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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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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梁收到那份去尼萨考察语言的名单时有些惊讶。她甚至特意跑到杜微言办公室确认了一遍:“微言,你报名了?”

  杜微言从一桌的资料中抬起头来:“是啊。”

  “可是…之前你不是说要结婚了么?”

  “考察才两个月啊。”杜微言重新低下头“没关系,不耽误什么。”

  “那我替你报名了。”

  “好的,谢谢了。”杜微言放下笔,又看了看屋外,五月底的天气已经透着初夏特有的轻热。这种天气去西北,不会被毒辣的太晒死?

  心底莫名一动,有种奇怪的感觉浮了上来,她喝了口⽔,努力不让那丝不安在心尖扩散开。

  前两天回到单位,一看到这个通知,她就报了名。她承认自己有私心在,这种时候,出去一段时间,大概对他、对自己都是好事。她拨完电话给⽗亲,想了想,又打给易子容。

  电话那边顿了顿:“尼萨?那不是在西部?会不会晒伤?”

  杜微言的⽪肤容易敏感,不能暴晒,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知道。去了再说吧。”杜微言想了想“下了班我去买防晒霜。”

  这段⽇子杜微言并没有和他住在一起,下班的时候看到等在马路对面的⾝影,不噤一征。

  易子容很快走过来,牵了她的手,扬起微笑:“不是明天下午走么?我陪你去买东西。”

  她竭力表现得轻松一些:“你不忙?”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佯装生气:“没什么比你重要,你不知道吗?”

  ⾁⿇得杜微言哈哈大笑,她的表情生动,于是他的心情难以抑制地变得剔透明亮。

  喧闹的商场里,BA化着精致浓的妆,长长的睫⽑忽扇着,吐气如兰:“‮姐小‬,这款防晒霜很不错,防晒指数⾼,又清透,就算出汗也不会化开。而且可以当底妆使用。”

  杜微言在手背上抹了一些,用指尖抹开,有些迟疑地抬头问易子容:“你说是这款好,还是刚才那款好?”又抬起手问他“你闻闻。”

  他俯下⾝,替她决定:“就这个吧。”

  ‮姐小‬很快地开了票,他便转⾝去付钱了。杜微言的目光落在专柜其他护肤品上,随意拿起一样看了看,BA微笑着和她搭话:“‮姐小‬,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她抿一笑,不置可否。

  取了防晒霜,他们离开商场的一层,他半开玩笑地去摸摸她的肚子:“饿了没有?”

  那么多人,摩肩擦踵,她的脸微微发红,打开他的手:“不要动手动脚。”

  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样一对普普通通的情侣,男人帮女人提着包,又低声商量着去哪里吃饭不用等位。这么平凡,世俗,就像每个人都能有的幸福。

  最后还是决定去商场顶楼的一家湘菜馆,因为要等位,就拿了号码,服务生端了两杯⽔上来,抱歉地说:“还有大概三十分钟。”

  人来人往,他握着那杯⽔,黑⾊的眸子望向几乎満座的餐厅,忽然无限怅然地说:“对不起。”

  杜微言愣了愣,笑意僵滞在边,默默低下头去,恍若未闻。

  “如果当时我忍住了,如果我不这样一意孤行地出来找你,你大概会像他们一样的吧?找一个爱你的男朋友,结婚,生孩子。他会陪你逛街、吃饭…”他的星眸中波澜漾,声音又低了几分“可那个时候我自私地想,那个人只能是我。”

  杜微言把头转向另一侧,许久,里边有一桌客人站了起来,于是服务生走过来说:“先生‮姐小‬,有两人桌了。”

  她微微领首,在他站起的瞬间用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如果…如果我拒绝你,你会怎么办?”

  他的神⾊不变,只是伸手揽住她的,轻松地说:“回去,‮觉睡‬。”

  这徉简单的答案,她的眼泪忽然止不住了,一颗接一颗地落下。彷佛断了线的项链,珠子一粒粒地缀在灰⾊的T恤上,又扑簌簌地滑落。

  服务生好奇地看他们一眼,又克制着将头转过去了。

  “哎哎,小丫头,别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易子容替她擦眼泪,一边低声哄她“好了好了,不哭了。有的是时间呢。”

  她难得这样近乎不讲理,胡地自己伸手抹眼泪,菗噎着说:“本来就是你在欺负我。”

  大约所有的人都以为是小情侣闹别扭,有人更是不掩好奇地从餐厅的角落探出头,看得兴味盎然。

  这一辈子,杜微言大概也只失态了这样一次,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任,又丢脸,可是就是控制不住地想哭。

  那个时候她被他得差点⾝败名裂,她没哭。

  那个晚上她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她也没哭。

  可是现在,她拽着他的⾐袖,痛快淋漓地哭出来。

  她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他更是不在乎,只是揽住她的肩膀,轻柔地抚着她的脊背,一边用眼神示意服务生再等一会儿

  她说:“现在你让我怎么办?万一我很老很老了,你还这样子,别人会说我老牛吃嫰草。”

  他哭笑不得,只能说:“你已经吃过一次了。”

  她说:“明天我去机场,你不许送我。”

  他说:“好。”

  她在他怀里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决定好么?”

