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6
从菅野路子的大厦走出来后不久,真野的手机就响了。刚好是他们到达梅岛车站的时候。
“喂…是,已经去过了。没办法唉,她好像不知道儿子的行踪…看起来也不像是把儿子藏起来的样子…是,现在我和织部在一起。今井组的人在菅野大厦对面的房子里…咦?现在吗?是没关系啦…请等一下。中井吗?…。中井诚。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去看看。地址是…是…是。三丁目嘛。”
织部等真野挂断电话后便说:
“要去问口供吗?”
“嗯。伴崎国中时的同学,听说住在这附近的样子。当事人的父亲打电话到西新井分局,说是有些话想要告诉警察。”
“和伴崎是同学的话,那和菅野也是同学啰?”
“应该是吧。对了,你有地图吗?”
“有。”
织部站着摊开地图,确认真野从电话里问到的地址。确实,好像走路就可以到了。从地址看来——应该不是大厦或公寓,而是独栋建筑。
“会打电话到西新井分局,应该是要提供有关伴崎凶杀案的情报吧?”
“不,这也未必,或许只是通知附近的警察局而已。而且如果是伴崎那个案子的话,应该会,说得也是。”
中井诚的家要从商店林立的大马路再稍微往里走,是栉比鳞次的房屋当中的一间。从小小的门走进去后,一下子就来到了玄关的门前。
真野在对讲机里报出自己的姓名-门就立刻打开了,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的体格很好,脸晒得黝黑。
“不好意思,烦劳你们特地跑一趟。我是阿诚的父亲。”男人递出名片,上面印着中井泰造。他好像是在建筑公司上班,职称是课长。
“请问有什么事吗?”真野问。
“是的,请先进来吧。”
织部他们被带到一间小而舒适的客厅。旁边就是餐厅,泰造的子表情紧张地为两人端茶水。
阿诚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小子说那一天他和伴崎他们见过面,而且还一起开车出去。”
“开车?你的车吗?”
“是我的车,但有时这小子也会开出去。”
“车型是?”
“Gloria,五二年的破车。”
没错,织部心想,这和目击者的说词一致。
“你是说,你开那辆车载着伴崎他们吗?”
“听说是烟火大会那天,他们找他出去的,所以三个人就驾着车出去玩——”
“先生,对不起,我想要直接听令郎说。”
“呃,也对,这样比较好。喂,你好好说明一下!”泰造对阿诚说。
阿诚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快儿说烟火大会之后想要去把马子,所以我们就和敦也三个人开车…到处晃…”虽然语尾听不清楚——但是阿诚好像还没说完。
于是真野催他继续说。
“然后快儿和敦也叫我停车,我等了一会儿之后,他们就带了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坐上车来,叫我开到公寓去…”
“等一下,那个女孩是他们两个去搭讪的吗?”
阿诚看着地上左思右想。
“我也不太清楚…看起来好像全身瘫软,失去意识的样子。”
真野瞥了织部一眼。两人四目交接后,他又重新看着阿诚。
“那个女生就是那个人吗?就是尸体被发现的长峰绘摩吗?”
“我不太记得她的脸——只是在想会不会是她…”
“哎呀,这个孩子的意思是说,他看到新闻报导被杀死的伴崎,有可能就是杀害川口女孩凶手的新闻报导之后,才在想会不会就是那个女生啦。在那之前,他好像完全没想到的样子。不知道他是太迟钝了,还是少一筋,真是不好意思。”
“现在那辆车在哪里呢?”真野问泰造。
“停在停车场。沿着前面这条路走二十公尺左右,有一个月租的停车场。”
“可以看看您的车吗?”
“请、请。现在我马上开过来。”
真野用手制止正要起身的泰造。“不,不用了。”
“我们分局里有专家,所以我会拜托他们来看。”真野这样说完后便对织部使了个眼色。
织部说声“失陪一下”就站起身来。他是要向调查总部报告。
织部联络久冢请鉴识课的人过来。当他再次回到屋内时,侦讯阿诚的工作已经进展到相当的程度。
“也就是说——烟火大会的那天晚上,伴崎他们不知从哪里带来一个女孩坐上你的车,然后直接开到伴崎的公寓,但是你父亲叫你把车开回去,所以你就回家了。两天之后,伴崎打电话给你——说要借车,你不知道他要借车的目的。当天晚上他打电话来,第二天一早你就去他的公寓取车,当时菅野也在,但是他们两人的样子看起来并无异状。——事情就是这样吗?”
“嗯,大概…就是这样。”阿诚用细微的声音回答。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哎呀,真是有够丢人的!”泰造的脸搭拉了下来“再怎么被威胁,也不至于要对那两个不知道从哪里掳回陌生女孩的同伴唯命是从吧?天底下哪有这种事啊!我已经这样大骂过他了。不过,听说那两个人之前好像就常干这种勾当,只是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凑巧,好像都没有酿成大祸,因此这个孩子才以为这次应该也不会有事。所以即使看到电视上播报着川口有一名女生失踪,以及发现那个女生的尸体等新闻,他也完全没有想到会是同一个人。”
“是这样吗?”真野问阿诚。
阿诚略微点点头。
“那为什么你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和那个案子有关呢?”
“因为那个…新闻报导说敦也是杀死川口女孩的凶手,我才想到可能是那天那个女孩…如果是真的,那就惨了。”
“所以你觉得你最好应该跟警察说明,掳走女孩时你们在一起,还有你曾借车给他们吗?”
“是的。”
“原来是这样啊。”真野点点头看了看泰造。“我们可以请令郎到警察局去,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吗?我们会尽量让他早点回来的。”
“现在吗?”
“麻烦您。”真野低下头。
“如果有需要的话也没办法。”泰造斜着眼看着儿子“嗯,那我可以一起去吗?”
“当然,您能去是最好不过了。”
“那我去准备一下——喂!”
泰造拍了拍阿诚的肩膀,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接着便走出客厅了。
真野转向织部。“已经通知组长了吗?”
