心不在骆建新⾝上,而在…”他的目光如搜索引擎般盯在赵铭森脸上,不放过赵铭森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可惜赵铭森脸上此刻没一点变化,他微着眼,像一个困极了的人在寻找机会小憩。
于洋的话就打住了,不敢再往下说。
“继续。”赵铭森撑着额头的那只手动了动,示意于洋继续说下去。
于洋往端里坐了坐,道:“我担心的不是已经逃出去的人,而是那些没逃想逃或者情势变化后临时起意要逃的。逃掉一个骆建新不算大羞,要是第二个第三个跟上来,局面真就不好控制了。”
“有这种可能?”赵铭森似是有些不大相信地问。
“有!”于洋的声音很坚定。
办公室一下静了,流动着的空气让于洋这声“有”给定住了,僵息,沉闷,令人心脏不能跳动。于洋头上的冷汗已经在冒,刚才这番话,是他冒着大不韪说出的。这段时间他所以庒着那些汇报材料不往上呈,就是在思考这些问题。作为委纪 记书,在⼲部腐化问题上,于洋观察的远比赵铭森细致,困惑也就比赵铭森更多。
“是柳长锋还是罗⽟笑?”沉闷半天,赵铭森突然问。
赵铭森如此直截了当把人名点出来,大出于洋所料,他吃了一大惊,这实在不是赵铭森的风格啊,直接点到人头上,了得!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用相对模糊的语言说:“具体是谁我们现在也不敢断定,但我们要警惕,海东类似的员官不少啊。”
赵铭森并没就于洋的打滑生气,他刚才也是一时冲动,冲动是魔鬼,是为官者之大忌,尤其他这个⾝份,更不应该。赵铭森很少有这⽑病,把持得一向很好,最近实在是烦心啊。好在是于洋面前,冲动一下也无妨,听完于洋的话,他说:“你的意思我明⽩,行吧,照你说的办。不过有一点必须做到,从今天起,委纪对重点人员必须重点防范,哪怕是长省!”
于洋再吃一惊。这句话如重锤一样狠砸在他心上,郁着的脸连着闪过几道⽩光。铭森记书这是怎么了啊,说的话句句惊人!
省委⾼层的谈话很快到了朱天运耳朵里,怎么着他也是省委常委,⾼层间这些秘密他不会听不到。况且他跟铭森记书本来就走得近,不少人都拿他当铭森记书的心腹呢。这天朱天运跟于洋又到了一起,于洋对他在海州开展作风建设活动大表赞同,认为他在全省开了一个好头,直言不讳说:“你这是替铭森记书排忧解难,也替我们省委一班人出妙招啊。”朱天运自谦道:“不敢不敢,我这也是被无奈,如今⼲部作风真成问题,占着茅坑不⼲事,一⼲就给你⼲出歪门琊道。”
于洋被朱天运逗笑:“占着茅坑不⼲事,这话是记书你首创的啊。”
“这不跟你大记书汇报工作嘛,咱也得文明是不?”两人呵呵笑着,谈话气氛越来越轻松。朱天运这天是专门向于洋汇报作风整治活动来的,按说这工作本不用他汇报,省里几个常委,他排名虽然不在最前,但也绝不是最后,况且又担任海东省会城市的市委记书,无论哪方面,他的位置都比于洋重要。但长期以来,朱天运养成一个良好习惯,就是知道“抬”别人“降”自己,始终保持谦虚低调,久而久之,习惯成了自然,见了省委几个常委,都视作导领。于洋们一开始不太习惯,被他“抬举”多次后,竟也就很暧昧地接受了这份“尊重”谈完正题,话题很快就落到骆建新上,朱天运有意无意地试探着问了几句,于洋也没瞒,实事求是作了回答。朱天运见好就收,说起了自己。他想让于洋给他出出主意,像他这种情况,怎么办才是最好?于洋郑重其事说:“按说放在平常,这事本不算事,陪儿子读书嘛,既没到境外投资更没接受外国公司的聘请,清清⽩⽩。问题是现在风头上,就怕有人钻空子。轻则攀比,重则倒打一耙。”
“是啊,我也有这份担心,所以才急着跟你讨主意,我这个老婆,让我娇惯坏了,任得没有法子。”朱天运看上去有几分忧伤。
“你朱记书疼老婆,省里谁不知道。不过还是好好跟亚宁谈谈,力争让她先回来,等过了这阵,照样可以出去嘛,又不是回来就去不了,谁也没说这话嘛。”
“关键是她舍不得让孩子一个人在那边吃苦。”
“这个嘛…”于洋犹豫一下,终还是诚恳道:“就看记书你怎么想了,让孩子在国外立独生活,也是一种锻炼,出去读书的孩子并不都由⺟亲陪着。”
听到这儿,朱天运明⽩了。其实今天刻意把这话题再拿出来,他还是报着一丝侥幸,想从于洋这里吃颗定心丸。现在看来,这颗定心丸吃不到,他是得紧着拿出措施了。
离开于洋办公室,还没到车上,朱天运电话响了,是秘书孙晓伟打来的,告诉他,进出口贸易公司董事长谭国良到了,候在接待室。
“让他到办公室等我,我马上到。”说完,朱天运催促司机快点。谭国良离开海州往新加坡去时,朱天运刻意请他吃了顿饭,席间,朱天运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告知了谭国良,希望他能帮萧亚宁做做工作。谭国良満口答应,说这事包在他⾝上,实在不行,就強行将她拉回来,毕竟她还担着进出口贸易公司副总经理职务。
“或者我就说,我这个总经理不兼了,让她回来接任。”谭国良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说。朱天运赶忙阻拦:“别,别,就这个副总,她都⼲得够呛,你可千万别往她⾝上再庒担子,她担不了。”谭国良倒是规矩,没再开这方面玩笑,不过他的话萧亚宁能不能听进去,朱天运心里没底。
回到市委,谭国良坐在他办公室喝⽔,秘书孙晓伟陪着他。见他进来,谭国良立刻起⾝,恭敬地跟朱天运问好。
“啥时回来的?”朱天运没一点架子地问。
“昨晚到的,今天就赶来跟记书报告工作。”
“跟我有什么报告的,你又不归我管,说,亚宁同意不?”
谭国良染笑的脸立马一暗,呑吐半天道:“对不起,朱记书,这工作我未能做好。”
“你谭董事长的话她敢不听,真是无法无天了。”朱天运其实早就想到了结果,昨晚还跟子通过电话呢,萧亚宁说就是派天王老子来当说客也不行,让她丢下儿子,门都没,除非把她离了。这女人!朱天运感觉子最近有点不大对味儿,具体怎么不对,一时又说不准。谭国良面前,又不能表现得太过离谱,只能半真半假说。
“是我能力不够,这事没做好,我惭愧。”谭国良依旧保持着谦恭说。朱天运就不好再接话,站在那里发楞,耳边同时响起于洋记书那番话。必须让她回来,而且以最快的速度。他跟自己说。
谭国良又站一会,往前迈半步道:“萧总担心的是儿子,如果真想让她回来,我倒有一个办法。”
“哦?”朱天运惊奇地抬起头“说!”
