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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风继续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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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一下学期,到了五月中旬的时候,传来一个好消息——唐少麟要出国了。

  一直极度欣赏他的才华和天分的物理系领导,在访美期间为他争取到一个留学名额,九月份唐少麟就要在大洋彼岸开始新的学期了。

  我打心眼里为他高兴。

  自从我病好了之后,天天只顾着和子默待在一起,几乎想不到别的事情,也似乎一直没怎么看到过他。有时候即便偶尔在路上看到,我们也只是三言两语地匆匆打个招呼问候几句就各奔西东。

  我心里有些内疚,毕竟他给予我的友情千金难换。

  于是我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刻,就拖着子默去给他买礼物。

  子默也不说什么,立刻放下手中的事陪着我去。

  我们挑了好久,挑花了眼,挑到最后,也只不过买了最最普通的一对麒麟镇纸。

  暗含他名字的这份礼物,希望在异国他乡能给他带来平安和好运。

  这对镇纸,七年后仍然放在少麟C大公寓的书桌上。

  并且,我们大家约好了在少麒、夏言、子默他们毕业那天,一起给少麟饯行,庆祝他就此堕入蛮夷之地。

  只是,我和子默都没有等到那一天…

  五月底快到了,子默越来越狂躁。

  子默的狂躁,看在我眼里十分奇怪。

  他时常会走神,时常会心不在焉,时常会愣愣地发呆,时常会紧紧地搂住我、吻我。

  偶尔他会若有所思地对着窗外,长时间一言不发。

  偶尔他会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我,微微叹气或是抵着我的额头,低低地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汐汐,无论怎样,一定要记得我永远爱你。”他紧紧搂住我,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慢慢濡了我的脸颊“汐汐,我爱你。”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是我还是无法不心生困惑。这不是平常的子默。所以,我不能理解。

  他的学业,一直有口皆碑;他的复习,一直颇有成效;他和我的感情,从来都如胶似漆;他对我的呵护关心,一甚于一

  而且,如今的他面临毕业,我更是收起我以往的所有脾气,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至于工作,夏言早就说过,他家在N市开设的分公司,子默想什么时候去就可以什么时候去,反正也只是过渡一下而已。

  因为子默说过,他要先待在N市陪着我,等我毕业的时候,再作长远打算。

  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左思右想,想破了脑袋,但百思不得其解。

  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子默的手机上,最近以来时常会出现陌生的电话号码,而他通常只是阴沉着脸看一下就掐断,从来不接。

  然后他的情绪就会更加烦躁,虽然他在我面前会尽力隐藏,尽量不让我担心。

  我的直觉告诉我,子默有事瞒着我。我有些难过,他一向是什么都对我讲的。除了——除了,他的父亲。

  我开始留心子默的电话。

  终于有一天我们上晚自修,子默出去了一下,手机没有带,就放在桌上。

  不一会儿手机响了,我看了一下,还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我有些犹豫,但是最终我还是接了:“喂——”

  对方沉默了半天,没有人说话。

  我小心翼翼地,又“喂——”了一声。

  还是没有声音。

  我想起了什么,对着电话那头试探地说:“请问是找子默吗?他现在不在,你过一会儿再打过来吧。”电话那端终于有人说话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语气低缓地问:“喂,那么你是谁?”

  我想了一下:“我是子默的…同学。”

  那边显然是笑了一下,但是不一会儿,声音又变得低沉起来:“那么麻烦你告诉他,有位韩先生,”那边顿了一下“想在他毕业前来看看他。”

  电话被挂断了,我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电话。

  不一会儿,子默就回来了。

  我看看他,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递给我一杯鲜榨橙汁,又帮我管。原来他刚才到校门口给我买饮料去了。

  我接过来,喝了几口,想起来告诉他:“子默。”

  “嗯?”他低头看书。

  我看着他“刚刚我接到你的电话,一个男的,不认识…”

  他的脸色蓦地变了,变得好苍白好苍白。

  我有点骇住了,伸出手去触摸他的额头“子默,你怎么了?”

  他定了定神,看着我,眼神十分陌生。

  半晌,他低低开口:“没什么。”

  又过了半天,他低头看书似是不经意地问:“那个电话…说了些什么?”

