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6章
拱手河山讨你
宮事惨烈,于世间百姓不过是无关痛庠的稗官野史罢了。
杨广从不曾对被围困在栖凤宮的升平提及自己是怎么杀回的京都,又是怎么联合杀太子杨勇的九宮噤卫军。
等待升平的不过是天下举哀时社稷庙堂中房陵王①恭礼贤让的谥号而已。
据说,杨广率领大军退叛军后,原本两军已经在大隋边界河东②对峙,此时后方粮草突断,杨广所领一⼲人马本无力维持生计继续征战,而此时叛军首领李渊由密探得知杨广此时进退两难,生怕一时急杨广最终将自己赶尽杀绝,竟秘密派人修停战书送达大隋前锋营。
杨广原本因此次出征兴师动众傲然不肯受降,奈何独孤皇后薨逝的飞鸽传书随后跟到,他知道此刻在大兴宮中只升平一人被杨勇噤锢,若再不回还,升平生死难定,就此受降又觉自降了自己的皇家威严,唯一办法就是受降李渊,命其退守关外,并定下盟约,就此划地为界,相互十载不得再犯。
李渊虽并不甘愿就此降伏大隋兵马却并不与胜军头硬碰,派二子李世民与杨广阵前缔盟约,就此与大隋结好十载。
也许李渊为求保全军力不敢趁截断杨广退路的对策未必是对,但杨广没有乘胜追击贸贸然为升平归来已然是大错特错。李渊就此扎下大军缓歇征战疲劳,对大隋境內异动眈眈虎视,寻求机会谋图再起。
杨广连夜携带三千精兵率先悄然回还,大部则给杨勇以假象继续停留边疆缓慢回行,一列人马奔及京城时分独孤陀已经策动文武朝臣暗里奉。
杨勇这厢仍在为几⽇后登基大典南柯一梦,杨广那边早拿出独孤氏⽟章调动京郊十万守卫大军围困大兴宮困住所有趁劫宮的逆贼们。
杨勇手中是虎符,杨广手中是⽟章,所不同的效用是,那十万雄师本就是姓独孤的,杨家的天下向来由独孤家支撑,有朝一⽇也必然是独孤家来倾覆。
或许,杨勇永远不清楚自己究竟败在哪里。
想杨广⼊宮时,数千兵马坦坦,不废一兵一卒,连石弹火器都不曾使用,守卫大兴宮的御林军片刻就换了心腹人马。
大兴殿上,兄弟相遇,面对不肯离开皇帝宝座的杨勇,杨广鄙夷的连瞧都没瞧一眼,他所担心的人只有升平,当他⾝着甲胄赶到栖凤宮面便是升平濒死一幕。
杨广说,他此生最为庆幸之事便是皇帝宝座于他不是那般重要,若他再与杨勇纠片刻,怕将与升平就此生死相隔。可升平心底也知,若不是因为杨广,杨勇也不会真的下手杀她。
那名准备勒死她的宮人被杨广十步外一剑穿心而死,思及升平险些被⾝边宮人加害丧命,杨广更是迁怒于所有栖凤宮宮人,数百人或⼊狱拷问或就地杀。⼊狱拷问,有挨不住的宮人曾说皇上曾拟圣旨:若叛贼杨广⼊宮,便缢死升平,若杨广在大兴宮外战死…升平则可在大兴宮內颐养终年。
太子哥哥,你为什么不杀我?升平垂低视线默问自己,不想让杨广看见自己眼底为死去的杨勇涌起的泪⽔。
那三尺⽩绫其实是留给杨广的,不是留给升平,今天杨广心上人换一个,升平便不会罹难。
太子杨勇还是升平那个憨然不擅言辞的兄长,皇位上的他不舍权势,却也没忘记兄妹骨⾎亲情,可他对拥有同样骨⾎亲情的⽗皇⺟后兄弟却没有如此心慈手软。
也许,只有她这个亲妹妹,没有跟他争抢,争抢宝座,争抢权势,抢夺天下。
⽗皇被围困行宮时已经中风瘫倒在龙上,整个人昏沉沉闭着双眼口涎横流,连被杨广遣人接回大兴宮也不知晓。
杨坚与独孤伽罗争斗三十余载,最终结果一死一伤。曾经的开国帝后戎马一生,晚景如此凄凉,怕是起兵之初不曾预料的。
杨广以杨坚名义颁诏罢黜行宮围困的噤卫军,并煽动満朝文武朝臣弹劾⽗皇昔⽇重用的旧臣,亲拟旨赐死丞相⾼颎全家,并为独孤家老小平反洗刷青⽩,尊独孤陀为兵部大司马兼左相,命独孤陀两子延福延寿执掌兵权。
如今朝事全都是由杨广一手控,他甚至无需经过杨坚首肯便拿了⽗皇的手庒着御玺狠狠按下去。
至此,大隋四方民众八面属国,除差个坐上龙的仪式,所有的一切已是杨广的囊中之物。
养伤时,升平问杨广为何会放弃大军兀自回来?杨广说,因为她。
升平相信。
大概尘世间,再没有人会像杨广那样真心待她,即便⾎缘至深其他几位哥哥也不曾为她改了天地,也不惧怕朝野內外诽议,甚至留下⾼氏给升平生杀予夺以平心中愤恨。
“若阿鸾说放了她呢?”升平蹩眉,不敢往昭宮內走。
升平休养几⽇刚刚恢复些许体力,杨广便叫她去昭宮处置⾼氏,她还不想面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氏这个女人。
升平的背后是负手而立的杨广。一⾝蟠龙雪衫在风中⾐裾飞扬,他剑眉冷目那般陌生,虽然低头宠溺含笑,却使得升平茫然恍惚,总觉得杨广似乎变了什么,心中细细纠察,偏又似那个人。
“阿鸾说放,我一定放。阿鸾说恨她晒尸⺟后该千刀万剐,,我就将那妇处以凌迟。”杨广轻描淡写的许诺,神⾊波澜不惊。如今的他似乎不再是当年温文尔雅的晋王。
听得杨广暗示,升平不由倒昅口冷气。⾼相家虽然已经败落,但⾼氏此刻尚且未卸位份,⾝份仍是前太子妃,若为忤逆大行皇后一事大可将其贬为庶人废至冷宮,若是凌迟…
怕是于理不合。
升平上杨广探究目光,喃喃道:“朝臣怕是不许吧,此举会不会滋生诽议?”
“你在担心我?”杨广低头直直凝望升平,轻声耳语,气息拂在耳畔,得她一颤。
两年时光带走升平往昔青涩,如今的她已经娉婷窈窕,眼波含羞清丽,他也是英傲然,双眼笑意深深。
杨广修长手指抚过升平的眉尖,脸颊,从前淡淡清苦的草药香气被壮年男子盛气息掩盖,升平也因他常做的动作羞红了脸颊,不知所措起来。
担心吗,其实不必。
杨广远征西北荒地两年,又曾在大兴宮中隐忍十余载,所表现的温润儒雅只在⽗皇⺟后和升平面前,如今他佩银钩宝戟便可上马杀敌,携御玺皇冠亦可朝堂论社稷国策,应付国事如此游刃有余,怎么还会需要她来枉费心思担忧?
升平轻轻头摇,别开羞怯视线眺望昭宮感慨“⺟后才离开昭宮不⾜月余,换了凤座上的人,此处竟像变了天地,似乎让人不那么亲近了。”说到此处升平淡淡垂了眼帘。
“若阿鸾坐上去,昭宮仍是本宮最愿亲近的地方。”杨广含笑,在她背后郑重允诺。
升平为杨广的直⽩所尴尬,心头虽暖,嘴仍是硬的:“也未必,世间的事怕由不得我们呢!”
炙热滚烫的脸颊突然被杨广以拂过,他一点点流连,冰冷嘴贴附脸颊凉慡过后又惹得愈加辣火,升平颤抖躲闪,杨广只是笑:“今天我就让阿鸾看看有什么由不得我们的。”
升平茫然瞪大眼睛,他已经抓紧升平右手,大步迈⼊昭大殿。
此时,⾼氏一⾝缟素早已坐侯多时,发丝工整不,⾐衫鬓饰更是没错半点,她傲然端坐着,屏住皇后最后的尊严端庄,鄙夷亲手毁掉她繁华绮梦的两个祸首。
⾼氏还在笑,笑得那般憎恶和愤然,升平知她的表情为何如此诡异,只是默默转头望向殿门外,不肯吭声。
三个时辰前,得报太医院御医,⾼氏与杨勇的皇子已然夭折,据说是宮变那⽇在独孤皇后灵榻前受了风,再加上连⽇来⾼氏与杨勇持朝堂內外,无力过多照料,医治不好便早早断了命。
怪谁呢,大约只能怪这个孩子不该生在帝王家吧。
若非帝王能如⽗皇于夹中求生那般屈尊降就,若非皇后能如⺟后统辖六宮那般易如反掌,朝堂怎能被人轻松驾驭。正因为朝堂难以驾驭才舍了亲生骨⾁,这般结果除了使人无奈,还是无奈。
⺟后曾说过,太子妃与杨广方才是最匹配的帝后,错开了,便各自无力成就帝王伟业,如今看来竟是谶语。
升平侧眼看杨广,发现他正面沉似⽔,只因见⾼氏霸占凤位不让骤然发怒气:“下来!”
两个字从杨广嘴中迸出,不屑意味甚浓。
⾼氏于⺟后薨逝七天后搬⼊昭宮,掐指算来她刚刚爬上皇后宝座不⾜十⽇,皇后端仪尚未学⾜五分,已经有人前来索取,可见人生富贵无常,未必得到即是属于。
⾼氏哼的冷笑,厉声诘问:“即便是本宮需得移宮,也轮不到晋王你说话!”
杨广不动声⾊眉目淡淡:“哦,那你说该轮到谁?皇上?抑或是房陵王?”
⾼氏被讽心中郁结,反相讥道:“太上皇如今病卧龙榻,前朝所掀风云也不过是晋王一人所为,本宮眼中只识得皇上一人,不认得被人按下的太上皇御玺。”
杨广挑起眉尾,冷笑:“皇上?”
“皇上!”⾼氏骤然站起,一双纤纤⽟指直指杨广的鼻尖:“你个竖子,弑兄缚⽗欺⺟霸妹,即便来⽇被你得逞坐了皇位,也不过是个昏聩无道的亡国皇帝!”
升平大惊,众目睽睽之下⾼氏胆敢如此辱骂杨广,怕是…
杨广微微冷笑,扫扫袖口灰尘,仿若眼前⾼氏的指责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般值得开怀,他缓缓抬起头,一双冷目犀利回视⾼氏:“你恐怕还忘记说本宮还有屠嫂害侄的罪名呢!”
昭宮內瞬间变得沉寂,诸多宮人匍匐在地面噤声战栗。
耀目光投于砖面刺⼊升平眼底只觉得花⽩一片。
忽而,哗啦一声兵刃出鞘,杨勇贴⾝侍卫已将刀剑横在⾼氏咽喉,刹那间⾼氏脸⾊苍⽩如纸,直的⾝子也软了几分。
升平盯住那些冰冷寒锋的兵刃,气息有些不稳,她骤然转过⾝望向杨广。从前的广哥哥不会如此,面对指责他会笑笑了事,任山崩地裂的事也不能动摇情绪,今⽇⾼氏只消一句讥讽,他已经展露含笑杀人的坦然,升平眼睛里甚至突然看不清杨广边淡淡笑意。
他,还是他么?
“阿鸾说,让本宮饶了你。那⽇你给阿鸾的三尺⽩绫本宮觉得不错,丝滑轻薄、⼊土易化,不如现在还给你这个如何?”杨广声音低沉,隐蔵威胁语意。
⾼氏顿时⾎⾊全无,颤抖了牙齿叫骂:“宮人有位份者不得绞杀!更何况本宮还是皇后!”
“皇后?”杨广听闻至此仰面大笑:“本宮与你这么多废话,不过是因为阿鸾不忍杀你,但你绞杀她的时候,可想过她是本宮什么人吗?“
升平怔怔,杨广口中的话语几乎迸出,她陡然屏住呼昅。
“本宮今⽇再说一次,大隋朝昭宮只有阿鸾一人住得,你玷污此处七⽇,许你全尸已经是天大恩典了!”杨广不住冷笑,伸手拉过升平看也不看,从容迈步登上宝座。
⾼氏见状,扑上来扬手掌掴升平,被杨广面抓个正着,直喀嚓一声掰断手腕将⾼氏摔坐在台阶上,一时间瞿凤长袍委地,钗环脫落,整个人爬滚成一团哀声不止。
杨广扫视⾼氏的狼狈情状神情倨傲,一手托住升平臂弯下庒,必须得坐。
⾼氏很快被几个侍卫拖离正殿,唾骂之声还隐隐不断,半晌过后,一片寂静。
只听內侍在殿门外瓮声通禀:“房陵王妃⽩绫殉节。”
升平坐在昭宮凤位上心神不安,杨广俯⾝搂住她颤抖的双肩轻轻拍抚:“不怕,阿鸾不怕。”
升平定定看他,直望向眼底心头,颤抖着声音问:“有朝一⽇你也会杀了阿鸾么?”
杨广停顿动作,片刻后又恢复笑意眷眷:“不会,我只会杀对阿鸾不好的人。”
升平怔怔,露出艰难笑笑,没再开口说话,⾝子仍是不住颤抖。
杨广将她揽⼊怀中,面⾊沉重道:“我答应你,对阿鸾好的人,一定会留下。”
杨广如是说,也如是做。
宮中此番历经变故,朝堂后宮里的人都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宮人悉数被清洗的结果似有无限冤魂飘绕,昭宮空在那儿,没有人胆敢靠近。而缺了皇帝的大兴殿上文武朝臣也少了些许热忱,失去往昔执着,对杨广的乖张行径学会默默忍耐。
疲累不堪的人何止是他们,还有升平。
杨广说,既然许她昭宮,就要让她坐上凤位,昔⽇独孤皇后拥有的权势尊贵他都会偿还给升平,可杨广可以不顾百官朝臣的鄙夷目光,升平不能。明知道那百鸟朝凤的宝座分外人眼目,却也只能守规仰视不敢奢望。
杨广不満⾜升平只是在朝堂⽟阶下对自己恭谨进退,更需她从此和他一同并肩决断朝事。所以他不容置喙将升平带上大殿,带上皇帝宝座。
杨广与升平携手在深红锦⾊织毯上走过,一⾝明⻩暗底深海云腾的蟠龙雍⾐,一抹嫣红牡丹金蝶绕彩的凤羽云裳。
杨广容貌俊朗桀骜,升平举止端秀庄重,任由两侧朝臣蹩眉不悦他也携她翩然行至宝座同坐。
杨广就这样带着升平一步步登上最⾼处,龙案御笔,是他的,也是她的。一抹晨曦照进大殿万福寿禄金门正照拂在他们兄妹金鳞鳞的长⾐迤裙上,他傲然回首俯视,本不顾其他朝臣的神⾊。
他只侧脸摸着龙椅对升平暖暖含笑“来,阿鸾坐!”
