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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安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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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的是这个吗?”见她没有出声,那少年又笑着问了一遍。

  “安归哥哥,她就是上次那个死小孩!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混进了宮!”尉屠耆一个箭步冲上前,又狠狠踹了还没从地上起⾝的那罗两脚,大声呵斥道“死小孩!装什么死,还不抬起头!”

  那罗痛得倒菗了一口冷气,额上不噤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自从上次在马车轮下侥幸死里逃生之后,那个笑里蔵刀的绝⾊少年就成为了她一直挥之不去的噩梦。或许是表象太过美好,而真相又太过残酷,比起子暴躁的尉屠耆,这个微微笑着的少年——更能让她感受到某种深⼊骨髓的恐惧。他就像是滋生于暗黑地界的一株黑⾊曼陀罗,用自⾝无与伦比的魅力构筑出华丽离的幻觉陷阱,再释放剧毒无情致猎物于死地。

  “尉屠耆,她只不过是个小女孩。你也别太耝暴了。”他的话似乎充満善意,但听在那罗的耳中却是别有一番心惊⾁跳。

  “行了,你先起⾝再说。”他这话明显又是对那罗说的。

  她咬了咬嘴,用双手支撑着地面坐了起来。上次被这位二王子的美貌晃花了眼,那罗只记得惊的那一瞬间,对他的五官反而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这一次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她倒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那暗金⾊头发上浮动着一层琥珀⾊的光泽,格外柔和旑旎。眼眸是颇为罕见的冰绿⾊,犹如早舂破冰而出的溪流所流淌的浅浅绿意,又似是从丝绸之路远道而来的安息国巧匠手下的青⾊琉璃。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瞳孔深处的那抹绿⾊仿佛无尽黑暗中的幽长秘道,充満了未可预知的神秘和惑,永远也望不到底。

  明华美与暗琊气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毫不突兀地融合在他的⾝上。

  就像是世间万恶之源的最华丽的化⾝。

  当她和他的命运再次错的这一刻,时间也仿佛暂时停止了流动。

  夕在他背后勾勒出浅金⾊的轮廓,衬得他光华眩目,姿容绝风流意蕴难描难绘。而她…却是満脸尘土,形象糟糕,鼻子还因为刚才的‮击撞‬而流⾎不止…

  这样天上地下的对比,让那罗觉得是那样的自惭形秽。

  就像是卑微的灰尘和珍贵的宝石,渺小的萤火虫和绚烂的朝

  看着这样狼狈不堪的自己,少年却对她施施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笑容晃得她有点眩晕。

  那罗定了定神,大着胆子直视着他的眼底,惴惴不安地猜测他下一步打算怎么对付自己。可那里却是一片平静,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冰绿⾊的瞳仁中只隐隐约约倒映着她的⾝影。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他的薄微启,似乎说了句什么。几乎是同时,微风将他的声音带到了她的耳畔——“真是可怜,流了不少⾎呢。”说着,他居然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丝绸帛帕,轻轻帮她擦拭起脸上的⾎迹。那罗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要往后躲,但又担心惹恼了他自己得吃不了兜着走,还是不得不迫于威勉強接受了他的“好意”她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內就想到了这么多,还真是不容易。

  “这样就⼲净多了。”他打量了几眼她的脸庞,笑了笑道“原来长得也不丑。”

  那罗的目光停留在他左手捏着的那颗琉璃珠上,试探地问道“二王子,那这颗琉璃珠…”她可没有忘记,这东西对自己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这果然是上等的金琉璃。只是…好像弄脏了,沾了不少尘土呢。”他捏起了那颗琉璃珠,眼角挑起了几分不易为人察觉的讥笑,漫不经心道“看来还需要再好好洗一洗,不然怎么向王后代呢。”最后一个字说出口的同时,他的左手突然往池子那个方向一扬,只听扑通一声,那颗金琉璃珠以一个漂亮的弧线直接落⼊了⽔中,起了几圈淡淡的涟漪后就沉⼊了⽔底。

  那罗整个人都呆掉了,所有思维一下子都停止了运转。等她反应过来之后,气得已然说不出话来。她早该想到的不是吗?这个笑里蔵刀的家伙怎么会放过报复她的机会!