  我想了想:“没什么,他就说有个韩先生,想在你毕业前来看看你。”

  他继续低头看着书,一言不发。但是我知道,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当时的我对他,太了解了。

  子默有事情瞒着我。

  六月十八号,星期六,这个日子,我刻骨铭心。

  一大早子默给我打电话,声音里带着微微笑意“汐汐,别再睡懒觉了,起来梳洗一下,二十分钟后,我在楼下等你,一会儿我们出去逛逛。下午,我陪你去逛街,再去看电影,好不好?”

  我有些意外,这些天来子默一直都有点怪怪的,难得有心情这么好的时候。我愉快地答应了。

  哼着不着调的歌儿,我在宿舍里噼里啪啦地刷牙洗脸,刚忙完手机响,我忙接起来。

  “汐汐。”一听就知道是老爸。

  奇怪,老爸向来很忙,工作质又有些特殊,我们全家都习惯了他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几乎从不给我打电话,今天敢情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老爸的声音很家常:“汐汐,最近功课忙吧?”

  “还好。”我敷衍地答,记挂着待会儿要到楼下的子默。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我暗自惭愧。

  老爸很感“怎么,赶着要出去啊?”

  我吐吐舌头,警察就是明察秋毫,我有点不好意思“嗯,同学…约我出去玩。”

  老爸沉默了一下,突然问:“听林涛说,你了个男朋友?”

  我心里把老哥千刀万剐又万剐千刀,神经病,干吗跟老爸说这个?!

  上次寒假子默跟我回家,我俩在街上手牵手到处晃的时候,好死不死给哥哥和他的女朋友看见,当时那两人惊诧莫名的表情和瞪得像铜铃那么大的眼睛,真是令人绝倒。

  而且在我回去之后,那个还亏我从小到大叫了十九年哥哥的人,当着老妈的面,向我盘问了子默的生辰八字、祖宗八代之后,居然摸摸下巴,表情困惑地说了一句:我就奇怪了,既然人家功课那么出类拔萃,看上去那么稳重斯文,长得又那么一表人才,怎么会看上你这颗干瘪酸菜?

  若不是老妈挡着,当时我手上削

  苹果的水果刀差点就要飞了过去,替我们林家的列祖列宗除掉这个大大的不肖子。

  当时受气氛感染,老妈也很感兴趣,一迭声地让我把子默带回去给她看看。

  老爸老不在家,她大概也很寂寞。再加上或许就像老哥说的,有人肯要我这颗酸菜,家里人偷笑都来不及了。更何况子默又被老哥渲染得像潘安在世、宋玉重生,老妈的好奇心简直比棉花糖还膨

  只是当时,我觉得时候未到。

  我想等子默毕业后,找个机会,暑假带他回去拜见爸妈。

  现在,心慈手软的报应来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嗯。”老爸的声音又传过来,听不出什么情绪“跟他出去?”

  哎呀,老爸真是的,干吗刨问底,难道不知道纯纯少女心很容易害羞的吗?

  “嗯。”老爸又问:“去哪里?”

  我实在是太太太窘了,吐吐地说:“上午我们随便逛逛,下午我们去看电影。”

  老爸似是想了想:“他是不是叫秦、子、默?”很确定的样子。

  我有些微诧异,哥哥跟他说的?老爸一向对这些琐事都不上心的呀。不过,我没有在意“嗯。”心里有些甜蜜。

  “这样吧。”老爸缓缓开口了“汐汐,我今天来N市出差,下午有空,我要见见你那个秦子默。”

  我大惊,不会吧。多么恐怖,我老爸一板一眼的,再加上子默最近状态不佳,不把他给吓个半死才怪。

  我直觉要拒绝:“爸——”

  老爸在那边开口了:“汐汐,论理呢,他应该先去我们家拜访我们。这次我来,就当先过过目,你不用跟他说,我在远处看看他就行。”

  我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老爸想了想,又开口了:“汐汐,就别去电影院了。我时间紧,出差的地方离动物园近,这样吧,下午三点,在动物园的孔雀馆,我到时候在那儿看看那个秦子默。”他似是微笑了一下“给我的女儿把把关,好不好?”

