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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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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华推理悬疑系列

  一

  早晨八点钟,头的小闹钟“嘟嘟嘟嘟”地叫起来。沉睡中的常远被铃声惊醒,从被窝里欠起身,伸出手臂想把闹钟的铃声按停。但闹钟放得有点儿远,常远不得不把大半个赤的上身暴在冰冷的空气里,才能够到闹钟,使它安静下来。

  天气很冷,而空调又坏了。即使是关紧窗户的室内,温度也不会超过零上五度。冷空气的刺很有效,常远一下子便从余韵未消的睡眠中清醒过来。他坐起身靠在头,打了个冷战,从身边拿起一件棉衫套在身上,滚热的肌肤接触到凉冰冰的衣物,他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一个冷战,全身的皮疙瘩都起来了。

  常远疲倦地叹了口气,低头看看上。他的女友雷明华将棉被裹得紧紧的,连头都埋在被窝里,只出一头染成棕色的头发,那场面看上去有点奇怪,就像被窝里开出了一丛冠花。常远伸出手拨着雷明华的头发,雷明华没有反应。常远想了想,伸手拿过头柜上的小闹钟进雷明华的被窝,用冰冷的玻璃钟面去贴雷明华的脸。

  雷明华被冻醒了,用被子更紧地裹住自己的身子,一边在被窝里嘟哝着抱怨:“干什么呀你,太讨厌了,我才刚睡着。”

  常远伸手去掀雷明华的被子,终于迫使雷明华出了脸,她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常远恶作剧地说:“谁让你故意把闹钟放那么远,让我够不着。”

  雷明华叫起来:“你真是狗咬吕宾。老是说上班迟到看老板白眼,自己上了闹钟,早上铃一响,随手又关掉。我这是帮你按时起,你还不领情。”

  常远脸色阴郁地说:“想到要去公司就头疼。”

  雷明华在被窝里嘟哝着说:“那就别去了,顶多换一家做。”

  常远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到哪儿都差不多,我又不是没换过。”

  雷明华翻了个身,换成趴在上的姿势,被子翻了,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常远怔怔地看着,却没有什么反应。

  雷明华闭着眼睛说:“帮我把被子掖掖好,冷死了。”

  常远说:“得找人修空调,这鬼天,太冷了。”

  雷明华说:“是呀,空调坏了这么多天,你光说也不找人修,把人冻死了。”

  常远说:“我不是忙吗,你就不能找人修?”

  雷明华似笑非笑地说:“这是男人的活儿,我可不想越权。”

  常远抬手替雷明华去掖被子,他的手落在雷明华赤的后背上,感觉到一片温软和滑腻,他顺手在雷明华后背上抚摸了几下,又把手出来。

  雷明华笑着说:“怎么样,不想抓紧时间做做热身运动?”

  常远无打采地说:“算了,得起来了,不然又得迟到。每次迟到打卡的时候,我真恨不得把那个老太婆——”说到这儿,他斟酌着用什么词来表达他的仇恨,想了想说“把她剁碎了喂狗。”

  说着,常远开始从头的椅子上找衣服穿,衣服堆得七八糟的,得常远很烦躁。

  雷明华在被子里看着常远的举动,叹了口气说:“你每天就睡三四个小时,做程序设计压力那么大,这样下去,迟早得神经衰弱。”

  常远穿着子说:“不用迟早,现在已经神经衰弱了。昨晚上以后折腾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睡着,而且全做七八糟的梦。”

  雷明华的睡意好像彻底消除了,她仰面看着天花板说:“我也差不多了。每天晚上听着热线里那些人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地讲他们的倒霉事儿,听得我头都快炸了,可还得装模作样劝他们热爱生活呀,相信真情呀,其实我真想对着话筒骂一句:去你妈的。”

  常远穿好衣服,走到穿衣镜前照了照,镜子里他的面容看上去晦暗憔悴,眼眶深陷。他听着雷明华的话,说:“想骂就骂呀。”

  雷明华白了常远一眼:“你别我,说不准今晚上我就憋不住要骂人了。到时候工作丢了,你养我啊?”

  常远用手拨糟糟的头发说:“只要我工作没丢,养你也不是件大不了的事儿。”

  雷明华说:“得了,我可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常远收拾好,走回雷明华身边,俯身在雷明华脸上啄了一下:“好了,得走了。”

  雷明华伸出双臂抱住常远的头,两眼直视着常远说:“我忽然觉得心里很孤单。”

  常远凝视着雷明华,刚才还一脸不在乎的雷明华已经眼泪汪汪了。

  常远在雷明华身边坐下,柔声说:“那我不去上班了,管他妈的迟到不迟到,我不干了。”

  雷明华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常远,你说咱们俩是怎么了?”