“通知了,鉴识课的人应该也快到了。听说我们小组的人也会同行。”
“知道了。等他们到了之后,我们再和中井父子一起去西新井分局吧。”
“好。”
织部点头时,阿诚的母亲开口了。“对不起。”在此之前,她几乎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静静听着丈夫和儿子说话。
“有什么事吗?”真野问。
母亲着嘴慢慢说道:
“我的孩子会被判刑吗?”
“这个…”真野低声说着“我们也不能说什么,这要看检察官怎么判断。刚才令郎说掳走女孩时他也在场,而且还开车,我不知道检察官会如何看待这些行为唉。”
“果真是这样。”母亲叹了口气。“那个孩子太懦弱了,一受到威胁就什么都不敢说,总是唯命是从…”
“他和其他两人之间的利害关系我们今后会再调査,所以如果确定他真的受到威胁的话,我想我们也会让检察官理解实际的状况。”
母亲点点头说:“是这样吗?”
她看起来放心多了。
“我们先去外面等啰。”真野站起来,对织部使了个眼色。织部也站起来。
“你觉得中井诚的话如何?”走到外面后,真野问织部。
“我想大致可以相信。”织部率直地回答“那卷录像带里也没有中井,所以他应该不在强暴长峰绘摩的现场吧。”
“那弃尸呢?你觉得他有参与吗?”
“我觉得这个可能也很低。如果他有参与的话,应该就不会打电话过来了吧。而且只要抓到菅野,所有的事都会真相大白的。”
“是啊——大体上我也这么觉得。”
“有什么细节是你很在意的吗?”
“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啦!”真野不再说下去,只是抿着嘴笑“他的父母好像想尽办法要让自己儿子罪被判轻一点呢!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有所隐瞒吗?”
“应该还不到那个地步,只不过感觉在避重就轻。”
真野这样说时,就看见巡逻警车和货车正朝这里开来。警车声并没有响起。
就在差不多同一时间,玄关的门打开了,中井父子走了出来,泰造身穿西装。
在泰造的带领下,织部他们朝向停着Gloria的停车场走去。
Gloria停在最角落。因为是五二年的车型,所以织部觉得外型很复古,但是车子保养得很不错,看不到烤漆有刮伤的痕迹。
鉴识人员很快就展开作业,中井父子不安地看着工作人员的一举一动。
同行的调查人员当中,有一个叫做近藤的刑警,他走到织部面前,小声地说:“虽然找到车子很令人高兴,但是另一边好像碰到了麻烦事。”
“另一边是指长峰吗?”真野放低音量问道。
是的,近藤点头。他注意了一下中井父子,然后又继续说道:
“今天傍晚,警视厅的公关室收到了一封信。你知道是谁寄来的吗?”
难道是…织部张大了眼睛。
“没错。”近藤的视线从织部移到了真野身上“就是长峰寄来的。限时专送。”
“内容是?”
近藤停顿了一下后说道:
“请让我为小女复仇,等我雪恨之后,一定会来自首的…他就是这么写的。”
17
负贵侦办伴崎敦也凶杀案的所有警员们敬启:
我是前几天在荒川发现的尸体——长峰绘摩——的父亲,长峰重树。有一件事我一定得告诉各位,所以便写了以下这封信。
我想各位应该已经知道了,伴崎敦也就是我杀的。
动机或许也不用我再赘述,就是为小女复仇。
对于丧多年的我而言,绘摩是唯一的亲人,是无可取代的宝贝。正因为有她,再苦的日子我都撑得下去,而且还能对今后的人生怀有梦想。
伴崎敦也却夺走了我这无可取代的宝贝,而且做法凶残疯狂,让我完全感受不到他的任何一丝人。他把小女当作牲畜对待,不,甚至可说只是当作一块来处理。
我亲眼目睹了当时的情形。因为那披着人皮的禽兽,把蹂躏绘摩的样子全都用摄影机拍了下来。
你们可以了解我看到录像带时的心情吗?
就在我感到悲伤难抑的时候,伴崎敦也回来了。对他来说,这应该是最倒霉的一刻。但是对我来说,这是最、也是绝无仅有的机会。
我一点也不后悔杀了他。如果你们问我这样就雪恨了吗?我只能回答,并没有。可是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我觉得我应该会更不甘心吧。
伴崎未成年,而且他不是蓄意杀死绘摩的,只要律师辩称他是因为喝了酒或是嗑了药,而无法做出正常的判断,法官就有可能判一个轻到不行的刑期。这种优先考虑未成年者的自新机会,然而却完全无视被害人家属心情的主张,我是可以预见的。
如果在发生这件案子之前,我或许也会赞成这些理想主义者的意见。但是现在,我的想法不同了。遇到这种事之后,我终于明白了。曾经做过的“恶”是永远无法消失的,即使加害者改过自新了(现在的我可以肯定的说:那是不可能的。不过这里是假设),但他们所制造出来的“恶”仍然会残留在被害人心里,永远侵蚀着他们的心灵。
当然我也明白,不管有天大的理由,杀了人就要受罚。我早已有这个心理准备。
但是现在我还不能被捕,因为我要复仇的对象还有一人。我想警方也应该知道那个人是雄了吧。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要复仇,而在那之前,我并不打算被捕。不过复仇完毕之后,我会立刻去自首的。我也不会请求量情减刑,即使是被判死刑也无所谓。反正这样继续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只不过,我希望警方不要对我的朋友、亲威做不必要的严格调査。我没有共犯。这全都是我独自思考、独自行动的,我并没有和任何人定期联络。
以前我们父女曾经受到各方的帮忙,因为不想打扰到他们,所以我才写了这封信。
希望这封信能顺利送达调查第一线的各位警员手中。
长峰重树
信纸总共有八张,虽然是手写的,但是字迹很工整,看起来并不像是情绪激动时所写的文章。
织部他们和久冢调査小组的成员们,聚集在西新井分局的会议室一角。所有人的手上都拿着一张A4的纸,那就是长峰重树来信的复印件。
透过笔迹鉴定,已经确认就是长峰本人所写的了。从邮戳判定是在爱知县境内投递的。只不过到目前为止,长峰和爱知县之间找不到任何关连。
“很强硬的文章呢。”坐在织部旁边的刑警喃喃自语“写这种东西过来,我们也很困扰啊。我可以体会他的心情,但是我们也只能遵从上面的指示行事而已。”
“但是,这样就可以确定杀死伴崎的凶手就是长峰重树了。课长他们会怎么做呢?”
