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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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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是一条荒原长路,就算唯一的过客只是幻影,就算她早就明白谁也不是谁的天长地久,但她竟然还是逃不掉自身的软弱,渐渐依赖于一个幻影的陪伴。

  自寻死路,与人无尤。

  下午,厦门开始下雨。顾正荣是第一个走出会议室的,走廊里窗户开得很大,空气很润。

  厦门当地的负责人在后面匆匆跟上来,顾总,晚上安排了海关的饭局,您看什么时候开始比较好?

  他低头看表,海关?一定要我到吗?

  啊,那您的意思是?

  算了,我会去一下,不过很快就离开。

  您还有其他安排?

  我要回上海。

  不是周一早晨吗?还有一些上海的部门主管呢?

  他们按原计划走,我要赶时间。

  那负责人还想说些什么,顾正荣的步子很大,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驻足远望,身后有人拍他的肩膀,看什么呢?

  看顾总。

  顾总有什么好看的?

  顾总一直都很好看,就是以前不太敢多看罢了。不过最近他好像变了,有没有这种感觉?

  没有,我还是没敢多看,呵呵。两人笑起来,然后回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本最后一班航班。厦门还在下雨,顾正荣到达机场的时候天色墨黑。司机下车打伞,机场大厅灯火通明,雨夜里更显得辉煌。走进大门前顾正荣顿了顿步子,余光扫过一边的立柱,又想起昨晚凌小萌闭着眼睛站在那里深呼吸的样子。

  他突然微笑了,让送行的司机顿时傻了眼。

  平时不苟言笑的顾总,笑起来的杀伤力还真是大的。

  飞机起飞的时候,他看着窗外出神,太晚了,这样的航班载的多是游客,商务舱里没什么人,飞行时间也不长,他想这个时候她会在哪里?又觉得一会儿就可以见到她了,心情很愉快。

  他想自己真的是不年轻了,否则不会如此眷恋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的感觉。刚到中国的时候他还不到三十岁,心中是海阔天空,面前一切都是空白蓝图,只等他在上面纵横驰骋,哪里有时间去想着悱恻绵,更没有生过与一个人天长地久的念头。

  空中小姐过来送餐点,他拒绝了,闭着眼睛却不想睡,在飞机的轰鸣声里想着她很多有意思的样子:穿着宽大的T恤,赤脚在屋子里无声无息地走,看到他伸出手就过来很乖地在他身边团起身子,轻而暖的呼吸,还有洗完澡后身上香皂的味道…

  有一个人可以想念很好,比追忆好了很多。他第一个女人是个瑞典女孩子,金发的北欧女子,却异常娇小玲珑,在瑞典读高中的时候就开始每天出现在他车边,读大学的时候因为他去了美国,她还曾不远万里地飞到他面前,扔下行李就跳到他身上…

  后来还是他买了飞机票把她送回去。现在想起来自己是个绝情的男人,她哭得那样可怜,金色的头发都好像黯然失了颜色,这些到了现在只是记忆里的一片碎叶,再想多说一句都不可能。

  没有血缘,曾经距离再近,缘尽也是陌路人,这点他清楚得很。

  只是对凌小萌,相处久,慢慢生出一种执念,空闲下来的时候会想念她轻悄来去的样子,还有驯鹿一般的眼睛。

  他想这次自己要留下这个女孩子,以后想念一个人的时候知道在哪里可以看到她,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知道拨出的电话那头会有人接听,还有想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在自己的身边。

  他又想起她昨晚声音哽咽,说不是的,说她害怕。

  顾正荣嘴角又勾出一抹笑,真是胆小,不过他也不好,瞒了她很多。

  下飞机的时候,顾正荣想拨电话给她,想了想,又按断了。这么晚,他想她一定是在家,门窗全锁,早就爬上睡成一团了。

  车还停在机场,回程的时候他开得飞快。上海的夜晚闷热,跟厦门完全是两种感觉,但这时已过半夜,到底气温降了下来。车开上高架桥之后,他伸手把天窗打开,夜风呼呼地灌进来,冲进领口,很舒的感觉。