  常远看着雷明华,沉默了一会儿,说:“反正我就知道我爱你的。”

  雷明华的眼泪顺着脸颊淌到枕头上,哽咽着说:“我知道,我也爱你。我总说我恨电台的工作,可真让我离开它,我又受不了。就像你恨电脑,可你哪天不摸它,你就会睡不着觉一样。我就是不明白,看起来我们俩有爱情有事业,可为什么心里总是空的,一点实在的感觉都没有呢?”

  常远和衣躺下,衣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隔着被子搂着雷明华:“幸好我还有你在身边。”

  雷明华喃喃地说:“有什么用呢?我在你身边,你还是一样会烦躁,会焦虑。我们在一起住了两年,对彼此都太熟悉了。就是你不说,我心里也清楚,因为我自己也是这样。”

  常远有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说:“真的,我们怎么会这样呢?”

  雷明华说:“刚才你抚摸我的身体,我知道你没有产生望,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我也完全没有感觉。你看,我们还这么年轻,可是连的需要都淡漠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常远抬手摸摸雷明华的头说:“你这小脑瓜里总是有这么多问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雷明华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回答不了的,你跟我一样不知所措。”

  雷明华的眼泪已经不了,她的情绪也渐渐恢复平静,是有些黯然的平静。她转过身,和常远面对面,近距离地看着常远的眼睛说:“昨晚上做节目的时候,有个男人打电话进来,给我讲了一个故事,真不知是不是编出来的。”

  常远说:“反正今天我也迟到了,索不去了。咱俩聊聊吧。这阵子咱俩每天在一起待不了几个小时,你下班回来就凌晨三四点了,早上八点钟我还得上班,等下班回来你又走了。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儿了。”

  雷明华叹口气,说:“那你把衣服了,躺到被窝里慢慢聊吧,外面怪冷的。”

  常远一声不吭地又把刚穿好的衣服了,着身子钻进被窝,紧紧地把雷明华抱在怀里。雷明华仰起头,脸贴着常远的脸,两人带着点儿温情摩擦着对方。

  常远低声说:“跟我说说你昨晚上听的故事吧。”

  雷明华静了静,脸上出一丝好奇,回想了一下,说:“那时候节目快完了,有个男人打进电话,说一口普通话,声音好听的,说话那语气一听就是受过教育的。他说两年前他有一个女朋友,两人很相爱,爱到死去活来的地步。他女朋友是名医生,就在他们准备过一阵子就要结婚的时候,女朋友被调到外地一个医院去进修,走的时候说最多三个月就回来。这三个月里他们每天都会上网,通过发电子邮件来联系,因为女朋友说医院管理很严,打电话不太方便。三个月后女朋友没回来,突然邮件也不发了,这个男人很着急,发了无数个电子邮件找她,却始终没有回音。这时候男人才发现,他居然不知道女朋友去进修的医院是什么医院,地址在哪里,电话号码是多少。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就是一个看不见的互联网,当网上的联系中断以后,一切都成了空的,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两年里他一直没有找到他的女朋友,事实上后来他自己也死心了,认为一定是女朋友早就想和他分手,只是找了一个不那么直接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可就在前两个星期,有一天晚上回家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以前的女朋友就站在他家楼下,人很瘦,看起来非常憔悴,一见到他就哭了。那天晚上他们在他家里谈了很长时间,他一直问女朋友这两年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女朋友哭了很久,最后告诉男人,说自己去医院进修的时候,因为护理一个艾滋病人自己也传染上了艾滋病。男人当时就傻了,后来他想起来,艾滋病的传染途径很特殊,医生护理病人是不会传染的。可他没有再追问女朋友具体的细节,他发现自己实在是太爱她了,宁愿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雷明华说到这儿,看常远一直没出声,就问:“你睡着了?”