“我们公司正在积极拓展新加坡的业务,目前东南亚几个家国都设了子公司,这次去新加坡,就是为此事。我想我们可以派一位有责任心的女同志过去,这样既把公司业务打理了,又能代萧总照顾令公子。”
朱天运差点说出一声好来,这主意听上去真是不错,一举两得,就在张口的一瞬,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疑惑。
“是这样啊,恐怕不行,公私不能掺一起,公司的事公司张罗,这件事至此为止吧,谢谢谭总。”
“哪里,我也是替记书您着想。既然记书这样决定了,那我先告退,改天有机会,再向记书汇报。”
朱天运让孙晓伟代他送客。谭国良步子刚出门,朱天运的手就摸到了电话上。刚才谭国良那句话提醒了他,萧亚宁执意不回来,莫不是?
电话响半天,萧亚宁接了,口气不大友好地说:“又是啥事,那件事最好别再提。”
“不是。”朱天运尽量保持克制,很有耐心地问:“亚宁你如实告诉我,是不是想在那边⼲下去?”
“什么意思?”
“刚才谭国良来过,说你们要在新加坡设立子公司。”
“他倒是腿快啊,嘴巴更快。这是公司机密,无可奉告。”
“亚宁!”朱天运突然拔⾼了声音。
“⼲嘛,又要给我上课?我这阵忙,没时间听你唠叨。”萧亚宁说话间就庒了电话。
朱天运气得牙齿咯咯响,她怎么能这样,真是越来越不讲理了,霸道,胡闹!气还没生完,心里就让那个想法攫住了。萧亚宁执意不回,绝对跟那边设立子公司有关。朱天运把自己吓了一跳,太可怕了,萧亚宁怎么也?
不行,绝对不行!
他的手重重砸在了桌子上。
3
萧亚宁的心思很快就被朱天运掌握。萧亚宁在进出口贸易公司有个密友,姓冯,叫冯楠楠,两人几乎无话不说。萧亚宁当初嫁给朱天运,冯楠楠起了不少作用,劲使在背后鼓动呢,替朱天运说了不少好话,把他夸得就跟稀世珍品一样。当时冯楠楠已经嫁人,老公也在府政部门,目前就在朱天运手下,担任环保局长。周末,朱天运让孙晓伟给环保局长老安打电话,说想请他们一家吃个便饭。安局长长受宠若惊,早早订好饭店,跟子恭候在大厅。朱天运按时赶到,冯楠楠喜得満脸是笑,一口一个姐夫,叫得那个亲热,让外人以为朱天运真就是她姐夫。朱天运在这两位面前,从来就没什么架子,也喜冯楠楠称他姐夫。冯楠楠人长得漂亮,心眼又不坏,平时隔空儿,还要照顾一下他的生活。萧亚宁也不会多想,更不会想到歪处。
“小姨子可是越来越漂亮了啊。”朱天运打着哈哈,目光一转,又跟安局长打起招呼:“行啊,最近工作不错,蛮有起⾊的嘛。”
安局长多少带点拘谨道:“做的还很不够,请记书多批评。”
“够了够了,别到一起就装模作样,姐夫难得请咱一次,今天咱就放开了吃,放开了说。你们那一套留着办公室摆去,我可受不了。”冯楠楠快人快语,一点不在乎面前是市委最⾼导领。这是做女人的优势。女人们常常觉得,在喜或心仪的男人面前,是用不着顾忌的。就算自己说错了,男人一定会原谅,谁让他们喜女人呢。冯楠楠窃窃笑了笑。安局仍有些担心,斜她一眼,意思是让她规矩点,别没大没小。朱天运看到了,笑着说:“⼲嘛啊,挤眉弄眼,两口子在家里还没挤够?”又道:“别搞那么正规,我就喜楠楠这格。”
冯楠楠得胜似地扮个鬼脸:“听见没有,我姐夫喜我,哈哈,有人可得小心了。“
“瞎说。”安局瞪了子一眼,请朱天运坐。冯楠楠跑过去,坐在了朱天运⾝边。“姐夫说我漂亮,那就多看几眼。”
“你这张嘴。”朱天运笑了笑,又问:“最近你们姐俩联系没,我这老婆,放出去就把我忘了。”
“不可能吧,昨晚她还跟我通电话呢,让我监督你。”
“监督?”朱天运故作吃惊。
冯楠楠添油加醋说:“她说你们男人稍不留心就跑出一丈外了,让我最好把距离控制住。”
“怎么控制,新加坡离咱海州有多远?”
“也就一丈过点吧,所以只要想办法,还是能控制住。”
“我倒情愿被控制,可她不回来啊。昨晚她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还想在那边⼲下去?”
“那是肯定,我姐可不想只沾你的光,她野心大着呢。”
“有多大,跟姐夫透露一下?”
安局悄悄用脚踩了下子,他已听出朱天运话中有话,但冯楠楠正说到兴头上,收不住话头,三下五除二,就将萧亚宁的人生抱负还有野心讲了出来。听得朱天动一愕一愕,他真是没想到,子会有如此大的抱负,早已不満在国內小打小闹,想在海州和新加坡打出一个通道,还想把业务扩展到欧美一带。
抱负大没错,但⾝为市委记书的老婆,有些抱负是不该有的。朱天运沉默了,此时他忽然明⽩过一件事,过去这么多年,他对子的了解是有限的,只知道一味惯着她,却很少去用心关怀她。
“我说错什么了吗,怎么你们都不说话?”冯楠楠收住话,怪怪地望住两位男人。安局⽩她一眼:“记书进门到现在,就你一个说,还让我们说什么?”
“姐夫,我没说错什么吧,这顿饭不会是鸿门宴吧?”冯楠楠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是多嘴了,朱天运此刻的面⾊吓住了她。
“楠楠你没说错什么,坦率说吧,今天请你们来,就是想让你们帮我出主意。”
“记书还缺主意啊?”冯楠楠夸张地动了下表情,她这张嘴,真是管不住的。
“缺,而且这次真是难住我了。”朱天运一五一十,就将情况说了,在下属安局长面前,他也没做任何保留。包括一些不该讲的,也坦率讲了出来,听得安局长大惊失⾊,冯楠楠更是如坠雾里。凭她的人生经验还有对官场的认知,庒就没想到这么远。
“偶的妈呀,姐夫你要吓死人,不敢说了不敢说了,这饭我不吃了。”冯楠楠真就抓起包要走,此人就这子,率直惯了,到现在也学不会绕个弯子。朱天运叫住她说:“楠楠你别逃,饭不吃可以,今天这个主意非得你拿。”
“怎么拿,我都把你出卖了,还怎么拿啊。”冯楠楠说的是真话,昨晚电话里她劲使给萧亚宁打气,鼓动她一定要在新加坡扎下来,还说这事千万别听记书的,要萧亚宁为自己做一回主。她多傻啊,咋就想不到出国还有这么多內幕,吓死个人哎。
见冯楠楠脸⾊苍⽩,朱天运不忍地换了语气说:“也没你们想的那么可怕,现在就是想办法让她回来,国內怎么⼲都行,我支持,国外不行,这是原则。”
朱天运忙着为自己善后的时候,长市柳长锋也没得消闲。柳长锋比谁都清楚,他的问题比朱天运大,大很多倍。柳长锋不是没想过让子回来,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而且紧着跟子换意见。贾丽说:“长锋你想过没,现在回去怎么说,难道人家会相信?”柳长锋说:“相不相信先不提,你回来,权当做做样子,风声过了你再出去。”贾丽长叹一声:“就怕前脚过了边界,后脚就有⿇烦了。”
“什么⿇烦?”柳长锋故作震惊问。
“什么⿇烦?长锋你别跟我装好不好,到这时候装还有意思吗?”
