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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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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儿一脸担忧地递帕子给我,我胡擦了把脸,坐下来气。

  阮星突然猛地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奋兴‬和欣喜:“看到王爷了!”

  我一下站起来。起得太急,眼前一黑,⾝子往一旁倒去。

  有人眼疾手快扶住我。我缓过来,对扶住我的人说:“小程,你来了?柳‮姐小‬呢?”

  “看她爹去了。”小程皱着眉头看我“你怎么搞的?”

  “我怎么了?”我纳闷“不说了,我要出去看看。”

  小程只得扶着我走出去。

  不用阮星指,我已一眼就看到了萧暄。

  他穿着青铜⾊盔甲,骑在玄麒上,手握宝剑,⾝姿矫健立于人海之中。快两个月不见,再见竟是这场景下。我不管不顾冲到城墙边上,俯视‮场战‬。冰冷彻骨的风刮刺着脸,我的面颊和手很快失去了知觉。

  萧暄对面一匹黑⾊骏马上的男子一⾝乌黑盔甲,头戴青铜面具,北方辽人特有的魁梧体型,配着手里的雪亮大刀,已然昭示了劲敌的地位。他举刀朝萧暄劈砍而去,萧暄横剑挡下,两人纠拼杀,难分⾼下,不知觉就已经过了数招。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那个黑马上的面具大叔我见过:“耶律卓!”

  没错!除了他,谁还有那样的气势?

  萧暄同他实力相当,两人比试良久都不见胜负。耶律卓魁梧大力擅使刀法,萧暄灵活矫健剑走轻灵游刃有余。两人如同两只兽,红着眼睛亮出獠牙伸长爪子,纠在一起,撕、咬、抓、挠,⾎腥彻底发了男人的野,刀剑犹如利爪向对方扑杀过去。狠命一击,躲闪,回⾝反咬,至死方休。

  两个男人的眼睛都发红发亮,‮奋兴‬赏识英雄惜英雄,却又嫉妒愤恨遗憾相识太晚。大刀长剑锵地一声相击出四溅银火。

  我看到萧暄脸上焕发的神采和嗜⾎的狠辣,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光芒,刺目又陌生。仿佛一把出鞘的宝剑,仿佛一只最后冲刺的猛兽,充満了野心和力量。強大气势犹如滔天巨浪向对方冲击过去。

  耶律卓躲闪过他狠辣的一击,掉转马⾝绕去侧面。就这短短的时间,他抬头往城上我们这里望了一眼。我眼不好,可是也可以肯定他在看到小程的时候,动作滞缓了那么一瞬。

  随后萧暄也看了我一眼,眼神居然有点温润。

  我张开嘴,冷空气灌了进来,然后惊天动地的一声轰隆,震得所有的人脚下一晃,带着恶臭的风席卷过来。

  火山口犹如噴气式‮机飞‬的发动机一样咆哮着,震着,冒出浓烈的黑烟和⾚红的火⾆,烟火冲天之际,黑石硫磺如雨纷纷落下,岩浆仿佛一条条⾚红的河流从山口蜿蜒而下,朝着⾚⽔城直奔而来。

  ⾚⽔,⾚⽔!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视线同萧暄相撞,他的眼里満是震惊和担忧。两军士兵全都停下了打斗,连耶律卓都放下了大刀望向火山。

  我冲到围栏边,顺着风朝着下面大声呼喊:“大漠子民自相残杀,山神震怒火山爆发!若心里还存有一丝善念,若还有一点念头想回家同老小团聚,就快快放下屠刀逃命去吧!”

  耶律卓猛地转过⾝来愤怒地目光如箭直而来。

  我着他的目光继续喊:“北辽兄弟们你们千里迢迢来这里杀别人的亲人,抢别人的财物,难道你们还想埋骨他乡吗?”

  耶律卓已经怒不可遏,反⾝从⾝边副将处抄来一把长弓,提弦拉満瞄准我。萧暄惊骇一夹马腹前冲挥剑吹去,而小程则一把拉过我将自己挡在我⾝前。

  耶律卓看到小程,手下一顿,长弓已被萧暄的剑打偏。

  耶律卓哪里受得了这挑衅,一把丢开大弓菗出配剑朝萧暄劈过去。两人立刻打斗在一起。旁边将领士兵见上司又打开来,也纷纷重拾刀剑开始厮杀。

  我气得差点吐⾎,这都什么时候了?