“怎么做是指?”
“应该会通缉吧?”
“应该吧。现在上面的那些大人物们,应该正在讨论这方面的程序吧。”
不久后,会议室的门就打开了,久冢他们、还有组长阶级以上的高阶人物走了进来。久冢来到织部他们那里。
“阿真,听说车子已经找到了?”久冢问真野。
真野点点头。
“伴崎有一个叫做中井诚的同学,我想应该就是他们家的车子。是Gloria,已经请鉴识课的人员过去调査了。根据中井所说,那辆车子应该也用来载运过尸体。”
“中井的笔录做了吗?”
“刚才做好,他已经回去了。”
真野简单扼要地将中井诚的供述内容向久冢报告。这些刚才织部已经在电话里告诉过久冢了,所以他的脸上并无惊讶的表情。
“那要怎么做呢?明天再找中井来一次?”真野向久冢确认。
久冢摇摇头。
“没有那个必要了吧!他因为害怕伴崎和菅野,所以唯命是从,听起来不像是在撒谎。他应该也完全不知菅野现在藏身何处吧。”
“话是没错,不过他也有可能是拐和强暴的共犯。”
“等抓到菅野再说吧,顶多也只是相关数据送审而已。更重要的——”久冢拿起放在旁边桌上的复印件“必须要将这个东西对媒体公布。”
“要全文吗?”真野的声音带着惊讶。
“不,大概的内容就好。因为如果把长峰责怪少年法的部分也公布的话,媒体那些人一定会将焦点都放在那里大闹一场的。只要公布他自白杀死伴崎,和打算继续替女儿报仇这两点。同时,应该要在全国通缉长峰了吧。”
“这里所写的东西我们都已经掌握了,根本没有什么新的情报。这一点长峰自己也知道。总之,就如阿真所说的,只从这封信的内容,根本看不出长峰的意图。既然这样的话,就必须在内容之外的部分找出他的目的。可是除了寄件人是长峰重树,剩下的就只有邮戳了。长峰应该也知道警察不可能不重视这个邮戳吧。但是他不管那么多,还是从东京以外的地方寄出了这封信。所以,我们只要从邮戳是有某种意义的角度去想就好了。”
“长峰实际上并不在爱知县吗?所以您的意思是说,没有必要公布?”织部说。
“这是原因之一。长峰应该不在爱知县吧,而且他可能想要扰我们的调查,不过这可能只是一个小目的,我认为还有更大的目的。”
“是什么?”织部问道。
久冢的视线一一扫过部属们。
“长峰可能早已有心理准备,总有一天会被通缉吧,到时候他正在追杀菅野的事也会被公布。问题是看到报导的菅野,会采取什么行动。就如同我刚才所说的,站在我们的立场,是希望菅野能主动出来;但是站在长峰的立场,他当然不愿意看到菅野那样做,因为这样就会失去复仇的机会。”
“就是为了防止这件事发生,他才写那封信的吗?”织部再次快速浏览那封信的内容。
“这只是我的猜测。”久冢说“如果收到这样的信,警方是不可能不公布的。这个时候,通常都会针对邮戳报导,长峰可能是认为这样一来,菅野主动去警察局的可能就降低了吧!”
其他警察问:“为什么呢?”
“因为菅野并不在爱知县。”真野回答“因为他在一个大家都想不到的地方,所以看到新闻的菅野,便道么想:搞什么嘛,原来长峰根本不知道我在哪里,既然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会被杀,也不用躲到警察局去了——”
久冢在真野的身旁点着头。
“反过来说,长峰大概已经猜到菅野的蔵身之处了,所以他才会选择从爱知县寄这封信,因为万一菅野真的在爱知县的话,他这样做只会促使菅野去自首而已。”
织部对上司的推理发出惊叹,他刚才完全没想到呢。
“长峰会想到这么远吗?”织部身旁的刑警说。
“所以我说,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是有必要列入考虑范围。我们该做的事,是在菅野被长峰杀死之前保护他。因此,最好是让菅野主动出来投案。”
“如果组长的推理正确的话,长峰是如何知道菅野的藏身之处的呢?”织部说。
久冢用下咬着上,慢慢点点头。
“这确实是个谜。但是长蜂最后有见到伴崎,很可能是在他杀死那家伙之前问出来的。”
“更重要的问题是,长峰是如何找到伴崎的?”真野在一旁补充说道。“这封信里没有提到自己是如何找到杀死女儿的凶手,我觉得与其说他忘了,不如说他似乎另有用意。”
“什么用意?阿真。”
“这个嘛,”真野也百思不解“只能问长峰吧!”
久冢放下那封信的复印件,再次扫视着所有的刑螯。
“调査行动要和金井小组的人一起合作,但是基本上他们是要追查长峰,而我们是要追査菅野,去一个一个调査和菅野有任何关系的人。”
宣告解散后,刑警们三三两两散去。每个人都有预感,从明天开始,能回家的日子似乎不多了。
“阿真,还有织部,”久冢招招手“很对不住你们两个,不过有一件事希望你们现在去跑一趟。”
“是去找菅野的母亲吧。”真野说。
久冢微微点头。
“再去问一次她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儿子的藏身之处。”
“刚才的信也要拿给她看是吗?”
“那当然,威胁她说如果要救儿子,就要说实话。”
真野回答:“我知道了。”
“怎么了?织部?你有什么话想说吗?”可能是因为织部没有问答吧,所以久冢才会问他。
“不,没有…”他一边犹豫一边开口说“我觉得我们的调査行动,最后反而帮了菅野的忙呢。”
真野脸上浮现苦笑,但是久冢面不改,他双手抱。
“阿真,那封信的目的可能还有一个呢。”
“是什么?”
“就是打击调査人员们的士气。现在这里已经有一个感情用事的家伙了。”
“不,我是…”
“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分,快去快回!”