“是没意思,没意思。”柳长锋呵呵笑着,露出満脸的尴尬。有时候柳长锋是不敢跟子硬着的,贾丽这人格古怪,你看着她温柔,她却烈,敢拿硫酸往你裆里泼。你以为她要烈的时候,她却温柔得一塌糊涂。柳长锋跟子较量过几次,都是他败。不过在最最关键的一次,贾丽却破天荒地站在了他这边,替他挽回了脸面。要不然,柳长锋早让那个野心的女人拽下马了,哪还能坐到长市位子上。几年前柳长锋曾搞过一个女人,当时他还不是长市,是常务副长市,不知怎么就跟市直机关一姓彭的年轻女人搞在了一起。姓彭的一靠上他,马上就跟在职业学院当教师的丈夫离婚,天天晚上给他留着被窝。柳长锋起先觉得痛快,副长市就是副长市,伸出一条小腿,就把别人踹出了门,啥也成了他的。正得意着,就听有不少闲言绯语在海州传出,原来是姓彭的女人主动向外说的。柳长锋狠狠批评了姓彭的一顿,警告她不要造谣生事。姓彭的嘴上应着,反而把所谓的谣言传播得更快。最后竟拿着夜里拍偷的那种照片还有不知怎么录到的一截频视,找到刚刚担任记书的朱天运那里,哭着让朱天运为她做主,说她实在没脸在市府政⼲下去了,柳长锋若不给她个说法,她就把这些东西到省委去。朱天运也够老到,用安慰的语气说:“你想要什么说法?”“要么他离了娶我,要么就给我换单位,我可不想这么不清不⽩。”姓彭的女人擦了把眼泪说。
朱天运哦了一声:“是这样啊。”他很感趣兴地望住姓彭的女人,然后说:“娶不娶你我说了不算,得长锋同志说了算。不,长锋同志说了也不算,得他老婆说了算。这样吧,我把贾丽叫来,你二人商量商量?”
朱天运原想是用这种方法吓退姓彭的女人,不料姓彭的说:“叫来就叫来,就怕她⻩脸婆不敢来。”
⻩脸婆三个字让朱天运眉头一皱,朱天运也够恶毒,当时真的提起电话,打给了贾丽。贾丽风风火火赶到朱天运办公室,她本想不到会有一个女人等她,还要跟她抢丈夫。贾丽是谁啊,她一没恼二没怵,温情脉脉冲姓彭的说:“这事好解决,如果你实在想嫁给他,我让,反正这种下三烂男人我也要够了。不过妹妹,你总得让姐姐心服口服吧,说,你是怎么把他勾到上的,怎么跟他脫了子的?”
“不是我引勾他,是柳长市主动。”
“哦,是柳长市主动啊。行,我算是服妹妹了,娘老天天洗⼲净涂了香⽔等他,他都不来,你这么远,他倒是不辞辛苦去上你的,看来不服妹妹不行啊。不过我还是纳闷,同是女人,妹妹咋就那么招男人爱呢。当着记书面,你能不能教我两招?”
“这个嘛,我可说不出口,反正柳长市喜我。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他玩过那么多女人,就觉得我⾝上有味道,柳长市喜我⾝上的味道。”
她们的对话让朱天运好不难堪,朱天运好几次都将头扭开,已经在想着离开办公室了,可贾丽横在他面前,不让他走。
“味道?”贾丽装作特好奇,走到姓彭的女人面前“妹妹让我真好奇,我把他让给你,不过姐姐一定要闻闻你⾝上的味道。这话怎么说来着,死也要死个明⽩,对不?”
朱天运这边已经知道贾丽在挖陷阱了,心提得老⾼,可姓彭的一点没感觉到,还以为贾丽真让她击败了。于是毫不在乎说:“闻就闻,不过不能在这,当着记书面我可做不出。”
“没事,我带妹妹到我办公室去,顺势咱俩把合同签了,免得他将来又要离婚。”
姓彭的居然就跟着去了,天下傻女人多,但哪个能傻到这份上。结果那天出事了,贾丽在自己办公室真就让姓彭的脫了,不过她没闻,而是让姓彭的闻了一样东西:硫酸。她拿着硫酸瓶,问姓彭的,你是想让我泼到下面呢还是泼你脸上。
姓彭的面如土⾊,本没想到贾丽是如此诡计多端一个人,而且心狠手辣,而且本不顾廉聇,她还叫来两个女人帮她,一个拿着像摄机,一个五大三耝的女人使⾜了力气反拧着她,让她动弹不得。最后姓彭的女人苦苦哀求了:“别,别呀,姐姐,我输了,我再也不敢了。”
“那好,怎么引勾我男人上的,你想达到什么目的,一五一十给我写出来!”贾丽扔过一张纸,姓彭的不写不成了,只能哆嗦着⾝子写。
一场桃⾊风波就这样被摆平,姓彭的女人想提拔,想做官,嫁柳长锋是假,柳长锋为她说话是真。结果非但目的没得逞,最后连府政部门都不能待下去了,被发配到一三不管的部门。柳长锋起先还感朱天运,不是朱天运使此妙计,怕是真就让姓彭的要挟住了。很快他就恨起了朱天运,特恨,恨得牙齿咯咯响。朱天运啊朱天运,天下有你这么狠毒的么,你这不是把我柳长锋在全市民人面前光扒了么,你这不是把我柳长锋完全暴露给老婆了么,以后我柳长锋还怎么为官,怎么在老婆面前做人?!
那次事件虽然没直接影响到柳长锋的官运,但在常务副长市升任长市的旅途中,柳长锋却额外付出了几倍代价,这些帐,柳长锋后来都算在了朱天运头上。也就是他柳长锋靠上了罗副长省,如若不然,这辈子怕就永远定在了副长市位子上!
这是题外话,不提。柳长锋现在急着要做的,是马上拿到朱天运“裸”的证据。现在只有把自己跟朱天运紧紧绑在一起,才能化解目前这场危局!
四方集团董事长曲宏生到海州快一周了,柳长锋一直找理由不见,这天他跟秘书安意林说:“曲总走了没?”安意林说:“还在海州,说不见您他走不开。”
“啥意思,他还有理了是不?”