  我心中一阵暖暖的,老爸毕竟还是关心自己女儿的。

  于是,我很愉快地说:“好啊。我们准到。”

  老爸最后叮嘱我:“汐汐,不要告诉那个秦子默。我是长辈,这样有失身份。”说完,挂断了。

  我失笑,多么古板的老爸。

  不过,还是不要告诉子默好了。

  于是我向子默强烈要求,下午不去电影院,改去动物园。

  他有些诧异,表情又有些古怪地说:“汐汐,不是已经说好去看电影了吗,干吗非要去动物园?”

  我略带心虚地赔着笑:“我喜欢嘛,子默,我好久没去过动物园了。”我粘在他身上,双手摇晃着他“子默,陪我去,陪我去,陪我去嘛…”

  他被我得没法,口微微起伏着,但是他不说话。

  过了半天,他还是站在那儿,紧抿双,一言不发。

  我不肯放弃,继续粘在他身上,做着各种鬼脸,企图说服他。

  他不理我,转过脸去,任我摇晃着就是不肯开口答应我。

  自从跟我在一起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执拗——异常执拗。

  我也有点不高兴了,于是我微带赌气地拔腿就要走“你不陪我去,我自己去――”

  他一把紧紧搂过我,我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我看到他不断起伏的膛。

  我戳戳他的口,仍然有些赌气地抬头瞪向他。

  他也瞪着我,片刻之后他垂下眼,叹了口气,还是妥协了“好好好,陪你去,陪你去。”

  脸上不是没有挣扎,还有浓浓的犹豫。

  只是当时沉浸在幸福和忐忑中的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后来无数次铭心刻骨的午夜梦回里,我才慢慢发觉――

  如果当时,我能再细心一点。

  如果当时,我不是那么任

  如果…

  那么后来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或至少,不会选择以那样残酷的方式,来就此完全颠覆我们的生活?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于是下午三点,我们准时到了动物园的孔雀馆。

  孔雀馆里冷冷清清的,几乎没有游客。奇怪大家都不是喜欢看孔雀开屏吗?为何空余那些神气活现的孔雀走来走去。

  我伸伸头,东张西望了一下,老爸没出现。

  子默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他的脸色凝重,紧盯着远方某一处。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不就一个大叔嘛,穿得奇奇怪怪的,都已经是夏天了,还带着帽子、戴着眼镜,浑身上下捂得那么严实,也不怕中暑。

  子默的眼神很奇怪,他就那么死死地盯着那个人。

  我感觉有点不对。

  而那个人也在远处,直直地直直地看着我们。

  那是一种带着炽热、哀伤、歉疚,还有淡淡喜悦的复杂眼神。

  突然他朝我们轻轻点了点头,就转身准备朝孔雀馆的大门方向走去。

  突然就在那一刹那间,一大帮人拥了进来,而孔雀馆的门,被紧紧关上了。

  那些人直奔那个怪大叔而去。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么一大帮人越过我们,飞快地向那个人奔过去。

  那个人察觉了,想跑,但是四面都是人。

  他束手就擒。

  我呆呆地看着这宛如警匪片中的一切,我呆呆地看着那帮人的头儿。我望了望子默,他的脸色煞白煞白的,仿佛被干了全身的血一般。

  我看着那帮人,下意识吐出一句话:“爸爸、李叔叔、王叔叔,你们怎么来了?”

  我认出来,那群人中,除了领头的我老爸之外,还有他的两个同事。

  其他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子默极度惊骇地看着我,仿佛我是头怪物一般。

  老爸他们给那个人戴上手铐,一群人簇拥着走过来。

  我们还是呆呆地站着。

  走到我们面前,李叔叔看看我,微笑“汐汐,这次多亏了你,才能抓住他。”

  我的心,仿佛堕入万丈深渊。

  多亏了我?多亏了我?

  他到底,在说什么?!

  那个戴着手铐的人,走到我们面前,深深看了我一眼,问了一句:“你就是那个帮子默接电话的女孩子?”是那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的声音,是那个电话里的低沉的声音。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我几乎失去了任何思想。

  但是我仍然清晰地看到站在我身旁的子默,如万年寒冰,他的身体在簌簌发抖。

  一直——都在簌簌发抖。

  那个人,居然微笑着用带着手铐的手,点了点我“子默,她是不是你答应让我见你一面的理由?”