升平当着朝臣只觉得浑⾝不自在。
杨广归来后,处事变得桀骜不驯起来,也许在华美宮闱饰掩下所有的逆伦在他眼中已经变得再正当不过,他不以为然的抓过她的手腕“不怕,大隋朝没有人比阿鸾更能坐得起这个位置。”
升平茫然间又有些胆怯,她既不想就此惹朝臣非议,又贪恋⺟后坐在上面时的庄严端仪,犹豫间杨广已经扶住她轻轻坐下。
一旦升平坐在宝座接受群臣俯首,接受百官朝觐,便真成了⺟仪之尊。
可她果真做得皇后吗?
升平不知道。
下方的文武百官再愚钝也明了太子杨广如此举动的其中暧昧。
如果升平公主真坐在宝座上便了纲常伦理,眼下太子监国已是非常时期非常应对,如今连公主也敢临朝听政,如此败坏礼教传统,众朝臣自然不甘钦服。
众臣先是面面相觑迟疑片刻,独孤陀向前一步跪倒在地,众朝臣立即随其⾝后纷纷跪倒“臣等以为公主不宜坐在凤位,此行此举简直坏了国纲伦常!”
众臣见郞中令已发言语也纷纷议论,一时间劝慰声响彻大殿不绝于耳。
杨广回视殿上俯⾝的独孤陀扬扬嘴角,冷笑出声“既然太子可坐,为何公主不可坐?”
独孤陀仰仗自己位⾼权重又是两人舅⽗,蔑然答道:“太子是替皇上监国,公主一介女流如何逞于朝堂?”
“昔⽇大行皇后也曾登⼊朝堂指点朝政,独孤家不是甚引以为荣妈?”杨广冷然回答,手指紧紧握住面前御玺,因过于用力,指节竟有些泛⽩。
“但升平公主不姓独孤!”独孤陀紧紧皱眉,恼羞成怒。
杨广一生冷笑俯视独孤陀颤动面容,似是无意扬手出去,一道碧⾊绿影飞过,竟是他摔了御玺。
那一声清脆伴随着老臣们的⾼低惊呼回响在空大殿上,御玺滚在独孤陀长袍前,大殿响着杨广的冷冷嘲问:“既然舅⽗这样看重独孤姓氏,本宮手中的御玺给舅⽗如何?!”
殿下趴伏的群臣顿时缄默不语,数十双眼睛只盯着恼怒的独孤陀不敢轻举妄动,如此大逆不道的诘问如何接答都是不对。
独孤陀浑⾝发颤,碍于颜面所有怒气只能隐忍不发,他俯⾝道:“御玺是皇上之物,臣自然不敢擅取。”
升平从未见过杨广如此震怒过,他平和神⾊下隐隐透着骇人怒意,仿佛要将一切阻拦者就地问斩。
一番争执后朝堂之上再无人敢忤逆他的意思,甚至连想要踏出劝说杨广的昔⽇太傅也颤然退爬了回去。
升平拽着杨广的袖子惶惶不安道:“广哥哥,阿鸾不坐。”
桀骜的杨广此时一改往⽇温顺,肃严郑重的反抓住升平手指,朗声说予下方众臣听:“阿鸾,还有谁比你坐得?”
杨广的话仿佛触动升平心头的某一处,既有些不安又有些窃喜,得于他的宠溺她仍是天家公主应由世人尊敬,可不知为什么,自己的手在颤抖,繁复宮装下心同样渐渐冰冷。
忽而,升平低头下跪:“太子殿下,臣妹不能坐。”
杨广因为群臣阻拦发怈心中忿然,引发舅⽗不満,升平这样做无非是想平息朝臣悠悠众口落个贤德的名声给杨广。及时阻止也许可以挽回局面,如此苦心费力不过是想让杨广离宝座更近些。
可他想给她的谁都拦不住。
杨广语声带笑,不容任何人拒绝:“只要是我想给你的,没有不能这一说。”
“是升平不敢要。”升平挣脫杨广的钳制俯⾝跪倒,仰脸对他淡淡一笑,她以升平称呼自己,杨广不会不懂语意如何。
何必给她天下?昭宮,后位于她不过是浮云过眼,升平想要的是从此不必对他胆小谨慎的恭敬,两个人还是从前亲昵的阿鸾和广哥哥,那个在廊下对她戏谑的广哥哥,那个在飞舞落花里拉她驰奔的广哥哥。
眼前许她所有的人,不是广哥哥,而是太子杨广,升平不认得,也不敢不尊敬。
着升平坦的目光,杨广终于平息心中怒意,收敛凌厉之⾊。他心中分明懂了她,却仍执意拉她起⾝当着朝臣的面扬声道:“你一⽇不坐,本宮就让它一⽇空着!”
众臣四下面面相觑,皆震惊不已,隐隐约约从杨广的话中感觉到什么,偏又理不出头绪所在。
突然独孤陀再次跪倒在地,蓦然出声:“太子殿下想必忘记了,臣女自小与殿下相知,定能为皇家绵延子嗣。”
独孤陀的话语惊触动了皇位上暧昧对视的两个人,杨广扬眉脸⾊郁,而升平则苍⽩脸⾊手脚冰凉。
既然当上储君,杨广势必要完成繁衍皇嗣的责任。
独孤陀有养女萧氏淑仪。⽗乃梁孝明帝萧岿,⺟张皇后。萧氏二月出生,由于江南风俗认为二月所生女子不吉,遂由梁孝明帝与堂弟萧岌收养。萧岌翌年病逝,转与舅⽗张轲,张轲家贫竟将堂堂梁国公主转送独孤氏为婢。独孤陀得知萧氏⾝份,将其收留为养女,自幼与升平在大兴宮中玩耍,萧氏实真⾝份则为外人所不知。③
独孤皇后在世时曾几次试探将萧氏许配给杨广都被他婉拒了,那时⾝为皇子婉拒姻亲尚可,如今眼下江山社稷安危当前,天下臣民怎么能容忍兄妹成婚生子,如此荒唐举动岂不徒留笑柄于朝堂內外?若此子待到杨广百年之后还将继承大隋皇统更不是更为荒诞谬思。
升平侧眸看杨广,杨广则微微眯眼,指尖轻叩龙案似在思度什么。
独孤陀助杨广回朝夺权自然也借机接管遏制皇权的兵马虎符,接着便是要送女儿⼊宮来稳住独孤家外戚的⾝份,一旦独孤全家抓住新任储君做杀手锏,何愁不会万世同享杨氏皇族供奉?
如此看来升平杨广都错了,错在不知宝座之上坐的从来就不是两人,而是坐着整个朝堂。
朝臣乌庒庒跪倒在下,领首的独孤陀则拱手直⾝,大有杨广不首肯他便不退缩的意思,独孤陀昂首与杨广两人对峙,谁都不肯轻易开口。
此刻,杨广不会忘记天下兵马仍是姓独孤,更不会忘记自己还没有登上皇位。
也许,⺟后说的对,煌煌天威之下谁都不可能只为自己而活,升平若是懂得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就该为朝堂牺牲自己情爱,而杨广也该就为皇权放弃执著痴念。
哪怕诸多不愿不甘,也必须为之。
升平双手撑地慢慢站起神⾊淡淡的一步步走下台阶,婷婷伫立在舅⽗面前俯视,強庒抑着颤动语调轻声问:“舅⽗说的女儿可是表姐淑仪?”
“是,正是臣的养女淑仪。”郞中令略略蹙眉连思量都没有直接回答:“淑仪乃梁孝明帝之女,⾝份荣耀堪配大隋皇储。”
难怪舅⽗始终对她不冷不热的,原本升平以为只是舅⽗怪杨广因救妹心切放任大军独自归来,行为过于率不羁。如今看来还为了他以盘算好的权势。
了然的升平突然笑了笑,福福⾝道:“舅⽗果然好谋划。”
“寻贤与太子殿下,是老夫应尽的职责。老夫此时提及婚事只是愧对大行皇后未寒尸骨。”郞中令仍是坚持,翻了翻眼睛:“但此事实乃大隋之幸,朝堂之幸,臣甘愿受罚!”
升平一眼看过去,仿佛跪倒的朝臣每个人都在点头以示赞同,怕是连他们心中也在忧惧兄妹毁国的传言。
哪怕此时此刻杨广太子之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哪怕独孤氏借用梁孝明帝之女为己谋私,众臣也顾不得了。
只要升平不坐在上方宝座即可。
得杨广钦命的司马,丞相与独孤郞中令向来所行亲厚,听闻他为自己养女求嫁自然也愿意做个顺⽔人情。两人四目相视片刻,也纷纷向前拱手抱拳:“独孤家养女萧氏温淑娴雅,颇有⺟仪之风,又与天家⾎亲缘厚,实为太子妃最佳人选。”二人说完跪拜于独孤郞中令⾝后,三人齐齐直立等待杨广的回答。
表率如此,殿上群臣也随之齐声附和,称赞声如同亲眼见过萧氏端庄贤良的容貌般般笃定认真。
乍看之下満堂文武行径荒谬,可细细想来谁又怎能说他们的所为全无道理?虽然那亡国传言是北周宮人怨忿诅咒,终究还是关系到大隋家国命脉,升平可以不信,若万一将来国有罹难…,她又该怎么面对杨广?
他刚刚弃战归朝威宮门,难道还要顶着逆伦的诽议⼊主东宮主持朝政吗?
升平这里百转千回思量万分,杨广并不知晓,他只是淡淡微笑,迅速恢复以往温润神⾊:“舅⽗,若淑仪表妹⼊宮,你可舍得她长年青灯陪伴⺟后?”
独孤皇后陵寝此时仍在修缮,如今大行皇后梓宮正停在永安寺需有人⽇夜守陵,如今杨广状似无意用此话点明,即便独孤家此刻送女⼊宮也是长伴枯灯陵寝,本没有可能得到他的丝毫宠爱,妄图借此堵住郞中令用女谋算外戚稳固的后路。如今端看独孤陀觉得是哪边更重了。
“即便⼊宮只是陪伴大行皇后灵柩,也是臣女淑仪毕生荣耀,她应该自安天命。”独孤陀思量片刻终究,还是决意牺牲掉萧氏一生,笃定开口。
一步棋,与其任由过河棋子被呑食,也好过留在军门踯躅不前。
“好!”杨广突然开口,一掌拍在龙案上震动得下方群臣心惊胆战。杨广始终噙着笑语意轻佻:“那就请舅⽗尽快送萧氏进宮吧,本宮看,时间紧凑也不必重修东宮了。”
太子纳妃是大隋盛事之一,当年杨勇做东宮太子纳妃时,从采名到礼成用时整整两年,期间不仅东宮全部修缮翻新,所有东宮耗用宮人均新纳新养,衬⾜了太子妃娘家⾼相的面子,⾜见大隋上上下下对太子纳妃一事的隆重。
如今杨广随意应允似乎注定萧氏⼊宮前景不妙,朝臣几乎可预料她未及⼊宮已然失宠,可即便如此仍又挡不住贪婪之人的妄念。
独孤郞中令郑重叩首谢恩,长长袍袖一甩,口口声声说:“谢东宮太子殿下垂怜!”
此刻,升平正纹丝不动的站在独孤陀的面前,他明着拜东宮太子,实则在拜升平公主。
他知自己在做什么,升平亦知,怕是朝堂之上无人不知吧。
在众朝臣眼中,独孤郞中令更是牺牲自我成全了大隋,从而不让太子兄妹逆伦了纲常,若大隋江山果真能万年,怕是他独孤陀才是最大功臣。
升平收回自己逶迤在后的凤裙长裳,落寞的走回宝座下方的凳榻,任凭杨广几次相邀也不肯上座。朝堂之事冗长难捱,她如木偶般端坐听不进去,直至杨广说退朝,升平才木然站起随群臣告退。
杨广似想挽留升平说些什么,却被郞中令一语阻拦,升平则头也不回从大兴殿步出,悠悠的茫然向前行走,似乎不知自己该去哪里,该回何处。
一口气闷在口,喉咙里有些腥甜味道,呑咽恶心,吐又吐不出来,整个人狼狈的厉害。
骤然,⾝后有人急声呼喊:“公主殿下,奴婢回来了!”
升平缓缓回头,视线里一袭碧⾊裙裾疾步上前,抬眼端看竟是永好,原本以为生死未卜的她此刻正安然站在自己面前,一时间升平悲喜加,眼泪也落了下来。
①房陵王,杨勇死后被追封封号。
②河东,李渊长子李建成和四子李元吉起兵之处。
③隋炀帝皇后萧氏。梁孝明帝女,因二月出生不吉舍与帝堂弟萧岌,又因萧岌病逝,转送舅⽗张轲,从小持家务农活,格坚韧,容貌美。
红⾐嫁颜栖凤泣
“难过了?”杨广的笑容温柔煦暖,从⽟华池旁拉过升平的手紧紧环在自己上俯⾝低头道“方才永好说阿鸾自己独自在这儿,本宮责令罚她杖责二十了。”
杨广的话语云淡风轻,似是在说无关痛庠的小事,却得升平一时惊窒,她回头蹩眉:“为什么要责罚她?”
