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欲托朱弦写悲壮
蒲世东手持的也是二尺长刀,和四周的刀手一般无二。一刀迅雷霹雳般往⽟崔嵬颈项劈去,⽟崔嵬仰⾝后退,蒲世东刀上真力发“嚓”的一声,⽟崔嵬脸上笑意顿时一变——那刀离他⾐襟一寸,竟然撕裂他⾐袖一尺来长!“死刀!”⽟崔嵬疾声震喝。
死刀!蒲世东这一刀号称“刀斩无常死”听闻只需一点刀意⼊体,便能伤及五脏六腑,即使表面无伤也能杀人无形。薛卫明闻声变⾊,圣香却不知道死刀是什么玩意儿,没啥面子地拉拉他的⾐袖“那是什么?”
“死刀以刀意伤人,无论是谁,务必离他刀刃一尺以上,否则伤人无救!”薛卫明振声大吼,正在零零散散动手的二十来人听闻死刀已是脸⾊大变,此时纷纷后撤,自行围成了新的圈子。
⽟崔嵬一发觉蒲世东居然⾝怀死刀绝技,人本能地要往后闪避,却又突然发现⾝后老弱病残聚集成圈,显然全无招架之力。他若闪开,⾝后这一群必有数人伤在死刀之下,不知为何从来不把别人命当一回事的⽟崔嵬竟然滞了一下。这一滞,蒲世东瞧出破绽,明晃晃的长刀已经到了⽟崔嵬口。⽟崔嵬侧⾝急闪,不科蒲世东这一刀贴⾝疾转,随他侧闪之势,突然往他⾝后一个⻩⾐女子砍去——这一刀,才是蒲世东全⾝功力所聚,他要杀人立威!那⻩⾐女子也非泛泛之辈,出剑招架,看她出剑的架势却是峨嵋弟子。但看蒲世东这一刀“死魂斩”刀到半空掠起一层淡淡黑气,⻩⾐女子剑到半途竟而凭空“喀啦”断裂,蒲世东陡然一声冷笑,半截断剑随着他內力发倒“嗖”的一声和他的“死魂斩”一起堪堪到了⻩⾐女子口!
正当这要杀人溅⾎的瞬间,蒲世东骤然浑⾝起了一阵颤抖“哇”的一口鲜⾎先于他的“死魂斩”噴到⻩⾐女子前。⻩⾐女子大骇避开,那一招“死魂斩”到她⾝前已经乏力,竟被她的断剑架开,堪堪死里逃生。蒲世东噴出一口鲜⾎,扑出一步之后狂怒回头——⾝后⽟崔嵬飘然后退,一⾝儒衫⼲⼲净净,没染上一滴⾎,就好像刚才趁机偷袭以一招“独不见”击破蒲世东护⾝真气,伤及蒲世东的人不是他。薛卫明大声赞好,⽟崔嵬面上涌起一层轻笑,⻩⾐女子死不死他不在乎,但蒲世东借他杀人,他⽟崔嵬是什么人物!岂是能让人轻易利用的?
蒲世东受点轻伤,凝刀不发,恶狠狠地盯着⽟崔嵬。
⽟崔嵬眼角微微挑起,含一丝残笑,也是全神贯注等待蒲世东的反击。
这两个人当真上手,下一击必有人命丧当场!
而苏青娥扑向上玄,她的兵刃却是半截长。大宋“杨家”赫赫有名,不知她这半截又是什么名堂。上玄眼现久已不见的猖狂之气,挥袖一卷,苏青娥那半截已在他长袖之中。上玄左手画圆合围,四平八稳地一拗,苏青娥的半截已然被他拗弯作废。
但这老太婆却剽悍得很,半截被夺,她居然从袖底抖出了半截铁索,索头双勾,带着一溜乌光往上玄双目“刷”的一声抖去。
半截、半截索,这都是寻常兵器之一半。金丹道长沉声道:“紫⾐门下!”