  子默的身体,仍然在颤抖着。

  他又向子默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淡淡地说:“可惜,你看错了人。”

  他们走过我身边的时候,老爸看了我一眼,神色凝重,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最终,他还是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他们向外走去,打开门,一起都走了出去。

  孔雀馆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站着,就那么站着。

  还有一群孔雀,走来走去。

  突然,子默向外发足狂奔“爸爸…”

  他跑了出去,一转眼,就没了踪迹。

  子默不见了。

  子默不见了。

  子默不见了。

  …

  我不知道我那天是怎么走出动物园的,更记不得我是怎么一路走回宿舍的。

  我永远、永远、永远都忘不了,子默那充了绝望的眼神。

  他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

  无数遍地打子默手机,永远接不通。

  无数遍地打到他宿舍,他永远不在。

  夏言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告诉我,他们也在找子默。

  从六月十二号开始,子默一直都没回来。

  我找遍了所有的教室,找遍了我们曾经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找遍了G大每一个角落,没有子默。

  子默,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天天去他们宿舍楼下等。

  从早等到晚,从晚等到早。

  从他们宿舍楼早上开门,一直痴痴等到他们宿舍楼关门。

  每每夜、每时每刻,我都在等。

  夏言他们同情而担忧地看着我,看着我面无人地站在那儿。六月的天气,我的身体却总在发抖,簌簌地像被秋风扫过的枯黄落叶。

  他们爱莫能助。

  沙沙被我吓坏了。她时常陪着我,站在那儿,试图和我说说话,但是我固执地站在那儿,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要等到子默回来。

  我要等他回来。

  终于有一天,向凡出来了,他脸色阴郁地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你走吧,子默不会回来了,而且子默不会再见你。他说了,他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我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抓到了一稻草般,惶急地看着他“子默…子默,他跟你联系过了吗?他跟你联系过吗?”

  他看着我,他的眼里是复杂的情绪,终于他叹了一口气:“林汐,当初子默生病的时候,我真不该来找你。”

  “与其让他现在这么绝望,倒不如就干脆让他当时痛苦。”

  我仿佛当头遭到了重重一击,半天我的眼前都直冒金星。我的腿发软,我的眼前仿佛一片漆黑。

  我躺在上,我整整躺了三天。我不吃不喝。我还抱有一线希望。

  我想,子默终究会回来参加毕业典礼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那天我一早就去他们宿舍楼下等,一直等,就那么等着。

  终于,到快吃午饭的时候,我等到了我要等的人。

  夏言他们和他在一起,一群人朝宿舍方向走过来。

  他就在那儿,他就站在那儿。

  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我拼命擦眼泪,拼命擦,想把他看得仔细一点,好让我确信,我不是在做梦。

  他的脸,憔悴不堪。他实在是瘦得太多太多了,几乎已经形。

  他略略低着头,面无表情地一路走过来。

  夏言看到我了,他停下脚步,大概是对子默说了些什么。

  子默抬头看我,完完全全的陌生而冰冷的眼神。

  他又低下头去,继续走着,不再看我。

  当他们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张开嘴,我想说话,但是,我什么都说不出口。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在我身旁无声地走过去,我全身的力气几乎都被干了。

  终于,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我用尽我全身的力气叫道:“子默――”

  他的背一凛,接着继续向前走。

  我仿佛不知道从哪儿借到的力量,我居然能飞快地跑到他面前,然后我乞求地看着他“子默,那天,我是真的真的…”

  他抬头看我,立刻他的眼神骇住了我,我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眼里布血丝,野兽般受伤的眼神,深深的绝望。

  他轻轻张开口,他的话如轻烟般一句一句地飘了过来:“这一生我最痛恨的,就是被至爱的人欺骗!”“林汐,我还是一直错看了你!”