  正如顾正荣所料,这个时候的凌小萌已经在家,门窗全锁,爬上睡成一团了。

  其实她也是刚到家,因为在李大师那里花了很长时间,然后苏凝又出状况,抓着她说又有急事要赶到另一个地方去处理,直接丢下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才认识短短两天,凌小萌的反应已经被苏凝训练得迅速了很多,当时就一把抓住已经开始拔腿往外跑的苏凝小声抗议,又要走?你说好要送我去地铁站的。

  苏凝回头对着她挤眼睛笑,你真的要我留下吗?裴帅哥在那边看过来了哦。

  凌小萌不上当,不回头,用力加重语气,虽然天生的拖音让效果很不明显,你送我啦,我怎么好意思老是麻烦人家。

  别装了,我这是替你提前清场好不好,记得随时报告情况啊。苏凝掩嘴呵呵地笑起来,继续往外走。

  苏凝——凌小萌说不过对方,不过她拒绝放手。

  喂,你确定不需要跟大师好好交流讨论那些设计稿?到时候他做出来跟你的意思不一样,你可别哭啊。

  说到凌小萌最关心的事情,手上立刻没了力道,苏凝抓紧机会遁走,步子快过一溜烟儿。

  后来在李大师那里一直讨论到天色暗淡才告辞,走出门的时候凌小萌还在想怎么开口,裴加齐仿佛摸透了她的心思,比她开口还要早一步,别想了,这儿叫不到车。

  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我可以打电话叫车。今天摆明了是让他来江湖救急的,凌小萌觉得不好意思,声音低下去。

  裴加齐原本是好奇,渐渐觉得她有趣,看过她的设计稿之后,又确定这个女孩子很值得结,这时候很轻松地笑了一声,没事,我知道你刚才为难。不过送你回家也是举手之劳而已,你一个人不怕吗?我还没忘记你上次扑进出租车上的样子呢。

  刚才聊到设计的时候大家相谈甚,他这时的动作和口气又很自然。虽然没什么跟男人交往的经验,但凌小萌与人相处一向感,这时突然感觉放松下来,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可以吗?那太谢谢了。

  身后有招呼声,裴加齐的脚步慢了一点儿,回头看到李大师在门口向他招手。

  你先过去,我马上来。他指了指停车的方向。

  李大师声音浑厚壮,这时倒是很努力地控制了一下音量,小姑娘不错嘛,有眼光。

  有眼光?说我?

  废话,不是你我对她们这么客气干吗?

  这男人怎么这么八卦?裴加齐笑了,好像慢了一步,有点儿可惜。

  什么意思?

  没什么,先走了。好好做啊,我期待看成品。

  现在就开始帮着提要求了啊,你小子!李大师嘿嘿地笑着,转身进了屋。

  回程的路上,凌小萌坐的是后座,裴加齐从后视镜里看过去总是一张侧脸,线条很柔和,很安静地看着窗外。

  这么安静的女孩子,真的是很少见啊。安静是美德,不过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能够做到了。

  裴加齐觉得车厢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想了想开口问她:饿不饿?

  嗯?窗外路灯不断晃眼而过,又联想起与顾正荣站在山顶上低头望见的隐约灯火,凌小萌的思绪飞得很远,这时突然听到他的提问,仓促抬头应了一声,我不饿。

  其实怎么可能不饿!她早上只在飞机上吃了一点儿不知所以的东西,现在最好他能够把自己放下来,随便找个地方填肚子,就算是一个面包也好啊。

  裴加齐完全看明白了她的想法,随即笑了笑。车速很快,她回头看了一眼窗外又小声叫道:哎呀,地铁站过了,你快把我放下吧。

  不行。他无动于衷。

  啊?她直了眼。

  大道一转便是繁华的中心社区,他把车停在路边,回头看了她一眼,凌小萌的眼睛瞪得很大,表情很有意思。

  裴加齐忍不住笑出声,你是神仙我不是,午饭都没吃过,我快饿死了,等我买个汉堡再上路行不行?就算是一匹马也要吃点儿草的吧?

  这种说法,讲得好像是被她待一样,凌小萌感到不好意思,推开门,我下去买好了,你要吃什么?

