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影浮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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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的省城，空气越发的热，来自腾格里大沙漠的热将这座西北城市烤得要着火，一场遮天蔽地的沙尘暴将人们的心情得极为灰暗。

　　黄河岸边，桃花园里，厚厚的沙尘将园风景击打成另一个样子，这座新开发的风景园，看上去一派颓废。

　　不远处，祁连山脉桃花山脚下，碧水兰亭静静的。这是省城最具时尚元素的一座小区，也是有名的富贵阶层休闲度假区，一场沙尘暴，让这儿变了味。

　　八号别墅里，汤萍正焦灼不安地等着主人。主人在通电话，她被送进来后，只简单打了个照面，还没等主人开口讲话，楼上的电话便响了。

　　他老了，简简单单一眼，汤萍便捕捉到这个真实的感觉。眼角的皱纹密密麻麻，低垂的眼袋让人不忍目睹那张脸。稀疏的头发已无力遮盖的头顶，长长的一绺很辛苦地梳上去，但也无济于事。光亮的额上，爬无情的老年斑，每一粒都那么狰狞。尤其他的嘴，四下往下拖，像是收拾不住。男人一老起来，嘴竟是那样可怕。汤萍深了口气，说不清为什么，她的心有点暗淡。

　　看来，岁月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没谁能阻挡住老的步伐，也没谁能抗得过无情的风霜。他有六十好几了吧，也说不定，年龄这东西，因人而异，像他这种位高权重的人，年龄有时是往下长的。但老是显显的，汤萍再次在心里强调了这个老，忽然就有种放松下来的感觉。

　　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的门槛远还没这么高，人也平和许多。三河那座红砖砌成的小院里，六月的紫老虎爬竹架，那是一种怪诞的草，生长在靠近沙漠的地方，移到城市竟也能如此旺盛。汤萍跟着欧子兰，弓身穿过形似于甬道的花架，看到花丛中盛开的一张笑扑扑的脸。欧子兰笑着介绍了她，汤萍记得他好像说过这样一句话，这就是你的救命恩人？欧子兰笑着点头，尔后便像老朋友一样拉开了家常。

　　那天他的目光始终像兄长或父亲一样端详在她脸上，他的年龄的确要比父亲大，当然官也比父亲高出几品，要不，汤萍是不会着欧子兰向他说情的。

　　想到哪儿去？那天他这么问她，有点突然，有点让人喜出望外。

　　当时欧子兰还没把来意完全说明白，他的殷勤和主动真是让人感动，后来才发现，情况不是这样。

　　听你的安排吧。汤萍听到欧子兰这样说，心有些急，她是有目标的，就是冲那个目标而来。不过欧子兰接着道，你也知道，她身体不好，希望能给她安排一份不是太累的工作，当然了，要是能多接触点人，那样更好。

　　汤萍的心腾地落下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欧，她第一次发现，欧竟有如此不痕迹的谈话艺术。

　　是这样啊？汤萍听见他略略惊讶了下，跟后，那目光便原又回到她脸上，这次长一点，也温柔许多，盯得她都垂下了脸。她的心鼓动着脯，使劲地跳，按不住，她感到那儿也落上了一双眼睛，很烫。这是汤萍第一次被男人看得紧张，她的脸红成一片。

　　欧子兰起身，像是很感兴趣地欣赏他屋里的古董，他不得不收起目光，起身，引领着欧子兰。汤萍紧着的呼吸这才松下来。后来她才明白，救人是需要艺术的，不见得非要剥对方面子，欧子兰做得真是恰到好处。

　　那次之后，汤萍如愿以偿，去了想去的地方，当上了行署接待处的干部。偶尔地，他也到接待处转转，目光远比家里傲慢，居高临下地扫上汤萍那么一眼，然后随意问问工作，便消失了。汤萍琢磨不定，那时除了敬畏，对他没别的，汤萍不可能对谁都有企图，她的目标只是接待处，看中的是那些来来往往让三河陷入匆忙的人，汤萍希望有一天，找到对自己有价值的人。对他，汤萍却是另一种态度，这态度跟欧子兰有关。