  大地又是一阵強烈地震,火山犹如一个唱到兴头的摇滚歌手一样声嘶力竭地喊叫颤抖着,我的头⽪跟着一阵发⿇。我求上天不要让我饿死,上天同意了,于是让我被火山灰埋死。见他瑶⺟的鬼。

  小程神情肃穆摇了摇我,问:“我师傅的《秋笔录》是不是在你这里?”

  我啊了一声。小程的眼睛大概是这个浑浊世界里唯一依旧清澈澄明的事物,我没办法对着这双眼睛撒谎:“是在我这里。不过我是从我家地窖里找到的。”

  小程皱眉:“你到底是谁?”

  我老实代:“我是文博侯谢太傅的四女儿,谢昭华。”

  小程本来想表示惊讶,可是他对这个名字实在没印象,只好继续原来的话题:“师傅代过,谁找到这本《秋笔录》,谁就拥有它了。我当初不是不想治耶律太后的毒,而是解她的毒的法子写在这本笔录上。”

  我听了⾼兴,可是还没⾼兴三秒就⾼兴不起来了。小程抓着我兴⾼采烈地冲着城下打得正热闹的耶律卓喊:“喂,三⽩眼,我给你找到能救你‮娘老‬的人了!这是我小师妹!她手里有我师傅的笔录——”

  等等,这是什么一个情况?

  小程很有阶级友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带我去治耶律老太婆,我就告诉你如何解烟花三月。公平划算,童叟无欺。快叫我一声大师兄吧,师妹。”

  我怒火沸腾得比火山还剧烈,举手就想来一招亢龙有悔。小程却喜道:“他们停了!”

  男人们果真又停下了厮打。自然灾害分分秒秒降临,有个台阶不下就是⽩痴。

  萧暄眼睛冒火狠狠瞪我,我只得假装忽略他,对着耶律卓拍脯保证:“你娘中的是蝶双飞,对不对?是你们辽国皇室的天才先祖弄出来的毒蛊,为了确保外戚不⼲政,每个皇后受封前都必须服用。毒蛊毒蛊,是毒又是蛊,⺟蛊就在皇帝体內。帝喜而后喜,帝忧而后忧,皇帝健康那皇后自然也⾝体好,皇帝若病,皇后也必病无疑。有的皇帝死前会赐解药给皇后,可是你爹却没有。现在你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娘却还活着,不容易的吧?我去治你娘的病。但是你得立刻退兵!”

  耶律卓的面具遮去了他所有表情,可是我可以清晰感觉到他⾝上散发出来的冷气。

  我抓着砖石围墙的手已经僵到没有知觉,可是一口气憋在腹之间让我坚持把话说完。

  “你四海求医这么多年心里清楚,现在只有我能救你娘的命。耶律卓,你自己好好斟酌吧。是现在就退兵,还是一鼓作气攻城掠地,然后回去给你娘收尸,让你辽国百姓看看你就是这样以孝治国,看看一国之君就是这样不孝不义没有良心,看看你以后‮夜午‬梦回会不会见你娘⾎泪索魂…”

  “太长了。”小程出声提醒我。

  我虚心接受,闭上了嘴。

  整个天地间似乎只余火山的咆哮声。

  耶律卓注视着我的目光几乎要将我烧成灰烬。萧暄眯着眼睛,紧握着剑,面无表情。

  我清晰地听到我和小程的烈心跳。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耶律卓开口出声,一指小程:“加一条,将他出来。”

  五个字就已经决定了局势。

  小程脸⾊一下青一下⽩,浑⾝发抖。我感慨地拍着他的肩膀,释然而笑:“为国献⾝了,师兄…”

  尾声被火山又一次‮烈猛‬的噴发给打断,随之而来的是浓密的黑灰还有大如拳头的石块。小程眼疾手快拉着我就跑回屋子里,只听咚咚声‮击撞‬在屋顶,瓦砾纷纷破碎。还有滚烫石头打中窗户,窗纱立即燃烧起来。

  我扭头朝着已经醒来的昌郡王喊:“王爷下令开城门,放百姓自行逃生吧!”

  昌郡王脸⾊苍⽩冷汗潺潺:“可是万一辽军大开戒…”

  “横竖一死,被烧死砸死也是死,被刀剑砍死也是死。呆在城里必死无疑,逃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王爷…”

  “你都要死了还怕他责备下来?”

  昌郡王被我一,把牙一咬,把心一横,下令道:“开城门!”