18
丹泽家的墓果然没有用心打扫——和佳子戴上自己带来的棉手套,拔着周围的杂草。她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不可呢?但是,只要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大志的脸,她的手就会自然而然地动起来。
拔完草后,和佳子又用跟寺庙借来的扫帚把附近打扫了一下,然后才终于能和墓碑面对面。墓碑前已经摆放了鲜花,她又将自己带来的花放在旁边。然后她点上香,双手合十。
虽然已经决定不要再多想了,可是她还是无法不想起大志活着时的样子。她的眼眶发热。不过这几年来,她已经训练自己抑制泪水出眼眶了。
有人来了,她便顺势放下了合十的双手。她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丹泽佑二就站在那里。佑二好像已经看到她了,和她四目相后就低下头。看得出来他的肩膀因为叹气而微微震动。
和佳子朝着他走了两、三步。
“是凑巧吗?还是…”和佳子说到后来就含糊其词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苦笑,再次抬起头。
“是凑巧,但也可以说不是吧。我有想到你今天可能会来这里,不过我不是刻意等着你来的。希望你能明白这点。”
“做法事的时候你没来吗?”
“没有,我出差去了,所以没办法来。因此今天才想来上个香。”
“是吗?”
和佳子往旁边移动让出位置给佑二,他不发一语靠近墓碑,然后和她刚才一样合上双手。这段时间,和佳子一直盯着地面看,她并不是在等佑二,只是她不想打搅在那个世界的儿子。大志现在一定正在听他爸爸的肺腑之言吧。
等佑二站起来后,她便拿起扫帚和水桶。
“亲戚他们都没有来打扫吗?”佑二问道。
“有是有,不过因为还有些杂草…但我没有别的意思,请不要放在心上。”
“要是我没来的话,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你来除草,所以我不会觉得你有别的意思。我看那些人,应该连打扫也敷衍了事吧。总之,谢谢你。”
“你没有必要跟我道谢,我只是顺手做做而已。”
“不,我想大志会很高兴的。他大概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怎么我们两人今天会一起出现。”
或许佑二是想让和佳子放松心情才这么说的,但是她却笑不出来。她告诉自己,他们现在已经不是这种关系了。
不知为什么,他们两人竟一起走出墓园。虽然有点怪怪的,但是分开走感觉也不太自然。
“今年怎么样?”在往停车场的途中,佑二问道。
“什么怎么样?”
“就是民宿啊。今年是凉夏,有客人来吗?”
嗯,和佳子应了一声,点点头。
“和往年没什么两样,每年都会来的大学网球社今年也有来。”
“是吗?这样就好。”
“你的工作顺利吗?”
“目前还没有会被裁员的迹象啦。虽然是小公司,但是业绩还算稳定呢。”
“加油喔。”
“谢谢,你也是。”
“嗯。”和佳子轻轻点点头,她并没有看佑二。
到了停车场后,她的休旅车旁边停的就是佑二的轿车。旁边还有其他空位,可是她感觉佑二是故意停在她的车旁边的。说实话,他这种恋恋不舍的行为让她感到很心烦。
“要不要去哪里喝杯茶?”佑二打开车门后,用轻松的口气说。
和佳子心想果不其然,她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出来时说我会马上回去的。”
“是吗?”佑二的眼神显得很怯懦“那下次再见了。”
不会再见了,和佳子想道,但是她还是报以微笑。
“保重。”这么说完后,她便坐进自己的车子,没看佑二一眼就发动引擎。
当佑二坐上车时,和佳子已经将休旅车开走了。
墓园位于高崎市的郊区。和佳子从高崎交流道开上关越汽车公路的北上路段,因为如果从待会儿出现的岔路口,进入上信越汽车公路的话,很快就可以到佐久交流道。现在夏季旅游旺季已过,路上车子很少。
和佳子的脑海里浮现出佑二瘦削的脸庞,约她去喝茶到底想和她说些什么呢?现在他们就算能聊些往事,也没什么意义,因为他们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快乐的回忆。不,以前曾经有过,但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什么东西都无法挽回了。
和佳子打开收音机的开关。路况报导完毕之后,男便开始播报最新新闻。
“刚才收到一则可说有点骇人听闻、也有点令人难过的消息。前几天我曾在本节目中播报了好几次,就是那起发生在东京足立区的凶杀案——那个将强暴画面录在自家录像带里的年轻人命案,现在有了后续报导。据说昨天警视厅收到了一封信,寄件人就是在凶杀案发前不久,在埼玉县川口市发现的那具弃尸——长峰绘摩——的父亲,长峰重树嫌犯…这个,这里说他是嫌犯,是因为他涉嫌足立区的凶杀案。听说他在信中也承认,自己就是凶手。杀人的动机好像是为了被杀害的女儿报仇。长峰嫌犯宣称还要对另一个人复仇,不过那个人目前也在逃,警方正在追查他的行踪。——以上是本时段的新闻。事情好像变得很复杂呢,你有什么看法?”DJ询问女助理的感想。
“嗯,感觉有点恐怖…不过,尽管是为了复仇,杀人也是不对的啊。”
“现在还不知道这封信的内容是不是真的,不过很难想象封方会专诚写一篇谎言寄过来吧。”
“说得也是。”
“长峰嫌犯…吗?被害人的父亲现在已经变成嫌犯了呢。真是的,今后的日本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发出老生常谈的评论后,DJ便开始介绍歌曲。播出来的曲子是一个演歌男歌手以前的畅销曲。和佳子操作着开关,切换到别的频道。
世上还真有不幸的人——这是和佳子最直接的感想。她无法想象杀人的感觉,但是她可以理解失去孩子的悲哀。
不过在她经过交流道开下高速公路时,刚才在收音机里听到的新闻,就已经被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民宿“Crescent”就在蓼科牧场的前方,是一栋西洋式建筑。绿色屋顶是它的标志。和佳子将车子停进前方的停车场。
她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过一点。“Crescent”的check-in时间是三点。今天已经有两组预约,听说两组都是傍晚才会到。
从玄关走进去的右手边就是餐厅和谊厅。父亲隆明正在打扫。
“你回来啦,怎么样?”隆明停下手边的工作问道。
“也没什么,放了花、上个香就回来了。”