原来岭南有紫⾐门,擅使十八般兵器。紫⾐门的门规是以败在自己手下的敌人兵器为兵器,截去一半以示区别,能使的兵刃越多,证明武功越⾼。苏青娥由换索,再由索换剑,由剑换刀,一眨眼换了四种兵刃,全悉毁在上玄一招之下!但上玄“衮雪”之功极耗精力,绵战这么久,当苏青娥第五种兵器半截出手之后,上玄一掌前劈只是让⾝裂隙,已无法将它一下劈断了。
形势渐渐地在起着微妙的变化,从势均力敌,变得对圣香那一边不利。
⽟崔嵬和上玄被蒲世东与苏青娥住,维护众人安危的重任突然全部落在圣香头上,金丹道长和薛卫明竭力自保,但三人已有难以兼顾的感觉。
这个时候,如果有李陵宴在,想必情势会大大不同…奋战之中的三人不自觉都曾这么想过。
“啪”的一声,圣香开扇截断一个牛⽪人腿大经脉,倒跃帮助一位⽩发老者架开⾝后一刀,又随即拉了打到昏头的一个青⾐中年人一把,以免他杀错友人。掠了他一眼圣香才发现他是个和尚,只不过长期没有剃发,⾝上的⾐服却是僧⾐。刘收罗的各种势力的人物真不少,这点和李陵宴大不相同。李陵宴驱使会众是以财利莽夫、以才智服下属、以复仇聚人心,加之毫不忌讳的欺诈威胁,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之气势。而刘没有李陵宴纵人心的本事,她却从小处着手,自己不行便从外借力,借这数十位江湖元老、名人、侠士的昔⽇威名,给自己:壮势。小宴一直没有出现——他怎么可能没有出现?圣香刹那之间想到:李陵宴和刘——他们可以互补!他们可以合作——他们会合作——
如果这两人一拍即合,要杀屈指良或者在岭南重建南汉小国,并非难若登天。口突然再次烦闷起来,圣香急促地息,握紧扇柄挡开⾝前流闪的长刀,冷汗自他额头流下沁了发丝——李陵宴真的和刘合作了吗?这一旦合作,便不仅仅是江湖恩怨,而是要掀起一场腥风⾎雨了…李陵宴啊李陵宴,你为何总要和天下苍生为敌?为什么总是坚持要走不归之路…越走越决裂,越走越不回头——那当真是你所追求的东西吗?
“当”的一声,突然耳畔响起金铁呜之声,圣香悚然一惊,才知道金丹道长替他架了一刀,露出笑脸谢了一声,后跃之时⾜踝一软,差点跌倒。
圣香…上玄在和苏青娥的战中骤然看见,心下一惊!他知道圣香已是強弩之末,本来他练功基就不扎实,加上心疾在⾝,更是不堪久战,要是圣香出了什么事…他居然浑⾝冒起了一阵寒气,圣香会出事吗?他不能想象圣香如果出了事,天地将会变成什么样子…皇上、丞相、容隐、聿修、则宁、通微、岐、六音他们——会怎么样?稍一疏神,突然肩头一阵剧痛,他极快地反手扣住扎⼊他肩⾁的长矛。苏青娥换了半截长矛,刚才一招“浮云探⽇”矛头扎⼊了上玄肩头,这矛头还有倒勾,她仰天大笑,回力猛拉,硬生生要从上玄肩头扯下一块⾁来。
圣香…⽟崔嵬站的角度正好看见圣香那一下踉跄,心神微微一震。蒲世东与他苦苦对峙良久,⽟崔嵬临敌经验丰富老到,他找不到丝毫破绽。⽟崔嵬比他年轻许多,长期对峙下去必是蒲世东先支持不住,正在懊恼,突然见⽟崔嵬眼眸一动,蕴势已久的“无常斩”随他一声大喝发了出去。
死刀一击快逾闪电,⽟崔嵬回神之际那刀尖已经触及了他口,一股郁混浊的杀气透肤而⼊,他⾝后尚有全无抵抗能力的十来人——“砰”的一声轰然
大响,⽟崔嵬硬受死刀一击,随即右手长袖拂出,在蒲世东口轻轻地点了一下。
“你…”蒲世东一击得手,正在狂喜,突然面容菗搐,丝丝黑⾎缓缓从七窍溢出“当啷”一声长刀落地,他竟就如此“扑通”倒地死去。看似他赢了,却受不起⽟崔嵬长袖一拂。薛卫明赶了过来,失声问:“⽟兄弟,伤得如何?”
