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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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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长恭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突厥人的聚集区,七彩斑斓的野花如満天星斗,将一望无垠的草原点缀得风情万种,远处,无数⽩⾊的帐篷从眼前蔓延开去,周围的羊儿则在尺⾼的青草间时聚时散、若隐若现,如漫逸流动的云彩,似绽放吐蕊的雪莲。

  长恭和林伯告别之后,就带着小铁到处先逛了逛。此处似乎也是突厥人和外来商旅换货物的地方,形形⾊⾊的打扮穿着令长恭和小铁大开眼界。在邺城,看到的多是鲜卑人和汉人,而这里,却多是和阿景一样蓝眼棕发的突厥人。

  “哥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小铁一庇股坐在了草地上。

  “当然是先去打听打听再说了,可汗⾝边的人哪是这么容易见到,”长恭蹲下了⾝子,摸了摸她的脑袋“别着急,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你哥哥的。”

  “长恭哥哥…”小铁咬了咬嘴“你不喜草原吗?也许你可以和我们住在一起…你救了我,又照顾了我这么多年,阿景哥哥和我哥哥一定会原谅你的。”

  长恭挑一笑“傻孩子,我也有我的哥哥在邺城啊,我怎么可能扔下他们呢,对不对?”

  小铁转过头去,没有再说话。

  轰隆隆——天边忽然有闷雷炸开。雷响过后,紧接着就是倾盆的大雨。突如其来的雨势越发汹汹,从天而落的雨滴像线一样的连绵,仿佛有无数⽔⾊的细线从苍穹拖到地上。

  “这雷雨怎么和孩子翻脸一样,说来就来。”长恭郁闷地看了一眼空旷旷的周围“这儿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小铁嘻嘻一笑,一脸神秘地在包袱里掏了又掏,居然摸出了一把油纸伞!

  长恭瞪大了眼睛,”哇,这个你居然也带了?“

  小铁一手将伞撑开,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防患于未然。”

  “哈哈,小铁,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个贤良⺟的!”长恭赶紧接过了伞,还不忘夸了她几句。

  “哥哥,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小铁忽然指了指左前方。

  ⽔气蒙蒙,长恭的视线有些模糊。所以,在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幻影,左前方,正站着一个少女,被雨打的发丝透着琉璃一样的光泽,像蛇般蜿蜒的粘贴在她的大半个脸颊,随后顺着细长的颈子,到了一下又一下呼昅着的,微微起伏的前。

  “果然是有个人!”长恭也没多想,就拉着小铁走了过去,顺手将伞举得更⾼了些,以便把那个少女也容纳在伞下。

  “姑娘,你没事吧?”长恭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那姑娘居然就顺势抱住了她,还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哇哇哭了起来,一边还含糊不清的不知说些什么。长恭一下子愣在了那里,这,这草原的姑娘怎么就这么大胆?一旁的小铁早已皱起了小眉头,立刻将这个居然敢随便抱长恭哥哥的女人划⼊了黑名单。

  虽然极为惊讶,但长恭还是依稀听出了这姑娘好像在说“我不想嫁人,我谁也不想嫁…”

  “姑娘,你在这里哭也不是个办法啊,”她也不知该怎么相劝,一时也有些手⾜无措,忽然见那个女孩又放开了她,抬起头来正想说什么,却在看到她容貌的一瞬间愣住了。

  小铁抬眼望去,脫口道“哥哥,你的脸…”

  长恭顺手摸了下脸,这才忽然想起脸上的炭灰早已被大雨冲刷的一⼲二净,她眼看雨势也渐渐减弱,于是将伞柄塞⼊了少女的手中“我们还有别的事,先告辞了,这把伞就留给你吧。”

  说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姑娘,要记着,哭泣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若是有喜的人,不如就⼲脆和他私奔好了。”

  少女紧紧握着伞,怔怔望着长恭的背影,刚才那微笑的瞬间,几乎让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冰山上的雪莲绽放,一股似浓还淡的香气缓缓地在嘲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一缕,两缕,这幽幽的味道,奇迹似的,四周好像都因它的存在而变得温暖…——

  雨,终于停了。

  此时的小铁正对着长恭呲牙咧嘴,一脸怒容。

  “好了好了,我知道那是你的伞,可是我们不能让个姑娘淋雨啊。”长恭好声好气地相劝着。

  小铁冷哼了一声,重重吐出了四个字“重⾊轻友!”

  “好吧,我答应你,等我回了邺城,我一定托人给你带个十七八把好不好?”

  “不要!”小铁气呼呼地看着她“我就要那把伞!”

  长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忽然冒起了一句不知在哪里看到过的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虽然忘了是哪位大伯说的,但她觉得这句话用在这里是再合适不过了。现在的长恭,显然暂时忘记了自己也是属于其中一类的。

  小铁索低下头,不再理她。”喂,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可走了啊。“长恭也有点没耐心了,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她⾝后传来“小哥,能不能打听一下怎样去月牙湖?”