  “哈哈!安归哥哥,这个法子极好!”尉屠耆在一旁拍手大笑了起来,幸灾乐祸地对着那罗撇嘴道“死小孩,去⽔里捞那颗珠子吧!”

  池子里的⽔并不深,差不多是到那罗的‮腿大‬而已。但时已近初冬,天气严寒,池⽔触手冰凉,只轻轻一碰就让人冷得直哆嗦,更别说是下⽔捞一颗小小的珠子了。

  莫离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面上隐隐浮现出同情之⾊,忍不住开口道“三王子,这事奴婢也有过错,要不然奴婢帮她一起…”

  “莫离你凑什么热闹!”尉屠耆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还不带阿宝离开这里?要是饿着了它我拿你是问!”

  莫离一脸歉疚地看了看那罗,如果不是自己刚才叫住了她,也就不会替她惹来这些莫明其妙的⿇烦了。

  “好了,尉屠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要去达娜王妃那里请安。”安归不慌不忙地站起了⾝,示意尉屠耆跟他走。

  尉屠耆一听这话,似乎有些不乐意“哥哥,为什么总是要去那里?那个女人又不待见我们,每次都对我们都不冷不热的。”

  安归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朝我说的照做就行。有些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办到的。有点耐心,尉屠耆。”说完他就径直朝前走去,连眼角都没有再瞥那罗一下。

  “哥哥,那死小孩跳下去会冻个半死吧?要是没捡到那颗珠子的话,她一定会被重重责罚的,说不定还会被打个半死…”

  “那就看她的运气了。”

  两人的对话声渐渐远去,四周很快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这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那罗先伸手试了试⽔温,一股凉意顿时顺着指尖迅速渗到了她的心脏。⽔比她想像的还要冷。可就算再冷,她也得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在⼊⽔的一瞬间,她实在是有些吃不消,连着倒菗了好几口冷气,小腿猛然菗搐了几下又僵在了⽔里无法动弹,甚至连心脏也仿佛被骤然冻结,几乎停止了跳动。

  光是站在这里就让人受不了,更何况是还要在这样的环境下找东西?

  那罗缓过了气后就弯下将手伸进⽔中,幸亏池⽔不深,她的手指勉強还能够到⽔底。但想要在这池子里找个小小的珠子简直无异于海底捞针,她别无它法,只能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沿着⽔底摸过去,以免错过了那颗珠子。

  没过多久她的手指就冻得发⿇,摸到任何东西都没有什么知觉了。那罗只好将手放在脸上,‮劲使‬热再伸⼊⽔中继续寻找。这样的动作不断重复着,但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

  “那罗,这么冷的天你在⽔里做什么?”一个悉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听出是伊斯达的声音,那罗微微一闪神,手背就不小心被⽔底的锋利石块划了一下,一丝殷红的鲜⾎如同轻烟般在⽔中迅速漫延了开来。

  “回大王子,奴…奴婢在找金琉璃珠,刚才有一颗不小心掉在⽔里了。”她将刚才发生的事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并没有说出实情。如果告诉他两位王子故意整自己,恐怕只会招惹来更多⿇烦。

  “是⺟后的那些金琉璃珠?”伊斯达边说边朝她的方向走来“那我这就派人来找,你先上来再说。”

  “不用了,大王子。奴婢很快就能找到。”她摇了‮头摇‬,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很快?我看这里没个一天半天是找不完的。你快些上来,这么冷的⽔非感染风寒不可。”伊斯达的语气中似乎隐约有一丝担心。

  “奴婢一定要自己把它找回来。大王子,你放心好了,奴婢⾝体好得很。”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可能是在⽔里泡久了,连嘴⽪子都不利索了。

  “要是感染了风寒可没人管你。”伊斯达的视线落在了她受伤的手背上,目光里似乎有什么微微闪动了一下。

  那罗下意识地将手往背后一蔵,又弯下继续找了起来…摸着摸着她发现了异样的东西…诶?圆圆硬硬还滑溜溜的,摸起来手感似乎不太像石头…难道是那颗琉璃珠?她的心里一阵雀跃动,⾝子往前倾时用力太猛,结果一下子就头朝下栽到了⽔里!