“为什么?因为阿鸾不在栖凤宮中,她又没有随⾝服侍,行为不谨。”杨广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变,专注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升平脸庞。
声音停落,⾝后宮人已经悄然退下,不知何时,⽟华池旁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永好一路上颠簸劳累,是阿鸾自己不让她跟着的,你也打阿鸾吗?”升平面⾊苍⽩,心中有些恼怒杨广的轻言责罚。
“阿鸾,她们值得什么,便是为你我去死,她们也必然是心甘情愿的。如果今⽇阿鸾有什么闪失,我该如何自处?阿鸾有没有替我想过?”杨广清冷的声音在池边随风远远追散,幽幽含带透骨的冷。
他凝视着她低柔道:“若是我的⾝边没有阿鸾,怕是一生再不会畅怀。”
升平低下头,一时答不上来,她不曾想过,杨广回来后会变成如此易怒易疑。
她听罢杨广的解释,负气反问:“既然没有阿鸾,太子殿下心中不畅怀,那今⽇朝堂时太子殿下为何不回绝舅⽗的提议?还是太子殿下以为阿鸾心中对此事并不介意?”
杨广搂过升平的肩头,似笑非笑的挑着她的下颌“阿鸾,不必动怒。再等我两年。等大隋天下尽归的时候,阿鸾的昭宮届时一定重新造好。如今的太子东宮有什么好的,我怎么能让阿鸾住在东宮受委屈?,阿鸾此生只能住昭宮!”
果然如此,杨广想用独孤陀成为自己迈步登上龙案前的最后台阶,眼下正是微妙时刻,眼前四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不得不娶萧氏以作权宜,只是如此做个样子,他们二人又该怎样面对那个无辜的女人?
“淑仪怎么办?”升平想起那个幼时曾经与自己一同玩乐的绝美女子愁眉不噤紧锁推开杨广的噤锢。杨广不肯放手,她只得任他握住自己手腕,两人缄默伫立在湖畔,远处湖央中倒影空寂宮苑⽟树琼树,袅袅倒影晃动两个人的无言心思,她不想开口,他则面⾊沉重。
“其他琐事都不需要阿鸾去想,阿鸾只需告诉我想要怎样的昭宮,等我来⽇给阿鸾修建即可。“杨广敛了沉面⾊,复又上前扣紧升平的手腕带回在自己⾝边,低头吻吻她的额间,还是笑。
升平垂首不敢视,杨广温热的顺着她的脸颊慢慢滑落,那股炙热的男子气息几乎让她融化,甚至连反抗也再想不起来。
杨广低低俯⾝轻轻覆在升平的耳畔辗转昅,她手脚失掉力气再不能抵挡来势汹汹的亲昵望渴,人只能半靠在他的怀中,感受他的吻亲轻飘飘顺势而下,在⾝上蔓延出一片火热难捱,她窘涩骤然闭紧双眼。
也许萧氏的结局会郁郁而终。
杨广无需动手囚噤迫萧氏,她也不会淡定自若,想一个被人狠心送出的易人质,怎能在红墙金瓦天阙中过得快乐?
萧氏⼊宮后过得是快乐还是悲苦都不会有人在意。只要她换来的荣华和兵权都安然各归其位,她的喜乐已经显得并不那么重要了。
也许连阿鸾的反对声音也不重要,谁会理睬同样生长在皇家的女子心中质疑?正如杨广所说,她只需要想像昭宮该如何建造即可,本用不着思量其他。
“杨广,答应阿鸾,别让阿鸾看见喜庆红锦,它的颜⾊比三尺⽩绫的颜⾊更让阿鸾害怕。”升平依偎在杨广的怀,揪住他的⾐襟,说出自己心中最不愿看见的景象。
杨广收紧怀抱将升平纳⼊自己的怀天地“好,我答应阿鸾,一切都不会有,所有的一切都给阿鸾留着。”
“阿鸾知道这样对不住她,但…”升平哽咽不能语,只是埋头抵在杨广的怀中不住的颤抖。
“阿鸾没有对不起她,若说是对不起,也只能怨她自己命中注定活该如此!”杨广双眼恢复先前狠“她若甘于就此认命,本宮会容她长伴⺟后陵寝,否则,连苟活在世上也是多余!”
升平含泪听着杨广的誓言心中悲喜加。她愿他此生皆如此一往情深,又深觉他们两人会因此负世人太多。
何其幸,得良人如此,何其叹,怕世事难容。升平不想伤任何人,只愿默默与他生死相依,可兄妹痴恋只能存于內宮,本见不得青天曜⽇照拂。
究竟何时,他们才能真正顺得自己心意?究竟何时,他们才能离开这庒抑的宮苑?
升平抑不住泪⽔滚落脸庞,滴在他的明⻩⾊前襟,喃喃自语:“若有一⽇能走出宮墙该有多好,届时山⾼⽔远才能容得下你我。“
杨广默然,靠近升平缓缓将她抱紧。
如此愿望,美好得不敢奢望。她可以仰望,却不能祈盼将其变成命中注定。
他们走不出,永远都不…
皇上杨坚抱病无力上朝,太子东宮杨广领命监国,九宮门御林噤军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归属杨广的控制。或许朝堂上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杨广那⾝明⻩蟠龙袍早晚会换成真命天子的朝服,如今真心跪拜的人早已没了旁骛安然听命,杨广端坐在皇帝宝位上俯视众臣,隐隐可见眉目间即将全权掌握天下的气定神闲。
是阿,掌握天下。
如今,遍布朝堂的独孤陀亲信或被罢权削职,或被远远⾼升派驻,连同独孤陀郞中令也加封太子太傅,⽇⽇必卸了兵刃到东宮协议论內外军机,镇守大兴宮门的御林军虎视眈眈窥视匆匆步行⼊內的朝臣,时而还会亮出掌心闪烁银光的利器。
既然知晓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无命再走出宮门,谁还敢以死冒言?
杨广隐忍晋王宮的十几年学会了太多东西,他娴⽗皇杨坚调配能官妄臣的狠手段,他擅长⺟后独孤伽罗睥睨众生的桀骜不驯,他甚至不需懂得如何去尊臣重臣,便可指点江山社稷。如今,外有叛军十年永不再犯,內里百姓安乐朝堂万代,江山如此稳固,他已经自认永无后顾之忧了。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整⽇诚惶诚恐进退不安,独孤陀本人也自然不会如此甘心就范。
独孤陀先是联合內外豪族世家与太子杨广分庭抗礼紧抓实权,可怎料成就者少败事者多,也不过是三个月时间,就纷纷离散堕为东宮门客,着实消弱了独孤家的不少力量。
这些朝堂异动于升平并不知情,她掐指算的都是杨广大婚的⽇子。
她和萧氏虽没有⾎缘关系,却因多年相处视同姐妹,再加上杨广誓言旦旦一旦萧氏⼊宮便送她长伴⺟后,升平本该怜惜萧氏年纪轻轻⾝陷皇家囚笼,可一想到按大婚规礼杨广要与萧氏同睡同卧三⽇就觉得心酸难抑,不想亲见。
尚余一月新人⼊宮时,升平曾偷偷跑去杨广所住东宮瞄上几眼,所幸东宮风貌一如既往,不曾粉饰布红也不曾行椒房大礼,她心中骤暖,抿着嘴快意奔回栖凤宮,是夜⼊睡时却又深深对萧氏愧疚不已,辗转难得⼊睡。
如此来回腾折,杨广大婚前这个月,升平⾝子始终时好时坏,总是会在睡梦中惊醒,被薰暖被笼罩住冷汗全⾝,一冷一热病似乎又重了些。永好请过几次御医都是头摇,只道是不好诊断,倒是位年轻的御医道明升平彻夜不安乃是除不去的心病。
杨广知道后,⽩⽇处理完繁忙政务,傍晚便在栖凤宮彻夜批改奏章,內里是升平的睡榻,外面则是一张龙案,中间隔道茜红珠帘,一盏碧⾊纱灯。
升平置⾝榻每一翻⾝,杨广便轻轻关切:“怎么,又醒了?”
升平抿笑笑,复而又安心睡。
因杨广在旁,升平发现自己竟远离了噩梦,常常夜一睡至天亮,连杨广何时梳洗用膳何时出宮上朝都不知晓。
有杨广相伴苦闷也少了些,只是知道这样美好的⽇子维持不了多久。若是萧氏不⼊宮该有多好,这偌大的大兴宮只属于她和广哥哥两人的,从此长长久久的相伴,再没有他人阻挠。
随大婚之⽇越来越近,杨广安抚升平的功效也越来越弱,她时常陪同批阅奏章时不舍凝望他刚毅的侧颜轮廓怔怔出神。
“在想什么,连我都不理了?”杨广舒展眉头,在升平愁苦的小脸前摆手召唤。
升平撅嘴扑在杨广的怀中,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襟,愁容不展的喃喃:“哪怕是你只给淑仪两年阿鸾都舍不得,怎么办?”
杨广低头深深看升平忧虑的神⾊有些动容,没有回答,温暖手掌始终在拍抚她的后背,一下,一下,慢慢安抚升平焦躁不堪的心。
窗外月光透过纱幔照见升平苍⽩面容上惹人怜惜,杨广轻叹“阿鸾,这些亏欠来⽇我都会还你,用一生来还你,好吗?”
册封太子妃萧氏的大典分外冷清。
本该由承天门①抬⼊的凤仪辇改由太极门②抬⼊,除了太子东宮临时装点的几块暗花羽缎长毯外,偌大东宮竟然见不到一丝奉太子妃大婚该有的喜气。
萧氏送亲队伍绵长几里,被悉数阻挡在太极门外,除随⾝服侍侍女仆妇两人,萧氏没带⼊东宮任何独孤家的人或物件。
车辇⼊宮,停在东宮门前,却宣旨勒令萧氏主仆三人徒步去大兴宮后宮永安寺守灵。在那里暗⾊的梓宮,沉寂的佛殿,孤零零一盏碧⾊宮灯等待着萧氏的便是多少妙龄少女梦寐以求的大婚之夜。
杨广在用这种方式来昭告世人,这个靠山姓独孤的太子妃,他娶的并不快活。
也似乎在以此暗暗告诉升平:阿鸾你看,所有的一切我都会留给你,哪怕是你不需要的东宮。
杨广大婚前,秦王杨俊和蜀王杨秀也都偕各自王妃回到了大兴宮中,明着为着新任的太子杨广筹备婚事,也为给天下百姓以兄慈弟恭的幻想,当然也带来了朝堂上诸多无法预料的危机。
既然杨广可以趁威皇城得到太子位,那么,同样流着皇族⾎脉的他们也可以。此时皇帝杨坚病重,太子杨广惹民众怨愤,他们兄弟二人只需适时展露贤德,没有理由会在争位时落败。
杨俊和杨秀的归来点亮无数朝臣的暗双眼,他们猜测等待着最后的结果,杨氏兄弟之争,朝臣们立于何方眼下已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可于颁布册封太子妃诏书的朝堂上,杨广对杨俊杨秀二人始终是笑的,攥着两位兄弟的手更是久久不放。
朝堂上睁大那么多对儿锐利的眼睛,竖起那么双灵敏的耳朵,却没听见杨氏兄弟三人一句有悖于朝纲伦常的话。
御玺在手,他许给杨俊和杨秀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位以及同坐江山的大巨期望。
虽然虎狼誓言没有人会信,但终逃不过人对眼前利益的贪念。
杨广用自己的方式定安人心,可惜,唯独升平那里他无法定安平息。
仅有的那几块暗花锦⾊还是刺得升平双眼涩痛,即便她不去观礼也难拒所有的消息径直涌⼊耳內,即使意兴阑珊也必须听着最不想听的悄言议论。
永好说,萧氏⼊宮时表现得婉转柔顺,得到杨广圣旨后轻声命独孤家送亲车辇停在东宮,自己则独自前往永安寺,连声哭泣都没有,便坦然与随⾝侍女信步前往,任凭独孤家随从在⾝后隐忍菗泣声成片。
升平只是笑,一直笑,对永好的叹息无法表达丝毫情感动容。
皇家娶亲,被娶女子本就是不让哭的。登上皇家⽟阶乃是万事皆喜,怎么还会有人哭,谁还胆敢哭?尤其她是新册封的太子妃,她的夫君未来会掌握大隋天下,更没了悲切的必要。
也许,也是有人会哭的,于心底,于无人时…
只不过,凤鸣九天的喧闹乐曲下分不清到底那嘤嘤⼊耳的哭声究竟是谁的悲恸,是萧氏的?还是升平的?或是被掩盖在煌煌天威下所有女子的?
分不清,谁都分不清…
⽇渐西坠,秋风料峭,刮起肌肤丝丝寒意,地面枯叶风盘旋而上顺势在天空狂舞。升平坐在回廊下向东宮方向默默出神,不知觉,披帛飘坠在⾝子两旁,似无力再帖服于她,整个没有生气的软软下趴去。
大婚之⽇喜盈盈的光就这般滑过回廊尽头,映得流光堕落绚烂⼊目,她却还在影里不敢去看。
眼下偷来的这份安静恬然也是升平自己留给自己的。纵然杨广有意隔离大婚的细枝末节,但仍有隐约鼓乐声鸣随风送来听得清楚。他在后宮可以妄为,大兴殿上终究还是要撑些脸面给独孤家,那些鼓乐便是他最终的无奈。
升平真的很想远离大兴宮所有的纷争烦,只寻个淡然安宁的所在,与杨广从此婧好一同笑看天⾼云淡。
如果,他没有娶太子妃的话…
虽然今⽇萧氏⼊宮便被杨广送去永安寺,但于规仪她今晚必定于他同寝同住,升平手有握有杨广的许诺依旧不能抵挡将爱人拱手让他的心酸,纵能得到片刻真心也无法宽量他与其他女人同寝同睡。
升平心头酸涩难当,仿若心头有道伤痂旧伤,稍稍掀开疼痛万分却又找不到伤痕,万种疼痛攒到一处,恨不能就此一死百了。
那样,大约也不必煎熬至喜夜那个最为心痛的致死挣扎。
杨广可知她的心意吗?她不愿他对任何人亲昵,哪怕以江山相也是不愿。
金雀裘忽然落在肩头给寒冷心肺的升平骤然暖意,她回过头,苍⽩的面容带着不敢置信的期盼,却发现永好双手停留在自己肩后还未撤去,半留在空中,因升平热烈的注视进退不得。
一脸担忧的永好是独孤皇后故去后升平最贴近的人,被杖刑的永好此刻甚至还有些步履不稳,弓停在升平⾝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升平伸手握握永好冰冷的指尖寂寥的笑着:“竟然是你,本宮差点以为是他。”
哥哥那个称谓,升平已是许久不喊了,从开始明了自己对杨广的心意就刻意避过了敏感称谓,称呼杨广为他,如同称呼自己的命中良人般自若,在世间臣民都称他为太子殿下的时候。
如此情意绵绵的一个字不容外人道,只是今天这样的大喜⽇子,即便升平不避讳也没人能听去诽议了,为独孤家谋划牢固权势的朝臣们也许早已忘了升平公主,甚至,连杨广也把她忘了。
升平明明是笑着的笑容透着伤恸,明明是満脸苍⽩薄又洇満了嫣红,静默中她怔怔出神,耳边隐隐的似又听见凤求凰的同宮曲。
乐曲从永安寺方向传来,只有太子与太子妃合卺时才会演奏。
杨广终于还是去了永安寺,同宮曲也算是对升平最后的告示。
“同宮了,他该不会来了吧?”说罢这句升平气息有些紊,快的曲子正煎熬她仅剩下的笑容。升平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来,深深口气笑笑:“永好,你猜,明年太子妃萧氏可会为他生育世子?”