  还是一起吧,吃个汉堡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他已经下车,又顺势拉了她一把。

  正是晚餐时间,新区的商业中心社区很热闹,很多人携家带口出来吃饭,广场上有小孩子在溜冰,夜风里笑声传到很远。

  汉堡店里人为患,收银台前排成了长龙,什么国家的人都有。站在前面的是个瘦高的印度男孩,又有人在座位上招呼他,端着平盘的时候转身太急,眼看着超大杯的可乐往自己这边侧倾过来,凌小萌伸手去挡。

  还有一只手比她更快,很利落的手势,半空中就抓住了那个杯子,一滴可乐都没有溅出来,还有闲暇替那个男孩稳了稳托盘。

  旁边有人吹口哨,鼓掌,大概是习惯了被人注目,裴加齐只是微笑。凌小萌原本也很赞叹,但此刻她头一低便开始研究柜台上的食品单。

  到哪里都这么引人注目,这个男人身边果然不能多待。

  很久没有吃过汉堡包了,也的确很饿,凌小萌第一口咬下去的时候用了大力,面包柔软,蔬菜清脆,酱汁里有浓郁的芝士味,各种感觉在嘴里唱响曲,她幸福地眯了眯眼睛。

  这种表情,是人都看得出她饿坏了啊,裴加齐坐在对面用杯子遮住自己上翘的嘴角。

  吃个汉堡的样子都能让人感觉愉快,她果然不同凡响。

  要不要去参观一下我和朋友开的店?

  什么?凌小萌正吃得起劲,抬头看过来的时候表情有点儿迷茫。

  是家居店,就在这里,大部分都是我和几个朋友平时随便设计的零散东西,大师也算一分子,所以跟他得很。

  就在这里?她往窗外看去。

  裴加齐指了一个方向,解释道:我家全是搞建筑的,他们都对设计小东西没兴趣。偏偏我反骨,从小喜欢折腾小玩意儿,老是被老头笑。

  老头?

  我爸。吃得差不多了,他拍掉手上的食物碎屑,站起身来示意她跟上,来看看吧,今天刚刚有幸欣赏了你的大作,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个男人怎么老是动不动就文绉绉的。

  果然很近,拐个弯就到了,整面的玻璃墙,里面灯光柔和,家具摆设错落有致,大多是极简风格,一眼望过去就觉得干净清

  店里有接待在,看到裴加齐,想要上来,被他摇手阻止。三两个顾客正在认真挑选,更多的是进来欣赏布置的,气氛轻松,也没什么人特别注意他们。凌小萌如鱼得水,走进去一路看一路提问,话渐渐多了起来,跟裴加齐聊得兴起。

  都是你和朋友的作品吗?真羡慕。走到最后凌小萌终于忍不住摸着家具边角说了一句。

  裴加齐低头看了她一眼,微笑着提议,我有一个设计工作室,就在二楼。如果你愿意,不如加入我们?

  凌小萌意外又惊奇,张大眼睛,指着自己确认,你说我?你邀请我?

  她跟裴加齐认识的时间太短,但是今天在车上,苏凝抓紧那一点点时间替她恶补了这个男人的背景,终于知道他家在建筑界非同小可,而他居然对家具设计这么感兴趣,连她都觉得匪夷所思。现在又突然听到他的邀请,凌小萌当场傻了眼。

  左右看了一下,他表情莞尔,这里还有第二个设计师吗?难道你觉得我会请一个顾客来自己的工作室做partner?

  她呆了,低头掩饰表情,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又很轻,谢谢。不过我现在还在工作呢,可能没办法有那么多的时间。

  展会之后,你还会继续做样板房设计师?太浪费了。

  呃——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类似的话顾正荣也说过,就在昨天,每个字她都印象深刻。

  那时听得惶恐,现在回想起来却又觉得安定,真是矛盾。

  看她眼神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裴加齐好气又好笑。

  这样的对答自然是没有任何结果,再上车之后他又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她,凌小萌没有再看窗外,这时低头默默,正想什么想得出神。这女孩子总是让他想起晨雾里的江南民居,白墙灰瓦,安逸宁静的美。

  不知不觉油门踩得越来越缓,他一边开车一边也跟着出神。

  设计家具并不是他的本行,但一直都是兴致所在。这几年是自己争取来的自由时光,他乐意在这里好好发展,建筑宏大是美,家居又是另一种美,两者结合才是真正的完整,他坚持这种想法。

  车穿出隧道,转上高架桥又笔直地向前开去,裴加齐开口问她:你到哪里?还是上次那个地方吗?

