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坤元和童佩华齐齐看了过来。
场面一片尴尬的寂静。
灵素顿了几秒,才僵硬地继续往前迈出一步。那一刻真觉得浑⾝关节都已经生锈,肢体不听使唤。
大队长招呼她:“小沈,你来得正好。这两位就是⽩先生和太太。”
灵素⿇木地点了点头。
“⽩先生,这就是我同你们提起的那位专家沈姐小。”
灵素差点笑出声来。她什么时候成了专家?灵异专家吗?
府政部门,总不能明摆着宣传封建信,于是只好给她加了一个头衔。
果真看到童佩华怀疑不友好的眼神。这个女人这么精明,不会不立刻想到灵素的实际用途。只听她尖锐地问:“张队,你是认真的?”
张队长见她怀疑自己的判断能力,急忙说:“那是当然的,小沈可帮助我们破了不少案子。”
童佩华还想说什么,⽩坤元轻声打断她:“一切都为了救孩子。”
童佩华眼睛一红,闭上了嘴。
⽩坤元目光移向灵素。年轻女子面⾊苍⽩,没有一丝表情,眼神冷漠,仿佛不认识他们。
灵素倒也的确希望此生都不认识他们。
大队长一直在说话,似乎是介绍案情,可是灵素什么都没听进去。她的耳朵里十分嘈杂,呵斥声,东西翻倒声,孩子的啼哭声,混在一起。她一直微微垂着头,视线的一角,是⽩坤元灰⾊的西装。
恰好⽩坤元垂下手,⽩光一闪,刺痛了灵素的眼睛。
那是结婚戒指。
就那一刻,灵素⾝体深处突然涌上了无限的勇气和力量。她抬起头来,深昅一口气,说:“我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所有人都愣住,⽩氏夫妇脸⾊苍⽩。
灵素肯定地说:“孩子在哭。张队,我感觉不妙。”
童佩华唰地站起来,喝道:“你在胡说什么?”
反正几年前就已经撕破脸了,此刻也不用维持什么形象。童佩华眼神凶狠,那架势像要将灵素生呑活剥。
灵素毫无畏惧地直视她的眼睛,说:“我听到男人在训斥孩子,孩子一直在哭。他们或许还活着,但是肯定在受磨折。”
童佩华浑⾝发抖,脸⾊惨⽩,指着灵素道:“你…你这个妖女!你一进来我就知道,都这样了还要开口诅咒我们!看到我们这样,你⾼兴了…”
“佩华!”⽩坤元忙喝止住子。他转向灵素,迫切地说:“我们需要把孩子找到。”
灵素疲惫地摇头摇“我现在没有更多主意。”
童佩华大叫:“她才不会帮我们!她⾼兴还来不及!”
旁人统统懵了,隐约察觉一点內情,这个时候也大气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轰做炮灰。
⽩坤元拉着童佩华“你太累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童佩华在气头上,嘴巴毫无顾及,张口就说:“怎么?你还维护她?心疼了?后悔了?”
⽩坤元面如玄坛,灵素脸上却风清云淡,仿佛一切事都与她无关,幽黑的眼睛里一片冷漠遥远。旁边其他人听了这番话,又看了各人表情,都把故事猜出个大概,个个紧闭嘴巴,大气都不敢出。
⽩坤元冷冰冰地说:“你太累了,佩华。我们回去吧。回去等消息也是一样的。”
童佩华被丈夫拉着往外走,没走几步,忽然弯下,痛哭起来。
“我的孩子在哪?他们在哪?”
⾼傲美丽冷酷的童佩华,现在也只是一个可怜的⺟亲。
⽩坤元将她扶出去。临走时,回头看了灵素一眼。灵素双目似没有焦距。
他扶着子走了。
门关上那一刹那,灵素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背的凉汗。
童佩华的哭喊声余音绕梁。灵素多希望刚才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
多年后再见你,本应带着泪⽔沉默地祝福,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副场景。
惊慌,哭闹,恩恩怨怨。
都是些什么东西?
只是那人更成了,浓密的鬓角依旧,贴⾝的深⾊西装,英俊而拔,有着无法比拟的优雅。面临这么大的变故,依旧镇定从容。而那眼角的沧桑憔悴,却又那么令人心痛。
因为从来没有梦回过,猛一见到,还以为是在梦里。
灵素摸了摸自己糟糟的头发,她⾝上还套着一件皱巴巴的大⾐。不用镜子,也知道有多么邋遢,却是很符合童佩华给她定义的形象。
妖言惑众的神婆。
段珏端来茶⽔,小心翼翼放她面前,言又止。
灵素轻轻一笑,说:“我同他们,五、六年没见了。没想一见面,竟然是这样一副场面。”
段珏人老实,但是不笨。他知道这个时候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闭紧嘴巴什么都别说。
灵素冲他笑笑“不过,一桩算一桩。”转过去问李国強“到底怎么回事?”