  他轻吻她的侧脸,柔声说:“好。”

  ‮机飞‬降落在大西北,杜微言查看了行程表,排得非常満,马不停蹄,第二天一早就要穿过尼萨魔鬼城。

  杜微言行李带得少,除了工作要用的资料和电脑,就是一台佳能DS照相机。她的‮像摄‬技术很是马马虎虎,但是机会难得,相机虽然有些重,也一路背来了。

  吉普车行驶在荒凉的戈壁上。烈⽇当空,光透过玻璃落在手臂上,把人晒得⽪肤发烫。杜微言坐在窗边的位置,只能在⾝上搭了一件外套,头不时磕在窗户上,昏昏睡。

  当地的导游忽然大声地叫醒了一众人:“看,那是戈壁上的景观之一,小旋风。和海市蜃楼一样,都是很奇特的!”

  杜微言糊糊张开眼睛,探了头往外看。

  烈⽇之下,空气像是被⾼温扭曲了,仿佛隔着一层不曾铺平的透明玻璃纸。

  一股小小的气流在不远的地方卷起来,像是路一上见到的纤长⽩杨,轻盈地在沙砾上移动着,进退无声。

  透过小旋风,不算宽的道路尽头,她甚至看到了如⽔般的绸缎⽔面。

  “导游,那就是海市楼么?”

  “噢,那就是。今天运气不错,能看到的都看到了。”导游说“往前就是真正的魔鬼城了,里边的风蚀地貌非常壮观。休息的时候大家可以四处走动看看。”

  下车休息的时候,杜微言第一个跳下来,拉了拉遮帽,细软滚烫的沙子让踏出的每一步都觉得奇异的松软。

  “别走远啊,休息活动一下,一会儿马上就要开车。”导游在⾝后大声叮嘱,她听在耳里,笑着回头说:“知道了。”

  年轻女孩子的笑脸甜美可爱,虽然戴着大大的墨镜,还是让导游愣了愣。而几个小时后,他回想起这一幕时,又带了几分深深自责…如果当时陪着她一起,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故了?

  杜微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来的。她只记得自己在车上涂了防晒霜,拿着相机去拍一块极像狮⾝人面像的雅丹风蚀巨石。

  然而⾁眼看上去很近的距离,她却走了许久。等她选了最佳角度拍完,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分不清来时的方向了。想循着来时的脚印回去,却发现被风一吹,脚印早就消逝得无影无踪。掏出‮机手‬,才记得这样的地方,是没有信号的。

  而现在,就连那块狮⾝人面像的巨石都已找不到了。她无力地扶着遮帽,大脑早已一片空⽩。

  西北的天⾊暗得晚,可是倏然而至的黑暗,让气温骤降。

  墨蓝天空如同天鹅绒的厚布,一面用银丝绣了闪烁的星子,一勾弯月分外了清冷。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杜微言裹着那件薄薄的外套,却全然没有心力去欣赏如斯美景。她坐在沙地上,抱紧了膝盖,‮渴饥‬和寒冷,无休止地涌上来。

  她有些⿇木地想,会有人找到自已么?

  爸爸会担心么?

  莫颜呢?

  莫颜…她一遍遍地想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就会给自己勇气。

  两天后。

  魔鬼城中到处是奇形怪状的巨石,褐⻩⾊,被⻩昏的光一扫,又带了一种⾎红的铁锈⾊。那些巨石着斜照拖下长长的影,对沙漠中的途者来说,那些影是那么人。然而,杜微言的理智告诉她,这种时刻她不能躺到那些凉的巨石底下去。这些没有成岩的沉积层看似无害,可是一旦垮下,只要一瞬间,没有人能逃过。

  嘴已经开裂了,有一滴⾎珠蹦出来,瞬间就被沙漠的⾼温给蒸发了,在上结成极薄、又泛着腥气的⾎痴。

  或许真的会把命留在这里吧?她无力地想,角轻轻一动,又是一阵撕裂的痛楚。她慢慢地坐了下来,⾝子底下的沙砾烫得可怕,隔了一层⾐料,自己的肌肤仿佛都被烤了…她毫不怀疑真的会有人在这样的地方被晒成⾁⼲。

  而这时,还有庒垮骆驼的最后一稻草。

  是一条蛇。

  造物主总是这样神奇,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下,也有生命力顽強的动物存活着,并随时准备着向⼊侵者亮出獠牙。

  它在离自己两三米的地方,⾼⾼地昂起蛇头,细长的⾆头呑吐间,仿佛是一个精密的仪器。杜微言回忆着那些紧急状况下的应对常识,她要镇静,尽量不要移动⾝体…可那条蛇,似乎还在缓缓地靠近,s型的⾝躯后留下了淡淡一条⽩涎痕迹。

  “莫颜…真对不起…”杜微言将目光从那条蛇的⾝上移开,挪移到那轮看似永远不会落下的太上,心底喃喃地说“对不起,你等了那么久,可还是会让你失望…”

  或许这就是生命即将终止的最后一刻吧。

  很多事情⽔嘲般从脑海里浮现出来,他的话,她的躲避,他们共同的命运…

  如果上天眷顾,让她可以活着回去,她会告诉他,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傻的事。十年也好,一辈子也罢,只要能够在一起,她再也不会介意什么。

  晕眩感铺天盖地地将自己席卷之前,她有些恍惚地想,莫颜…很久很久之后,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呢?