  凌小萌回过神来看前方,摇头,摇完了又点头,还是到那里好了,谢谢。

  下车的时候,她直接挥手向他告别,一句话都没有多说,然后转身往路边的餐厅走去。裴加齐在车里扬声道:你不是又饿了吧?怎么还要吃?

  她站在路灯之间的阴影里回首笑了一下,侧脸光线很柔,不是,我欠老板钱,过来补上。

  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他还是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我刚才的提议是认真的,你好好考虑一下。

  她的表情又呆了一秒钟,然后点点头,不再多说,回头继续往里走。她的背影细而且窄,很快就消失在门里。

  再次踩油门的时候,他想自己真是慢了一步,这女孩子像谜一样地吸引人,但对他却总是逃避得紧。

  他生淡泊随意,也不会执著于探索她不愿意为人所知的事情,但刚才念头一起,一路上倒是越来越强烈。

  真奇怪,她完全没有答应的意思,他却已经开始想象自己与她在工作室一同谈天说地的样子。如果有她加入,一切都会变得更有趣吧?

  这样一耽误,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室内冷清,开灯的声音都显得突兀。

  凌小萌把包放下就走到厨房煮粥,定好时间之后往楼上走去。手指按在楼梯扶手上的时候觉得凉,屋子空旷,脚步好像有回声。她走到楼梯顶端的时候看了一眼楼下。

  真的很空旷,如果再摆一些家具,可能感觉会好一点儿。

  洗完澡躺下来,她习惯性地睡在自己的那一侧,被子掀开一个小角便钻了进去。一室安静,她闭上眼睛的时候想了很多,董亦磊的话,苏凝的话,裴加齐的话翻来滚去,很多想法纠结绕,根本理不清。

  最后却只想到顾正荣说的话:自然是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她怎么敢相信?她又怎么去接受?

  两个人在一起究竟靠什么来维系?只是因为想在一起,就能够解决一切问题吗?

  凌小萌想着想着又咬了咬嘴鄙视自己,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和他天长地久,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应该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现在却有了这样不切实际的期望。

  一切失望不过是因为有期望,期望越多,失望越多,更何况又有什么是值得期待的?还不如好好做好面前的事情,好好做好自己。

  她伸手按住自己的脸颊和眼睛,用力了一下,好像这样就能把所有七八糟的思绪都整理好。

  就要参加展会了,虽然事出突然,但这才是最好的证明她的机会;还有裴加齐的邀请,虽然当时没有给他回答,但那是一个工作室啊——内心深处她也不是不心动的。

  耳边又有声音,顾正荣的,自然是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身体原本是对着边侧睡的,这时候她却突然翻了个身面朝里去。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把窗帘拉得很严,这时眼前一片黑暗,她伸出手去抱那个枕头,然后把脸埋在那里面闭上眼睛咬牙齿。

  好吧,是她的问题,就算是一条荒原长路,就算唯一的过客只是幻影,就算她早就明白谁也不是谁的天长地久,但她竟然还是逃不掉自身的软弱,渐渐依赖于一个幻影的陪伴。

  自寻死路,与人无尤。

  太晚了,公寓所在的街区原本就很安静,这时候更是清静无人。到了地下车库停车熄火,顾正荣坐在驾驶座上一时不想动弹。

  太累了,刚才在路上的时候眼皮就开始沉重,这时不用再费神驾驶,一放松真想直接睡了。

  不过要睡也要上楼去睡。微微笑了一下,他伸手推开车门。

  屋子里如他所料已经一片漆黑,凌小萌的包在鞋柜旁的钩子上挂得好好的。走进厨房喝水,电饭煲的控制板上亮着一点儿小光,仔细听还可以听到粥米沸腾的隐约咕嘟声,空气里泛有米香味儿。