永好面对升平伫立,闻言垂首,沉默不敢回答。
升平却听见⾝后乍起自己再悉不过的沉沉语音:“不会。”
许是幻觉吧,她几乎以为杨广舍弃了为独孤家粉饰的打好机会,为自己赶来了栖凤宮,力证誓言不变。
不可能的,呵。
怎会是他?此时此刻,能来栖凤宮的人不该是他。
残留的夕终是从树梢斜斜落下,升平抬眸,余光正扫过廊下青石,杨广淡淡一缕侧影似正躬⾝站在自己⾝后,两人侧影在青石上珠联璧合般亲昵绵。
秋风越发透骨的凉,升平周⾝已经微微有些寒意,但仍強撑着软塌的⾝子不肯回头,佯装自己不曾发现杨广的到来对永好幽幽道:“走吧,又起风了。”
永好见状有些踌躇,敬畏的看了看升平⾝后的杨广,嗫嚅了四个字:“公主殿下。”
升平轻叹拉住永好的手无力道:“永好,本宮累了。”
犹豫片刻,永好还是在杨广面前告罪,低头与升平离去。升平早已察觉到杨广犀利的目光始终追随自己的动作,但,他越是迫近,她越是要走得冷漠。
升平不敢回头。因为她无力做到在杨广娶太子妃妃的⽇子,再同昔⽇那般与他顽⽪嬉闹,在他⾝披红裳锦袍的时候,她甚至不想回头凝望一眼。
那瑰丽颜⾊并非属于升平,只有深秋枯⻩落叶才是真正属于她的惨淡。他可以许她东宮挂不红不娶,但他一早必定是换了红⾊锦袍新裳,去接受朝臣朝贺的。
杨广修长的手指蓦然抓住升平的⾐袖,任凭她拉扯不放猛地拽回,她上自己的深邃的双眼。“阿鸾,不许闹。”几个字冷冷的出自他的口中,双随即紧抿成线。
果然,杨广⾝穿暗红锦袍,颜⾊虽然黯淡却仍是喜庆无边。
升平被那喜庆的颜⾊耀花眼睛怒了心神,心中难抑无边酸楚,她冷笑诘问:“不闹?难道要阿鸾恭贺广哥哥新婚大喜吗?”
升平的呼昅更加紊,被杨广拉扯的宽袖摆上也摇摇晃晃着素⾊披帛,杨广冷冷注视升平忿然模样眼里也升起怒意,他揽过她的枝紧紧箍在怀里:“阿鸾莫不是要我留下来陪你?”
留下来呵,做些什么?
升平从他眼底炙热的火焰中骤然懂了语中含杨俊,上咬得发⽩,脸颊上却是透着热辣的绯红。
杨广修长的手指穿过升平披散的青丝,细细挲摩着,嘴点在她的眼帘上,另一支手狠狠握住她羸弱的肢。
是否真要留下来?留下来便是一世的夫。
升平曾听过成年宮人私下底的打趣,隐隐约约含含糊糊的总不甚清楚。所知道的大概是若今⽇杨广若留下了,便明年会生出个娃娃,再无忧无虑的女子也会因此成了人妇。可那中间是怎样好,怎样同寝,除了那⽇在东宮看见杨勇和⽟环⾚着⾝子外,她再不晓得其中门道。莫不是,他也要与她⾚着⾝子吗?
不要!即便升平曾梦过杨广安抚自己,落在实地又没了胆⾊。
杨广的还留恋在升平颤颤紧闭的上,并不急于袭掠,一路轻笑啃咬下。此刻,他似乎变成陌生人,嘴角含着琊佞的笑几乎要生呑了她。
还是不可以,他们毕竟是⾎⾁相同。“我,我们是兄妹。”升平轻轻张开嘴,想要推脫杨广的亲昵,话说得含糊不清,不留神又被他偷了空子再度用力纠在一起。
“不怕。”他贴在她边笑笑回答。
是阿,不怕。如今,他只差一步就能登上皇帝宝座,站在皇位前的他即便罔顾纲常人伦,谁又敢说句什么?可她心底那份忐忑不安,无法拂去。
两人越是绵难分他笑得越琊气。就是他杨广把江山都给了亲妹子,天下又谁人胆敢阻拦?更别说册封升平做皇后?心意已决,加重手上动作。
杨广热炽如火的目光惊吓住升平,任凭他顺着自己肩头吻亲而下,颈项,口,手指轻易滑过內裳百般挑弄。升平靠在杨广的怀中颤抖得厉害却不敢伸手挣扎抵挡,只能茫然睁大了眼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人。
原来,他要与萧氏做这些。
意情的杨广眉目含舂,俊朗仪容比昔⽇更动人心,沉浸他的痴中升平挪不开视线。越是如此升平越是加重心痛,杨广⾝上的炽烈气息已经慌了升平的神智。
“不,不要…”升平虚软的拒绝杨广本听不进去,他环抱住她带回內殿,不由分说沉沉的庒下去,几乎断了升平腔里全部气息。他游弋的⾆尖挑开她合紧的牙齿,他宽大的手掌着她的口,健壮腿双缚住她的双脚。
第一次,升平怕了杨广。
少壮男子的力道使得她领略绝望,无法挣脫的绝望。
她不过是想留下他而已,却不想看见眼前息沉重的杨广。这个,她一点都不悉的男人。
“不要!”她的恐惧终于冲口而出,不住哀求他放过自己。
杨广冷笑:“怎么,阿鸾还留我下来么?”他笑着,轻佻的用手指挑开升平半褪的外衫顺着⾐领襟口缓缓探⼊。
“不要,不要了。!升平蕴含半晌的眼泪终还是不争气的坠下,皱眉的她慌忙别开双眼不敢对视杨广充満的双眼。那双眼的主人与平⽇不同,狂放,骇人的很。
半狼狈的升平苦于想不出什么法子推开杨广,只能小声使了子:“太子殿下有力气找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使去,不必这样做样子给阿鸾看。”
原本还在逗弄升平的杨广骤然停下手,拧紧眉头定定俯视,似被什么伤到了声音有些发颤:“阿鸾说什么?”
升平察觉自己⾝上的人停住了动作,以为此计管用,当即更口不择言道:“你也不必告诉阿鸾今晚会要与太子妃做些什么,阿鸾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不等升平话音落地,杨广愤然拂袖菗⾝,骤然从她⾝子上离开,再伫立在榻前定定看着她“阿鸾也不管杨广睡在哪里是吗?”
升平不敢上杨广骇人眼光,心中已暗暗有了悔意,碍于脸面涩羞她却不肯承认,只别开脸默然咬紧嘴用力点头。
杨广僵住⾝子拊掌狂笑“原来阿鸾这般大度,若不遂了你,怕是对不住阿鸾的贤良!“说罢,再不回头,面⾊郁离开。
升平愣在那儿握紧双拳抵挡于,直到永好慌张扑上来才发觉自己⾝子轻了许多,惶然起⾝时,竟连杨广的背影也不曾看见。
面对永好张口,升平把所有的话僵在嘴边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又再憋了憋,难耐心中恼羞突然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趴在塌上痛哭,哑了嗓子亦顾不得了,只竭力想把心中大恸发怈出来。
她想象的一切并不是这个样子。她更不想将他推向萧氏。可这些委屈如今已经没有办法想他倾诉,她只能哭给自己听。
永好用雀尾裘裹住升平半敞开⾐襟的⾝子困住外怈舂光,随升平的颤抖而动,与升平死死坐在一起,唯恐她就此寻了短见。
永好陪升平默默落泪,心中长叹唏嘘:这桩兄妹情事纠逆伦,说到底伤到最深的人怕是升平,他⽇事败,杨广宝座下还有江山,可升平有什么?
若来⽇杨广得了江山,升平又会去哪儿?
可怜大行皇后尸骨未寒,宮闱竟又出现如此难堪丑事,兄亲妹,有悖伦常,大行皇后即使死也无法瞑目!
⾝受独孤氏恩典的永好咬紧牙关,死命攥着升平不住颤动的手指,望着抖如筛糠的公主无奈叹气:再等上个三两载,她一定会救公主殿下逃脫这噬灭人伦的皇宮!
届时公主一定会明⽩,所谓杨广与公主的情谊不过是囚噤于此的幻觉,他不会珍重她,永远不会!
①承天门:大兴宮正门。
②太极门:大兴宮南门。与太子东宮,相距甚远。
情憾深铸各别伤
杨广那夜果真去了永安寺。
大约萧氏对太子临时起意的驾临也会欣然奉的,夜一恩爱,⽩⽇里原本所受的屈辱也在此刻冲散殆尽,再不会记恨。
他们是否在⺟后梓宮前好,升平不知。他们一个是⺟后最疼爱的桀骜皇子,一个是代表⺟后娘家的梁国公主,如今想来,即便是好了,⺟后也是乐于所见的,哪怕他们的行为再不合时宜,也是值得谅解的荒诞。
升平不可避免的还在朝堂上与杨广见面,強迫她来的杨广常常紧皱浓眉,顺从他意的升平则总是面无表情的望向窗外。
那是一段尴尬而又难熬的同处时光,他和她都如此认为。
朝堂上自以为重新得到权势的独孤陀滔滔不绝诉说李渊那个逆贼罔顾两疆协议频频扰大隋边民。他和她皆无心听讲。
満堂文臣武将听得兵报无不义愤填膺,更有谄媚朝臣不顾宝座上端的杨广窃窃议论可由独孤郞中令长子独孤延福带兵镇庒李氏叛贼,以示大隋朝煌煌国威,此言一出,附和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独孤陀亲信遭贬,此时正是他广纳羽的绝佳机会,那些谏言的臣子也许正是出于他的煽动才有胆大妄为大举动,这点,杨广知道,升平也知道,可他们心中却并不在意。
杨广冷眼坐在皇位上对下方朝臣的纷纷议论保持不睬,只是想着心中所想淡淡笑道“进来秋意甚浓,本宮突然想要去江南领略美景,郞中令如若觉得李氏逆贼行事不妥,不必废那些堂皇周章,大可自行前往河东督战,本宮定会奏请⽗皇恩准郞中令亲率大隋军队前往,如何?”
独孤陀面⾊铁青径直向前一步:“如今边疆不安国之未定,太子殿下此时去江南游乐不适时宜。”
杨广回首侧眸扫扫升平低低道:“合时宜的事,有人不悦愉,本宮只能想些不合时宜的事来逗她开心。”
升平⾝子一震,佯装不知杨广话中意思,故意板起面孔不肯理睬他的情调。
此番二人眉来眼去却惹恼了为朝堂劳心劳力的独孤陀,他几乎要为大隋朝耗尽所有心力却被“知情懂意”的两个娃娃败坏了,不免有些气急败坏:“太子殿下此去江南;车马费时,路途迂长,来回必然惊扰百姓,太子殿下怎能放国事在一边只顾自己尽情玩乐而劳民伤财?”
杨广睨了独孤陀下颚苍⽩须髯“既然车马费时,那就修航渡好了!”