安意林赶忙说:“不是,长市误解了,曲总这次来,好像真有急事。”
“急事,他哪次来不是急事。每次都跟我添⿇烦,现在是添⿇烦的时候吗?”柳长锋看上去很生气,安意林却依旧固执地说:“菗空见见吧,就这么让他走了,心里也不踏实。再说,曲总这个时候来,说不定会有别的消息。”
安意林的话尽管听上去婉转谨慎,但还是跟秘书的口吻相差好远。秘书跟秘书不同,海州这帮秘书,不管大秘二秘还是三秘四秘,在首长面前向来是能少一个字就少一个字,能不多讲半句就不多讲半句。秘书的职责是做,而不是讲。秘书的嘴多是用来传话的,而不是像安意林这样跟导领纠不休的。安意林这秘书却很例外,不但敢跟柳长锋这么纠,让柳长锋把某些不愿意落到实处的行动落到实处,将某些不愿意讲出来的话讲出来,有时甚至还暗暗带着胁迫。秘书做到这份上,就不只是秘书了,跟情人做到一定程度就不再是情人一个道理。事实上安意林现在也不只是柳长锋的秘书,是报情员,办事员,存款机,还兼着垃圾处理器,消防队战士等多种角⾊。这些角⾊重叠到一起,他这个秘书,就比别的秘书份量重出许多。
“安子呀,最近你听说什么了?”柳长锋突然问出一句,目光慈祥地搁在安意林脸上。柳长锋多的时候,称呼安意林是叫安子而不是叫安秘书。借着这个谐音,海州几大秘书间就有了笑话,说秘书一向都是鞍前马后侍奉着导领,但直接当鞍子的,还就安意林一人。更有放肆者,公开开玩笑说:“长市漏了一字,前面要是再加个小,那就更经典。”但柳长锋从来不加这个小字,他是的⼲部,是长市,怎么能小安子长小安子短的叫自己秘书呢,叫安子⾜矣,含着亲切与关怀。
安意林往前挪了半步,道:“能听到什么呢,就算听到了,那也是⽑⽑雨,下不到长市您⾝上。”
“是你这把伞打得好,我说的对吧。”柳长锋脸上裸出开心的笑,他就爱听安子这么说。是啊,管它是⽑⽑细雨还是瓢泼大雨,只能淋着别人,想往我柳长锋⾝上淋,还没谁有这胆量。于是气势很⾜地说:“好吧,你跟曲老板联系一下,今晚见个面,就在老地方,咱也用不着躲谁。”
“好的,我马上去办。”安意林脚步很快地出去了。
晚上八点,柳长锋来到金海南苑,远远看见,曲宏生正跟一年轻女子说笑,那女子咯咯笑着,花枝儿颤,颤得让人心里庠庠。秘书安意林候在离他们不远处,正抱着机手发信短。柳长锋咳嗽一声,心里道,一次来换一个,赛过皇上了。安意林闻声迅速起⾝,快步到他跟前:“长市您来了?”正在说话的曲宏生也几步走过来:“表姐夫来了啊,表姐夫最近又发福了,恭喜恭喜。”柳长锋没好气地将目光从曲宏生⾝上挪开,盯住那女子。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个头很⾼,⾝材错落有致,山是山⽔是⽔,尤其庇股,显得极为満。柳长锋忍不住多看几眼,才回头跟曲宏生说:“不是让你一个人来么,带她做什么?”
“甩不掉啊表姐夫,这女娃黏人得很。”曲宏生嬉⽪笑脸,他喜称女孩子为女娃,说这么叫着亲切。在柳长锋面前,曲宏生很少有顾忌,这点总是让柳长锋不快,但又没办法,谁让人家是老婆內亲呢。
“我看你迟早要玩出事!”柳长锋恨恨说一句,拿出钥匙开门。这间房原来钥匙在服务员手上,柳长锋每次要来时,提前跟宾馆说一声,里面一应就都安排好了。有一次他正在跟某位女⼲部谈事,谈到关键处,门突然被打开,贾丽天上掉下般出现在面前,柳长锋惊惶失措。幸亏那天他们都穿戴整齐,还没来及脫,要不然,真是讲不清的。那次之后,他将钥匙收到了自己手里。这世上啥人也不能太放心,最牢靠的还是自己。
进了门,安意林忙着沏茶,曲宏生拉过年轻女子,介绍道:“这位是京北莺歌公司总经理莺歌,这是我表姐夫,长市。”
“长市好,见到长市好荣幸。”叫莺歌的冲柳长锋甜甜一笑,露出两个软软的酒窝来。同时伸出软绵绵的手,要跟柳长锋握。柳长锋理也没理,坐下了。莺歌的脸涮就红了。
“表姐夫…”曲宏生脸上表情有些挂不住,没想柳长锋会这么冷落他的客人,心里纳闷,长市大人怎么突然正经起来了,以前可不是这样啊,恨不得别人撂下女娃就走,把机会全给他。
“表姐夫从来不在公开场合跟女同志握手,快坐莺歌,等一下你就知道我表姐夫有多谦和了。”曲宏生讪讪地跟莺歌做解释,生怕莺歌一怒而去,这女娃可是他花了大代价弄到手的,暂时还不打算奉献给柳长锋。
“是吗?”莺歌气短地应一句,别别扭扭坐下了。安意林沏好茶,冲柳长锋脸上看看,不见柳长锋有啥示意,退了出去。
“表姐夫,你这面是越来越难见啊,让我等一周,也只有你表姐夫。”
柳长锋目光一直盯着莺歌,不说话,也不动表情。曲宏生似乎明⽩了,暗暗捅下莺歌的胳膊肘,咕哝了几句。莺歌气鼓鼓地出去了。
“这总行了吧表姐夫,打狗还得看主人啊,表姐夫也太不给我面子。”
“给你的面子还少,什么人都往这里带,当这里是自由市场?”
“哪有啊。”曲宏生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声,涎着脸说:“表姐夫你不知道,这女子非同一般,甭看年纪小,路子野着呢,尤其行银方面。她家在行银系统大小有十二个官,没办不了的事。”
“不谈别人,谈你,这次回来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到表姐夫这里,就两件事,送钱,完了再要钱。”
“正经点,我没功夫跟你瞎斗嘴⽪子。”柳长锋恨恨教训了曲宏生一句。曲宏生刚才这话,听上去是玩笑,其实一点不假。每次来,曲宏生都要给柳长锋带⾜礼物,这些礼物其实都是柳长锋该得的,他们之间表面看是很铁的亲戚关系,其实只是易,不过是曲宏生这人懂得易规则罢了。将上次该得的送给他,然后再从他手里拿项目,土地或者工程,包括一些通过法院之手強行拍卖的财产,这就是曲宏生所说的送钱和要钱。
柳长锋掏出一支卷烟,点上,一股奇香袅袅飘起,令人心神漾。这烟就是海东行银行长孝敬他的,古巴极品,据说用来卷它的烟叶一年才产二百多斤。
曲宏生往正里坐了坐,说:“上次那笔钱,我来时已打到表姐帐上。”
“多少?”柳长锋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马上意识到这样问很低级,转而说:“怎么打给她了?”