  顾正荣感觉很享受,一瞬间好像轻松了许多。

  上楼的时候,他站在楼梯顶端看了一眼,这屋子是不是太空了?不过没关系,他会就此跟凌小萌好好谈一次的。

  卧室门是关着的,他推开的时候里面很黑,凌小萌的习惯,只要她一个人待着就一定会把所有能关的关好,能合的合上。想开灯,手指已经触在按键上,想了想又没有按下去。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屋里的一切轮廓朦胧。很宽大,凌小萌已经睡得不知道去了哪里,团着身子只占了一小半的位,旁边还空余了很大的一块地方,他那一侧的被角都很平整。

  顾正荣再往前走一点儿看到她居然是抱着他的枕头睡的,脸还埋在里面,也不怕闷死。

  这种姿势倒是第一次看到,顾正荣忍不住想笑,低头去那个枕头,了一下她还不动,她可能是真的累了,两天飞了个来回,她跟他不一样,很少这么赶的。

  算了,他索放弃这个枕头,想着去衣柜里再拿一个,才转过身,背后就传来了声音。她从上坐起来,放弃那个枕头,伸手抱住他的

  对她这样的举动,顾正荣真的是有点儿吃惊,回身用手扶住她,觉得她的身体软绵绵的,又不像是醒着的。再低头去看她的脸,她的眼睛倒是睁开着,但跟他对视了一眼又闭上,轻声嘟哝了一句,然后把头埋进他口不动了。

  看来是真的没有醒,他觉得好笑,把她放下,然后也轻轻躺下去。

  睡下以后,她还趴在自己身上,害得他想翻身都不能,他想自己是把她宠坏了,凌小萌的睡相现在是越来越放肆。

  不过这样很好,低头最后看了她一眼,他也闭上眼睛睡了。

  凌小萌睁开眼的时候还在想,怎么会才想到一个人就梦到他?自己很少做梦的,这次却梦见顾正荣无声无息地回来了,站在边看她,看完了又转身要走,害得她凭空不知道生出多大的勇气,居然毫不迟疑地抱了上去。

  还好是做梦,如果是真的,她怕自己今后都会无地自容。

  天还没亮,卧室里没有光,她抬头正看到顾正荣的脸。这个梦做得时间真长,还以为自己醒了,没想到居然还是在梦里没有走出来。

  可是在梦里还能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这也未免太真实了吧?凌小萌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想再一次伸出手指来验证。

  凌小萌的手还在他的上,一动就被他抓住。顾正荣声音很哑,再睡一会儿,天都没亮。

  凌小萌一下震惊了,啊?你回来了?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闭着眼睛笑,你埋在我的枕头里快闷死的时候回来的。

  无地自容啊——凌小萌用另一只手蒙住脸。

  卧室里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凌小萌再看他,顾正荣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过眼睛,呼吸轻轻的,又睡着了。

  她却再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光线很暗,再后来天色慢慢亮起来,窗帘外透进柔和的光,他的脸在这样的光线里很安静,呼吸缭绕,凉的手指放在她身上久了,都变得温暖起来。

  她以前也这样长时间地看过董亦磊的睡颜,细数他的睫,偷偷把自己呼吸的频率调整到和他一样。两个人躺在一张上,沐浴在晨光里,然后世界上其他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在他的身边就是她的岁月静好。

  彼时觉得那是天长地久,后来才知道那只是她一个人的水月幻境,一入尘世便散得灰飞烟灭。

  不想了,也不敢多看,她闭上眼睛抱住他,慢慢手上用了一点儿力,脸埋在他的口,像极了一只鸵鸟。

  今天是周一,她昨晚定了闹钟,到点就响了起来,嘀嘀的声音。

  反正也没有睡着,凌小萌翻身去按,很快坐起来准备起。顾正荣还在睡,她知道他的习惯,也没有叫他。

  凌小萌从窗里向外看了一眼,上海晴了好几天了,今天天色不太好,看上去风雨来的样子。这里的夏天暴雨说来就来,要是下雨,高架桥上就堵得没边儿了。

  还是早点儿出发去公司,免得被堵在路上,这么一想,凌小萌手上立刻加快了动作。

  拉开衣橱的时候,她很小心地不发出声音,抓了要换的衣物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顾正荣一动不动。她踮着脚往浴室走,一边走一边看他,一个没留神撞在边矮凳的边角上,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他睁开眼睛看过来,怎么了?