　　汤萍记得欧子兰说过这样一句话，是在得知她又一次跟他单独接触后，欧子兰似乎有点火，斥道，你最好别对他抱有企图，记住了，跟他你是要付出代价的，惨重的代价。

　　汤萍当然不会，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懂得该对怎样的男人抱企图。她还没愚蠢到把自己当供品一样奉上祭台，她领的是欧子兰的情，如果说她必须要领这份情的话。对他，她只能抱以淡淡的微笑，这便足了，想得到别的，等着去吧。心气高昂的汤萍当年确是这么想的，她太年轻了，年轻便意味着傻，意味着对世事的不谙。果然，不久她便受到了惩罚，对年轻的惩罚。他再次邀请她时，她犹豫着，很想拒绝，可是实在拒绝不出，就含含糊糊地去了，是去他指定的另一个地方，她想不会有太大的事发生，大不了到时候把欧子兰端出来。这么想着，她忽然有了底气。那天的气氛一开始很好，他关切地寻问着她的工作，后来又问起她父亲，一提父亲，汤萍的话多起来，甚至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其实他是很不愿意谈她父亲的，不过他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等她说完，他淡淡地哦了一声，算是对她情的回应。汤萍有些失望，原本想着他会顺着这个话题延伸下去，那么她很有可能得到另一份喜悦，关于父亲的喜悦。但是他没，他突然停止了谈话，甚至表现出一种近似于厌恶的冷漠。汤萍有点方寸，不知该怎么应对面前的僵局。正在她焦灼地思考对策时，他忽然把手伸过来，搂住了她。是搂，不是揽，如果是揽，兴许汤萍还能接受。

　　汤萍惊了一下，又惊了一下。因为他说出一句话，一句让汤萍想吐的话。

　　难道你不想报答我？

　　来吧，他又说了一句，便以狂风暴雨似的方式开始掠夺她。对于掠夺这个词，汤萍是很感的，也是恨之入骨的，如果真要那个，她也喜欢轻风细雨式的，自己主动地献出去。她一把打开他，打到了脸上，她看见那儿有了红印，接近于血的颜色，她兴奋地说，不要碰我，我会疯的。

　　他捂着脸，惊愕地瞪着汤萍，你敢打我？

　　汤萍笑笑，叫了一声他的官衔，说，你不希望我对着窗子喊吧？

　　现在想起来，汤萍就有点后悔，人在年轻时候，是会犯许多错误的，最大也是最致命的错误，就是过高地估价自己，比之偶然遭受一次蹂躏或践踏，这种估价带来的一系列后果，代价更为惨重。

　　可惜晚了，那一巴掌便把汤萍将要付出的代价全搧了进去。他们的关系突然中止在那，就跟汤萍前进的步子一样，永远中止在了那个晚上，为此她做了将近二十年的接待员，直到自己彻底地绝望，彻底地厌倦，才一声叹息地离开那个伤心的地方。

　　她的梦想只能依附在吴达功身上，或者，她迫不得已做了某种转嫁，想想，这是多么的悲哀。

　　电话终于打完了，这是一个漫长的电话，足足打了有一个小时。他拖着臃肿而松散的身子从楼上往下走时，汤萍停止了回忆，自动站起来。这一刻，汤萍竟羞臊得不知拿哪种目光看他。漫长的二十多年，她居然没能再看到他，事到如今，又不得不花巨额代价买他这张神秘的门票。汤萍一时感慨万端，数年前一伸腿便能做到的事情，曲曲折折绕了多大一个弯，想想，人生竟是这样荒诞。

　　他倒是表现得大度，似乎早忘了当年脸上那团红。坐吧，他说。

　　汤萍怯怯坐下，远距离地视着他。一时之间，竟张不开口，因为要说的话实在是太难。

　　他替她解围，到了这岁数，他还懂得怎样替女人解围。可见他的功力多深。听说你爱人有了麻烦？

　　是，汤萍赶忙点头。

　　哦——他轻哦一声，倒在沙发上，像是坠入了往事。

　　是麻烦。他又这么说了一声，然后微微闭上眼，很久都不再开口。

　　汤萍的心紧成一团，又松开，又紧，目光七跌八落，碎成一滩滩伤心的水，在他脚下殷红地盛开。

　　很久，他才睁了一下眼，问，你的意思是…

　　汤萍不由得起身，走近他，在那张沙发后立住，有点颤抖地说，请您说句话…

　　哦——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当你打算破釜沉舟最后一搏时，办法也就来了。汤萍根本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当时只有一个心思，豁出去，趁还能豁出去的时候，抓紧豁。她被这个心思鼓舞着，激动着，几乎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至于怎么捧住他的额，伸出纤纤手指，给他按摩。又怎么在轻松的按摩中，将要说的话说了出来，全都成了一场梦，梦醒时候，她听到一句话，今晚…你就不要走了。