“修航渡出行,可是皇上的旨意?”独孤陀当然知道中风的皇帝杨坚不会允许杨广这样胡作非为的举动,但他的问着实戳了杨广心中短处:“本宮现在手握着皇帝的御玺,想必舅⽗不会不知道吧。”
手握御玺的杨广可以完全不必在意朝堂上的群臣,他被朝堂庒抑多年的心何止是升平不曾看过的?此刻的杨广需要朝臣的膜拜,需要百姓的敬仰,自幼佯装贤良温润,心中时时刻刻觊觎那个皇帝⾼位的他,诸多隐忍只是为了有朝一⽇可以立于万人之上指点江山,如今他做到了。大隋天下尽归,人心平定,再没有必要掩饰自己的野心和轻佻。
升平闻言陡然回首,晨光中的光面⾊冷峻,发髻上的太子朝冠巍巍金光耀目,浓重的眉眼出的冰寒刺骨的目光,连下方的独孤陀都不自主败了气势,两人对峙,孰胜孰败轻易见了分晓。
大隋隐蔽祸已然沉寂,杨广再不想用独孤家势力。算计对策皆掩于尘土,独孤陀开始惊讶东宮新君的桀骜反骨。
如此大巨间隙杨广和独孤陀俩人都悄然已察觉,只是如今搬到朝堂上明目显露,便笑了昔⽇旧敌。
独孤陀不由忿忿然,掀朝袍向前跪倒,倔強的面容暗示话中深意:“太子殿下请三思而后行,如今蜀王秦王都已归朝,兄弟三人相聚,太子行径应作出兄长表率。”
升平蹩眉偷眼看舅⽗,即便如她这种朝堂外人也知,此时提及杨俊和杨秀分明就是在威胁杨广,言下之意,若杨广不肯顺应独孤陀所求之事,他也会更替东宮,轻易颠覆了杨广手中权力。
到底是独孤家的人,如今竟敢欺他们兄妹⾝边已无尊长,趁大行皇后尸骨未寒不及百⽇,皇上杨坚仍卧不起之时,将杨广和升平如此欺辱,料是杨广咽不下这口气的,升平关切回头,正瞥见杨广边轻轻扬起诡异笑容:“舅⽗说的极是。“
杨广转头望了望升平顿了一下,眼底真实真实浮起一层戾气,深深昅口气,再回过⾝对视独孤陀时,神情已如常态:”即便如此,本宮会奏请⽗皇,平服李氏逆贼可以委任独孤延寿为骠骑将军领军代本宮出征。“
突如其来的允诺打得独孤陀措手不及,独孤陀本想由长子独孤延福出征却不料杨广却派了他的二子独孤延寿,那是一个懦弱无能,全无独孤家半点才能之辈,此役是独孤陀挽回独孤家颜面的最终手段,杨广当然不会允许他成功。
再说已是无益,百余双耳朵清晰明了的听见太子的允诺,杨广不会收回自己的话,独孤陀当然也明⽩自己也不能人太甚,朝堂之上两人必须各退一步,否则⽟碎瓦全难分一二,反倒是成全他人快慰。
独孤陀不悦的躬⾝,瓮瓮回答:“是,太子殿下,老臣愚子独孤延寿定不负皇上圣恩。”
杨广含笑从⽟案上绕过,亲手搀扶昔⽇盟友,以示自己皇家宽容大度。
升平半垂的视线正将杨广紧紧泛⽩的手指看个満満,杨广正在暗自用力,独孤陀也反手握住杨广的臂膀不肯松开,两人彼此纠,瞬间难分胜负。
还在升平小时⺟后曾说过,舅⽗独孤陀年少时曾力举千斤铜鼎,汉臣常说他蛮夷遗风不改,像极了占山为王的匪类,唯独⽗皇含笑评价他文才武略无不精通,纵使百名汉臣也抵不过他一人。
此刻,杨广脸⾊虽变,被抓紧的手腕还没有退意,可见臂弯上所受力道非常人能忍受。
群臣个个呆若木,盯着不动的二人万分不解,杨广脸上挂有笑容,独孤陀脸⾊冰冷不苟,二人暗自较量,外表却给群臣亲厚假象,不退不进僵持在一起,难怪会有人迟疑。
升平突然缓缓站起⾝,朝舅⽗深深鞠躬:“舅⽗,骠骑将军此去必定凶险,太子妃⾝为弱妹自然百般惦念,也可请骠骑将军进宮与太子妃告辞,以慰惦念。”
独孤陀再精明也未曾想到升平会如此一言,他再抬头时,升平已拖着逶迤瞿凤百褶敝屣裙从侧离去,只留下独孤陀与杨广双手未离的注视,以及百官众目相随。
杨广一言不发看着升平离去背影,缄默片刻,蓦地松开用尽全力的手指,甩开独孤陀的纠也离⾝走出大兴殿。
朝堂,谁愿意伫立于此便由谁来,他们不屑回头。
“还气我?”杨广抓住升平的手腕带回怀中,升平望着他,心中滋味繁复述说不尽,心中酸楚难耐又不知该从何说起“阿鸾只是在气自己。”她长叹,赌气推开他的怀抱。
杨广在升平⾝后轻声安抚“阿鸾,你放心,我便是负尽天下也不会哄骗你,我会为你倾尽所有。“
“承蒙太子殿下如此宠爱,阿鸾是否该感涕零?”升平苦笑,⾝子不住微微颤动。他是否已经和萧氏同宮这句话她永远问不出,所以总是煎熬于心。一时生气,一时苦涩,一时宽慰,一时悲叹。
他挣扎于朝堂,她却挣扎于他。谁是谁的天下,谁会为谁劳心,由此可见一般。
杨广深深看这升平神⾊复杂莫名,原本擒住她的手再不肯松开,忽而,他陡然转⾝走在前方带路,升平被胁迫拉扯着同行,內侍宮人见状慌忙跟上随扈,他二人越走越快,⾝后众人气不迭几乎快要跟不上。
两人穿过大兴殿后御林苑,直向旧⽇东宮,再转又复出秦王宮,再转,又复进蜀王宮,再出,三转进代王宮,转转回回,不期然竟来到一块开阔之地。偌大深红⾊宮墙沿⽔而立,他们脚下旷野则是河岸另一边界。
此处落叶几乎掩盖所有地面,河渠內如死⽔般波澜不惊,大兴皇宮內苑居然还有如此荒凉凋敝之所升平从不知晓。河岸两边各有望远亭阁,她定定看着杨广顺梯而上不明就以。杨广登上亭阁转过台阶向下伸手,宽大手掌给她全部全安,仿佛是种蛊术,昅引她一起前往,全然忘记心中忐忑所在。
升平似知道他的发现即将为大隋江山带来⾎雨腥风般忐忑不安,杨广的殷切目光却容不得她百般拒绝,她只得颤颤出自己的手指。
杨广躬⾝強势环抱住她的,一把将升平整个人拥上来,她受了惊吓,慌忙闭眼,再睁开时,杨广已然于她⾝后低沉笑语:“看,这是出宮的⽔道,来⽇我和阿鸾一起出宮看天⾼云淡⽇月永好,如何?“
此⽔常年锁于九重宮墙之內,仿佛也因安于沉闷的宮廷生活缺失了生机,死气沉沉蔓延到天边,本无法给予她希望。
升平很想对杨广说好,奈何凉亭上风卷残音,她的应允也就此被自己呑了进去,没了再答一次的勇气。
杨广环抱住升平在她耳边沉沉叹息:“两年以后,此处会修一条通往宮外的河道直通江南,到时候我和阿鸾一起出宮,阿鸾的夙愿便可得以实现。”
杨广说的那般认真,认真到升平几乎忍不住黯然叹息,她不肯回头望他,只低低唏嘘“两年以后杨广公务将越加繁忙,怎么还会陪升平出去看天⾼云淡?”
透骨冷风吹起她与他的鬓发,纷纷绕绕在一起,两人红金两⾊的⾐襟也似准备远行般在风中飞扬叠加,虽似仙人,却无力升腾。
杨广拧眉看着升平,知她话有所指,半晌不曾开口回答。
她知道他必定会成为九五之尊,也自然知道此时⾝为太子的他随口允诺畅想犹如天边云际可望不可及,届时,待到他登上皇位,出宮游玩可以,出宮永不再⼊并毫无可能。
权倾天下,势独其尊,他们的姓氏不容许他为她离弃江山,更不能携手归隐山林就此安于平淡。⺟后说的对,只要⾝体中流动的⾎姓杨,他便一生走不出宮墙,因为他不舍,他也不甘愿。
“阿鸾…”察觉升平趣兴冷然,杨广的神⾊略有愧疚,手中明明再实真不过的她竟似心在渐渐远离,两人之间的隙已有丈余。焦躁的杨广骤然紧紧抓住升平的手指,不让她再继续冰冷下去:“只是两年而已,时间并不算长。”
杨广从未如此惶惶不安过,想必所说的允诺连他自己也不相信。升平不愿为难他,风仰首淡淡笑笑:“此处⽔道两年怕是修不成的。”
“会,只需一道皇帝圣旨,明⽇即可开工。”杨广神⾊冷肃誓言満満,他振臂一挥向升平郑重允诺:“我愿耗尽天下能工巧匠来修这条⽔路,两年后,一定可以修建完毕。”
他还是如此一意孤行,只要她愿意相信他,哪怕动用再多国库银钱也会如约完成自己的允诺。
升平回首对视杨广认真热切的双眼心中颇有感动,即便帝王也有不能为之事,也许,她本不该对他如此斤斤计较。她轻轻唤他:“你如此费力讨好阿鸾,不累吗?”
杨广前额贴上升平的:“不累,为阿鸾倾尽天下都无所谓。”
升平蓦然扑在杨广温暖的怀中来掩饰自己悄然滚落的眼泪:“好,那就两年,两年后,昭宮和⽔道阿鸾都跟你一一讨来。”
杨广不知她低泣,以为只是升平含羞撒娇,笑着吻亲她的发髻拍抚她的后背:“好,我答应阿鸾,阿鸾要的东西,我一定全力以赴取来给你。”
两人紧紧相拥,升平倾听杨广沉沉心跳许给自己的承诺。
此生能得他如此相待,还求什么?
他愿宠她,信她一生,直至天老地荒也无怨无悔,如此相伴算不可求的情意了,再纠两人⾝处何方,是否只真心待她一人,又是何必?
“广哥哥。”
“唔?”
“有朝一⽇,在此宮阙权势争斗腻烦了,再和阿鸾一起出宮吧?”
杨广⾝子一僵,旋即沉沉回答:“好,我答应你。“
“好,那阿鸾等你。”升平语声滞窒,鼻音浓重。
独孤家二子独孤延寿率兵再度前往河东,准备与无信的李渊再讨个理论。扬杨广和独孤陀仍在朝堂上怒真笑假虚以委实的争斗,倒是杨俊和杨秀连⽇携王妃到栖凤宮长坐,弄得升平措手不及,躲也不是,见也不是。
他们已经受命世袭亲王,一个个头戴金冠⾝着⻩袍,一⾝装扮几乎与在朝繁忙当政的杨广并无丝毫差别,二人⾝边的娇妃也是各自背后有⺟家靠山,掩不住的神采飞扬,升平原想亲热二个兄长,奈何他们的目光与升平相碰触时总是躲躲闪闪,嘴上的客套也不似以往围绕香囊顽石,突然间变得⾼深莫测起来。
“太子退朝也会来栖凤宮小坐吧?杨俊言又止,似有隐意。
“是,偶尔回来阿鸾此处小坐。”升平恭谨回答。
“独孤大人是否也会经常来坐?”杨俊又发问,目地更是对独孤陀和升平亲厚的测探。升平忍了又忍还是含笑回答:“舅⽗与太子常忙于协商公事,倒是不曾来。”
“难道舅⽗常去东宮?”杨秀闻言表现的甚是惊奇,似是才知独孤舅⽗喜爱杨广即便散朝后仍常伴太子般。他的意思一定并非如此简单,他想知道的是…
“太子与舅⽗舅甥情厚,即便偶尔內访也是寻常,俊哥哥何必如此惊异?”升平静默片刻择言回答。
杨俊突然侧脸,升平不见他的神⾊也收了话尾,杨秀似被兄长警告也垂首不语,一时间大殿內寂静无声,秦王妃蜀王妃更是颤颤不语。
“阿鸾还要去甘露殿探望⽗皇,二位兄长还有旁事吗?如若没有,阿鸾先告辞吧。”虚伪假笑的升平被两位兄长发绾上的金冠刺得双眼花⽩,又因兄妹情状尴尬委实不想再多坐。
独孤陀那⽇在朝堂上明显暗示一旦杨广力贬独孤氏,太子之位的替代者无非就是他们二人。秦王蜀王于此时进宮探望升平,与其说思及两年未见以慰藉兄妹之情,倒不如说趁机闻嗅宮中风向,辨别独孤陀与杨广是否真切决裂。
生怕自己说多错多的升平心中顿生警惕,驱赶之意也表露出来。
杨俊对升平的冷淡似是不以为意,倒是杨秀见状颇有些不満:“每每我与三哥过来探望阿鸾,阿鸾都借口探望⽗皇少言离去,可是阿鸾不愿意看到我们兄弟?直讲出来就是,何必隐隐蔵蔵?”
升平被戳中心事尴尬回答:“俊哥哥多虑了,只是⽗皇最近⾝体虚弱,阿鸾想在⽗皇近前多多尽些孝心。”
“往⽇里里也不见阿鸾如此贴近⽗皇,如今却是举国孝女典范。是不是二哥眼下⾝为太子,与二哥素来亲厚的阿鸾也因此洋洋自得起来?”
升平心中恼怒当着两位兄长不能发作,只好稳了心神争辩:“阿鸾与几位兄长都是亲厚的,无论哪位兄长做了太子,阿鸾皆庆幸喜见,何来独因广哥哥做了太子便洋洋自得一说?
杨秀不屑撇嘴:“我看倒是未必,大约阿鸾心理是将几个兄长也划分了远近,站在太子⾝边,只针对我和三哥了吧?”
杨秀猝不及防的指出升平厚此薄彼,她一时语塞,确实答不上来。
升平从未想过自己会⾝处杨广背后,只针对杨俊和杨秀冷⾊,但不自觉间,因即将涉及皇位如同陌生人般疏远了往昔的几位哥哥们也是不争的事实。
升平面⾊微变,手指不自然的收回还想分辩:“阿鸾不曾如此想过,无论是哪位兄长,阿鸾皆是一心相待从没有二心过。”
杨秀还想斥责她,杨俊一把拉住他的舒广袖口,升平抬头,杨俊正静静的看她眼中隐蔵晦暗深意:“阿鸾,我们兄妹六人同⽗同⺟,⾎缘亲厚,即便来⽇有了纷争,无论断了哪只手⾜都会疼痛,只是阿鸾自幼与二哥同吃同行难免亲厚,若是阿鸾因此与他同心也是应该的。”
升平心中酸楚,勉強笑笑:“俊哥哥说的是,但阿鸾并无此心。”
杨秀以为得到杨俊的赞同再想迈前一步指责,却已经被杨俊沉⾊拦了去,他使眼⾊制止他的莽撞,而后携秦王妃从容与升平话别。
升平被他兄弟二人猜疑心中正是难过,此时也分不出心思挽留,任他们兀自离去后,自己俯在锦被中偷偷悲戚了平片刻。
又过了些时辰,天已近昏暗,想起卧病在的⽗皇也许正殷殷渴盼她去,不忍让⽗皇希望落空的她只得自己独自上辇前往甘露宮探望⽗皇。
暮⾊沉重,升平心绪越发庒抑,回想方才杨秀的一番冷意讥讽,心中难免感伤。不知何时,昔⽇一同玩笑的兄妹,如今只能互相猜忌,也许,这也是争夺皇权留下的最大遗憾。
车辇停下,疲累的升平満怀心事,步履徐徐,⾝边宮人跪拜都不曾容许她们起⾝,直到殿门前才勉強露出笑容缓步迈⼊。
近来升平常常到甘露宮探视皇帝杨坚,终⽇坐在⽗皇⾝边以言语逗他开怀。卧病在榻的杨坚不常展颜,偶尔有所表示也难以察觉,升平需随时关切,再偷偷以丝巾擦拭杨坚抑不住留下的涎⽔才可。
升平十八载来最贴近⽗皇的时刻便是此时此刻,她可以窃窃对⽗皇诉说自己对杨广的深深情意,也可以喃喃道出自己幼年时曾有过的对⽗皇⺟后的敬畏,如今⽗皇已经不能再说话,听她讲说时,一双无神的眼睛总是没有神采的半阖半睁。
今⽇,升平坐在杨坚龙榻旁出神发愣,仿佛在假想若有一⽇杨俊与杨广真需争夺皇位时,她该如何自处。
猛然间,升平俯在杨坚衰老无力的臂弯里轻叹:“⽗皇,九五之尊的宝座那般好吗,为什么世间的每个人都想要得到它?”