  凌小萌忍着痛回答:没事没事,不小心碰到了椅子。

  过来。

  不想过去的,不过习惯成自然了,凌小萌还是乖乖地爬上

  他其实没有完全清醒,这时候还有些迷糊,看了一眼又问:哪里?

  凌小萌见自己吵醒了他,感觉很懊恼,把腿曲起来用手捂住膝盖,声音很轻,真的没什么,不用看了。

  他伸过手来拨开她的手,明明刚刚还在她里温热的掌心,现在又变得很凉,是她每个早晨习惯了的温度。

  但直到今天凌小萌仍旧觉得奇怪,男人不是应该浑身火热的吗?一边想一边抓住他的手阻止,要不要吃东西?我拿上来。

  不要了。他声音模糊,小萌,我很累。

  顾正荣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这句话,可是这次听完凌小萌却朦胧地感觉到惶恐,又想起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驾驶座上,月光下合着眼睛无声无息。

  很累吗?如果不舒服,我请假陪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顾正荣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这句话他倒是回答得很快,没有。现在几点了?十点我要到公司。

  她看了一眼头柜上的闹钟,七点。

  再睡一会儿。原本在她膝盖上的手移上来稍稍用了一点儿力气,凌小萌原本想说上班会迟到,但不知道为什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很顺从地躺了下来。

  她哪里还睡得着,团在顾正荣身边脑子里是一团糨糊。又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抓住,想着这个男人是不是病了?要是他病了,自己该怎么办?

  凌小萌想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轻声问:还是吃点东西好不好?我煮了粥,盛一碗上来你吃了再睡?

  顾正荣没动,但是嘴角微微笑了一下。虽然睡得有些迷糊糊,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其实早已是半醒的状态,只是觉得没力气,不想动。

  顾正荣又张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凌小萌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努力地看他,这时重复问他:吃一点儿再睡好不好?

  他的身体一向健康,难得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可是现在有她在旁边,竟然不觉得辛苦,只有愉快。

  这就是谁都会需要另一个人的原因吧?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但是有些时候难免孤独脆弱,想寻找温暖,想有人关心。

  一时情动,他又突然觉得愧疚。

  想起很早以前的一天晚上,他回到这里发现空无一人,她接电话的时候在那头咳嗽,说自己还在回来的路上。

  凌小萌回来后,他才看到她手上的针孔,原来她发烧,一个人去了医院打点滴。那时他这边也来得不多,一周见她一到两次,她连着几天感冒发烧他居然都不知道。那晚他失眠了,半夜的时候看着她团起的身子生气。

  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谨小慎微的样子,唯恐给他添麻烦,什么事都摸索着自己解决,就算病了也从没向他开口求助过。那个时候他觉得生气,现在想起来自己是多么可笑。

  好像力气又渐渐回来了,他低头亲她,从嘴滑过她的脸颊,最后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回答:不用麻烦,我下楼吃。

  凌小萌稍微安心了一点儿,但是又被他突然亲过来,吓了一跳。

  但是到底是习惯了,她完全没有躲开的意思,很安心地让他亲过,静静地听他说话。

  还是她先起,楼下窗帘并没有拉上,外面天色阴沉,的确是大雨将至的感觉。

  她在厨房里拿碗筷,电饭煲里的粥煮得刚刚好,打开以后白雾蒸腾,清淡的米香味儿浮动在空气中。

  凌小萌低头去舀粥的时候热气扑面而来,勺子微微偏了,白粥从碗边落出来一点儿,很烫,手指一缩碗就直接落到地上,啪的一声脆响。

  耳边同时还有碰撞声响起,虽然沉闷,但比这里的动静大了许多。凌小萌吃了一惊,顾不上脚下的一片狼藉,转头飞奔出去。

  她在楼梯前刹住脚步,第一眼看到的只有顾正荣——他是坐在楼梯上的,一只手扶在楼梯扶手上正要站起来。

  你怎么了?凌小萌吓坏了,努力了两次她才说出这句话,声音还是抖的,自己都听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已经站起来了,向她笑笑,回答得很简短,没事,刚才下楼的时候踏空了一步。