“是吗?”隆明又继续打扫着。他的背影很明显看出好像有什么话要对女儿说。
和佳子很清楚父亲要对她说什么。应该就是“差不多该忘掉大志了吧”之类的话吧,她想。但是同时,隆明很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扫墓和大志生日时,他们父女之间的对话就变得有点尴尬。
和佳子走进旁边的厨房,围上了围裙。她主要的工作就是准备料理。客人增加时,会雇用几名工读生,不过从本周开始,工读生只剩下一人了。
十年前,她根本不敢想象自己现在会变成这样。和丹泽佑二结婚后,她在位于前桥的新居里,心期待地过着每一天。当时她的脑袋里只有即将出世的宝宝,她有点担心生产问题,可是一想到育儿的事,她就会很快乐。
三个月后,她生下一个男婴,重四千公克,是个很健康的宝宝。她和佑二讨论后,将宝宝取名为大志。
身为新手妈妈的她得熟悉一些做不惯的事情,所以让她吃了不少苦。而就像全世界的丈夫一样,佑二几乎没帮她什么忙。当时公司的业绩正在下滑,身为干部的他,可能必须不顾家庭专心工作吧。
和佳子倾注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养育大志,大志也长得头好壮壮。当佑二因此感谢她时,她还高兴得下泪来,心想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而,幸福却突然落幕了。
那一天,一家三口很难得的一起到附近的公园玩。那是一个天气很好的星期一,佑二因为星期六上班,所以星期一可以补假一天。
大志已经三岁了,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和父亲到公园玩的关系,大志似乎很高兴。和佳子在长椅上眺望着两人在沙坑玩耍的身影,心里觉得好幸福。
空气干、阳光温暖的过午时分。已经好多年没有这种舒服的感觉了呢,和佳子想道,然后她就在不知不觉间打起盹来。
事后佑二坚持他有大声对和佳子说:“你照顾一下大志。”因为他要去买香烟。
但是和佳子并没有印象。她只记得看着他们两人在沙坑玩。
有人在摇她的肩膀,她醒了过来。那是佑二严肃的脸。大志去哪里了?他问道。于是她才发现独生子不见了。
两个人脸色大变,一起寻找着儿子。大志倒在螺旋形溜滑梯的下方。佑二赶紧将他抱起,但是大志一动也不动,脸已经变成了灰色。
虽然赶紧送去医院,但是已经回天乏术了。他的头颈骨骨折。
后来分析是没有双亲看管的大志,从螺旋形溜滑梯的坡道逆向走上去,走到一半时,他因为往下看,所以头朝下跌落。当时距离地面的高度将近两公尺,而且下面是坚硬的水泥地。
她痛哭了好几天,几乎什么也没吃、没喝,也没有睡觉,只是一个劲地哭。还好当时她身旁一直有人陪着她,如果让她一人独处的话,哪怕只有一下子,她也一定会从大厦的阳台跳下去的。
结束悲伤度过的每一天之后,空虚感又袭上心头。她无法思考任何事,就连活着都变得很麻烦。
经过那样的时期后,她终于可以面对这个意外了。不过,当然也不可能因为这样,就能积极乐观地活下去。只要一想起这个意外,她就觉得后悔不已。她为什么要打瞌睡呢——同时,她也想责怪佑二。为什么要去买香烟啊——有好几次,她都几乎要口说出这句话。
他的想法,可能也是一样的吧。只不过佑二并没有责怪她。
表面上回复了平静的日子,然而平静并没有真正造访他们的内心,其证据就是:他们两人几乎不交谈。既然必须避开共通的话题,对他们来说,不说话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啊,对了,今天又进来一组预约。”
说话声让和佳子回过神来。隆明站在厨房入口。
“今天?突然打来的吗?”
“中午过后打电话来的,说是要住到后天。我回答他没问题。”
“是情侣吗?”
“不,好像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一个人?真是难得耶。”
“听他说话的态度不像是怪人啦。他说他要晚上才会到,所以不用准备晚餐。”
“住宿费你有说明吗?”
“呃,他答应付一点五人的费用。”
“是吗?”
“Crescent”共有七间房间,全都是双人。再加一张,就可以住三个人。如果是一个人住的话,就要请客人支付一点五人的费用。
那个男客人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抵达了。他的头发很长,脸胡碴,年龄大约四十岁左右。身穿休闲服,行李只有一个旅行包。
那个客人在住宿卡上登记了吉川武雄。
19
一走进房间后,长峰放下包包,直接倒在旁边的上。他的全身像是了沙子似的重得要命,而且还汗浃背的,好像有一些异味从格子衬衫散发出来的样子。
他看着旁边的。上面铺着白底花朵圈案的单。他发现这里好像不是中年男人一个人来投宿的地方。格子窗框上挂着的窗帘,也是花朵图案的。
他坐起身,将旅行袋拖过来,接着打开拉链,从里面拿出镜子。长峰将镜子放在旁边之后,一边照着自己的脸,一边将双手伸进头发里。用手指找到发夹的位置后,他很小心地将它整个拿起来,长假发就这么从头上取下来了。这是他在名古屋的百货公司里找到的。这并不是那种掩饰秃领用的假发,而是一种时髦发饰。可能因为这样,所以发颜色几乎都做成咖啡或是金色的。
长峰将这顶假发丢到一旁,把网罩从头上取下后,再伸手进自己原来的头发里,将头发蓬松。闷了一天的头接触到空气时,整个头皮感觉凉飕扬的。
他又再照了一下镜子,用手摸着嘴四周。胡碴并不是假的,他从家里出来后就一直没有刮过。当然并不是没有时间刮,而是他想要稍微改变一下自己的样子。
平常他的头发都会整齐的分线,也从来不曾留过胡子。他的相片也应该几乎都是那样的造型。
房间的角落放置着一台电视。他拿起遥控器,打开开关切换着频道,最后转到了新闻节目。他稍微看了一会儿,但是没有出现长峰涉案的相关报导。
他吐了一口气,再次照了照镜子,然后将镜子和假发一起放回袋子里。他的袋子里有一副浅色的太阳眼镜,白天他就会戴上那副眼镜。
这样的变装到底有多少效果,他完全不知道。假设他的朋友也以同样的装扮出现,他真的会完全认不出来吗?他想着。不过,因为一般人都不太会记得出现在电视上的人物相片,所以他也只能赌一赌这个社会的冷漠了。
他又再度将手伸进袋子里。这次他拿出一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地印着长野县主要民宿。其中也有“Crescent”
昨天和今天两天长峰拜访了其中好几家的民宿,走得脚都痛了。不用说,当然是为了寻找菅野快儿。他仅有的线索就是伴崎在断气前所说的那句“他去长野的民宿了”