  “林汐,如果认识你是个噩梦,那么现在的我,无比清醒。”

  “林汐,我发誓,我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

  说完,再也没看我,一直向前走去。子默就此消失了,消失在茫茫人海。他就此,完完全全地走出了我的生命。

  我的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地过了下去。

  我依然,天天穿过馨园,穿过天桥,穿过律园。

  我依然,天天经过那个大操场。

  我依然,天天去那个教室上自修。

  我依然,天天晚上,静静立在他们宿舍楼下,抬头看着那盏灯光,尽管我知道,那盏灯光下没有子默。

  …

  是的,我的生命中,已经不再有子默。

  而且我生命中,最快乐最开心的那段似水年华,也已经被他带走了。

  但是我又何尝不期盼、何尝不幻想,子默,终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于是我打电话回去,我对妈妈说,暑假里学校有活动,我要晚点回去。

  我仍然抱着一线希望,我在等。

  我在等子默回来。

  沙沙也没回去,她什么都不问,就那么陪着我。

  终于有一天,当我又站在男生宿舍楼下,看着那盏熟悉的灯光,我看到向凡走了出来。

  当时的他,已经留校读研。

  我只是看着他,定定地看着他。

  他看了我半天,脸无奈。又过了半天,他叹了口气:“林汐,不要再等了。子默,已经去了加拿大,今天刚走。”他顿了一下“子默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恍若未闻,我依然定定地站着。

  又过了半天,他一直看着我,那么多天以来,他是第一次像以前那样看我,带着同情,还有着深深的无奈。

  他开口了:“林汐,找个地方,我有话跟你说。”

  我们又来到了那个竹林。郁郁葱葱的竹林,在我眼里,却比冬天那时候更加萧索。

  他轻轻扶着我,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

  他淡淡开口了:“子默,可能跟你说过他家里的事…”他转身看我“但是,子默,一定没有跟你说过他的爸爸。”

  我低着头。

  “子默的爸爸和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子默跟妈妈姓。他妈带着他来到杭州,从初中起,我就跟他同学。”他仿佛在追忆着什么“在我印象中,子默,一直就是一个沉默的人。他刚转学来那阵子,过得并不好,虽然老师和同学,特别是女生们都很欣赏他,但也经常有些男生找他的麻烦。当时他为了不让他妈妈,还有姨父姨母担心,从来不告诉他们,他也从不轻易跟别人说自己的事…”

  “那些男生经常在路上拦住子默,合起伙来欺负他。有一阵子,子默的脸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无论老师怎么问他,他一律沉默以对。后来有一次,我刚巧碰上子默又被他们围住,就上前去帮他,本来我们寡不敌众,后来不知谁骂子默,说他是没有爸爸的野种,他立刻就冲了上去,将那个人狠揍了一顿,把那些男生都吓呆了,我从来没看到他那么失控过…”

  “因为这件事,我跟他成了好朋友,这么多年来,我大概有幸是子默唯一心的朋友,”他看了我一眼“直到他遇到了你。其实说实在的,我们暗地里都有些奇怪,论相貌、论才艺、论…就很多东西而言,你都不是子默的上佳之选,只要他愿意,他还有很多可选择的余地。”

  “但是他实在是固执得无药可救,一旦他认定的事就百折不回。而且我们都清楚地看到,在遇到你的那段日子里,子默从没那么开心过。你善良,你开朗,你纯真,你带给子默无数的快乐。”他看着我,轻轻地说“无论子默再怎么优秀、再怎么出色,他心底最深处,始终有个缺口,既无法弥补,也无从探测。后来子默有了你,他心底的空,才开始慢慢愈合。”

  “因为,你用笑容,在他心底种下了阳光和温暖。”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终于出现了一个人,无论欢喜哀伤,都与他心心相印。”

  “只可惜…”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只是默默地听着,仿佛他说的,是别人的事,与我毫无关系。

  “子默的爸爸,原来是T省W市的领导,原本年轻有为,但因为一时糊涂,犯了经济错误。子默上初三那年,他专程到杭州来找过子默一次,在之前他们已经几乎整整三年没见了,子默当时的惊喜可想而知。那天,他留给子默一堆礼物,承诺过阵子再来给他过生日,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但后来他再也没有出现过,不仅子默的生日他没有来,后来就连子默的妈妈去世,他也没有出现,因为就在那一天,他逃到了澳洲。”

  “他爸爸欺骗了他,所以子默一直不能原谅他。但无论如何,那毕竟是他爸爸,而且他爸爸早就托人带信回来,说自己在澳洲生活很稳定,很想见他这个儿子,他姨父姨母也一直在帮他联系出国。事实上,原本子默一直计划着毕业后直接出国,到那时…但后来子默遇到了你…”他看了我一眼,我瑟缩了一下“他爸爸实在太想他了,想在儿子大学毕业时候,来看看他,留个纪念。子默一直不肯:一方面,他恨他,他学的是法律专业,他清楚地知道,他爸爸是个法理不容的逃犯;另一方面,不管怎样,他身上都着他爸爸的血…”