李国強还有点心惊胆战,小声说:“上个月二十五号,两个孩子在小区游乐区玩耍时被人劫持,保姆被打伤。⽩家拖了三天才警报,对方勒索两千万。赎金那天,我们部署得万无一失,可是还是让那人跑了。现在他们拿了钱,也没有放人的迹象。我们都在等对方还会不会再联络。”
说着递过来照片。上面是一对双胞胎男孩,四岁大,一样又圆又黑的大眼睛,一样微卷的头发,一样藕节般胖乎乎的胳膊。孩子笑得天真灿烂,灵素几乎可以听到那银铃般的声。
谁家⽗⺟丢了这么两个珍宝,都要夜一⽩头。
灵素叹了一口气“小李,我只对你们说,我感觉很不好。”
两个男人都默不作声。
“我头脑很,给我点时间。我会理出头绪。”
李国強也有不満:“别说你,我也觉得这对夫神神秘秘,问他们很多事,都不肯老实代。”
段珏说:“有钱人嘛。”
“我问⽩太太近期是否受到过威胁,她眼神闪躲,分明是心里有鬼,但就是不说。”
“怎么不去查?”
“怎么查,从哪里查?人家说,绑架是绑架,生意是生意。”
段珏头摇:“真不理解有钱人。”
灵素头痛裂,不耐烦听下去,早早告退。
逃似的离开安公局,走在街上,被风一吹,头更疼痛难忍,于是⼲脆去药店买来阿司匹林。刚把药丸子呑下肚,一辆黑⾊奔驰缓缓驶来。
车窗摇下,⽩坤元坐在驾驶座,静静注视着她。
他在街那头,灵素站在街这侧,两人隔着车流遥相望。初秋温暖的风吹拂着灵素的头发,住了她的视线。六年多的时光从中间溜走。
那一刻,似乎回到从前。他来接她放学,摇下车窗,温柔地微笑,让她的心就此沉醉不醒。
少女感情单纯,怎么经得住那样的惑?
男子⾝经百战,当然恨得下心那样利用伤害一个无辜人。
他们俩就这样于喧嚣的街头默默对视数分钟。然后灵素转⾝离开,⽩坤元也摇上车窗,驾车而去。
没有什么好谈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天未暗,灵素就已经坐在三把拂尘中。
祥子头摇:“你来的越来越早,在逃避什么?”
连他都看出来了。
台上女歌手试音,唱了一句:“关于爱情,我们了解得太少。”
可不是吗?
灵素肚子饿,点了一份香草馅饼,一大杯茶,吃得不亦乐乎,完全不顾及形象。果酱流得一手,伸⾆头去。
邻桌传来低笑声。
灵素不去理会。
男子说:“你似乎过了很有意思的一天。”
灵素被他一句话戳穿,很丧气:“可不是吗?老情人见面,山崩地列,海啸来袭。”
“听着是很刺呢。”男子觉得很有意思,笑问:“他是否老了一大截?”
灵素一想,摇了头摇“不。反而更加成充満魅力,我庆幸当年遇到的不是现在的他,不然早已死无葬⾝之地。”
“不要妄下断言,不要太相信你的眼睛。”
“那还没完。对方太太指着鼻子骂我妖女。偏偏我还不知死活,大胆预言他们失踪的孩子凶多吉少。”
男子轻笑“你心肠太好。”
灵素奇道:“你从哪里看出我心肠好?”
“你并未将他们弃之不理。”
“我倒是想啊,可是在场还有其他无关者若⼲,想甩头就走都不可能。”
“既然是无关者,为什么不能走?”
灵素一想也是,改口道:“看来我尚有一点人道主义精神。”
男子低沉笑声震动心弦“当时你的心可有烈跳动?”
灵素想了想,说:“没有。”一点都没有,波澜不惊。除了被童佩华吓出一⾝冷汗。不过很少有人能不被童佩华威慑住的。
男子又问:“手心可有出汗?”
“没有。”
“鼻子可有发酸?眼睛可有发热?”
