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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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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怀镜刚去办公室,一个女人敲门进来了。这女人穿着倒还精致,却一脸倦容,眼睛里噙着泪。朱怀镜只好问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郑维明的子。”女人一说,更加眼泪汪汪了。

  原来是郭月!朱怀镜已收到了她寄来的告状信,仔细看过了。她也在烟厂工作,是个质检员。因为郑维明同她感情不和,两人长期分居。郑维明在外养着一个,原是厂办秘书,后来自己下海做生意。这位小情人姓満,叫満⽟楼,容易叫人听成満⽟奴。不管⽟楼还是⽟奴,都像花名。她当然是由郑维明照应着,赚了不少钱。她倒是被收审了,涉嫌窝赃。办案人员找郭月问

  过话,却抓不到她任何把柄,也就没法将她怎么样。这回她男人死了,她出面了。她说郑维明不可能‮杀自‬,一定是有人杀人灭口。却也说不出什么具体理由,告状信中无非是些“沉冤不雪,死不瞑目”之类的哀告。可以想像,上至‮京北‬,下至梅次,不知多少‮导领‬的案头摆着那封告状信。没想到她会登门来找他。

  “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信我看过了,批给了‮安公‬局。其实在接到你的信之前,我们地委‮导领‬就认真研究过了,要求重新调查郑维明同志的死因。请你相信组织,一定会有个令人信服的结论出来。”朱怀镜说。

  郭月揩了揩眼泪,菗泣着说:“依我同他的感情,我不会过问他的死活。他贪得再多,我娘儿俩没享他一分钱的福。要说这个死鬼,他自己也没享过什么福,⾐服都没几件像样的。钱都到那狐狸精手里去了。真是红颜祸⽔啊,不是那女人,他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可是,他现在人死了,还有什么说的呢?就是看在儿子份上,我也应尽这份心。我们家人谁也不相信他是‮杀自‬的,怎么可能呢?三个人一班,轮流看守啊!未必三个人同时拉肚子?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我毕竟同他生活了几十年,最了解他了。按他格,也不可能‮杀自‬的。他也知道自己的罪该不该死。前年抓起来的所谓荆都第一贪,两百多万的经济问题,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吗?我老郑呢?现在他承认的,也只有一百五十多万。这都还没有最后认定哩。他⼲吗要死?我知道,是上面有人希望他死!”

  朱怀镜只好劝她“郭大姐,你不要伤心了,人都去了,你自己保重要紧。至于案子,没据的话,我不能同你说。我只能告诉你,地委很重视这事,会有结果的。”

  “我也知道,我在梅次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问题就出在梅次个别‮导领‬⾝上。我会上荆都去,上‮京北‬去。”郭月哭嚷着。

  朱怀镜说:“郭大姐,‮访上‬是你的权利,我们不能阻止你。但我想奉劝你,还是相信我们。就是再怎么往上面告,也得由下面来落实啊。‮国中‬这么大,上面‮导领‬又不是千手观音,哪顾得过来?”

  不料这话惹恼了郭月“朱‮记书‬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想找你说说?就是听老百姓反映,说你是好官。可你这么说,意思是我再怎么告,材料还是要回到梅次,还是梅次个别人说了算?”

  朱怀镜忙自打圆场“不是这意思,大姐你别误会。我是说,梅次不是哪一个人的梅次,它是一级组织,会依法办事的。”

  郭月仍是哭哭啼啼,说个不停。朱怀镜只好耐心地听,小心地劝。看得出,郭月也并不是想问他要个结果,只是想哭闹一番,消消心头之恨。整个上午,朱怀镜做不成任何事。好在没什么要事处理。快到中午了,郭月才揩⼲眼泪,走了。还算是读书人,郭月临走时还知道说谢谢了。

  ⿇烦要来就齐来了。下午,朱怀镜刚上办公楼,就见舒天在同一个老头儿拉扯。那人两腋下夹着拐杖,舒天不敢用力去拉。

  朱怀镜真想躲掉,请信访办来人处理。可他已来不及躲了,那人看见他了,喊道:“朱‮记书‬来了,青天大老爷来了。”喊着就哭了起来。走廊里回声很大,这男人的哭声简直恐怖。

  朱怀镜忙过去扶了那人,说:“别哭别哭,有什么事同我说吧。舒天你快开门。”

  舒天望望朱怀镜,有些难为情,怕他怪自己没有把人劝走。开了门,朱怀镜亲自扶着老人进去,坐下,又叫舒天倒茶。没等朱怀镜开口问,老头儿坐在那里双手作揖打拱不迭,口口声声青天大老爷。

  “你老人家是个什么事?你说吧。”朱怀镜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些。

  老人家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说话颠三倒四,说到好些部门,好些人物,有的说了姓名。有的只说职务。加上方言很重,听着很是吃力。舒天是本地人。在一旁不时翻译。但也一时理不清头绪。好半天,才明⽩过来。原来。此人就是李远佑,马山县李家坪乡的前村支部‮记书‬。因为宣传上级文件,被乡‮府政‬关起。来的那位。李远佑最后几哭诉,舒天翻译给朱怀镜听。“他说我被乡‮府政‬非法拘噤达四十二小时,惨遭毒打,右腿已经残了。他说我要求严惩凶手,要求他们赔偿我损失,可告到县法院,没人管。他说老百姓都说朱‮记书‬是个好官,请朱‮记书‬给我做主。”

  这时,听到走廊里有人问:“请问缪‮记书‬在家吗?”