  嘴角渐渐凝出了笑意,再见的时候…大概你还是能一眼认出我的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蓄势待发的蛇并没有立刻攻击她。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动静。

  杜微言勉力眯起眼睛,看见一个黑点从很远的地方向自己这个方向疾驰而来,带来了人类世界特有的机器声音。

  ——会是有人经过这里么?或者是来营救自己的人?

  一颗心从未跳得如此之快。

  灼热的⽇光下,一道顽长的人影极快地向自己奔来。

  那个人影,她不会认错的…一定是他!

  在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脸庞之前,她面对着毒蛇,每一分每一秒,神经都如同在火上煎熬。

  他显然也已经看见了她,大声喊她的名字:“微言!"

  许是这声音惊动了那条蛇,它扬了头便扑过来。

  杜微言早就没了多少力气,大惊大惧,种种烈情绪过后,更是浑⾝七力,只能撑着⾝体往后仰了仰,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只是顶想中尖锐牙齿穿过叽肤的痛感,却并没有感受到。在这一峋司,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只知道他已经将她完全遮蔽在自已修长的⾝体之下。

  悉的草木香气不深不浅地笼罩住她。她在他怀里,克制下住地落下眼泪,又慌地哑着声音提醒:“有蛇!”

  易子容的⾝体有片刻僵硬,随即低声安慰她:“没事,不会来咬你。”

  他只穿了一件海蓝⾊的衬⾐,抱紧她的时候胡渣密密地扎过她的脸,以此来向她确认彼此‮实真‬的存在感。

  她靠在他口,菗噎着说不出话来,眼泪擦着脸颊流下的时候,热辣地发痛。

  他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勉力深呼昅了一口,才说:“先别哭,我们回车上去。”

  他先站起来,又慢慢地俯⾝拉起她,起⾝往那辆吉普车走去。

  杜微言惧怕地看了看周围,那条蛇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跟着他走出几步,才察觉出异样,他的后背正中…那两个细细的小口子——是蛇咬的么?

  她低呼出声:“莫颜…”

  吉普车就近在眼前,可他的脚步越来越缓,最后慢慢地蹲下来,将脸埋在了自己的膝上。

  “莫颜!莫颜!”她大声地喊他名字“你怎么了?是被蛇咬了吗?”

  俊美的脸上疑惑一闪而过,他知道自己是被蛇咬了,可是怎么回事?他本该不惧怕这些的啊?他不老不死,只要他愿意,只要他不将力量封印起来,他可以做许多许多的事…

  他抬头看着她狼狈且惊慌的脸,视线忽然变得糊起来。他想伸手去‮摸抚‬她的脸,明明那么近,可力气仿佛被菗走了,连指尖都不能动——

  “莫颜!”她绝望地拍他的脸颊“你究竟怎么了?”

  他想告诉她:“去车上待着,车上有定位系统,会有人找过来…”

  可他没法一丝一毫声音,看到的只是重叠的光影,直到⾝后传来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

  杜微言眼睁睁地看着他⾝后的那块被风蚀成‮菇蘑‬形状的巨石‮塌倒‬

  她想都不想,伸手就要把他抱在怀里。

  可是晚了一步。

  他似乎忽然有了力气,手臂一带,狠很将她推到了一旁。

  尘土飞扬,瞬间遮住了一切视线。

  “什么是永恒?”它喃喃自语“我好像找到答案了。”

  巨石砸下来的那一瞬间,时间突然停滞。

  自从它蔵匿在自己的眼眸中后,莫颜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它的声音,哪怕他长睡不醒,它亦不曾催他。

  “年轻人…我找到答案了…我想我可以离开了。但是你现在,还要不要我离开呢?”它轻轻叹了口气“继续不老不死,还是赌一把,赌赌这次你能不能活下来?”

  它在他选择。

  如果它离开,他将普通人。被毒蛇咬伤,被巨石掩埋,生存下去的机会渺茫。若是它不离开,他依然是神,黑眸的神,无所畏惧,不生不死。

  凝滞的时间在这一刻产生了轻轻的断层,莫颜残存的意识,竟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呼喊声。

  很轻,却像是薄薄的糖片,粘在心口,就再也擦洗不掉了。

  他轻轻笑了一声,如释重负:“你走吧,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你确定?”

  他不再说话。

  它沉默了片刻,叹气说:“祝你好运吧,年轻人…这么久了,谢谢你。”

  仿佛有一缕清风散开,嗤的一声,从厚实的土层中弥散了。

  几乎在瞬间,那些尘封已久的感觉蓦地回来了。淌不尽的时光长流中,他头一次感受到来自⾁体的痛楚。⿇痹、窒息、碎裂…他強迫自己清醒,可是却连眼睛都无法睁开,直到陷人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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