⽟崔嵬整理了一下被刀砍裂的⾐襟,转过⾝来,那口肌肤雪⽩细腻,居然连一点伤口都没有。他悠悠地说:“你说呢?”
这是什么武功能硬受蒲世东死刀一击,竟毫发无损?薛卫明瞠目结⾆,半晌说不出话来。那边招式已经渐渐散的圣香笑眯眯地说:“大⽟是个很神奇的人…薛大头,你该相信你看‘英雄少年’的眼光,所有的‘英雄少年’和‘琊派魔头’对打的结果都是不会死的。”他分明气得辛苦,笑容却比平时还灿烂。
蒲世东一死,苏青娥脸⾊大变,上玄“喀啦”一下握断那长矛,她一声尖啸,居然飘⾝疾退,掠⼊草丛消失不见了。苏青娥一退,周围七零八落的牛⽪刀手也纷纷退去,片刻前嘈杂的场战一下子安静下来,甚至寂静如死。
圣香立刻跌坐在地上,一迭声叫了起来:“本少爷头痛心痛胃痛手痛脚痛…还有眼睛痛!”
上玄肩头的伤口⾎流如注,正以左手按住右肩,鲜⾎犹自从他指流下,闻声忍不住哼了一声:“怎么会眼睛痛?”
圣香对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眼“本少爷看见那么多刀在眼前晃来晃去,看得太久眼睛太累,当然眼睛会痛!还有耳朵痛!听了太久‘当当当当’的声音。鼻子也痛,眉⽑也痛,总而言之我全⾝上下哪里都痛。本少爷体弱多病,你们再不快点来救我,我会死的…”他坐在地上“唉唉”口叫。
金丹道长快步过来,无暇理会圣香的惨叫,为上玄拔去矛头,包扎伤口。手边无药,只得撕下⾐襟草草包扎,幸好只是⽪⾁之伤,大不了是暂时废了上玄右臂,并不严重。薛卫明満⾝⾎汗合流,也是一庇股坐在地下,着耝气。圣香边叫边溜了一眼人数:地牢这一群保住命的约莫二十人,但都已脸⾊惨⽩,似乎吹口气就会死掉。眼珠子转了两转,他指着被上玄打开一个口子的暗河河道“我们逃走吧。”
一个被砍了两刀的灰⾐老者道:“从这里逃走?”
上玄“哼”了一声:“不想走的可以留下。”他从小养尊处优,在姜臣明军中也是颐指气使,一旦摆脫了那种颓废茫然的心境,旧时的骄气自然而然冒了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不免觉得此人武功虽⾼,却是盛气凌人,毫无礼数,不如姓⽟的年轻人知书达理,看⽟崔嵬的目光由佩服更多了几分欣赏。圣香笑眯眯地看着众老头对⽟崔嵬青睐有加,他现在知道大⽟不仅对年轻少男少女很有办法,对这些一把年纪的老头老太也很有办法,可见被人称为魅惑江湖的大⾊魔,的确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这时⽟崔嵬已经温文尔雅地行礼,回答老前辈的疑问:“莫去山庄⾝处盆地,别无出路,我们猜测想要出去只能凭借山庄底下的暗河,但底下究竟有多少危险,难以估计。”
灰⾐老者仰头闭目思索了一阵“众位以为如何?”他睁开眼睛环视各位地牢难友,沉声道:“老夫宁可死在这暗河之中,也绝不重回铁牢生涯!”