  “缪‮记书‬呀,搞调研去了,嘿嘿。”答话的周克林,语气带着讥讽。看样子很多人都知道缪明快要走了。

  “又搞调研去了?又有篇大块头文章要出来?”那人也笑笑。听这声音很悉,像是哪个部门的头儿,朱怀镜想不起是谁了。

  周克林不再说什么,只是嘿嘿笑着。朱怀镜便猜测周克林的表情,说不定満是文章。

  朱怀镜心里甚至有些同情缪明了。舒天望着他笑,也不坐下来。朱怀镜猛然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忙望着李远佑笑笑,点点头。记得马山县把处理向云启的文件寄了一份给他,却没有谁向他报告过李远佑被非法拘噤的具体情况。他以为事情早已过去了,不料还留着这么个尾巴。不过听这意思,只怕是有人别有用心,把李远佑推到他这里来,就是想给他添⿇烦。当时处理马

  山县农民‮访上‬事件,朱怀镜谈了具体意见,还建议处理了责任人。说不定有人会说,你朱怀镜办事公道,就给你个机会,让你再公道一次吧。

  朱怀镜不可能马上拿出个公道放在李远佑手上。他安慰道:“老李同志,你是老员了,一定要相信。个别⼲部工作作风不好,不依法办事,这是存在的。你的事我知道了,我会让有关部门认真调查,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老李同志,你看怎么样?我现在只能这么答复你。”

  李远佑收住泪⽔,却仍是哭腔“感谢朱市记青天大老爷。有你的话,我就不上去告状了,我就坐在家里等消息。”

  朱怀镜忽动恻隐之心,掏出两百元钱,塞在老人手里“你拿着做路费吧。”

  李远佑眼泪一滚又出来了,死活不肯收他的钱。朱怀镜硬要给他,舒天也在一旁劝他收了算了。推让好几回,老人才收了钱,作了揖,退着出去了。

  想着李远佑说的会在家里等消息的话,他叫舒天马上挂电话找到余明吾。他看这李远佑还是很老实很质朴的。他只是说了几句很原则的话,人家就说不到上面去告状了,只在家里等消息。如果让这样一位老实人失望,他会很不安的。很快找到了余明吾,朱怀镜接过了电话“明吾同志吗?李远佑被非法拘噤的事,你们有个处理意见吗?”

  余明吾问:“是不是李远佑上你那里告状了?”

  朱怀镜有些来火了“明吾你这是怎么了?是我在问你,你不回答,却问起我来了。”

  余明吾忙赔了不是,说:“李远佑的右腿残废了,说是乡‮府政‬⼲部打的,乡‮府政‬⼲部说是他自残栽脏。案子正在调查,有个过程。可李远佑每天不是在县委门口哭闹,就是在县‮府政‬门口哭闹,要么去法院吵。影响很不好。”

  朱怀镜说:“明吾同志,人家都那样了,有些情绪化行为,都是可以理解的。而且这都是我们自己⼲部胡来造成的后果,我们要有起码的自省意识。现在关键是要尽快给人家个结论。要尊重事实,尊重法律。错了就错了,不要文过饰非啊。这样吧,我请你半个月之內,给我个明确结论。错了,就要依法赔偿。”

  余明吾沉昑半晌,显然有些为难。但朱怀镜的口气是不容商量的,他也就只好答应了,却说:“朱‮记书‬,当然要讲法律,但也要具体情况具体对待啊。如果这种情况都要按‮家国‬赔偿法处理,怕引起连锁反应。”

  朱怀镜听着更加火了“明吾同志,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们马山县⼲部的工作作风一贯如此?有很多类似草菅人命的事?”

  余明吾自知失言,改口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朱怀镜说:“明吾同志啊,我们不能再糊涂了。错了,就纠正。该赔给老百姓的,就要赔。哪怕赔得你们‮记书‬、县长卖短也得赔!要赔出教训来,今后看谁还敢来!”

  放下电活,朱怀镜猜着余明吾会在那边骂娘的。骂就骂吧!基层有自己的难处,他不是不知道。上面对下面说话,多少有些站着说话不痛的意思,但也只能如此。有些事,不是不行的。往下传达政令,就像输电一样,会有线损。不妨严格些,即使有其“线损”效果也会达到。

  亲自接待群众,朱怀镜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他仍然叫过周克林,说了几句:“周秘,你看我这里怎么成了信访办了?前不久不是专门召开了机关‮全安‬保卫工作会议吗?”

  周克林微觉难堪,点头道:“是是,我们要进一步加強‮全安‬保卫工作,尽可能不让闲杂人员进大院,更不能让他们跑到‮导领‬办公室里来。”

  朱怀镜笑笑,表示并不过分责难的意思。却想这闲杂人员一说,大有问题。‮访上‬群众怎么能叫闲杂人员呢?当然他不会去纠正这种早就约定俗成的习惯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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