  什么月牙湖,她正想回头说不知道,却听到另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秦林,你看这两人的穿着本不是突厥人,必定是异乡客,又怎么会知道呢?”

  一听到这个声音,长恭的全⾝在瞬间就僵硬了,就算打死她,也不会听错这个声音!

  这,这不是恒伽的声音吗!

  要命了,怎么会这么倒楣!

  她偷偷伸出了一个手指,示意小铁千万不要抬头,心里暗暗希望他们赶紧走人。没想到那个人偏偏还不相信,对着她们又问了一句,还顺手去拍了拍长恭的肩。

  长恭的脸部表情已经开始扭曲,为了不让恒伽看出破绽,硬是忍耐下来了,

  “秦林,你也别问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听到恒伽这么说,长恭总算放下了心,就在她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又听到恒伽似乎略带惊慌的喊了一声“看,那里怎么着火了!”

  “着火了,哪里?”长恭几乎是下意识的站起⾝,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她看到小铁抬起头来,那眼神中分明在表露着一个意思,你上当了,笨蛋!

  她心里暗叫不好,撒腿就跑的心念刚一动,⾝后的魔音已经传⼊耳膜“⾼长恭,你怎么会在这里!”

  完蛋!她的眼前只有这两个大字在不停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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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刀架到脖子上也不过如此…怀着这种恐怖想法的长恭,一脸不情愿地转过了⾝,讪讪一笑“恒伽,这么巧?”

  “你不是在并州静养吗?怎么会在这里?”恒伽敛去了眼中的惊讶,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更多涌上心头的,却是微微的不悦,连他自己也不明⽩的不悦。

  “我,我在并州闷得慌,所以就带着小铁来突厥玩玩…”长恭胡扯了一个理由。

  恒伽倒也不说话,只是注视着小铁,忽然说了一句“如果突厥可汗就是你所说的阿景,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你带她来突厥了。”

  长恭心里格登一下,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什么事都瞒不过这只狐狸的无奈感。

  “我说你怎么就知道是我?你不是在我⾝后吗?”长恭有些困惑地问道。

  “因为…你鬼鬼祟祟的,不让人生疑才奇怪。”恒伽眯了眯眼睛,挽起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我哪里鬼鬼祟祟了!”长恭不服气的反驳道。

  恒伽低头轻笑,之所以能认出是她,那是因为——每次征战的时候,他总是在她的⾝后啊。”啊…啊嚏!“长恭忽然打了一个噴嚏,恒伽微微一顿,立刻伸手脫下了自己的外袍,抛到了长恭⾝上,又对着秦林道“你也把你的外套脫下给小铁,这两个家伙都淋了雨,要是感染了风寒就⿇烦了。”

  秦林应了一声,立刻脫下了外套,在递给小铁的时候又忍不住疑惑地望了一眼长恭,这可是鼎鼎大名的兰陵王啊,又怎会那么弱不噤风?斛律大人的举动实在有点奇怪。

  “那我们能不能先走了?”长恭还抱着一丝侥幸。

  恒伽的笑容完美无比“当然可以,不过我怕等回去之后,一不小心在皇上面前说漏嘴就不好了。”

  “喂,你这是威胁好不好?”

  “呵呵。”

  恒伽带着长恭一回到帐篷,便下令众人谁也不能怈露兰陵王在此的消息。

  “别告诉我,你就是这样到突厥的。”他指了指她的脸。

  “我有那么笨吗,”长恭哼了一声“知不知道,我可是每天抹着两大块炭灰自毁形象啊。”

  “炭灰?”恒伽忽然有些想笑,说实话,他还真想看看涂了炭灰的长恭是什么样呢。

  “有什么好笑的,还不是都怪小铁这个家伙,还说什么会点易容术…”长恭不客气的揭了小铁的短。

  小铁不服气了“可这一路不是平平安安过来了吗。”

  “你还顶嘴,”长恭瞪了她一眼,又转向了恒伽道“拜托你再帮我去弄点炭灰之类的东西吧,我这张脸,在突厥的地盘里始终不是那么安心,反一被人认出来就糟糕了。”

  “那当初怎么不用那张铁面具呢?”恒迦的眼眸里闪着促狭之⾊。

  长恭的嘴角一菗“那会不会太吓人了。”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张铁面具她就来气,那时结下帐来一看,狐狸买的也不知是什么鬼东西,价格大大超过了那个铁面具,她的损失可是大了!

  “对了,我有一个好主意。”恒伽示意秦林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旧让他出去了。

  不一会儿,秦林就匆匆而回,手里还拿了一样东西。

  “这是这里的突厥人自己雕刻的木头面具,虽然手工是耝糙了一些,但勉強能遮住你的半张脸,你就戴上这个吧。”恒伽将那个面具给了她。

  长恭顺手拿起面具看了看,笑眯眯道“这个办法好啊,这样我就不用每天抹些奇怪的炭灰泥巴了。不过,”她转了转眼珠“我戴着这个出去会不会太醒目了?要是别人问起来…”

  恒伽似是有些好笑地挑了挑眉“你放心,别人问起来我自有应对。”

  尽管已经是舂夏之,但草原的夜晚却还是格外的寒冷。

  长恭在舒舒服服享用了一顿烤羊⾁之后,这才考虑到自己的住宿问题。

  不过,还没等她出声,恒伽已经提前开了口“今晚,你和小铁就睡在这个帐篷里。”

  长恭犹豫了一下“那你呢?”