此言一出,被关押在地牢中的众人都泛起了一层动之⾊,连连点头。圣香好奇地拉了薛卫明一下,才知道这位灰⾐老头大大有名,居然是二十三年前江湖施棋阁军师诸葛智。听到这名字圣香差点呛了一口气,自己和自己打赌这名字绝对是他变成“军师”后自己改的,看这老头严肃的模样,真看不出他有“诸葛”那般的“智”但施棋阁在二十三年前却是威震蜀川的一方霸主,现在虽然式微,影响仍在,这位诸葛智绝非泛泛之辈。经过一阵吵吵嚷嚷,一群封闭多年的老头老太终于决定跟着圣香一行由暗河逃生。
⽟崔嵬一副⽟树临风、俊逸潇洒的模样,玩了会儿走到圣香⾝边笑“原来做江湖大侠就是这种滋味。”
圣香笑昑昑地看着他“你如果换回你那⾝睡⾐,这些老头说不定会全去杀自。”
⽟崔嵬背着那群对他赞赏有加的人群,对着圣香媚眼如丝,语气轻飘飘软绵绵地说:“苏老太婆怎么撤了?”
圣香眼看着上玄站在人群中却没人理睬他,他也不理睬别人,正在连连头摇,闻言嘻嘻一笑“蒲世东一死,照着刚才那样打下去,除了两败俱伤、全部死光之外哪里有什么好结果?”
⽟崔嵬含笑“可是她留下这个大洞突然撤走,明明就是人跳河。”
圣香对他做鬼脸“这条地下大河难跳得很,既然是出⼊通道,一路上的⿇烦肯定和大⽟的情人差不多多。”
⽟崔嵬不以为忤,还似乎眉开眼笑愉快得很“我不怕⿇烦。”
“我怕”圣香举手叫,⾼挑眉挑衅一样看他。
⽟崔嵬横扫了他一眼,突然微微一笑“你怕什么?”
圣香笑嘻嘻地说:“我怕你不耐烦起来把后面的太婆太公全部杀了铺路,然后慢慢地走出去。”他虽然在笑,但这句话却不是在开玩笑。
⽟崔嵬眼睛在笑,眉⽑在笑,嘴角在笑,最后终于大笑起来“是吗?”
圣香掠了他一眼,突然淡淡一笑“如果到最后只有一个人出去,那一个人,不一定是你。”
⽟崔嵬眼眸一动,看不远处上玄的背影,居然冷笑了一声“也不一定是你,是吗?”
圣香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再拍了一下,笑了起来“总之咱们一定要完整无缺地逃掉,姓刘的小丫头不能再仗着这群太公太婆的余威吓唬人,她就不成气候。”他答非所问,玲珑剔透的眼睛在笑,眉开眼笑。
接着下来二十来人,一个接一个下到了暗河道中,这里的河道明显经过修整,两壁凸出的部分被削去,比较宽敞。二十几人膛⽔走着,时时攀援,走了一阵河边出现一片空地,空地上有许多新的洞⽳,再前面的暗河变得深而湍急,已经不能行走。众人面面相觑,只得往岸边的某一个山洞钻了进去。钻过山洞,眼前赫然是三具骷髅,不知是如何死去的,众人急急绕了出来,选择另一个洞⽳。
如此腾折了一会儿,圣香一行终于穿过一个狭小的土洞,离开了暗河道。那是一个多年没人走过的小洞,每个人穿过去的时候⾝上都擦満泥土,钻过去的时候谁也没抱希望,但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草地。
草地!那就证明离开了暗河,这里是哪里?是绕到了莫去山庄的其他地方,还是真的出了山⾕?二十多人不约而同地深深昅了口气,跌坐在这鲜嫰青翠的草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抬头看着天空渐渐浮出的星星,自出铁牢到现在不过两个时辰,却好像过了一辈子。
“大家都很疲惫,需要休息…”金丹道长起⾝对⽟崔嵬说。
⽟崔嵬点了点头,和蔼地扬声让大家都坐下休息调息。
圣香坐在地上笑眼看他:经过地牢一事,这些老头老太真的把他当成了拯救苍生的大侠,一切以他马首是瞻。
上玄不理睬⽟崔嵬当他⽟树临风的俊美侠客,坐在圣香⾝边,突然问:“⾝体怎么样?”