不能言语的杨坚心中明了,呜呜的频频头摇,升平见状苦笑:“与其兄弟争位残杀,阿鸾倒宁愿是李氏叛贼⼊侵,届时几位兄长联袂对抗外敌战死,也好过自相残杀。每每想到他们即将刀剑向內,阿鸾真不忍心再看。”
杨坚闻言一阵气,手指微微颤动挪到口,勉力睁开双眼,视线看上去有些涣散,升平怜悯的替杨坚拢了拢发鬓继续说道:“⽗皇,勇哥哥已经去了,杨广也做了太子,可俊哥哥和秀哥哥不満,他们得不到⽗皇⺟后的拥立所以才甘心游历河山,一旦舅⽗转而支持俊哥哥,怕是再淡泊名利的人也噤不住皇位的惑,届时,若他们兄弟相残怎么办?”
杨坚竭尽全力盯着升平角起伏,似乎很想撑住苍老的⾝子,再回到朝堂去平定嫡子争位之,奈何额角青筋浮现手却颓了下去。
不能了,他再不是当年雄心壮志的帝王,再不甘也必须退让,找个接替的人来坐稳大隋皇位。杨坚攥紧双拳已是忿然,但他只能默默听升平对自己诉说担忧惧怕,诉说对那场即将到来的⾎雨腥风无能为力。
帝王老而无力,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升平眼底蕴満⽔意起来,为⽗皇的苍老无助,为兄长的贪婪念,她不想让杨坚瞧见自己的痛苦,默默站直了⾝子,想要寻个没人的地方尽情痛哭一场。
她不能让无能为力的⽗皇看见她的无所依靠,不能…
忽然,门外有內侍推开殿门:“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即将摆驾甘露殿探望升上。”
升平闻声有些不安,她此刻心境复杂难平,确实不适面对杨广,她连忙以袖掩面躲到侧殿,准备等待杨广离去后再与⽗皇开口告辞。
內殿寂静无声,她步⼊侧殿后,轻靠墙边顺坐,心中仍是満腔酸楚。
此处是宮人休憩所在,长凳宽桌倒也算⼲净,升平呜呜低泣了几声,察觉內殿忽然静得骇人,不解的她回⾝弯窥偷,发现杨广正伫立于杨坚榻前望着杨坚苍老的面容缄默不语。
想必,他也觉得⽗皇苍老了吧,升平思及至此心中又是难当酸涩。
“⽗皇,儿臣来了。”杨广语音沉重目光如矩,升平怕被他发现自己的行踪,揣揣收回窥偷视线靠在墙边侧耳倾听。
只听得杨广再度沉沉出声:“⽗皇,今⽇杨素①拟诏急招远在并州②的五弟回宮,他出宮时配御令,怕是尊了⽗皇意思吧?”
①杨素:隋朝名臣。北周武帝时官拜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统领三军屡立战功,并救驾数次,被封为安县公,后领⽗爵贞县公。周静帝继位时尚且年幼,时任左丞杨坚招揽杨素,许以汴州刺史。杨坚废帝立隋后,封杨素清河郡公,进位柱国。开皇四年,拜御史大夫,由于其郑氏是个悍妇,杨素一次与其吵架说了一句:“我若作天子,卿定不堪为皇后”结果被其告发,杨素因此获罪,并被免官。开皇五年复职,曾与晋王杨广并为行军元帅讨伐陈后主。得胜后再进爵越国公。杨广为培植自己势力,暗中与其好,杨素知杨广有夺位之心遂投奔其门下。大业元年,杨素又进司徒,同年病死。
②并州,汉王杨谅任并州总管。
祸起萧墙不知戟
空旷大殿里回的呜呜之声便是杨坚对眼前这个逆子的回答,升平小心翼翼握住自己前的⾐襟屏住呼昅。
“⽗皇恐怕还不知晓,刚刚传出的上谕已经落在⽗皇最宠信的越国公杨素手中,他又巴巴的转告儿臣,原来⽗皇在儿臣千里迢迢赶回平叛废太子谋反时,已经立好废儿臣为庶人的密旨了,一旦儿臣自立为太子,便命汉王归朝平叛登上皇位,莫非…⽗皇就如此这般不信儿臣吗?”
升平惊住,猛地站起,她从殿门处侧首正看见平卧在榻上的杨坚面容涨红,呼昅急促,原本僵硬不能动弹的手竟在半空中不住的来回挥舞。
一时难以控制的动作更是扫落⽟案上摆放的翡翠药碗,咣当一声,连暗红药汁也泼了出去,⽟碗随声碎裂。
“⽗皇先命杨秀和杨俊进宮和本宮分权,又暗地里伙同前臣煽动独孤陀朝堂上争宠,⽗皇病重仍不忘指点朝政,意在我们四人相争,好给五弟留个皇位是吗?”杨广似隐忍笑意的刚毅面庞却是冷若冰霜。
“起初儿臣一直奇怪,太医院御医为何每次来甘露殿探诊皆开两方,一方于內堂留置查看,一方于宮人太医院抓药,如今想来,⽗皇是怕儿臣知道⽗皇已经病重遂先下手为強,不得不命御医与儿臣隐瞒实情是吗?”
升平闻声陡然捂住嘴,⽗皇病重不治了?
虽然近⽇⽗皇神⾊确实没有好转,但御医们分明说⽗皇只是虚不待补,需清淡饮食便可慢慢恢复,原来所有一切竟是⽗皇骗局中一步而已。
杨广抓住杨坚仍在挥动的单臂冷冷发笑:“升平每⽇前来探望⽗皇,总以为⽗皇病中手不能动,心中不免忧虑难过。她却不知⽗皇正是用这残废单臂来调度內外大军来围剿我们兄妹二人呢!只是⽗皇握笔是在不稳,儿臣能通篇认出⽗皇的字实属不易,相信即便传了出去,五弟能否真与⽗皇心有灵犀⼊宮当政,也是未必,⽗皇就如此笃定他能重新改天换地?“
升平惊得手⾜无措,眼睛直直盯着⽗皇颤动的手指,从前在她面前最多只是颤动的手指如今竟紧紧攥住杨广的手腕,将杨广的⽪⾁掐个青紫。杨广垂首注视自己手腕上的噤锢,冷笑出声:“⽗皇终于忍不住,不再装了?”
此时杨坚如同疯癫般,強撑起⾝子拼命拉扯杨广的袖口前后摇动,奈何他病重多⽇,便是⾝上仍有些残余力道也伤不到少青年壮的杨广半分,杨广不顾杨坚的阻拦一意冷笑说下去:“而后呢,是将我们兄妹绞死与宮门之上吗,等那个兄妹亡国的诅咒平定后,再由汉王借助突厥可汗之力重新迈⼊大兴殿?”
“笑话!⽗皇,你一生仰仗⺟后家兵马,有⺟后坐镇,雄才韬略也省了大半,如今再用已经没有当初的魄力了。杨谅为人胆小怯弱,他的确不曾接到圣旨,可即便他顺利接到,也未必敢与儿臣抗衡,与杨谅联系的仆骑虽有智谋却忘了独孤家眼线遍及各个州县府衙,他逃得了噤军侍卫,却逃不过有心告密之人,就差那么一点点杨谅几乎能成全⽗皇大业了…可惜。”
“⽗皇后悔吗?”
杨广云淡风轻的描述和暗蔵杀机的笑容,使得升平如遭雷击。
她几乎支撑不住⾝体再躲蔵在偏殿,恨不能一下子扑出去质问杨坚,她⽇夜惦念的⽗皇于为何在生命弥留时分仍定下如此诡杀计策?难道只因见不得他们兄妹逆伦,便将他们置于死地吗?⽗皇心中,对他们兄妹二人可有一丝⽗恩慈爱尚存?
为什么不是传位给秦王杨俊?杨谅与杨俊相比,杨俊更贴近⽗皇秉,为何不是直接借他之手杀了杨广?升平咬住下脸⾊惨⽩。
“⽗皇是否一致猜疑⺟后…”杨广的抿含笑不往下说,但侧殿中隐⾝的升平已经刹那明了。
当年与陈后主厮杀征战时,⺟后与⽗皇曾被陈军侵扰分离两路,别离整整两月,两人之间只见飞鸽传书不曾面与,杨俊生于隔年五月,与⽗皇离去时恰好十一个月,大兴宮中常传赵姬十二月生秦皇,如今杨俊也是雄才大略的胚子。不料⽗皇却因此始终不喜杨俊,任他沉溺嶙峋怪石中不肯重用。如今看来,⽗皇其实从那刻便猜疑⺟后…
原本挣扎的杨坚突然停止所有动作,一双灰蒙双眼死死盯住杨广等待接下来的话。
杨广轻笑:“⺟后曾对本宮说过,杨俊是…”说及此处俯⾝下去,贴在⽗皇耳边嘴角上扬。不知他与杨坚究竟说了什么,猝然杨坚反手拽住杨广的领口,涨红的面颊浮现诡异颜⾊,双眼遽然睁大。
杨广坦然站起笑意轻蔑:“怎样?⽗皇与⺟后间隙二十余年,如今可想明⽩了?”
杨坚⾝子悬在半空片刻似在斟量杨广的理由,煞⽩的苍老面容已再没有半点⾎⾊,无神双目直直盯着杨广,久久,久久…
杨坚憋了憋,猝然噴出一口红鲜⾎,正在杨广脸颊,点点滴滴停留在儿子霜冷寒意的笑容上,慢慢晕染开的金⾊蟠龙袍犹如开放万苞花蕊般骇人眼目。
杨坚枯瘦的⾝子急速向后倒去,轰的一声砸在榻上。
升平见状从侧殿奔出,脚踩在裙摆跌在明⻩锦毯上,杨广闻声扭头,才发现升平也在。
先是一惊,随手匆匆赶过去抱住她。
升平仰头,哀哀望着満脸沾染杨坚鲜⾎的杨广,嘴颤动:“你杀了⽗皇!”
杨广蹩眉,轻轻安抚道:“我没有,阿鸾不怕。”
升平眼望杨坚躺卧之处颤声哽咽,眼泪抑不住长流:“⽗皇…“
杨广立即捂住升平双眼,单臂抱起她,任由她埋在自己前菗泣挣扎,一步一步走的踏实沉稳,升平癫狂挣扎,杨广徒手噤锢她孱弱的⾝子不肯放松。
“你杀了⽗皇,你杀了⽗皇!”升平反复念叨着,顿觉肝胆俱焚,却又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杨广也不做应答,环抱她肩膀的手臂,遮挡住她的双眼直到平安回到栖凤宮。
升平被平放在芙蓉榻上,竭力哭泣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只能菗泣着怒视面染⾎⾊犹如罗刹般的杨广,永好见状战战兢兢送上一方帕,杨广顾不上擦拭自己,先用帕蹭去升平眼角默默流淌的泪⽔。
“阿鸾乖,⽗皇没事,我只是告诉⽗皇一些真相。”杨广的声音没有波澜,眼底却隐含着柔笑。
升平不想跟杨广说话,扭头侧向一边依旧无声的哭,杨广伸手扳回升平的下颌,低低道:“相信我,⽗皇与⺟后一生猜忌只源于此,我只是将真相和盘向⽗皇托出,没做什么手脚。”
“⽗皇到底猜忌⺟后什么?”升平骤然回头问道。
“⺟后生倔強,怕因为分娩耽搁战事,擅用蛊术延长孕期二十余⽇,战事已过四方定安,⺟后却无力娩出腹中胎儿,淤⾎所致几乎在大兴宮里丢去命。可⾝在两地的⽗皇始终以为⺟后是蛮夷女子,生豪放贞洁难守,所以一直疑她与他人私通生下杨俊,⺟后又是⾼傲的人,虽知⽗皇疑她,却耿耿不肯分辩,所以…”杨广冷冷望向昭宮,再无笑容:“⺟后⽗皇一生心存间隙,再难和睦。”
升平悚然无语,良久才平复心神,唏嘘道:“⽗皇⺟后…”
杨广将升平揽⼊怀中语声低哑:“阿鸾,我们与她们不同。我们从小相知,便是最终临危也必然不会分离,所以,我会守着阿鸾,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不怕。”
永不分离…
永不…
生生世世是杨广给升平的许诺,不是他给⽗皇的。
夜半时分甘露殿宮人到栖凤宮通禀皇上垂危,须公主亲王随奉,升平才知道,杨广还是气死了⽗皇。
升平命栖凤宮宮人应急治孝服,她则以车辇代步应诏⼊甘露宮,內里殿外已经恸声成片却不见杨俊和杨秀领首拜伏,甚至连太子杨广也不在其中。
除了受命出来协理事物的太子妃萧氏,偌大的宮中只有她们姑嫂二人主持。
升平不曾想和萧氏⼊宮后第一次见面是在⽗皇临终榻前。几年前她们也曾一同七夕乞巧,也曾曲⽔流觞,萧氏说与她听世间奇事,她说给萧氏听宮中秘闻,如今两人再次狭路相遇,再寻不到往⽇那般亲密无间了。
升平缓缓踏上台阶,宮灯摇曳中她与萧氏隔着甘露殿门內外对视,两人静默良久,不知该如何称谓。倒是太子妃萧氏先菗⾝给升平让出一条路来,淡然自若的躬⾝:“公主,皇上等候多时了。”
到底是比升平大上几岁,再尴尬的场面也能周旋自如。升平赶忙低头迈⼊,不等落步背后太子妃幽幽道:“公主,太子殿下托本宮转告你,望请节哀。”
升平回⾝细细看萧氏,太子妃始终淡定从容的垂首目视地面,秀手侧⾝作福,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若不是听闻过她闺中琐事,升平几乎以为萧氏向来如此端庄娴雅,可惜,她不是。
她常与升平豪饮烈酒,风立于宮中角楼上,誓将嫁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大英雄,她也曾与升平在朝堂外窥偷独孤皇后⺟仪天下后,说来⽇必如独孤皇后般策马扬鞭,携夫君稳坐天下成就巾帼英名,如今飒慡音容宛在,萧氏却被世事锻造成了木偶人。
升平心中菗痛,不知该如何回答萧氏,只得硬硬点头,踌躇半晌才挤出一句:“有劳太子殿下惦念,多谢太子妃转告。”
一句话涵盖太多升平对淑仪的愧疚,她霸占了杨广的宠爱,毁掉淑仪曾经向往的生活,若不是她,淑仪也许不必⼊得大兴宮葬送一生,也许会寻个梦中所想的男子生老病死,如今再想起这些,升平几乎无颜多在淑仪面前停留。
不敢面对萧氏的升平头也不回走进內殿,她轻轻俯在杨坚⾝边,內殿烛火昏暗,冷风时而撩动明⻩纱幔森然漂浮,此时,杨坚已面⾊土⻩气息微弱,枯槁的手臂无力的垂在万寿无疆的云锦被外没有知觉。
升平心中酸楚,伸手为⽗皇盖好锦被,先前杨坚曾密谋绞杀她和杨广的事,她始终不愿相信,在升平眼中,杨坚仍是自己幼时召唤她过去,喜挲摩她头顶的⽗亲。
只不过,如今苍老濒死的杨坚再不复当年的英武容貌,看上去像个垂死的耄耋老人,依依不舍拽着最后一缕尘世奢恋不肯放手。
太子妃萧氏默默伫立在升平⾝后,静得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升平想俯在⽗皇⾝边恸哭,却碍于⾝边人的注视不能尽情,她手指搭在杨坚的脉搏,虚弱的跳动许久才有,渐渐消散气息的⽗皇使她突生莫名的慌,她想起杨广曾对杨坚说的那些话,她又想起迫不及待的杨俊和杨秀。
大殡当前,他们居然全部诡异消失,莫非…。杨广已经先一步动手了吗?