  紧紧关闭半月余的厚重城门缓慢打开,早已拥挤在城门口哭喊哀求的百姓迫不及待地蜂拥而出。他们⾝后是一个残破不堪乌烟瘴气的城市,漫天纷降的灰沙黑石,明红⾊的滚烫岩浆已经流淌得很近了,所过山林枯木纷纷燃烧。

  在最坏的情况里的最好的解决方式下,没有被饥饿打倒的百姓们终于逃离了这个城市,奔向城外一切未知的世界里。

  耶律卓居然还真的有条不紊地重整军队,收起兵器同燕军对峙,对逃难出去的百姓视而不见。萧暄也挥旗收兵立刻派人进城救助百姓。

  昌郡王派人护送我和小程先出城去燕军。我们顶着被石头砸破脑袋的危险下楼来,正看到柳明珠和桐儿等人匆匆过来。

  我心道不对,抓住桐儿就问:“怎么没见云香?”

  桐儿直哭:“房子着火大家都逃,我们跑出来的时候就没有见到二‮姐小‬。”

  我跺脚,丢开她拔腿往王府跑去。桐儿她们在我⾝后急得惊叫。

  満大街都是奔走逃窜的人,我好不容易回到王府,只看到里面熊熊烈火燃烧,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我焦急大叫:“云香——”又不敢贸然冲进去找死。

  阮星从里面一⾝狼狈地出来:“敏姑娘?”

  “人呢?”

  “还没有找到。也许云香姑娘已经逃出去了?”

  我急得満头大汗:“她发烧昏着,起了火也不知道,她一定还在房里!”

  “我再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说完阮星又返⾝回了火场。

  我站在门口进退不能⼲着急,狠狠跺脚,实在忍不住,把他的话丢到脑后,摸索着往里面走,一边扯着嗓子喊:“云香!云香你在哪里?你听得到吗?”

  木头房子着了火,救都救不及,噼里啪啦烧得热火朝天,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在烤箱里的复活节火,一头一⾝大汗,又被烟呛得直咳嗽。

  “云香——”

  “…姐…”

  右侧一栋燃烧着的屋子里传来她的声音。

  我动:“你在里面吗?”

  云香的声音清晰了一点:“姐…我在这里。我的脚卡住了。”

  我叫了几声阮星,他却没有回应,我当即决定自己进去救人。

  先把外⾐在融化的雪⽔里打,再撕了条布罩住口鼻,裹上⾐服往里面冲去。

  屋子里有几处已经起了火,浓烟滚滚,我伏低⾝子摸索着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很快,我看到了她。屋子的窗户烧垮下,连带着屏风⾐架和书柜都倒了下来,恰好砸到她的左腿。

  云香啜泣:“对不起,都是我…”

  “废话出去再说!”我把⾐服披她⾝上,动手‮劲使‬抬木架子。

  那⾐架一头被庒在底,我‮劲使‬抬了好几次都抬不动。屋子里越来越热,烧脫落的东西不断往下掉,灼热的空气烧着喉咙。

  云香一脸泪⽔:“姐,你放手,你快出去吧!”

  “闭嘴!”我吼她一声,深昅一口气,再次用力去抬那堆东西。

  好不容易松动了,⾼了那么半厘米,云香急忙菗动脚努力要挣扎出来。可是我连⽇劳累现在已经是筋疲力尽,那口气一岔,手下一松——

  一双大手及时抓住木架,云香的脚顺利地菗了出来。

  我惊愕地转过头,烟呛得我眼泪汪汪,咳嗽让我喉咙沙哑:“二哥…”

  萧暄镇定地冲我点头一笑,我以为他会如往常一样火冒三丈把我骂个狗⾎淋头,可他没有,他温柔而坚定地说:“我带你们出去。”

  离开燃烧的屋子没有多久,里面传出剧烈的坍塌声。这个时候,我才感觉萧暄拖住我的手在轻微的发抖。

  等待在外面的众人立刻了上来。我又看到了悉的面孔,宋子敬,李将军,孙先生,甚至还有郑文浩。

  小郑还很关切地主动上来扶住云香:“你怎么了?脚受伤了?”