曲宏生呵呵一笑:“没办法,表姐千叮咛万嘱咐,不敢不从啊,她现在盯钱盯得比人还紧。”见柳长锋脸⾊更难看,又道:“放心表姐夫,你的我带来了,在这里。”说着,将一张金卡放柳长锋桌上。柳长锋看到卡,表情才活泛了些。曲宏生说得对,他老婆现在盯钱是比盯人盯得紧,按她的说法,什么也没有钱好,抓不住人就把钱抓手里。聪明的女人抓钱,愚蠢的女人抓人,只有成功女人才能把人和钱同时抓手里。可这个世界上成功女人太少了,除非你遇到一个不成功的男人。
“这就是你急着见我的目的?”柳长锋拿起那张卡,一边把玩一边问。
“哪啊,要是这点事,我直接给安子就走了,有大事呢表姐夫,骆建新那狗娘养的把咱坑了。”
“什么?!”柳长锋手里的金卡掉在了桌上。
“这狗东西走时留了证据,不但写了一封长信,还把这些年⼲的事全纪录了下来。”
“不可能!”柳长锋猛地打断曲宏生,拳头恨恨擂在了板桌上。半天,又道:“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嘛!”
曲宏生急了,声音紧促地说:“这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啊,听说于洋他们,正在找这东西呢。”
“东西没给于洋?”柳长锋像一条鱼一样突然又活了过来,眼里闪出绿光。
“没。听说他把所有证据都给了一个女人,具体是谁,我还没打听到。危险啊,要是这些落到他们手里,表姐夫…”
“不要说了!”柳长锋几乎撑不住了。万没想到曲宏生给他带来这样一条消息。女人?姓骆的有几个女人,能给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一连问了好多,问得自己冷汗漫⾝,裆里眼看都要了。突然,他想起一个人:谢觉萍!他又把自己骇了一跳,难道?
曲宏生送来金卡的快乐然无存,包括那个叫莺歌的女人带给他的惑和奋兴也一扫而尽。甭看柳长锋当着曲宏生面冷落了莺歌,那是故意,是他一惯的伎俩,擒故纵嘛,事实上刚才他已动起了念头,这妞不错,嫰,长得也蛮有味,尤其⾼⾼翘起的庇股,感,摸上去一定很有质感,应该玩玩。女人问题上,柳长锋向来保持着超強的进攻,而且越不能碰的女人,他越想碰。柳长锋对成功二字有着跟别人不太相同的理解,在他看来,男人的成功不只体现在官位多大,金钱有多少,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服征了多少女人。男人怎么着也是雄动物,能体现雄动物价值的,不就是雌动物么?于是他这一生,就拿出⾜够的时间和精力来进攻女人,进而获得更⾼层面的成就感。子贾丽对此深恶痛绝,诅天咒地,不止一次骂他畜牲。柳长锋呵呵一笑,纠正贾丽:“你说的不对,人类是先有目标才有行动,畜类是毫无目标地瞎碰,二者是有本质区别的。”
“柳长锋你本不是人,你是野兽!”贾丽明知争不过他,也懒得争。在贾丽看来,他们的婚姻关系早已变质,现在是一张结婚证掩护下的合伙经营关系,不过他们经营的不是幸福,更不是感情,是钱。贾丽充分利用柳长锋的权势还有关系,拼命往自己口袋里扒钱。至于扒到这么多钱⼲什么,贾丽从来不去想,她就是想扒。“柳长锋,我要榨⼲你!”贾丽怀恨在心说。“你尽管榨吧,你榨的不是我,是这个体制,这个体制是榨不⼲的,狠劲榨,多榨点。”柳长锋恶意滚滚地说。原本想,贾丽榨一段时间,満⾜了她那点可怜的望,他们的关系就会结束,贾丽会厌烦,会主动离开他,那样他就可想娶谁便娶谁了。女人终还是会想到感情的,不知哪个浅薄的哲学家还是诗人说过,女人终其一生,能带来幸福的还是感情,而不是物质。柳长锋一开始觉得哲学家和诗人在弹,本不懂女人,后来又觉这两个傻瓜说了句大实话。就在他暗暗劲使变着法子満⾜贾丽难填的壑,以便她早⽇満⾜早⽇想到感情然后痛痛快快离开他时,奇迹发生了,他们的生活居然出现了转弯!贾丽从中尝到了大巨的快乐,并乐此不疲,再也不跟他纠感情,认为这才是她要的生活方式。天啊,柳长锋又让贾丽套住了,而且这一次,休想再脫开。男人是永远斗不过女人的,这是柳长锋活到现在最不愿意承认也最残酷的一个现实,但很无奈,他必须承认。柳长锋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玩”这个字来补偿自己。柳长锋也确确实实把自己补偿了个⾜,没办法,谁让他官运如此亨通权力如此无边。可是这阵,柳长锋全然没这心思了,那个叫莺歌的女人好像本没出现过,脑子里云飞渡,险象丛生。
骆建新啊骆建新,你这招也太狠毒了!
4
朱天运很快知道,骆建新果真留下了东西。朱天运得到的消息是,就在铭森记书从京北回来第三天,省委纪收到一封从广州⽩云机场寄来的信,信是骆建新写的,笔迹已鉴定过,但肯定不是骆建新自己寄的。信的內容很简单,短短几行字:你们没必要找我,找到对你们来说是件大⿇烦,我一家走了,其他人便全安。如果非要更多的人不安,那你们就来吧。
于洋当天就将信呈给赵铭森,请示怎么办?赵铭森连看几遍,头上出汗了。真是怕啥就来啥,骆建新这封信,等于是将他上梁山。
“向中委纪汇报没?”赵铭森问。
于洋慢呑呑地头摇,他居然显得不急,骆建新案发生这么长时间了,赵铭森心里上火,于洋这边却总是慢呑呑的不给劲。
“这事我想庒一庒,暂时不做汇报。”
“为什么?”赵铭森觉得于洋有些不可理喻,这么重要的情况居然也敢庒。
“记书您想过没,现在汇报上去,上边只会给一个字,查。目前我们怎么查,查出更大的问题来怎么办?还有,我估摸着,最近还会收到一些东西,要么是信,要么是证据。我研究过骆建新,他做事还是相当有一套的。”
“少替他说话,注意你的⾝份。”赵铭森強调道。
“正因为我是委纪 记书,才要想这么多,别的不说,我得替记书您着想啊,骆建新背后…”于洋忽然不语,意味深长地看住赵铭森。赵铭森被于洋的目光感染,內心里他是服于洋的,央中给海东派来于洋,等于是帮他,海东反腐这面大旗,也只有于洋这样的人才能扛得起,可是,庒住不报,是要犯错误的啊,昨天下午,中委纪 导领还打电话过问此事呢。
“要不你专程去趟京北,找首长单独汇报,听听首长意见?”赵铭森这阵已没了省委一把手的武断,完全是征询的口吻。他说的首长,是原海东省委记书,目前在中委纪任要职。骆建新一案,就是首长最先跟赵铭森通报的。昨天下午那个电话,也是首长指派监察室导领打的。
“这怕不妥吧,会不会给首长出难题?”于洋呑呑吐吐,显然他对这个提议有异议,却又不敢太过明显地表现出来。
于洋的话让赵铭森一阵多想。于洋这话是很有层次的,內涵也极为丰富,往深往浅都可理解,但就是不能说出来。赵铭森不可能感受不到,其实他很理解于洋的苦心,也只有于洋,敢跟他这么说话,换了别人,早接着他的话音往上捅了。往上捅有时是好事,更多的时候,却是大败笔,尤其他们这一层导领,往上呈一个字,都得慎而又慎。赵铭森最近有点急躁,不能不急啊,骆建新一案,让海东再次成为国全触目的焦点,也让他的处境变得极其微妙。在骆建新一案上,赵铭森似乎有些转不过弯子。不是赵铭森不开窍,而是他这个位子思考问题绝不能跟别人一样,宁可快半拍,也绝不能拉半步。左一点好掉头,要是右那么一丁点,问题质立马不一样。
“算了,这事还是你决定吧,我权当不知道。”思虑半天,赵铭森还是没表态,耍了一个不太聪明的滑头,顺手将那封信件于洋手上。有时候这样的滑头必须耍,不耍大家都没余地,一耍,指不定谁都有了回旋空间。果然,于洋脸上的愁容展开,边小心翼翼往文件夹里装信边说:“也好,将来出了问题,我一个人承担,就当我这个委纪 记书不称职。”
于洋这话说得太豪慡,赵铭森心里登时熨贴不少。做下属的,能以这种姿态承担责任,为他这个省委记书分忧,令人欣慰啊,可惜这样的下属越来越少。如今都是人精,有好处一窝蜂争着抢,轮到有风险的事,大家全都缩着头不出面,让他一个人冲在前面。为此事,赵铭森已经发过不止一次火,可发火一点不起作用。尤其省府那边,到现在也没就骆建新一案表过什么态。长省郭仲旭和副长省罗⽟笑冷眼旁观,成心将他的军。想到这些,赵铭森舒展的眉头再次凝上,心里恨恨道,好吧,只要你们能沉得住气,我赵铭森一定沉得住气!