  “这是我的帐篷,我自然也睡在这里啊,再说,若是下属来找我,如果我不在帐內,岂不奇怪?”恒伽坦然自若地说道。

  “可是…你明明知道…”长恭支支吾吾地暗示着他,只差后面那半句“我是女儿⾝”没有说出来,之前他不知道的时候倒也算了,可是现在他明明已经知道…

  “明明知道什么?”恒伽一脸莫名地看着她“我们出征的时候不也是一起睡过的吗?”

  “喂…什么叫一起睡过…话可不能说哦。”长恭瞪了他一眼,这个狐狸,明明就是在装傻嘛。

  “难道不是吗?连你受伤的时候,不也是我天天替你…”“啊,别说了!”长恭的脑海里蓦的又出现了他替她换伤药的一幕,一抹红⾊的烟霞迅速在她的脸上蔓延开来…这只死狐狸,总是对帮过她的事念念不忘,时不时地就提醒她一下,真是可恶!

  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她转头想看看小铁在⼲什么,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已经靠在毡毯上呼呼大睡,似乎正做着什么美梦,还不时地发出咋嘴声。长恭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拿起了旁边的一条薄毯,轻轻盖在了她的⾝上。

  “你打算真的把她送到阿景那里吗?”恒伽忽然问道。

  长恭拉了拉毯子,转头道“其实这次也不光是阿景,因为很有可能,她的亲哥哥也在这里…”

  恒伽也有些惊讶“你是说那个曾经对你动过心思的林小仙?”

  “不错,听说他成了阿景⾝边最受器重的汉人‮员官‬,如果真是他的话,我猜可能是他逃过了上次的一劫,至于他怎么和阿景碰上,我就不知道了。不管怎么说,现在就是要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林小仙…”说到这里,她的眼前忽然一亮“对了,不如突厥可汗接见你们的时候,我也一起去。”

  “你就不怕林小仙见了你想杀了你?”

  “不怕不怕,我有面具啊。”长恭眨了眨眼。

  “你说戴个这样的面具,能去见可汗吗?”恒伽用一种你真是幼稚又简单的眼神瞥了她一眼。

  “那怎么办…”

  “那林小仙的样子我也记得,到时如果可汗接见我们的话,我帮你留意一下好了。”“真的!恒伽,你果然是我的好兄弟!”长恭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显然早把刚才的怨念抛到一边去了。

  好兄弟…听到这个词的瞬间,他微微怔忡了一下,心里涌起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就像映照在⽔面上细碎的月光,有些碎,有些,有些——捉摸不定。

  深夜的草原陷⼊了一片寂静之中,火缽里木炭燃燒的微音在幽靜中分外清晰。

  恒伽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看了一眼睡在不远处的长恭,此刻,她睡得正香,墨黑冰涼的長髮蜿蜒一如舂夜的溪流,纖⽩的手指彷彿映照于河川上的明月,微抿的嘴又似绽放在四月天的绯红桃花…

  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轻笑着摇了‮头摇‬,这明明就是一个女子的容貌啊,若不是上次的意外,他不知要何时才能知道真相…

  不过,他恐怕也是这个世上唯一知道这个真相的男子吧。

  一想到这个唯一,他的心情莫名的就好了起来。这个唯一,是把孝瑜,孝琬和⾼湛都排除在外的唯一啊。

  就在这时,长恭似乎动了动,一角毯子从她的肩部滑了下来。恒迦的面⾊微微一红,站起了⾝,走到她的⾝边坐了下来,伸手将毯子重新替她拉了上去。正要转⾝离开,没想到她忽然一个翻⾝,不偏不倚地将脑袋庒在了他的右手臂上。他吃惊之下想要挪开她,却又怕不小心惊醒她,这个‮势姿‬可是说不清楚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恒伽只觉得自己的右手臂已经完全⿇木了,无奈地望了一眼还在睡中的长恭,只见她的面⾊纯真又安然,在这样静寂的环境中,就这样没有任何顾虑地沉睡着。

  “狐…狐狸你坑了我这么多钱…去…去死…”长恭忽然糊糊地说起了梦话,恒伽在听清她念叨些什么时,先是一怔,随后低低地笑开,仿佛是无意识的,他那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皙的前额,将那些垂落的纤长刘海丝丝密密的上去,复又轻轻柔柔的挽到了她的耳后。

  从帐篷的隙里漏进了几丝明月光,在地上形成了淡淡的光斑。从他的位置望去虽然看不到月亮,不知为何却能感觉到今夜的月光格外温柔。

  是的,很温柔。虽然没有炙热的温度,但是却让人觉的很安宁,很平静。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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