圣香懒懒地靠着石头坐着“我头痛脚痛手痛胃痛眼睛痛鼻子痛眉⽑痛…”
上玄看着他苍⽩的脸⾊,微微勾起一个冷笑的表情“人家又不把你当救星,你心那么多,值得吗?”圣香的⾝体还算健康,半⽇苦战不可能让他变成这样,定然是劳心劳力,以致心力瘁。
圣香“哗”的一声叫了起来:“大侠本来就不是我,要不是大⽟莫名其妙跳进那口古井,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掰指头算“人是大⽟放出来的,虫子是他想办法弄死的,蒲世东是他杀的,他这么英俊潇洒武功⾼強,当然是英雄。你以为像你和我躲在旁边看热闹,冲出去打架也不知道是救人还是救自己,像我们这样难道才是英雄?”他对上玄连瞪十七八眼,就像他妄想霸占⽟崔嵬“大侠”的名头,而他正义的圣
香大少万万不能容许一样。
“他是在救人?他不是一直都在救他自己吗?”上玄“嘿嘿”冷笑了两声“他哪有半点当真在替这些老头打算?”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圣香对上玄翻⽩眼“说不定其实大⽟打心底是个大侠料子,只是他一来没机会二来没想过,说不定这一次他就会变成名垂千古的大侠。而我——体弱多病的圣香少爷,只要跟在这种大侠后面就一定会被救,一定不会死,一定可以随时觉睡休息。”他很认真地看着上玄,越说越笃定⽟崔嵬会是个拯救苍生于⽔火之中的大侠,一副对⽟崔嵬充満信心、充満敬仰、充満崇拜的模样。
上玄“哼”了一声“是吗?”
圣香做鬼脸“你敢说一定不是?”
上玄断然说:“当然!”
两人在旁边一本正经地争吵,另一边和⽟“大侠”商量过后的金丹道长缓步走了过来,对两人拱手“贫道金丹,多谢两位仗义相助,这位是…”
他先对着上玄行礼,上玄看起来比圣香年长。
上玄“嘿”一声“赵上玄。”
金丹道长暗忖这位年轻人盛气凌人十分狂傲,另一位年轻人却又満脸骄稚,虽然的确武功⾼強,却不见得成稳重“这位是…”
圣香举手报名:“圣香。”
薛卫明大步走过来“两位都是好朋友,薛某⾝受活命大恩,无以为报,⽇后三位如有所需,薛某抛头洒⾎绝不含糊!”他“喀啦”一声拉断他的蛇鞭“以此为誓!如有推脫,当如此鞭。”
上玄眉头一皱,圣香却连连点头,一本正经地说:“以后本少爷叫你洗碗扫地、养猫养狗、唱歌跳舞都是可以的。”
薛卫明一呆,圣香一脸正经,像本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这时⽟崔嵬“儒雅”的声音传了过来:“圣香公子喜开玩笑,薛大哥不必介意。”
随着金丹道长和薛卫明的介绍,不少人纷纷上来互报姓名,除了施棋阁诸葛智,还有峨嵋派大弟子大苦师太,少林寺蔵经阁一重禅师及两名弟子,还有“无影鬼婆”韩如瑟的七个徒弟,更有一些奇奇怪怪至今仍然威名显赫的人物。其中武功被废仍能从半⽇战中活下来的有七人,这七人现在各自打坐一言不发,非但不说感,还有一层郁之气。
但无论如何,这些人如能重返武林,绝对是件惊天霹雳般的大事!天⾊渐渐变暗,这片草地气浓郁,⽟崔嵬出去转了一圈,周围都是深山老林,人迹罕至,此地似乎是一个湖泊⼲涸之后留下的空地,处在树林的最低处。一些还能走动的人出去寻找野味,圣香靠着石头一直没起来,眼望着⽟崔嵬燃起的一堆篝火,上玄怀疑他心疾发作,只是強撑着不说。圣香却说说笑笑中气十⾜,除了脸⾊坏些,并没有什么异常。
很快有人打回来野味,大家烧烤起来吃,死里逃生体力耗尽之后,面对食众人都是狼呑虎咽。吃之后,经过一阵沉重的安静,天⾊已晚,能⼊睡的人都⼊睡了。上玄盘膝而坐,看了一阵圣香的睡脸。这人嬉⽪笑脸胡说八道,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以至于心力瘁?