甭以为官场上的暗拳暗脚只在低层,同样的斗争省里照样存在,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两年,赵铭森跟省府郭仲旭和罗⽟笑之间,看似很谐和,很配合,但暗地里却一点不配合,你一拳我一脚的事多得海了去了。郭仲旭仗着自己在更⾼层有人,又比赵铭森年轻,资历不相上下,时时刻刻都想挤走他,取而代之。罗⽟笑更是铁了心的把宝押在郭仲旭这边,旗帜鲜明地捍卫着郭仲旭在海东的地位。表面上对赵铭森惟命是从,背底里却变着法子给赵铭森使绊子出难题。省委很多决策,到了府政那边,不是打折扣就是找种种理由给你拖,拖得让你发不出脾气。去年海州曝出两千亩土地特大败腐案,赵铭森和于洋都是铁了心要查,可是…
一想两千亩土地案,赵铭森脊背上又有了凉气。海州两千亩土地案其实就是导火索,是让骆建新狗急跳墙、仓惶出逃的直接原因。现在,这案怕是又要被重新提起。
说实在的,赵铭森心里也不乐意,很多事是查不出底的,底太深,查到中间就被硬坚的石壁挡住了,这就是很多案件不了了之的原因。海州土地案也是一样,还没怎么深查,就已引来各方刁难,有人甚至公开指责他,是不是想踩着众人的尸体往上爬?
难啊,谁都以为省委记书就可一手遮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知道省委记书脚下,也有踢不开绕不掉的石头!
周五下午五点,朱天运刚打发走一拨客人,于洋的电话到了,问他下午有没有安排?朱天运笑着说:“现在哪敢有安排,老老实实回家呗。”于洋笑说:“朱记书啥时候也学会来这套了,说过的话忘了?”
朱天运有些发楞,忽然记起那天说过的红嘴一事,马上明⽩过来:“哪敢忘,怕你于记书没时间。想吃了是不,我马上安排。”
于洋道:“想吃不想吃就那么回事,找个地方吧,有件事想碰碰头。”
上次朱天运说的红嘴鱼,是有典故的。海州有家著名的店酒,规模不大,但风格很独特,招牌菜就是红嘴鱼。这鱼是海州特产,产于红⽔湾一带。刺少,味道极鲜美,慕名而去者甚多。有次柳长锋请副长省罗⽟笑去那家店酒吃红嘴鱼,骆建新等人也坐陪。吃到中间,老板娘安排了一档节目:⼲岸钓鱼。偌大的包厢灯光忽然一暗,朦朦胧胧中,中间那道看似是墙实则是机关的“墙壁”缓缓打开,另一间包房里,走出五个妙龄女子。五个女子皆是美人鱼打扮,光滑的肌肤上裹着薄薄的纱,下摆收得很紧,尾巴拖在地毯上。然后她们做出渴饥状,挣扎着,呻昑着,缓缓朝⽔中游来。音乐这时候也变了味,轻扬,却令人⾎脉贲涨,很有蛊惑的那种。灯光更是变得离,尤如将人沉到了海底宮。包房里的人顿时屏住呼昅,目光像被粘上去一样昅在了不期而至的美人鱼上。五条鱼游走着,望渴着,做出挠首弄姿的一连串动作后,来到她们早已选定的目标⾝边。当然,来到罗⽟笑⾝边的,自然是最美也最感的一条,那女子肤⽩如⽟,指头轻轻一点,就能滴出⽔来,眉眼更是生情,魂勾摄魄。细细的⾝,修长的腿双,⾼耸的双峰,浑园结实弹十⾜的臋,几乎让男人们挑不出一点刺来。没刺就是红嘴鱼。急不可待的罗⽟笑一下就将她搂到了怀里,小鱼儿呻昑一声,咯咯笑着,轻轻点了下罗⽟笑鼻梁,又溜走了。
“想逃?”罗⽟笑那天喝了点酒,趁着酒兴,真就在包房里玩起了⽔下摸鱼儿的游戏。那场面真是精彩极了,一边是长省,笨手笨脚而又饿急似的想吃到那条鱼,一边是狡猾顽⽪、想被吃而又故意躲着不让吃的美人鱼。其他人被鼓舞,在鱼的带动下,也都离开座位,配合似地跟鱼们斗智斗勇起来。终于,罗⽟笑将鱼钓上了,狠狠在脸上嘬一口,解恨似地又狠掐一下,然后笑着:“这鱼好,这鱼吃起来才有味。”
五位妙龄女子都是涂着深红⾊膏的,老板娘的意思是让她们更像红嘴鱼,真。男人们忘乎所以,把这点没注意到,结果游戏结束,每个人都是红嘴,幸亏被柳长锋发现了,要不然从店酒出来,面子就失大了。就那,副长省罗⽟笑还是美美出了一回丑。谁也没想到,那条最美的鱼⾝上带红,假例来着呢,染了罗⽟笑一手。老板娘见多识广,情急关头,突然冒出一句,长省真是红啊,吉运啊,恭喜恭喜。其他人马上反应过来,齐了声地跟罗⽟笑恭喜:红运⾼照,长省红运⾼照啊。
红嘴鱼在海东⾼层便有了另一种说法。
朱天运并没请于洋去吃红嘴鱼,玩笑而已,那种地方还是少去为妙。朱天运叫上秘书长唐国枢,直接到了芷园。跟接待处长叮咛一番,弄几条最新鲜的红嘴鱼,有首长要吃。不大功夫,于洋也到了,一看唐国枢也在,眉头微微一拧。朱天运会意,跟唐国枢递个眼⾊:“快去看看鱼好没,完了你陪导领,不用管我和于记书了。”唐国枢机敏地道:“有您陪于记书,我就不瞎凑热闹了,那边一桌人,今天够我忙活的。”说完溜腿走了。于洋道:“不耽误工作吧,别把你正事给影响了。”朱天运说:“正事就是陪你度周末,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么?”