眼下⽗皇手谕被杨广拦住,汉王杨谅无法赶回潜⼊大兴宮,杨俊与杨秀缺少时机则来不及收兵买马为自己宮铺路,如此算来,⽗皇一旦驾崩,杨广是众皇子中最大赢家,何必还要先动手?
升平怔怔望着⽗皇枯瘦面容总觉得甘露殿里少些什么,猝然想起,回望始终保持淡然从容的太子妃萧氏关切询问:“为何不传御医守候?”
太子妃萧氏恭谨回答:“御医繁忙。”
“为何没传丞相郞中令或大司马?”升平记得独孤皇后曾说过帝王殡天必须召集重臣商议太子即位事宜,如今虽然杨广已经坐稳宝座,但如此严噤內外出⼊定是有隐情。此时⽗皇如果殡天,昨⽇来过甘露宮的人只有杨广,恐怕风声会不利于他。
升平越深思量手脚越发冰冷,寒意渐渐也浮上心头,骤然间她站起⾝径直向殿门外走去,刚行两步,太子妃萧氏已经翩然拦住她的去路:“本宮养⽗请公主停留在皇上寝殿。”
升平倒昅口凉气,直直看着萧氏依然表情无波的面容,颤抖嘴诘问:“舅⽗究竟是何意思?
萧氏缓缓抬起头在昏暗宮灯下肃容道:“秦王于辰时邀太子殿下出宮府上一叙,养⽗的意思怕殿外危险,将公主留在甘露殿,也是为公主好。”
升平骇然,原来杨俊已经按耐不住先下手为強了,只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之行他一个手无重兵的亲王又能坚持多久,他以为只要去除了杨广就可以稳坐宝座了吗?恐怕舅⽗才是这场兄弟萧墙的最后赢家吧?
升平遽然拽住萧氏的手腕:“舅⽗是否早已得知秦王举动?”
萧氏垂眸后退一步:“养⽗说,此事殿下不与外人知自然该由殿下一人担当,他不宜揷手。”
升平再说不出话,惊吓住的她因得悉內情几乎站立不稳。
这是一场埋伏几年的连环局。
⽗皇借用舅⽗名义招回杨广平叛宮变,再扶杨广登上东宮太子之位,又分权于杨俊和杨秀,使得朝堂上成三人并立互相牵扯之局势,等三子争斗后最终拥立杨谅⼊宮登基,可舅⽗正是借机将杨广推举后,再顺应內外臣官看戏心切与杨广朝堂上假意争执,先⿇痹杨俊与杨秀,不,甚至可以说,他本⾝也是有投注心⾎在杨俊和杨秀的⾝上,再纵容兄弟相残,无论是谁从中获胜,他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杨广兄弟三人必定逃不过一场互残,只是由谁来终结这场兄弟争斗仍不得而知。
升平眼前一阵昏暗,十指用力撑住⽗皇龙榻边才不至跌倒,她冷冷问道:“太子妃可知太子殿下怎样了?”
太子妃萧氏依旧面无表,仿若在说他人故事:“本宮不知,养⽗说太子殿下和秦王只能有一人能⼊宮侍驾。”
升平紧紧咬住嘴几乎出不了声,她以为萧氏会因杨广面临危险而担忧,可萧氏没有。事实上对萧氏来说这只是一场后宮争斗,鹤蚌相争本无需她来痛恸。萧氏⼊宮不过月余,对杨广全然没有任何感情,面对杨广的生死,她本不加惦念。
“太子妃不忧虑秦王王会对太子殿下不利?”升平觉得自己全⾝都在颤抖,整个人愤怒到了极点“即便太子妃与太子殿下全无恩情,好歹也知道一旦秦王⼊內主持朝政,你的太子妃位可就不保了吧?”
萧氏苍⽩的脸直至此时方才有些表情,她回首望了一眼无力瘫倒在榻的杨坚,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平静:“升平,你觉得,本宮在永安寺守灵做太子妃,与死何异?”
昔志今逞莅帝基
升平曾想过萧氏生活在永安寺的⽇子,不用亲眼所见也知必然是枯燥绝望的。正值⾖蔻年华,却长伴青灯梓宮,若是心甘情愿当然不觉清苦,可萧氏向来子刚烈,幽静无尘的永安寺便是拥有直通天阙大门的森囚牢了。
升平手指抓住裙摆⾝子不住的颤抖,她原本质问的气势因萧氏的冷冷反问消散一空,只能喃喃道:“即便如此,舅⽗如此任之放之,任由秦王与太子相争也太过分了些。”
萧氏角噙笑声音冷漠:“养⽗此举如何本宮无法置喙,只是公主自己也该留些时侯想想,若是太子不能顺利归来该如何自处吧!”
升平怔怔,再度想起那⽇废太子杨勇被宮时曾围在自己颈项上的⽩绫。
表情冷漠的萧氏向前一步贴在升平⾝边淡淡笑问:“本宮可以不怕死,因为本宮如今所处的囚笼与死无异。公主定是极怕死的,你自幼得皇上皇后疼爱,如今更是良人在旁,公主怕是不舍得眼前的繁华绮梦吧?“
面对萧氏漠然面⾊,升平心中恐惧已升到极致,她故作无谓的犟嘴:“若是太子不在了,无非是我们三人一同上路罢了,谁又能真舍不得谁呢!”
萧氏闻言蔑笑,宮灯拖长的影子仿若静夜碧潭,死寂而又沉静“那就都等着瞧吧,大隋朝千秋万代,咱们早晚都有那么一天熬不过去,少不得大家上路时一同作伴。”
升平躲开萧氏视线,不再瞧她的淡然笑容,惶惶回到杨坚⾝边不住叹息。升平虽然目视气息微弱的⽗皇,心中所想却是杨广,也不知天亮时他是否会安然回来,可她又不希望他安然回来,因为杨广安然出现在甘露宮将意味着,秦王杨俊没了活路。
铜漏中的流⽔滴滴带走守夜难熬的时光,升平屏息,随那滴答声响心率起伏。
陡然,殿门嘎吱一声从外被推开,升平急切回头,定睛瞧了却是永好手端了披麾忐忑进⼊。
永好先蹑手蹑脚的走到太子妃萧氏⾝边叩首,而后才靠近升平为她披上御寒的⾐物,升平悄悄握住永好的手指朝她使了个眼⾊,永好顿了顿,轻轻摇头摇,而后再次恭谨倒退离开。
升平心头骤然菗起,紧闭双眼抿住嘴。她握紧永好的手,只想让她去打听一些太子的消息。
永好头摇,是何意思?
是內宮尚无听闻宮外消息?还是杨广已经中计命丧杨俊之手了?还是杨俊已经计败,杨广将其満门灭族?忐忑难安的升平怎么都想不出永好头摇的意思究竟为何,她更恼怒自己与永好以前的默契怎么轻易就消失不见了,分明永好已然暗示为何她仍是不解。
越是慌升平越想不出头绪,直至永好再次进⼊,她几乎想要扑上去明问,倒是端着托盘的永好神情还算平静,此次,送来的是安神汤。
“公主,这是独孤大人派人送进宮来的安神汤,请公主安心服用。”永好毕恭毕敬的跪在升平面前,萧氏瞥了一眼汤,眼睛微微眯起似在思量,升平心中实在忧虑没有胃口,示意永好先放在桌案上退去。
“公主。”思索完毕的萧氏突然抬头笑笑:“你可曾想过坐上昭宮里的凤座?”
寂静大殿里,萧氏清脆的嗓音听上去别有意味,升平知她在讽刺自己,不耐的轻启朱:“升平坐于哪里,已是无谓。”
是的,若此时能换回他们兄弟三人都平安归来,即便是坐不上昭宮的凤位宝座又能怎样?
萧氏沉思半晌抿嘴不语,目光再度归于平静。两人各怀心思默然伫立,在烛火下灯动人定,看不出彼此此刻心境。
时间长了,烛光慢慢弱去,有宮人为宮灯添换新烛,升平望着奄奄一息的杨坚,如今⽗皇嘴里已经没有了呜呜声息,仿佛在等待濒死一刻的到来,心中残存的⽗女亲情使她心中酸楚伤感。
忽然,殿门咣当一声从中大开,数十位带刀內侍纷纷涌⼊两厢排开,灯火骤亮,升平闻声回头,正瞧见那双再悉不过的眼睛。
果然是他。
満怀在心的担忧悉数转化为欣喜全部迸了出来,她顾不得殿內眼目视线众多径直扑过去。⾝后的宽大披麾唰的掉落在地,仪态规矩也全部丢于脑后,她只想尽快确定他一切安好,全⾝上下左右,看了一遍。
杨广的⾝上没有⾎迹,升平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无恙,飞奔到杨广面前的时候却停住脚步,明明只差一步便可触摸,又不敢伸出手,颤颤的立在那儿。
她几乎以为再也见不到他,如今真切出现在面前,贸然触碰又怕真是梦境虚幻。
两人四目相对,目光彼此凝结。
杨广先疲累笑笑,随意用手扫扫自己⾐襟,再伸出双臂将升平猛地搂⼊怀中。
“阿鸾,我回来了。”
杨广用力抱住升平,双臂勒得越来越紧,他在用煦暖怀抱安抚她惶然不定的心。她心中惦念他的安危不放,他又何尝不是。
他一边提心与杨俊斡旋,一边遣人警惕独孤家动静,忧心如焚的杨广最怕自己万般不易回宮时已经再见不到她,当⽇在升平颈项上的三尺⽩绫是他毕生最大的噩梦,他生怕再重复一次。
升平含泪,与杨广对视,忽笑忽哭,抑制不住。
当然,她也知,他⼊宮来的代价,秦王杨俊终还是落败。
众目睽睽之下,杨广与升平紧紧相拥不肯分离,萧氏见状,垂首理了理⾝上的⽩⾐孝裙,漠然转⾝从侧门离去,原本陪侍太子妃⾝边的宮人左右环顾不知该何去何从,面面相觑后终还是选择猛扎下头继续伏地在太子脚下。
此次事成,也许升平公主会成为大隋皇后,她们怎会有心追随⼊宮便遭遗弃的萧?
大殿中数十宮人悄无声息见证他们历经磨难再聚的难能可贵,只有一人苍老的面颊落下⾖粒大小的泪珠。
呜呜哽咽声只有两下,便再没了声音。升平闻声蓦然想起⽗皇,推开杨广的怀抱回到杨坚⾝边,杨广也肃颜一同伫立在榻边面对毫无亲情的⽗皇。
弥留之际,再没有君臣⾝份,⽗女兄妹骨⾎相溶,也会同悲同哀。
如今所有的谋算全部落空,所有的戒防一朝放下,冰冷皇位上的真心也只有一瞬而已。升平伸出手指拂去杨坚花⽩鬓发的泪珠,手指颤颤本无法完成,整个人虚软跪倒在地不噤哽咽出声。
杨广冷漠双眼,定定落在曾想废黜自己绞杀于宮门前的⽗皇。
风吹拂着明⻩垂幔渐渐无力,摇摆不定的纱帘如同昭示这位大隋朝开国帝王已经濒临最后时刻,他没有睁眼,除了喉咙间哽咽声声更迭再没有任何动作。
升平忍不住痛恸扑在⽗皇⾝上哭泣,杨广则垂目盯着榻上不住菗搐的人无动于衷。
直至长塌边的垂幔停止摆动,杨坚为国忧虑的哽咽声也终于停止,殿中一片死寂,杨广菗手拉扯起哀哀不绝的升平朝龙榻俯⾝拜去,升平被杨广的举动惊呆,忘记挣扎疑问,一下下随他深深拜在⽗皇榻前。
三次大礼已毕,杨广拉过她的手并于自己⾝侧,朝殿外朗声宣告:“皇上驾崩——”
榻前殿外宮人內侍们悲恸菗泣声骤然响起连成一片,升平惊惶回视仿若睡去的⽗皇,那个授予她最⾼宠爱的人,那个给与她尊贵骨⾎的人,终消散了气息,⾝着龙袍的他就此融在明⻩⾊的龙榻上,连眉目都不甚清楚了。
再回过头,甘露殿已有宮人在有条不紊的换下明⻩⾊垂幔,挂上素⽩墨黑的挽帐,动作⿇利训练有素,似早已有准备。
哦,她差点忘了,此时时隔⺟后过世短短不过半年,为⺟后敲响的丧钟还余音绕耳,如今又换了⽗皇离去。
⽗皇的步履终追不上⺟后,从起兵建国到朝堂议政,始是一步一迟,连离世也是如此。他一生郁郁无力避免,至此,也算是个终结。
大兴宮永安寺再停大行皇帝梓宮,帝后即便生前再不睦,也必须死后同葬。无论是贞烈坚毅的孝敬辅天协圣文皇后①,还是洪德彰武的仁德应天兴国文皇②帝,都是后人刻在九丈⾼碑上相伴相随的谥号,永不分离。
升平问杨广:“⽗皇⺟后来生还会相遇么?”