　　二十多年，他最终还是得到了曾经想要的东西，尽管这东西已不再那么美好，不再那么纯洁，可毕竟，也是留在他心里的一片憾。

　　果然，他很遗憾地说，老了，你也老了。

　　次，一个电话打到孙吉海办公室，一听口音，孙吉海站了起来。

　　三河怎么会事，糟糟的，你这个常务副书记会不会工作？什么，由不了你，由不了你要你这个副书记做什么？！该讲原则的时候就要讲原则，该替下面说话的时候就要替下面说话。好了，吴达功马上回去，那个秦默不是要退么，让他退下来好了，你是管组织的，得有组织原则！

　　放下电话很久，孙吉海的手还在发颤。不过，等他走进袁波书记办公室时，脸色已经很坚定了。

　　马其鸣一再要求，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都不能失去方向，方向才是动力，方向才是战胜困境的武器。

　　孙吉海接到电话的同时，马其鸣也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说，三河可能要起点风波，要他有心里准备。马其鸣笑笑，你们要是担心我，就让佟副书记把我原调走好了。

　　不提醒倒罢，一提醒，马其鸣的犟劲上来了。接下来，他开始亲自督阵。

　　先是从王副身上突破，这家伙经过一阵子的审讯，已经有点顶不住，不过他还是侥幸地把宝押在潘才章身上，心想，只要潘才章不松口，他们还是有希望。

　　一见李江和马其鸣，王副顿时蔫了。尤其李江，王副打心眼里怕这个人。只要李江狠上劲儿，十个潘才章也顶不过去，这把尖刀，谁谁死。上次算是侥幸中的侥幸，这一次，怕没那么便宜。

　　果然，李江一开口便掐住了他的命门。王副，我知道很多事儿你都是被无奈，是潘才章硬拉你的。现在你该考虑清楚，是让潘才章把你当替罪羊供出来，还是你自己说出来，早说出来早主动，这点你比谁都清楚。

　　王副还眨巴着眼睛，想从李江脸上窥点什么，没想李江丢下这句话，竟跟马其鸣走了出去。他的头无力地垂下来，内心困惑得要死。门外，李江蛮有把握地跟马其鸣说，他顶不过去的，他太知道让人当替罪羊的味道了。马其鸣赞许的目光落在李江脸上，他本来是揣着一肚子好奇想看看李江怎么审人的，谁知刚开了个头，却没了下文。

　　第二天，马其鸣便得到消息，经过一夜的挣扎，王副垮了！

　　王副和盘吐出了他和潘才章如何在看守所沆瀣一气，暗结私，帮犯罪嫌疑人开罪行，收受不义之财的全部事实。据王副待，仅三河公安内部，他们这条线上就多达二十六人，还不包括法院和检察院的。但是对童小牛一伙迫害致死苏紫丈夫陶实的事，王副却矢口否认，拒不承认有此事。

　　李江看完笔录，跟马其鸣说，他这是在玩众责难罚的游戏，一下子扯出这么多人，目的就是想难住我们，为他们争取时间。那事儿他当然不肯承认，因为童小牛只是他和潘才章的座上宾。

　　继续审讯，看他能顶多长时间。李江对负责此案的警员说。

　　与此同时，女警王雪那边也有了收获。经过将近一月的努力，卖豆芽的王雪终于取得周翠花的完全信任，周翠花现在都亲热地喊她妹妹了。这天，王雪带着试探的口气说，她男人出了点事，让警察抓了进去，求周翠花想个办法，帮帮她。已经完全没有戒心的周翠花一口应承下来，答应跟三叔说说，让三叔想办法。

　　放心，这种事儿，三叔准能办。周翠花说。

　　好，就以这个法子，引三叔出来。李江兴奋得直夸王雪，其实王雪还没结婚，只是长相老气一点，加之又在基层工作，皮肤糙黑，所以自称有了男人也不会引起周翠花猜疑。再说了，说男人才能让周翠花同情，要是换了男朋友，没准周翠花还想给她另行介绍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