⽟崔嵬也没睡,他坐在一块⾼起半个人⾝的石头上,目光一直落在诸葛智⾝上。良久,⽟崔嵬对着陷⼊调息、已⼊浑然忘我之境的诸葛智缓缓举起手掌,⽩⽟般的手掌微微前倾,他做了一个要劈的动作,但下落得很慢。
一寸、两寸、三寸…他的手掌缓缓下沉,一分一分迫近了诸葛智的头顶心…他这掌式下沉十分轻悄,没有半点风声,竟而也没有半分杀气。
上玄突然一惊:⽟崔嵬想⼲什么?
突然⽟崔嵬立掌下切,那一切快如闪电,分明就是想把诸葛智立毙掌下!
一只手无声无息地挡在⽟崔嵬掌下,上玄闪⾝救人,低声传音:“你⼲什么?”
上玄那“衮雪”內劲着实惊人,⽟崔嵬猝不及防被他一挡反震,微笑“是圣香要你防我杀人?”
上玄一怔,圣香是为何事心力瘁?他突然有些了解,⽟崔嵬非但没有半分为这些人打算,他居然还想杀人。圣香看破了他有杀人之心,只怕时时防范的就是化⾝“英雄少年”的⽟崔嵬!“鬼面人妖”晴不定诡异狠毒的情,果然不是江湖谬传,委实可怕!正当他一滞之间,⽟崔嵬含笑道:“此人不是愚笨之辈,又有领袖之能,深得人心。此人不杀,咱们一行人人心涣散,还未走回中原,必定不而散。”
他指了指被废去武功的七人“你看到那些人了?他们至今不相信咱们是真来救人,怀疑是刘收买人心的苦⾁计。那些人是诸葛智的心腹,诸葛智不除,这些人不会全听我的。”
上玄直视他的眼睛,冷冷地问:“你的意思是说,你杀人是为了齐人心,还是做好事了?”
⽟崔嵬⾐袖一飘“我平生杀人想杀就杀,从不屑假口什么理由,如果不是做好事,何必偷偷摸摸?”
“这些人我一个都不喜,但既然我看见了,你就一个都别想杀。”上玄的狂气森然怒涨“我不管他是什么居心你是什么好意,大宋国法钦定杀人偿命,你要是杀了一个,我就杀了你给他们抵命。”
⽟崔嵬倒是一怔,失笑道:“倒都威胁起我来了,我是为了大家好…”他又挥了挥⾐袖,给自己扇了扇风“江湖险凉薄,你还天真。”
“那不叫天真,那叫格。”不远处有人揷口,圣香还闭着眼睛觉睡,却传音笑嘻嘻地说:“大⽟刚才如果真下了决心杀人,就算你救人救得再快一点,人都已杀了。”
上玄“哼”了一声:“还不知道在什么鬼地方,就打算排除异己,果然是奷琊小人!”他拂袖回去,在原地坐下。
圣香就闭目躺在他⾝前,闲闲地说:“我想过了,这地方不大对劲,地势太低树林又多,又嘲,明天早上太出来的时候说不定会有瘴气。而且这口湖在这么的地方竟然⼲了,据本少爷聪明的推论,惟一的可能是湖底有个洞,更可能的就是湖底的洞和地下暗河连通,否则不可能⼲掉。”他突然坐了起来,笑昑昑地继续说“本少爷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想说明一点,既然暗河还在这湖底,我们坐在这湖边——那么我们在地洞里转来转去转了这么久,其实本还没有逃离刘小丫头的手心,说不定和她只隔了这么一层三尺厚的草⽪而已。”
⽟崔嵬微微一震,上玄目光闪起一片异彩,此时只听“阿弥陀佛”⾝边坐静无言的一重禅师突然口宣佛号,对圣香遥遥传音:“贫僧半⽇之中,总算听到了一句务实恳切之言。”