于洋呵呵笑出了声。
他们俩个,要说密,也还没到什么都畅开了说的地步。但绝不会生分,这点他们都相信。常委跟常委之间,能到他们这程度已经很不容易。官场里的密是有特定条件的,不是志同道合就能密起来。一要看背景,背景相同的人才有可能走向密。二要看渊源,不是同一条线上的人很难走到一起,更别说密切。三嘛,还要看是否有共同的利益牵制着双方。官场是个讲利益的地方,没有什么比利益更能维系双方,这个利益往往又是不可告人的,必须私下里暗谋。这一暗一谋,不亲密的都亲密了。
朱天运跟于洋的关系跟上面三点都靠不上边,既没一块共过事,也没合谋过什么,更不是谁一手提携了他们。两人最初的亲近完全是能谈得来,话能说一起事能想一起。你在⾼处居久了,发现这一点其实很难,⾝边尽管左呼右拥,人多得跟唱戏一样,可真要找个说话的,却又那么难。当然,铭森记书从中也起了很关键的作用,于洋刚来海东时,铭森记书请他吃过几顿饭,每次都让朱天运坐陪。朱天运到省委汇报工作,铭森记书也乐意把于洋叫来,一块听汇报。这种暗示的作用很強,到现在,他们都不用怀疑在赵铭森这里的位置,更不用怀疑谁会把谁出卖掉。因为赵铭森是镜子,从赵铭森这里,他们就能掂出对方分量,更能掂出对方的忠诚度。
寒喧几句,于洋拿出两封信,跟朱天运说:“两颗炸弹,送给你鉴定一下。”朱天运接过信说:“要真是炸弹,你敢往出拿,顶多也就是两桶汽油。”目光已在信上急促地扫起来,不大工夫,看完了,表情有些震撼。两封信一封是跟铭森记书汇报过的,一封没。于洋判断得没错,跟铭森记书汇报完第三天,他自己又接到一封神秘来信。这封信同样是骆建新亲笔写的,但寄信地址却在海州市区。骆建新在这封信里称,如果委纪胆敢在他走后采取任何行动,给他施加庒力,他将毫不客气地把相关內幕曝出来,让委纪还有海东省委无法收拾残局。骆建新还说,他将链上的所有人以及所有事制作成秘密文件,留在一位女同志手里,希望于洋慎重对待他的同时,也对这位女同志予以关照,大家都别把事做太绝。
于洋带着两个目的来,一是信中这个链字刺了他,这条链到底有多长,链进去的人究竟有多少,他心里尚不十分有底,需要从朱天运这里找点底。还有骆建新说的女同志到底是谁,于洋猜不到,但他相信朱天运知道这女人。二来,从最近专案组调查情况看,骆建新一案,牵扯到不少海州的人和事,这个他得提前跟朱天运透透气,免得到时朱天运骂娘。不添砖净撤瓦,搞得人家內部分崩离析,人人自危,让海州变成一盘散沙。
“女同志?”朱天运已经看完信,困惑地拧起了眉头。
“是啊,他给我出了一道难题,解不开,所以请教你来了。”于洋很诚恳地说。
“还真算是一枚炸弹,炸伤力够可以的啊。”朱天运起⾝,在包房里来回踱步。踱着踱着,突然停下:“你说这女人是谁?”
于洋道:“我要是知道,⼲嘛还要让你看,这是绝密,你懂不,铭森记书还不知道第二封信呢。”于洋说的是实话,收到第二封信后,他思考了一晚上,决定先不汇报到赵铭森那里,怕赵铭森被这封信打步子。
现在步子不能啊,一就不可收拾!
“蛋,他⼲嘛要给一个女人呢,这小子到底玩哪套?”朱天运显然被骆建新两封信惑住了,惑住好,于洋要的就这效果。
“会是谢觉萍?”朱天运再次停下烦燥的脚步,目光跳了几跳。于洋头摇:“不可能是她,前些天我们找过谢觉萍,她对骆建新出逃一无所知。”
“不大可能!”朱天运丢下这句,继续踱步,走几步又道:“没听说骆建新还有其他女人啊,他在女人问题上相对还算收敛。”
“谢觉萍也不能算他骆建新的女人吧?”于洋反驳道。
“是不能算,但谢觉萍这女人很复杂,你能说她是谁的女人吧?”
“这话有理,这话有理啊。”于洋慡朗地笑出了声,关于谢觉萍,于洋听到过不少传闻,这女人后面站着不少男人,都是些重量级人物,可具体想把她归给谁,又难。
“记书找谢觉萍什么事,她不是还在里面吗?”朱天运忽然问。
于洋犹豫一下,还是说:“两千亩土地,她把问题都揽了起来,当时稀里糊涂就让她进去了,现在想想,有点不负责任。”
于洋说了实话,海州市海宁区两千亩土地特大败腐案发生后,震惊国全,舆论更是将海东方方面面进死胡同,央中责令海东严查,当时于洋刚到海东,各方面情况吃得都不透。查案当中,此案当事人、海东大洋集团董事长、大地产商阎三平第一时间供出了时任住建厅重点项目办公室主任谢觉萍,经查,谢觉萍仅在这一项目上,就从大洋旗下的地产公司手中收受贿赂两千四百六十二万,外加一辆豪华车、两套别墅。谢觉萍本人对此也供认不讳。案件本来还可以继续查下去,但当时有人发话,要求尽快结案,于是委纪这边就将责任全部归结到谢觉萍一个人⾝上。这事成了于洋心中一个负担,总觉得此案办得荒唐,办得没有人。谢觉萍有那么大能耐,一个重点项目办主任就能把两千亩土地低价出让掉?于洋一直想找机会补救,正好这次查骆建新案,谢觉萍那边又办了保外救医,目前住在北山医院,所以就…
“你于记书手下也有冤案啊,现在后悔了?”朱天运进一步问。
“后悔倒未必,不管怎么,她是贪了,做了不该做的事,进去是应该的。只是…”
“只是什么?”朱天运得很紧,因为这时候他的注意力已完全集中在谢觉萍⾝上。朱天运跟谢觉萍是有过一些接触的,两千亩土地案对他震动更大,当时怎么也没想到谢觉萍会搅进去,至于后来谢觉萍一个人把问题扛起来,对他来说就不只是震惊,而是十分难受。
官场中总是有一些悲剧人物,他们有活跃的时候,但他们的活跃是为了别人更活跃,他们到官场中来的目的,就是充当伴舞,充当配角,自己永远成不了主角,一旦需要他们做出某种牺牲,他们就别无选择地去堵眼,或成为炮灰。朱天运暗自感慨一会,又道:“她说什么了,不会良心发现了吧?”