  难得,凌小萌的回答来得快而且干脆,要不要紧?我们去看医生。

  顾正荣听了笑笑,这也要看医生,那医生岂不是每天都要忙到死。

  凌小萌不擅长争论,摆出最严肃的表情强调自己的决心,要去的。

  他往餐桌走的时候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在她肩膀上轻轻推了一下,还不吃早饭?小心迟到,上班要认真。

  老板到底是老板,凌小萌低下了头。

  吃过早饭以后,他们到地下车库各自上车,地下车库大而空旷,凌小萌人小车小,立在他和他的车旁更显得单薄。

  前后出的车库,她平时的习惯总是落在后面,这次却在第一个红灯前并线停下,车窗本来就是按下的,她向他的那一侧望过去,嘴动了动。

  顾正荣也按下窗子看过来,怎么了?

  她表情担忧,他看了反而笑起来,红灯变绿,踩下油门前顾正荣向她挥手,小萌,开车小心。

  天差地别的两部车,小POLO再怎么踩都不可能赶上那一辆的反应,凌小萌起步又晚,再想说些什么,顾正荣的车却早已消失在远处。

  这样的场景她很习惯了,顾正荣车速快,总是很快就消失在她的前方,而她接下来也会安心向前,脑子里再没有其他。

  可是今天她却心神不宁了。高架桥两边是每看惯的风景,开到小区之后,熟悉的保安上来打招呼她都恍若未闻。

  天色阴沉,走到人行天桥上的时候开始下雨,车上是有伞的,关上车门的时候还想着要带上,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手里只有一只包。

  夏日的雷雨,天空中轰隆作响,豆大的雨点拍打下来,第一滴落在脚前的时候仿佛能够看到被溅起的微尘,转眼却已经倾盆而下。大部分人都带着雨具,只有她空着手匆匆跑起来,在人群和瞬间漫天铺开的雨伞阴影中,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异类,又苦于融不进其他人的世界里,唯一能做的只是努力奔跑着逃开。

  跑到公司里的时候,凌小萌已经浑身透,旋转门里清凉的冷气扑面而来,她用手去抹脸上的雨水,又忍不住鼻,双手捧住脸轻轻地打了一个嚏。

  相的同事从旁边走过表情诧异,怎么没带伞?

  她还捂着脸,两只圆滚滚的眼睛出在指尖上方,点头回答的时候声音有点儿闷,嗯,忘记了。

  转身离开的时候,凌小萌听到背后隐约有人笑起来,她不知不觉地加快了步子,设计部里人还很少,跟大家打招呼之后,她走进办公室里把自己擦干,然后坐下来开电脑。

  凌小萌眼睛看着屏幕手又开始在桌上摩挲,碰到电话之后她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拨电话,那头响了许多声都没有人接,自动断开的声音最后传来,凌小萌把话筒放回去。

  她开始工作,才拿起笔又觉得心里烦,不知道先做什么好。

  电话突然响起来,她接得飞快,那头声音里隐隐有笑意,小萌,怎么了?

  是顾正荣,她回答得很快,没什么。说完又觉得自己很有问题,补充了一句,不是,我想问你到了没有…

  到了啊,不过刚才没在办公室里。这么愚蠢的问答,他居然很愉快地继续了下去。

  可是她继续不下去,觉得自己太无聊了,她抱头。

  喂?小萌?

  我在听,你忙吧,没事没事。凌小萌握着话筒想结束通话,顾正荣阻止,直接在那头提要求,晚上一起去接机,你八点到餐厅等我,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凌小萌只想着赶快挂断,挂断以后她却坐在那里开始发呆。

  一起去接机——为什么要一起去接机?为什么一定要她和那位太太碰面?顾正荣究竟想让她知道些什么?

  知道了又怎么样?那以后,一切都会不同吗?

  太多太,脑袋隐隐地疼,她趴在桌上呻了一声,为什么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想这么多?

  期待带来失望,失望带来痛苦,但她的心像一粒埋藏在土里太久的种子,遇到一点点润和阳光就忍不住要蠢蠢动。

  蠢蠢动啊——即使那结果是让她再次凋谢,永不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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