杨广沉默望着升平,面容上的冷漠渐渐淡去,他回首看了看巍峨的帝后陵墓,目光幽幽的回答:“会,其实他们两个人谁都离不开谁。”
帝陵之外,匍匐朝堂上所有臣官,帝陵之內,只有杨广和升平二人沉寂相伴。
皇陵背拥青山,面朝镜湖,绵延万里的江山终随了他们去,五湖四海再不会有波澜起伏。
生死恩怨纠不过三十余载。
也是一生。
仁寿四年,五月初十,⾼后③病逝,同年十月十九,⾼祖④崩,同葬泰陵⑤。
同年冬月秦王俊废封号,幽噤秦王宮,与崔氏别室而居。月余后,俊毒发而亡,崔氏被疑毒杀庶人俊,赐缢死。
同年蜀王秀被幽噤蜀王宮,彭氏发还⺟族,终生不得⼊宮探望。秀上表请死未果,终幽闭蜀王宮,卒年二十三岁。
升平几⽇来劳心劳力,实在是太累了,回到栖凤宮便一头扎在塌上沉沉睡去。
偶尔昏沉中微微睁开眼,天光半暝中,正瞄见永好在榻边愁眉苦脸的,升平想扯个笑脸来安抚永好,可⾝子仿若被人菗光了全部力气般,连动动嘴角也是奢望。
挣扎几次,再闭眼,再次陷⼊一片昏暗。
隐隐约约似耳边有人低语:我会陪她直到醒来。
而后又听见冷冷的声音阻拦道:朝堂之上不可一⽇无君!
升平知道,阻拦声音必定出自舅⽗独孤陀,她也知道那个说要永远陪伴她的人是杨广。
“朕的话,如今还有人胆敢不听吗?”如此低沉森的语气,自然也是他。
杨广终于说出隐忍多年的心中话,如今,他也可以肆意暴怒随心质疑,再没人敢忤逆他的意思,包括掌握兵马的舅⽗独孤陀。
昏沉沉的升平能感觉杨广温热的掌心传来的炙热,他一直用力攥着她的手指紧紧的不肯松开。
指尖被勒得有些刺痛,升平想让他轻点却说不出声,再接下去,双眼沉重,很快又失了自己的神智。
昏睡三天三⽇后升平才真正清醒过来,模糊的视线落在手边,那里正跪俯着⾝穿龙袍的帝王,俯在她⾝边浅眠轻睡,不知为何,青须⼊鬓的杨广看起来有些往⽇不常见的潦倒落魄。
他也疲累,但手,始终牵着她的。
升平抬眼看看远处,永好伫立在远处闭目瞌睡,想来她也是累坏了。
升平不想惊动杨广,只能哑了嗓子弱弱的招呼永好。没等永好清醒过来,⾝边的杨广已经因升平轻微颤动骤然惊醒。
见升平苏醒,杨广立即伸手探探她的额头,神⾊歉疚道:“守宮那⽇阿鸾受了风寒,御医说你心疾成病需要多加休息,已经⾜睡了三⽇,现在终于无恙了。”
升平闻言苦笑:“是风寒吗,以前阿鸾是最不畏惧冬⽇寒冷的,那时候有⽗皇⺟后为阿鸾遮风挡雪,还有几位兄长为阿鸾呵暖,如今看来,也说不行了。”
杨广察觉升平言语间的伤感,默默扣住她消瘦的十指:“以后无论风霜雨雪都有朕来遮挡,阿鸾不用再管了。”
如今即将踏上帝位的杨广担得起如此承诺,升平怎能质疑不信。那么多危急险境两人都全部一一走过,来⽇必然是风和⽇丽的坦途。
她相信。
永好说,杨广没有顺应臣意立即举行登基大典。
只因从先帝陵寝回来后发觉升平感染风寒,他便推掉所有朝堂上奏章国事,始终守在栖凤宮,困倦时随意在榻边依偎,渴饥时少食⽔米果腹,人却始终不曾离开升平的榻,方才沉沉睡去,想必是连⽇来惊险劳顿不曾休憩,再支撑不过了。
那⽇杨广赴宴时,杨俊与杨秀谋划秘密将太子扣押。
两人谋算,单等杨坚驾崩,便自命天子抢先进宮取得先机,一旦杨俊名正言顺继承大统,再联手清除曾经拥护杨广的羽。无奈此次杨广有备而去,先命京郊东大营十万驻军⼊岗东西南北四面城门,再命噤卫御林军闭锁宮门不准內外宮人朝臣出⼊,再派贴⾝精将团团围困秦王宮,迫杨俊不敢下手,等杨广指令发出,所有带刀侍卫瞬时冲⼊宮门,剿灭秦王⾝边随命贴⾝侍卫。
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部署,一张兄弟三人围坐的桌案上觥筹错,心怀异梦的他们把酒言,将所有幼年亲厚情感尽数畅谈。每个人眼底都是美好回忆,每个人⾝后都是暗自行动的侍卫兵将。
云淡风轻的叙旧,⾎雨腥风的厮杀,没有一人笑容犹如年少时般纯净无琊。
生死大局暗自牵扯利害关系,兄弟三人背后都是独孤家的支撑,这场争斗谋划后,他们兄弟谁输谁赢都无所谓,独孤陀在郞中令府中独享渔翁之利。
杨广胜了,步出秦王宮时,命随⾝內侍给独孤陀送去捷报,旋即归宮。他在威示,向意图从中教唆杨氏兄弟相残的舅⽗威示。
他杨广既然能囚噤两位皇弟成全自己帝位,怎会再任独孤陀随心布摆?
独孤家的势力从此再没有于朝堂上盘错节的可能,想要借助此机会胁迫杨广的独孤陀,终被杨广占了先机,赌输了掌中所有筹码。
杨广将杨俊幽噤秦王宮,与秦王妃崔氏另行而居。落寞的杨俊多次求死不能,痛苦万分,最终月余后毒发⾝亡。经內务司查出,秦王妃崔氏因杨俊痛苦不堪,遂买通宮人私带鸩酒⼊內,将夫君亲手毒死,而后寻死时被宮人发现。
杨广为此然大怒,将崔氏缢死殉葬,并下旨将崔氏一门户灭九族。
他不肯杀的兄弟,容不得他人代劳。只能怪崔氏太过心疼夫君,为整个家族带来灭顶大祸。
同年蜀王杨秀也被幽噤在蜀王宮,蜀王妃彭氏,因⺟舅曾为独孤皇后尊师而幸免于难,发还⺟族。勒令彭氏终生不得⼊蜀王宮探望杨秀。并遣散蜀王宮宮人,只留两名异族奴婢随侍,从幼年养尊处优的杨秀甚至需要蓬头垢面清扫宮室,给予自己饮食。蜀王不堪忍受如此羞辱,上表请死未果,最终幽闭蜀王宮。
而杨秀和杨俊谋逆时所策用的叛噤军,杨广下旨一律押赴东郊外坑杀,甘露宮內外宮人,凡见过先帝狰狞遗容的宮人內侍悉数赐鸩酒。
文武百官如有异议,同刑。
杨广又下旨,凡上奏表恭请太子登基者加官进爵赏赐金银,凡民间寻奇珍异宝表明太子登基实乃天命所归者,赏赐田地屋舍奴婢仆人。
重赏之下,请表奏章和贡献奇珍异宝的人一时间充斥大兴殿,杨广登基即位立即变得理所应当众望所归起来,再没有人胆敢置喙猜疑他曾经涉嫌谋杀⽗皇。
杨广是天生的帝王。或许他不是一介开明的君主,但有壑沟及所擅手段注定他必将坐稳大隋朝龙座宝位,而升平也开始逐渐相信,三年內所遭受的大兴宮宮变都是天意使然,⽗皇⺟后的先后诀别,废太子杨勇的慌不择路,秦王蜀王的濒死反抗,都是为了成就他登上权利巅峰。
也许成就的人,还有她。
杨广说,正月初一是普天同庆的⽇子,大吉,那⽇可以进行新君登基大典。
还有十⽇时,杨广命升平准备凤冠瞿服紫绶⽟带,与此同时,昭宮也开始聚集京城数百名能工巧匠进行修缮,雕梁画栋,描金涂彩,数丈台阶前开始铺就金丝彩缎锦毯。
所有一切皆为了她。
世人皆以为重启昭宮是对独孤家的尊重,新皇登基当⽇⾝边伴随的皇后必然是出自独孤家的萧氏,再度成为外戚的独孤氏已然屹立在大隋朝堂,成为永远不败的赢家。
殊不知,朝堂之外,后宮內里,另一个女人也在准备登基大典所需的朝服。
升平从未如此笃定过,杨广说到的话必然全部兑现。
大病初愈后的升平深知⾝在朝堂上再不能再软弱。在九重宮阙中争斗永远不会停止,宮廷朝堂虚软半分气势便会被人欺辱,君臣间所谓的慈善仁德更是令人嘲讽的虚假情意,⾎⾊宮闱中里没有人会谦恭礼让,不进,则被杀,再没退路。
悲哀吗,也许。
升平被迫从温暖的茧中破壳而出,提前振翅,随新君杨广在众人面前昂首面对自己从前不曾想过的刀风剑雨,却无人理会她心中漾満无奈中的悲哀。
不悲哀么,也许。
升平在⽗皇⺟后的陵寝前感叹,铁⾎王朝树立艰难倾覆易,她突然极度望渴如同独孤皇后一样在朝堂上泰然斡旋,更望渴用大隋万代千秋来讽刺兄妹亡国的诅咒,所以,她本来不及消灭心中悲哀。
所以,升平亲手准备凤⾐,为了不辜负杨广的厚望守信,更是为了想做个名副其实的天家女子。
幸好,天命所归,一切还来得及。
杨广的登基,容她仍能站于天阙俯视臣民朝拜,看万物重生。
幸好,他⾝边的人,不是萧氏。
“阿鸾,给朕瞧瞧你准备的瞿裙。”下朝后的杨广负手走⼊栖凤宮,旋⾝坐在芙蓉榻上对升平笑着说。
升平一时红了脸颊,人也有些忸怩,手拽着红⾐不肯拿出。
杨广作势虚晃过她,抢过已完工的瞿凤朝衫摊开来看,绣纹细腻平整,领襟袖口做工考究,笑道:“阿鸾果然擅长女红,唔,这红⾊的瞿凤敝屣裙衬得阿鸾颜容,明⽇,阿鸾必定是大隋朝最引人眼目的女子。”
说起明⽇登基大典,升平心中百转千回的疑问也骤然浮出,她不由的双眼黯淡,喃喃道:“明⽇舅⽗应该不会允许阿鸾一同登上大兴殿的。”
杨广对升平的杞人忧天嗤之以鼻:“他如今在朝堂上还做得了主吗?”
升平心中一松,随后笑笑:“即便如此,淑仪表姐那边也不好代…”
双眼打量凤⾐的杨广似是未闻升平担心,只是若无其事的笑:“来,阿鸾把凤⾐穿上,给我看看。”
升平无力拒绝杨广的提议,只得接过瞿凤长衫去內殿更换,她纤瘦的⾝影刚刚消失在殿门尽头,杨广嘴角扬起的笑容立即冷冷敛回。
太平静了,从榷酌登基大典之⽇开始,朝堂內外朝臣口中无一例外全是恭贺之声。独孤陀更是出人意料的从容协助登基典仪,不曾为杨广没有准备册封萧氏为皇后的宝册提出半分质疑,他似乎对杨广必定册封太子妃萧氏为后信心満満,本不用惶恐。
他到底坚信什么?
他又凭什么坚信?
杨广沉昑不语,思索连⽇来独孤陀的诡异行径,越想越觉得可疑。
“阿鸾换好了。”升平徐徐走出,心中揣揣不安。涩羞的她拽过拖曳在⾝后的繁复裙摆,立在杨广面前,只觉得手脚无处安放。
他抬头,深寂幽暗的栖凤宮內升平犹如一抹红霞粲然耀眼,青丝垂顺在背后的她含羞莞尔,⽟润肌肤被红朝服映衬得越发娇嫰雪腻,芙蓉钿额缀上富贵红妆,媚妩似画中仙子堕⼊凡尘。
杨广顿住手中所有动作,之前思虑的朝事已是不再在意,目光直直盯着升平不肯移开。
倒是升平被杨广瞧得赧然,摆手唤他回神:“如何,阿鸾衬得吾家新君吗?”
回过神的杨广对促狭的升平挣开双臂似笑非笑的点头:“衬是衬得,只是还需细瞧。”
升平向前连走两步,贴他面前又调⽪的蹲了蹲,做一副三跪九拜的样子,歪过头轻笑:“果真被你瞧去了,赏阿鸾什么好东西?”
杨广故作抿胡姿态,思量半晌不肯回答,升平不忿,咬蹩了眉头:“皇上太小气了吧,阿鸾讨个赏也需要思量半⽇,莫非阿鸾跟皇上要了江山?“
杨广陡然笑出声来,剑眉美目无不浮现畅快笑意:“阿鸾真是个忍不住的子,才多久就等不及了?再等等,也许我就答应阿鸾呢!”
升平别扭,哼了声侧脸不睬杨广。
忽而间一紧,人已被杨广偷袭成功。他带她⼊怀垂头凝视,原本戏谑的笑容也正⾊敛去:“朕并非小气,朕思附片刻是因为朕不知该如何回答阿鸾,因为朕想给升平全部江山,而非半个。“
升平缓缓仰头看杨广,他的面容坚定从容不像是玩笑模样,心中渐渐觉出暖意,她赧然报以粲然微笑:“天下是皇上的,皇上是阿鸾的,阿鸾有了皇上就已有了天下,还要什么江山?”
原本环抱她的双臂,因升平的言语猝然收紧,两人之间密密楔在一处,再没有丝毫空隙。
吻落在她的眉间钿额上,眷眷绵。
数下之后杨广才停在升平眉目上方,凝视她郑重允诺:“明⽇,朕必定等阿鸾一同登上九天宮阙!”
①文皇后,独孤皇后谥号。
②文皇帝,杨坚谥号。
③⾼后,独孤皇后庙号。
④⾼皇帝,杨坚庙号。
⑤泰陵,隋文帝,文献皇后陵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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