  我明白了,那段日子里那些陌生的电话,子默的狂躁…

  原来如此。

  “他一直站在情与法的边缘摇摇坠着,他一直都在苦苦挣扎,一直都在犹豫,但是他爸爸和你,始终是他心目中最无法替代的两个人。他也想让他爸爸见你一面,”向凡叹了口气“所以最终他终于勉强答应,让他爸爸远远地看你们一眼。”

  最后,亲情终究占了上风,所以他才要带我去看电影。其实他是完全可以不带上我的。

  他之所以执意要带上我,我想是想让他爸爸看看我,让他放心,让他从此不再牵挂。

  可是,我带给他的,却是…

  原来,老爸那天的电话,是早有预谋。他在公安战线上工作了将近三十年,向来将他的工作看作天职,视若生命。

  而子默的爸爸,想必是他们追踪已久的猎物。所以他提议我去动物园。

  原来,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应该怪爸爸吗?那是他的工作,他有他的立场。

  应该怪子默吗?那是他的爸爸,到底血浓于水。

  那么苍天啊,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我应该怪谁?

  应该怪谁?

  应该怪谁?

  …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听到那个声音,那不是我的声音,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喃喃地说:“向凡,谢谢你告诉我,可是,”那个声音越来越低“我宁愿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瞬间,我失去了一切知觉。

  从此,我很少回家,而且每次都来去匆匆。我和爸妈,从此很少交谈。偶尔回家,我总是很沉默。

  我始终无法面对这个现实。

  我唯一的知心朋友沙沙,在我晕倒的那天,得知了全部详情,她守口如瓶、无微不至地照顾我。

  没有沙沙,那段时间我无论如何都支撑不下去。

  每每看着沙沙忙前忙后地照顾着我,她的脸上有深深的怜惜,更有着几分痛楚,我的心里就撕裂般地疼痛。

  如果,当初是沙沙和秦子默在一起。

  如果,我没有夺走沙沙的那份幸福。

  如果…

  那么,今天的这一切,或许…

  我的泪水透了枕巾,一遍又一遍。

  那段时间里,向凡也时不时来看看我,叹着气坐一会儿再离开;毫不知情的木兰,也来看望我几次。但是那时的我,提不起任何精神来跟他们说哪怕一句话。

  夏言和少麒已经毕业离开G大了,少麟已经去了美国,子默…子默,那个曾经说过要陪我一生一世的子默,也离我而去了。

  只有向凡,还有沙沙,还有木兰,依然还关心着我。

  他们时不时地有些小心翼翼地来陪伴我、照料我。

  只是我们从此不再提到秦子默这个名字,从来不提。

  仿佛这个名字、仿佛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

  三年后,我报考了本校的研究生。

  我没没夜、不眠不休地拼命努力,终于我顺利考上了。

  沙沙毕业了,英语颇佳的她,应聘到J省省会城市C市电视台,做了一个电视人。

  而木兰,早就在一年前,冲破重重阻力,和少麒去了新加坡。

  向凡继续留校攻读博士。

  偶尔我们路上相遇,会淡淡打个招呼说上几句话,再挥手道别。

  再后来,我也毕业了。终于,我也要走了。

  七年,弹指一挥间。

  终究有那么一天,我也要离开G大了。

  临走前,已经留校当老师的向凡请我吃了一顿饭,还是在当年那个小小的饭馆,算作饯行。

  那时他已经有了一个温文善良的女朋友,他们坐在我对面。我微笑地看着他们说话,间或相视一笑,偶尔窃窃私语,或时不时地做一些小小的动作。

  我就那么一直微笑地看着。

  走出了那个小饭馆,淡淡的月光下,我和他们挥手道别。

  然后我独自一个人,又走到了律园里的那个大操场。

  在那个夏夜,我坐了整整一夜。

  因为,这是我留在G大的最后一夜。那么,请容许我尽情地去想、去回忆、去怀念。我要把我所有的回忆,都留在G大,一丝一毫,都不要带走。

  明,明,又是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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