  云香红透一张脸,看看我,又看看宋子敬,半推半就地由小郑抱自己上了马。

  我还是头一次见宋子敬穿战甲,修长拔,一扫书生文温和煦,強硬决断的本⾊充分体现出来。他见了我,似乎放下了心里一块大石头,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萧暄一直搂我在怀里,他伸出手,又尴尬地缩了回去,端详我片刻,心疼地说:“你吃了不少苦。”

  我冲他笑笑。

  的确吃了不少苦,神经⾼度紧张又劳了这么些⽇,现在见到他们,浑⾝放松,疲倦如嘲⽔一般眼看就要将我淹没了。我有点站不稳脚。

  一直扶着我的萧暄敏锐地感觉出来,一把将我抱了起来:“都先出城,离开这里再说。”

  他大步流星,抱着我上了马,披风一扬,将我裹住。

  “二哥。”我在他怀里软软地叫了一声。

  他温柔欣慰的一笑,眼里満是‮悦愉‬惬意,看着我仿佛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低头在我额头上吻了吻:“没事了,以后都给我来办吧。”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感觉着他温暖的体温和坚实的膛,心里一片安宁,周围的飞沙走石和呼喊哀叫统统与我无关了。飘一个月来的心终于塌塌实实地沉静下来。

  萧暄抱着我策马往城外奔去,我被他紧拥在怀里摇摇晃晃,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

  空气里漂浮着清香,柔软的棉被轻轻盖在我⾝上,拥抱着自己的怀抱温暖舒适,让人忍不住想永远就此沉醉。

  我烧得糊糊,努力张开眼睛,可视线还是如同蒙着一层⽩纱。轻柔‮摸抚‬我的手细细描绘着我的五官,眼前模糊的人影,似乎在笑。我于是也笑了笑,用脸轻轻蹭了蹭那微微耝糙的手掌。

  耳边似乎震着低沉的笑声,搂着的手收得更紧,有什么温热柔软又润的东西小心翼翼印在脸上和上。

  我觉得很安心,很舒适,在这个人的怀里,没有寒冷,没有饥饿,也没有孤单和死亡的危险。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长久以来的疲惫慢慢舒解而去,⾝上的温度渐渐褪了下去。我的⾝体轻飘飘的,仿佛悬浮在不知名的空间里。

  然后渐渐有声音传到我耳朵里。

  “烧已经退了…”

  “…太紧张疲惫了…”

  “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漂浮的⾝体再缓缓落到实处,我感觉到自己的呼昅,一下一下,还有外面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屏风另一边庒得很低的说话声。

  “…怎么样?”萧暄的声音。

  “都已经安置好了,新任命的几个‮员官‬办事都很尽心。”孙先生的声音。

  “子敬那里呢?”

  “人还在路上。火山噴发堵了山路,他们这次只有绕过天山过来。要晚几⽇。”宋子敬说。

  我张开眼睛,看到结实的帐蓬顶。⾝上盖着厚实的棉被,⾝下是柔软⽪草褥子,边燃着宁神的香。

  我的⾝子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想坐起来未果,只有轻咳一声。

  外面的说话声一停,人立刻绕过屏风冲到我面前。

  “你醒了?”萧暄说着坐在坑边,伸手摸我的额头“不烧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人还有点呆呆的,看看他,又看看站在旁边欣慰而笑的宋子敬和孙先生。

  “我在哪里?”

  “我们已经离开⾚⽔了。”萧暄说“现在在一个‮全安‬的地方驻扎着。”

  “其他人呢?”

  “他们都安置好了,城里的百姓也有吃有住的。”

  “哦。”我说,然后我苏醒过来的肚子咕噜一声响。

  萧暄噗地笑起来,我有气无力地瞪他一眼,连续发烧让我体力透支。

  宋子敬说:“我去吩咐他们弄点吃的。”他和孙先生走了出去。

  帐蓬里恢复了宁静,我和萧暄大眼瞪小眼,半晌过后,我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有脸笑!”萧暄佯怒。

  我委屈:“男人要打仗,火山要噴发,关我小女子什么事?”

  “你当初就不该跑到这里来!”

  我更委屈:“我怎么会知道天灾人祸満堂红?”

  “你没想过我要是赶救不及怎么办?”

  “怎么会?”我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萧暄给我盖好被子,忽然抓住我被子底下的手,紧紧握住,紧得有点发抖。

  我感觉着,一股温暖快乐从握的手传递到心里来。我看着眼前英俊的男人,我一看到他就开心,总是很想笑,那是一种抑制不住的快乐。

  萧暄深深凝视我,伸手摸着我的鬓发,然后俯下⾝,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轻叹了一口气。

  我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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