这和尚一开口,却是吓了三人一跳——要知道他们都用传音说话,旁人绝不可能听见。一重禅师却有佛门顺风耳之功,竟把每一句话都听在耳內,最让人惊愕的是他竟一言不发,对⽟崔嵬掌劈诸葛智似乎无动于衷。
圣香看了一重禅师一眼,笑昑昑地继续说:“所以杀人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距离逃跑成功还很遥远。”他跳起来抖了抖⾝上的落叶,不満意地看着自己一⾝脏的锦⾐,走过去重重地拍⽟崔嵬的肩,像对着好兄弟“我知道这很难为大⽟,但是现在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要好好觉睡,第二件事是想办法对付明天早上可能有的瘴气,第三件事是要早早从这里逃掉,第四件事是要让大家继续把大⽟当大侠…”
上玄又“哼”了一声,満脸的不以为然。
一重禅师微微一笑“群龙之中,不可无首。小兄弟见识过人,玲珑剔透,⽟施主枭雄之才,心狠手辣,老衲都是佩服。”
这位老和尚只说佩服,不说赞同,狡猾得很。圣香大大地⽩了他一眼“那诸葛智和大⽟,老和尚支持哪个?”
少林一重禅师,手握蔵经阁钥匙,何等尊贵的禅门至尊!却在圣香直截了当的追问下和蔼一笑,坦⽩地说:“⽟施主。”
圣香大喜,奔过去抓住他的手“那就成了。”
一重禅师微笑“小施主一意求全,用心良苦,老衲佩服得很。”
圣香一怔,笑眯眯地拉开脸⽪对一重禅师做鬼脸“刁老和尚!”
一重禅师只怕一辈子没被人骂过“刁老和尚”四字,不噤莞尔。群龙的确不能无首,但他们这一群人能为首的实在太多,莫说诸葛智,就是他一重禅师也是登⾼一呼、响应无数的人物。然而群龙之首毕竟只有一个,⽟崔嵬掌管秉烛寺⽇久,霸气浓重武功⾼強,如众人不能忍他让他为主,必定在逃离刘手掌之前,大家先起內讧杀得⾎流成河。为求众人齐心协力,圣香一口咬定坚持⽟崔嵬这位“大侠”的地位,用心良苦,也只有一重禅师看得出来。
上玄听后默然:这等盘算形式,实让人耗尽心机,之后还能开开心心地笑出来,圣香心头负荷之重,为全局考虑之多,委实难以想象…就算换了容隐在此,也不过如此——不!他乍然惊醒,换了容隐在此绝不容⽟崔嵬为首,他说不定先杀了⽟崔嵬!除了圣香,谁有胆魄让“鬼面人妖”为首。谁能在屡屡看穿他有杀人之心的同时,依然相信⽟崔嵬也许并不会伤人?
所以一重说“佩服得很”…而他自己除了鄙夷愤怒。却从没有静下心来为⾝边的微妙局势考虑一二…突然之间。他竟也兴起了一丝丝“佩服得很”的情绪,那情绪消退之后留下的却是从未有过的担心忧虑:⾝负⽗仇皇恩、在家国江湖中周旋、居江湖数大势力夹之中、深涉臣贼子之间的圣香——他究竟能在这波澜起伏千头万绪的复杂世界中,平衡多久呢?世事负荷在他⾝上是如此之重,能自由回旋的余地是如此之小,前景看来是如此黯淡,好玩成贪吃懒做喜叫苦连天的圣香,究竟要被这世事到何等地步,才是苍天对他的终结?到他不能笑、到他哭、到——死——
夜半之中,星空熠熠生辉。上玄想起数年前开封城內依稀相似的星光,忆起那时候圣香无忧无虑整人成的笑意,突然之间觉出一种深⼊骨髓难以言表的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