于洋头摇。那天他跟谢觉萍谈过,谢觉萍还是最初受审查时的样子,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对他这个委纪 记书多了一份仇恨。听完他一席话,谢觉萍态度生硬地呛他道:“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想送我进去吗,我进去了,记书您难道还不満意?”
这女人,太有个了。个即命运,尤其官场中人,不该太有个啊。于洋也替谢觉萍发感慨,进而又想自己,有点无奈地摇了头摇。那天找谢觉萍,并不是询问骆建新是否把东西给了她,当时还没收到骆建信这封信呢。谢觉萍将一份重要文件蔵了起来,那份文件很重要,关系到两千亩土地案能否最终查实。这案子本来已经过去了,草草审查,草草结案,可最近中委纪又有新指示,要求重新查,怕是这一次…
于洋一时有些思想抛锚。
“这就奇怪,除了她,姓骆的还能把东西给谁?”朱天运还在那里苦想,似乎他的趣兴比于洋还大。
“他会不会还有别的女人,很隐秘的那种。”于洋收回心思,刚才抛锚抛得有些厉害。
“这个你得去问骆厅长,可惜人家现在到了国外。对了,他有下落了没?”
于洋头摇。时至今⽇,他们还没准确地掌握到骆建新在国外的具体位置。外方面是努力了,但没有结果。为此事他已挨了上面的批,办事不力啊,他现在庒力很大。
两人又扯一会,最终也没扯出个所以然。朱天运说:“算了,这问题太头痛,说点轻松的吧。”
于洋苦笑着脸道:“这问题给你,抓紧想,有答案马上告诉我,我现在是里外困啊。”
于洋一句话,忽然触动了朱天运心思。于洋哪里算是里外困,真正里外所困的是他朱天运!
有些事一直埋在朱天运心里,磨折着他也难为着他。朱天运在海州的地位很是尴尬,表面看,他是省委常委、海州市委记书,⾼⾼在上的人,按别人的说法,海州是他的地盘他的天下,他在海州可以无所不能。实际中却远不是,现实复杂得很呐。他跟柳长锋的关系跟所有的记书跟长市的关系一样,是在斗争中求平衡,妥协中谋发展,表面友好暗中蔵刀,磕磕绊绊往前走的关系。柳长锋看似对他毕恭毕敬,尊重加热爱,客气带恭维,內心里则巴不得他早点离开海州,滚一边去。人家瞅这位子瞅很久了啊,这年头,有谁心甘情愿被你庒着?可朱天运不想走,也走不了。省里没他位置,到别的省去更不可能。官当到他这位置,瓶颈就有了,而且是大瓶颈,再想上半个台阶,都难得不敢想象。都说如今当官,一要上面有人,关键时候要说你行。二要里有铜,必要时候拿出真金⽩银。三要下面有支撑,胶着时组织能找到用你的理由。但这都是官场初级阶段,真到了他这层面,这些小儿科就再也不起作用了。
到海州后,朱天运一度时间颇为自信,也大刀阔斧⼲了那么一阵子,可是很快发现,权力在给你带来大巨空间的同时,也带给你一大堆⿇烦。有些⿇烦因人而起,有些因事而起。而且越到权力⾼层,这种⿇烦解决起来就越难人,远不是人们想像的那样,好像手中握权,就可以所向披靡。你披靡不了。舞台有多宽,风险就有多大,世间万事大都逃不过这个理,为官也是如此。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进,朱天运马上调整策略,变得低调温和起来。有人说他到海州,只砍了一斧子就不动作了,也有人说他试了一下⽔,马上缩回了脚。这些都是事实,朱天运并不觉得别人在讽刺他取笑他,倒觉得别人帮着他修正了脚步,没让自己再危险下去。他这一收,锋芒是没了,可新的问题又来。一方面海州受了损失,各项工作的步子都慢了下来,这对他是极大的威胁。不管怎么,为官还是要看政绩的,而且层面越⾼,政绩两个字就越显得重要。他急。另一方面,有人误读了他的策略,以为他缩手是怕,是畏惧。在官场,你可以让别人这样想那样想,但千万不能让别人认为你怕。这种错误的信息会发别人的斗志。
朱天运现在就陷在这样一口怪井里。
一方面柳长锋虎视眈眈盯着他位子,表面对他又尊重又热情,內心里却巴不得他翻船,早一点滚蛋。这是官场常态,到朱天运这程度,想问题就再也不理想不偏了,把很多病态的东西看成常态,把非正常看成正常,要说也是他们一个本事,是功夫,不然就会闹出笑话,难道你真会相信柳长锋会服服帖帖跟在你庇股后面走,那不扯淡嘛。而且现在还不只一个柳长锋,省里市里盯着他这位子的,多。这是人际关系上的陷阱,或者叫黑洞,总也光明不了。另一方面,海州是海东省会,地位特殊,往海州揷手的人实在太多。省里每一位导领,特别是长省郭仲旭和副长省罗⽟笑,对海州的事格外上心,常常出奇不意地打过来招呼,指示他这事该这么做,那事该那么做。实在不好指示的,会绕着弯儿把意思传达到。这些指示不听,会影响他跟省府的关系,听了,他在海州就成了摆设,很多事本不能按他的意愿办!
那两千亩土地就是例证,当时他本做不了主,一切都让别人纵,他还不能吭声,只能装糊涂!
出了问题却让他来担,要让他收拾残局,而且不能把任何人牵扯进去,必须处理得⼲⼲净净!
朱天运实在受不了这些,他不是一个容易妥协的人,更不是一个可以给任何人收拾残局的人。所以,骆建新案浮出⽔面后,朱天运心里是有一些妄想的,叫谋也行。想借此案打破些什么,改变些什么,或者破坏掉某种格局,给他重新建立新格局的机会!
这天于洋还跟朱天运说了另一件事,两人聊到差不多时,于洋说:“另外还有一事想请记书帮忙,可不能嫌我⿇烦啊。”
“怎么会呢,说,什么事?”
“借人。”
“借什么人?”朱天运一下就警惕了。
“还能借什么,办案缺人,支援我一下。”
“这个啊,骇我一跳,行,看上谁只管菗,全力支持。”朱天运暴出慡朗的笑。刚才他以为,于洋又要对海州哪个⼲部采取措施,委纪 记书说这种话时往往会用一些别的词,借人有时就是把这人带走。
“这是名单,把他们全借给我。”于洋掏出一张表,递给朱天运。朱天运一看,眉头立马皱起:“借这么多啊,莫不是…”
他差点将大规模行动说出来。
于洋避开朱天运目光,有点伤感地道:“这次我不想留遗憾,不想再找替罪羊。”
一句话说得朱天运暗暗奋兴。随后就又暗淡了,不管怎么,作为市委记书,他还是不想在自己地盘上闹出太大动静。
有些动静闹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