这样做真的找得到菅野吗?长峰自己也感到不安。但是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他除了抓住这条很细的线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
可能是因为太累了,他就这样在上打起盹来。电视仍然开着。把他吵醒的,是从电视机里传出来的主播声音。
“…也因为这样,以杀人罪嫌遭到通缉的长峰重树嫌犯,据说很可能持有械。掌握线索的人,请通知最近的警察局。接下来的新闻,是前几天召开的世界环境改善会议——”
长峰赶紧起来,望向电视,然而已经开始播放完全无关的影像。他用遥控器切换频道,不过也没有其他台在播报新闻了。
长峰将电视关掉,看看手表,现在已经过了十一点。
他是从傍晚的新闻得知自己被通缉这件事情的。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他并不是那么惊讶,不过还是无法抑制贯彻全身上下的紧绷感。在家电行前面看到这则新闻的他,突然陷入一种路人的眼光全都投向他的错觉。
新闻也报导了那封信。与其说那如他所料,还不如说长峰就是算准会被报导,才寄出那封信的。不过他没算到的是,邮戳完全没有被提到。这么一来,他刻意跑到爱知县去寄这封信的意义就完全丧失了。
他在脑海里背诵着他所写的内容。我是前几天在荒川发现的尸体——长峰绘摩——的父亲,长峰重树——开头这么写着的这封信毫无虚言,里面全是他的心声。如果完成复仇的话,他就会去自首,所以希望警方不要对他的亲友做不必要的严格调査。这个心情至今也没有改变。
但是长峰也非常清楚,即使他写这样的信,警方也不会特别关照他。他们应该还是会毫不留情地将长峰的所有友范围都列为调査对象吧。
那封信最大的目的,其实是要让躲在某处的菅野快儿掉以轻心。
只要菅野不是笨蛋,他就应该知道自己死的女生她父亲杀死了伴崎,现在正在猎杀他吧。对长峰来说,最坏的情形就是害怕被报复的菅野主动出面自首。
长峰认为,菅野被捕根本就不能算是为绘摩雪恨。只有他亲手处置菅野,才能算是报了几分之一的仇。他不能让菅野躲到警察局去,也不能让他被关入少年法保护的监狱里。
所以才写了那封信。长峰原本是预测寄出的地点也会被媒体报导的。所以如果他是从爱知县寄出的话,躲在长野县内的菅野应该就会松一口气,以为自己不用急着去自首吧。
然而新闻却完全没有报导邮戳的事。应该是警方没有公布吧?是单纯地觉得没有发表的必要?还是已经看穿他的目的?或是有别的意图呢?长峰完全摸不着头緖。
第二天早上,长峰七点起。其实他更早就醒了,只是觉得必须让身体休息,所以就一直躺在上。不过他已经睡不着了。绘摩出事后就开始的失眠症状,在他逃亡的期间变得更严重。因为这样,他总是觉得头重脚轻,全身无力。
他听说早餐是从七点到八点半。但是不想看到其他客人的他,便着烟,或是用地图确认周边的情形来打发时间。他一点也不想打开电视。
八点多的时候,电话响了。他拿起话筒。
“早安,吉川先生,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您要用餐吗?”一名女询问道。
“好的,我现在立刻过去。”他这么说完后,就挂断电话。
戴好假发和太阳眼镜后,长峰便走出房间。他走下楼梯,发现餐厅里没有一个客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正坐在角落打计算机。那是昨晚接他的女。
“早。”她一看见长峰就笑容面地打招呼“这边请。”
她的手指着一张靠窗的桌子。上面已经铺上餐巾,摆好了餐具。
长峰一就坐,她就立刻端了早餐过来。早餐是鸡蛋料理、汤、拉、水果和面包。女问长峰餐后饮料要什么?长峰点了咖啡。
“不好意思,这么晚才下来。”长峰道歉。
“不,没关系。”她笑着说,然后又走回放着计算机的那张桌子。
看来自己似乎不是一个可疑的客人——长峰暂时安心了。
他一边眺望着窗外的景,一边慢慢吃着早餐。要是没有发生那些事,能专程来此度假的话,不知有多好呢。而且要是家人就在身旁的话,大概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他打从心底觉得。民宿的那位女替他端来了咖啡。他轻轻低头致意。
“旅游旺季已经告一段落了是吗?”他问道。
“是的,差不多到上个礼拜左右。”
“暑假已经结束了呢。”
“是啊,您是来这里工作的吗?”
“算是吧。不过是个很奇怪的工作就是了。”长峰苦笑着。
可想而知,女出了讶异的表情。
“我在找人。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离家出走了喔,结果他的父母拜托我…”
“那您是侦探啰?”
“不,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找得很辛苦。”长峰伸手端起咖啡“你们这里有雇佣工读生吗?”
“有,但是现在只剩一人了。”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从七月开始。”
“是吗?”长峰点点头,然后从衬衫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相片“就是这个少年,您最近有看过吗?”
这是从那卷录制蹂躏绘摩的录像带里印出来的。他只印出了那个可能是菅野少年的脸,所以画质很糙。
民宿的女左思右想。
“对不起,我没有印象。”
“是吗?打榄您工作了,真不好意思。”
长峰将相片收进口袋里,开始喝着咖啡。女则再度回到了计算机面前。
长峰非常清楚这样的盘问很危险,只要一不小心传到警察那里去,他可能立刻就会遭到怀疑。但这是唯一找到菅野的办法了。看是他先被警察找到,还是菅野先被他找到,长峰只能听天吃完早餐后,长峰站起来。民宿的女仍然坐在计算机前,她的样子看来,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的样子。屏幕上显示出一个画面,她似乎是要将照片数字输出。这张感觉起来像是亲子三人的照片,看起来是在神社院内拍的。
“我吃了,谢谢。”他对着女的背影说。
“喔,茶淡钣的,招待不周请见谅。”她回过头来笑着说。
长峰朝着餐厅入口处走。但是他又停下了脚步,再次走近女。
“请问…”
女立刻回过头来“是的。”
“您在忙什么呢?似乎从刚才开始就陷入苦斗了呢。”
“喔,这个吗?”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捣着嘴巴“我想要把以前的相片放大印出来,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只会用扫瞄器扫瞄而已。”
“可以让我看看吗?”