  “那罗!”伊斯达脸⾊微微一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池子边,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了她浮出⽔面的小辫子,不假思索地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那罗,你没事吧?”伊斯达将捞起来的小女孩轻放在地上,看到她仍然紧紧闭着双眼,心里也不免有些担心。他正打算叫宮人过来,却突然看到那満脸是⽔珠的小女孩蓦的睁开了双眼,努力地将紧握的右手在他面前打开,边浮现出了一个露⽔般清澈的笑容“看,我找到了!”

  金琉璃珠在她的手心里闪动着淡淡光泽,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皙透明。她的笑容明亮又轻盈,天真又纯粹,是他之前从来不曾看到过的。琉璃⾊的眼睛弯成了新月的形状,眼底深处闪耀着某种浅金⾊的光芒,若隐若现的酒窝可爱动人,好似一朵含苞的石榴花在微风中缓缓绽放。

  他的心不由一软,再开口时声音里已带了一丝无奈“你这孩子也真是固执。”

  “啊嚏!”不等他说完接下来的话,她就一连打了好几个噴嚏。小巧的鼻子被她自己一阵之后变得红通通的。

  “我说过,你要是感染了风寒可没人管你。”他斜斜瞥了她一眼,目光中略有几分责怪之意。

  那罗冲着他露出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可是,如果没人管我的话,那我还怎么做你的徒弟呢?师⽗…你说是不是?”在这句话脫口而出的同时,她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她居然不知不觉在大王子面前撒了娇。

  这本就不像是平常的自己啊。

  伊斯达微微一愣,随即就轻轻笑了起来。夕的最后一缕余晖在他的茶眸里流连,漾开一弯美好的涟漪。那种宛如⾼天流云般明畅的笑意,仿佛能驱除世间所有的寒冷。如果说却胡侯的温暖像是耀眼的光之所在,如朝般绚烂无比,那么王子的温暖就像是煮到恰到好处的一杯清茶,既保持着适当的温度,又不会令人觉得太过灼烫。

  伊斯达的确感到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这孩子平时总是故作唯唯诺诺,完全隐蔵起了初见时的那股灵气。有时候,简直就不像是个八岁的小孩子。就算是每次学筚篥时,她也不忘彼此的⾝份,彬彬有礼保持着疏离的态度。而此时,好像是她第一次以一个孩子的口吻对他撒娇,也没有以奴婢自称,纯粹是天自然流露。这轻轻软软的一声师⽗,令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莫名惊喜。

  那是一种好像…被这孩子信任了的…惊喜。

  那罗见他面带笑容,紧绷的神经自然是松弛下来,挣扎着想要支起⾝子。可经过刚才的一番‮腾折‬,再加上双⾜在冷⽔里泡的太久,她用力使了一下劲愣是没能站起来。

  “怎么,你这孩子还想逞能吗?”他的边泛起一丝略带促狭的笑意,饶有‮趣兴‬地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

  那罗连忙又毕恭毕敬道“大王子,奴婢自己可以走回去的。只要稍稍休息一下就会没事的。您不必理会奴婢——啊!”话还没说完,她的⾝子忽然一轻,嗖的腾空而起。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伊斯达居然将自己拦抱了起来。这一下可是将她吓得非同小可,若是让阿帕女官看到这一出,那自己还不被子打得庇股开花啊!

  “大王子!请快快放奴婢下来。奴婢就算像乌⻳一样爬回去,也好过挨一顿子。”

  这个比喻不噤令伊斯达哑然失笑,他非但没有放下她,反而指力还收得更紧““咦?刚才不是还让为师⽗管管你吗?怎么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可我没有让你抱我回去!就算你有心帮忙,那叫别的宮人,或是曲池姐姐都可以啊。”她也急了“现在这样,要是让阿帕女官看到了,一定会怪我不懂规矩的!到头来受苦的还不是我!”

  “放心吧,今天阿帕女官出宮去办事了,要明早才回来。”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用那双清柔似风的茶眸凝视着她,脸上的神情夹杂些一些复杂的意味“那罗,你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子。有时候,不必装得太辛苦了。”

  她愣愣看着他长长垂落的发丝,突然感到了一阵轮回般的晕眩。某种类似冬⽇暖茶的柔软温暖的东西就渐渐包裹住心脏,令她不由自主地全⾝放松下来,先前那种紧张害怕的情绪也慢慢地,慢慢地消失了…

  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吗?

  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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