“没有,没有,都没有。”灵素笑道:“我只觉得头痛裂。原因似乎是我加班三⽇休息不够。”
“那你还担心什么?”
“我担心,我表现得不够坚強,不够冷酷,不够从容。”
男子怜爱地注视她,说:“你无须表现得刀不⼊。你只是个女人,你可以放心大胆地示弱。你理应得到疼爱呵护。”
灵素怔了片刻,慢慢笑了。
男子说:“人无疵,不可与,以其无真气也;人无癖,不可与,以其无深情也。”
灵素点头“的确,做什么都不要做完人。”
男子笑道:“同你说话,很轻松。”
灵素好奇地瞅着他。男子年轻英俊,气质出众,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是等闲之辈,可是却愿意默默关怀她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不留名,不求回报。
有些权贵阶级也的确⾼贵。
男子也笑着回看她,问:“在看什么?”
灵素说:“认识这么久,你从不找借口坐过来,那如今我想坐过去,你可乐意?”
男子一笑“之至。”
灵素笑盈盈地站了起来,走过去坐下。对面的男子约莫二十六七,得体的西装,恍眼一看,神态的确有点像⽩坤元当年。
但他不是。
⽩坤元脸上始终有种隔离疏远的客气,灵素当年幼稚,看不出来,回想起来,那就像⽔面一层冰,看似平常,底下却暗流汹涌。
而这个男子虽然也稳重含蓄,露出最好一面,但是对她一言一笑,却的确是真诚的。
她沈灵素不敢说多精明,这点还是看得出来。
她自我介绍:“我叫沈灵素,你呢?”
男子温柔注视她,斟酌了片刻,说:“我叫萧枫。”
灵素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萧…
“原来你不是陌生人。”灵素一笑,几分自嘲。
还以为邂逅神秘英俊温柔体贴的陌生人,做了一个少女的梦。她沈灵素也是一个正当年纪的女子,只是每每做梦,都不得善终,真是不明⽩为什么。
萧枫柔声说:“我并不是有意隐瞒,而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灵素问:“你知道我?”
“知道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
“我们一直在找你们。七年前,我们才找到你们。”
七年前。“那时候妈妈已经去世了。”
“是啊。”萧枫遗憾一叹。
“可是灵净还在生。”灵素语气开始降温“她病卧在,你们就没一点表示?那还找我们做什么?”
萧枫温和地反问:“你真以为我们什么都没做?”
灵素忽然想到突然更换的主治医生,还有那不知从哪里落下来的五万元钱,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给的钱。”
可笑她还以为是⽩坤元的爱心,被感动得一塌糊涂,顿时对他死心塌地,结果被泼了一⾝脏⽔。
现在想想,⽩坤元満脑子都想着琳琅的遗嘱,哪里有心思来关心她妹妹的病。也只有亲人才会在这时候⾝而出雪中送碳了。
灵素感道:“谢谢你。”
萧枫说:“可是还是没能救得她。”
“那是灵净的命。她摆脫那个躯体,会投生到好人家,过上快乐的生活。这比硬熬着要好多了。”
萧枫点了点头“这个时候,真的不如换一副躯体。”
灵素问:“你是他的什么人?”
萧枫说:“萧伯平是我的大伯。灵素,我是你堂兄。”
灵素慢慢转过⾝去,看着这个陌生的堂兄。突然间,久违多年的幼儿的哭泣声又在大脑里响了起来。
那个婴儿是她吗?为着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她问:“怎么现在才出来相认?”
“伯⽗癌症恶化,想见你一面。”
灵素觉得心里被扯了一下,有些疼。⺟亲和妹妹去世了,好不容易等到⽗亲寻她上门,却又是因为时⽇不多。她这是什么命,总要她亲眼见着亲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她,把她孤单地留在这个世上。
她黯然伤神。
萧枫叹气:“你会去看看他吗?”
灵素自己也疑惑:“我会去吗?他遗弃我这么多年,现在招招手就要我回去做前孝子,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灵素。”萧枫无奈。
灵素收起了温情,说:“那五万块钱,我一分也没动。我会还给你的。”
萧枫握住她的手“灵素,钱不是问题。”
“可感情是问题。我接受不了他,我不想跑去看他是怎么死的。”
萧枫柔声说:“你不至于让一个弥留的老人失望吧。”
灵素冷冷反驳:“自有孝子贤孙围在他前哭泣。我之于他,一切都已经过去。”
她挣脫萧枫的手,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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