  常远说:“没有,我一直听着呢,这事儿奇怪的。”

  雷明华说:“还有更奇怪的呢。这个男人和我讲到这儿时,节目时间已经到了。这是这两年里,我头一次想把听众的故事听完,正好他好像也还想接着说下去,我就让他别断线,等我把节目处理完了,又接着听他的电话。”

  常远说:“怪不得今天你那么晚才回来。”

  雷明华点点头说:“就是因为听他的故事,完了以后,心里又想了很多事,所以回来晚了。你别打岔,听我接着讲。那天他们谈过话之后,女的就哭着走了,男人都忘了送她,只是在自己家里呆呆地坐了一夜。到了早晨男人决定,不管这个女朋友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他还是要和她在一起,因为他们分开的这两年里,男人虽然尝试过要忘记她,也曾和其他女人来往过,却始终做不到真正忘记她。这样,男人又去找了他的女朋友,告诉她自己的决定。女朋友坚决不同意,说自己得的病是不治之症,而且传染,不能过生活。可男人铁了心,说如果女朋友这次再离开他,他就要自杀。”

  常远忍不住问:“这个男人就这么爱他女朋友?”

  雷明华说:“是他自己这么告诉我的,我也不敢肯定,但他说话时态度非常诚恳,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常远问:“后来呢?他女朋友要是也爱他,肯定不会同意他的话吧。”

  雷明华说:“开始女朋友的确怎么也不同意,说她不能害了这个男人。可到了后来,又被男人说服了。你知道那个男人怎么对他女朋友说的吗?”

  常远摇摇头说:“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不是很善于言辞?”

  雷明华说:“对。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是这么对女朋友说的:我的生命本来就有一半是你的,现在你要么把这一半还给我,和我生活在一起,不管多长时间。要么就把另一半也拿去,反正只有一半的生命存在着也没什么意义。”

  常远不以为然地说:“这个男人也太会说话了,你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吗?”

  雷明华说:“我开头就跟你说了,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编出来的。要是编的,也够有想像力的。而且还没完呢。”

  常远说:“你接着说吧,我反正越听越像是天方夜谭了。”

  雷明华说:“他对女朋友说了这番话以后,女朋友痛哭一场,最后同意了他的请求。他们这样子,也不想办什么结婚手续了,这个男人自己有一套房子,他把女朋友的东西搬过来,两个人就算同居在一起了,跟我们一样。”

  常远嘴说:“跟我们不一样,我们这套房子是咱俩一起租的。”

  雷明华推了常远一下:“你讨厌,别吹求疵,听我讲完最耸人听闻的部分。”

  常远说:“还没完哪…他们俩在一起发生关系了?”

  雷明华点头说:“嗯,你还聪明的。就是这样,而且那男人告诉我,他没有用避孕套。他是有意不用的,不管他女朋友怎么要求,他就是坚持不用。”

  常远疑惑地说:“那他真是不想活了。”

  雷明华不理常远的疑问,接着说:“那是两星期前的事儿。他们在一起住了几天,每天什么事都不做,就是关在房间里做。后来男人去了医院,用一个化名做了HIV病毒检查,化验结果是,也就是证实他已经感染了艾滋病病毒。”

  常远又忍不住了:“他真是自己找死。”

  说着,常远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精神不知不觉变好了,眼睛亮亮地看着雷明华。

  雷明华瞟了常远一眼:“不可思议吧?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他刚刚完成了一件事儿。你猜是什么?”

  常远说:“让我想想——要是他说的全是真的,他这样性格的人,可能会走最极端的路子。他是不是把他女朋友给杀了?”

  雷明华翻过身,面对着常远说:“又让你给说对了。他在电话里跟我说:几个小时前,我把她勒死在上了。这句话一说完,我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他就把电话挂断了。”

  常远沉默了一会儿,说:“这里面可疑的地方很多,不一定是真的。”

  雷明华说:“我也知道,可他说话的那种态度,让我觉得他就像是一个决心要死的人。而且,如果他是在编故事,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想从我这儿骗取些什么呢?”

  雷明华说到这儿,不打了一个哆嗦,常远也不由地抖了一下。有一阵子,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怔征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在沉默中,有一种奇特的情绪在空气里滋长,那是一种扭曲变形的情,因为内心的恐惧和孤独开始向全身蔓延。

  雷明华轻声说:“抱紧我。”

  常远把雷明华紧紧抱在怀里,他们不敢再凝视对方的眼睛,那眼睛里似乎有种莫名的不可掌握的内容在刺着他们。片刻之后,他们在寒冷的室内默不作声地开始做。然而他们都知道,即使是两个人肌肤相亲,互相进入对方的身体,那种侵入骨髓里的孤独感还是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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