“您可以帮我吗?”
“我也不知道,或许可以吧。”
长峰坐到了计算机前,稍微操作一下,就了解状况了。原来是她不懂得软件的使用方法。
“这里只要输入尺寸,然后再按下Enter键,相片就会变得这么大,最后再印出来就可以了。”他指着画面,说明基本的操作方法。
“谢谢,太好了。我平常都只用文字处理和网络的部分。”
“我也很高兴能帮上忙。”长峰将目光移到屏幕画面“那是您的先生和小孩吗?”
“呃…嗯。”她不知为何垂下了眼睛,
“是七五三节时拍的吗?”
“不是,是过年。这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了。”
“是吗?您对这张相片有特殊的感情吗?”
“该说是感情吗…我想应该是喜欢吧。”
“原来如此,”长峰点点头“原本的相片的质量就不好吗?好像到处都有刮伤呢。”
“那不是我保管的相片,可能是保管方法不好吧,所以刮伤得很严重…”
“是吗?真是可惜。”长峰心想,明明知道刮伤放大后会更明显,她还是坚持要放大,可见她有多么喜欢这张相片。“但是你们还可以拍更好的相片啊。”
长峰原本以为她会报以灿烂的笑容,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却只是不自然地稍稍扬起嘴角而已。难道是因为说出相片刮伤让她不高兴吗?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时,他看见计算机旁边放着几张相片。最上面的那一张背面朝上,上面用笔这样写着,,享年三岁——
大概是因为注意到长峰的视线吧,她赶紧拿起那些相片。
“谢谢您。”她对长峰低头致意。
“呃,没什么…”
长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默默离去。
20
小小的桌子就像教室里的课桌椅一样整齐排放着。织部看着在柜台领到的号码牌,同时在和号码脾相符的桌子坐了下来。桌面上都贴着烟标志的贴纸。
他看了看四周,几乎有一半的桌子都有人坐。每一张桌子旁边,都至少坐着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人。那应该是这间公司的员工吧。他们交谈的对象和他们真是天差地别,有人穿工作服,也有像织部这样穿西装的,但是唯一的共通之处,就是来访的客人看起来姿态都比较低。可能是这间公司的下包厂员工,或是这间公司的供货商之类的人吧。如果来访的客人是站在相反的立场,也就是说,要是这间公司是在接待他们的贵宾的话,一定会准备更宽敞舒适的接待室。
看着身穿工作服的白发中年男,对着做他儿子都够格的年轻人鞠躬哈,织部不觉得民间企业的等级制度真是严苛。
他坐下来后等了十分钟左右,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小男人走了过来。他也是穿着灰色制服,长相有点神经质,看起来大约四十五岁左右。
织部站起来问道:“您是藤野先生吧?”
“是的,请问…”
“我叫做织部,不好意思,百忙之中叨扰了。”
藤野无言地微微点头,然后拉出椅子。织部见状,也坐了回去。
“我也曾经见过在制造公司上班的人好几次,不过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感觉真是生气呢。”
织部是想要缓解对方的情绪才这么说的,但是藤野的表情却一点也没变,他了嘴看着织部:
“老实说,我完全不晓得警察为什么要来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喔。”
织部挤出笑容。
“是,那是当然,我们并没有认为您和这个案子有关。只不过在想,您会不会知道一些线索。”
“所谓的线索,其实就是指长峰先生的藏身之处吧?”
“呃,这也包括在内。”
藤野当场摇头。
“我怎么可能知道。就像我在电话里所说的,我只是和长峰先生在同一个公司工作而已。”
“但是下了班之后,你们应该也很吧?像是有相同的嗜好之类的。”
听完织部的话,藤野撇了撇嘴角。
“他几年前就没玩击了。”
“可是也不可能因为这样,你们两人就不往来了吧?听说长峰到现在还会参加击社的聚餐,不是吗?”
“话是没错,但是我和他并没有特别。”
“不过,听说是藤野先生拉长峰去玩击的。”
“说是我拉的…我只不过是看他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所以才常和他聊而已。”
“长峰结果玩了多久的击?”
“十年左右…吧?”
“技术如何呢?”
藤野稍微歪着脑袋想了一下。
“他的技术很了得喔。不过,我想他的程度在大型比赛也是拿不到冠军的。”
“不会去打猎吗?”
“真正的打猎吗?我想应该不太常吧。他常参加击场的击比赛,碟靶或是野外击之类的。”
“那长峰为什么不玩击了?”
“因为眼睛。”藤野用手指着自己的眼睛“他罹患了干眼症,不能过度使用眼睛。当时他在公司里都戴着太阳眼镜。”
“那这样子的话,他现在还能玩吗?”
“如果只是玩一玩的话,”这样说完后藤野蹙着眉头“不过因为中间有一段时间没玩,所以很难说呢。如果不习惯的话,是不太能扣下扳机的。”
“您知道长峰可能会去哪里练习击吗?就算是非正式的击场也没关系。”
在藤野眼镜后面的眼睛变成了三角眼。
“没有什么非正式的练习场喔。”
“不会去人烟稀少的深山练习击吗?”
“不会。”
“那么正式的练习场也可以,可以告诉我吗?”
“告诉你是可以,但是长峰先生是不可能会去那种地方的。这样不是马上就会被发现了吗?”
“我也是这样想,但是为了谨慎起见。”
藤野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然后从外套的内侧拿出一本记事本。
“我常去的击场就写在这上面。至于其他的地方,可以麻烦你自己打听吗?”
“当然。我可以抄下来吗?”
“呃,请。”藤野用冷淡的口气说完,打开记事本。
当织部正在抄写击场的名称、电话和地址时,藤野开口问道:“请问…”
“那封信真的是长峰先生写的吗?”
“会不会是谁在恶作剧,或是有其他的凶手想要让长峰先生顶罪?有这个可能吗?”
看来,藤野似乎不愿相信长峰重树是杀人凶手这个事实。刚才还说和长峰不太,但是照这样看来,他果然还是很担心长峰吧。
“这个我也不能说什么。”织部谨慎地回答“只不过既然媒体都那么公布了,我想上面的人应该认为那是长峰写的。”
是吗?藤野显得很失望。
“长峰先生还是会被逮捕吗?”
织部皱起眉头,略微点头。
“因为他杀了人啊。”
“这个我知道,可是被杀的那个人也有问题不是吗?会被逮捕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不是有缓刑或是量情减刑之类的东西吗?”
“那是法官的事,我们是没办法回答的。”
“不过,他会因为杀人罪被起诉吧?”
“没错。”
“关于这一点,该怎么说呢…我没办法认同。因为杀了人所以被判杀人罪,可是对方是个该被杀的人啊!自己的女儿遭遇到那样的事情,任何做父母的应该都会想要报仇。我也有一个和绘摩同年纪的孩子,所以完全可以理解长峰先生的心情。什么都不做才奇怪呢!”
“我可以理解您所说的,但是现在日本的法律就是不允许复仇。”
“这种事情——”藤野咬着嘴。他应该是想说,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织部抄完以后,就将记事本还给藤野。
“公司的人的反应怎么样呢?”
“你所说的反应…是指?”
“长峰的事,应该已经是大家谈论的话题了吧?”
“喔,那个嘛…但是该怎么说呢?公司的人好像都不太愿意去谈论这件事,而且这也不是个令人偷快的话题。”
“除了藤野先生之外,还有哪些人和长峰比较呢?”
“不,我不是说过了嘛,我和长峰先生并没有特别。”藤野眉头紧蹙,出不悦的表情“所以我也不太清楚长峰先生和谁比较。你要不要去问其他人啊?”
“我问过好几个人了,但是他们都说是您啊。”
藤野睁大了眼睛,好像是在思索到底是谁说出这种话的。
“如果连我的名字都被说出来的话,就表示长峰先生在公司内没有比较亲近的朋友吧。所以我想刑警先生来这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吧。”藤野夸张地卷起外套衣袖“如果您没有其他的话要说,我可以告辞了吗?因为我是在工作中溜出来的。”
“对不起,还有一件事。”织部竖起了食指“长峰看到绘摩小姐的遗体后,好像就开始请假了,不过在杀死伴崎敦也的前一天,他却来公司上班了。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
藤野在瞬间做出一个像是在回想什么事情的眼神,然后微微点头。
“记得啊。可是我没有和他说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其他人应该也是一样吧!”
“也就是说,失去女儿的事情让他很沮丧是吗?”
“看起来是。”
“他有什么引人注意的举动吗?就是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任何事情都可以。”
不知道,藤野耸了耸肩。
“我也不可能一直观察长峰先生啊。只是觉得他好像不太能工作的样子,时常离开座位。我去自动贩卖机买饮料的时候,就看见他在走廊的角落。”藤野看着远方继续说“好像是在哭的样子。大概是忘不了女儿的事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原来如此。”织部点点头。藤野的口气虽然轻描淡写,但是听了却让人百感集。
织部向藤野道谢后,就离开了半导体公司的大楼。他一边往车站走,一边反复想着藤野刚才说的话,不过就是找不到任何可以査出长峰藏身之处的蛛丝马迹。
他想起了藤野那张从头到尾都不太高兴的脸。他虽然重复了好几次说自己和长峰不是很,但其实并不是害怕被牵扯进去,而是想要避免长峰因为自己的关系被捕吧?织部这才知道,原来透过运动培养出来的友谊,竟然这么牢固。
我可以理解长峰先生的心情,什么都不做才奇怪呢——
那应该是藤野的心声吧,织部自己也有相同的感觉。虽然站在他的立场,是不能认同这种想法的,但是其实他真的很想和藤野两人一起为长峰辩护。
他回想起最后一个问题的回答。从藤野的答案来推测,长峰当时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举动。在走廊上哭泣,就当时的情况来判断,那也是很合理的。
然而就在隔天,长峰却去了伴崎的公寓复仇。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长峰可能在最后一次去上班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伴崎了。可是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还要去公司上一天班呢?为什么复仇行动要等到第二天呢?
长峰最后一天上班的那个晚上,曾经打电话给上司,好像是说第二天要请假。也就是说,长峰很可能是在那天他下班回家以后,才知道伴崎敦也这个人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仍然是让调査团队伤脑筋的问题。到目前为止,调査数据都显示伴崎和菅野根本不认识长峰绘摩,会将她掳走也是临时起意的。就算长峰再怎么猜,也没道理锁定杀死女儿的凶手才是。
回到警视厅之后,真野和近藤他们正好聚集在电视机前。每个人的表情都很难看。
“怎么了?”织部问真野。
“被摆一道了,那封信到电视台去了。”
“咦?出去…”
“刚才整封信都被公布了。”近藤说“说是独家新闻,报导得很夸张呢。”
“怎么回事?不是不打算公布那封信吗?”
“所以我就说,不知是从哪里出去的嘛。报社和电视台确实都很想到那封信,可能是我们四周的天真刑警,随随便便把那封信出去了吧。完了啦,上面一定又会开始吠了。”
“但是这有那么严重吗?信上大部分的内容不是都已经公布了吗?就算整封信都被公开,也不至于有什么影响吧?”
近藤摇了摇头。
“你真是啊,老兄。”
“是吗?”织部看着真野。
真野点燃一烟后,吐出一大口烟。
“你回想一下你读那封信时的心情就好了。老实说,你的心有受到影响吧?”
“话是没错…”
“那就像是长峰直接在跟你说话。直接说话时有直接说话的影响力,那个影响力如果过大的话,对我们来说就会变成麻烦的阻碍。”
“阻碍…”
“公关室的电话响个不停喔。”近藤说“打来的内容几乎都一样——请停止追捕长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