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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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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地,过了下去。

  我依然,天天穿过馨园,穿过天桥,穿过律园。

  我依然,天天经过那个大操场。

  我依然,天天去那个教室上自修。

  我依然,天天晚上,静静立在他们宿舍楼下,抬头看着那盏灯光,尽管我知道,那盏灯光下,没有子默。

  …

  是的,我的生命中,已经不再有子默。

  而且,我生命中,最快乐最开心的那段似水年华,也已经被他带走了。

  但是,我又何尝不期盼,何尝不幻想,子默,终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于是,我打电话回去,我对妈妈说,暑假里,学校有活动,我要晚点回去。

  我仍然抱着一线希望,我在等。

  我在等子默回来。

  沙沙也没回去,她什么都不问,就那么陪着我。

  终于有一天,当我又站在男生宿舍楼下,看着那盏熟悉的灯光,我看到,向凡走了出来。

  当时的他,已经留校读研。

  我只是看着他,定定地看着他。

  他看了我半天,脸无奈,又过了半天,他叹了口气:“林汐,不要再等了,子默,已经去了加拿大,今天刚走。”他顿了一下“子默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恍若未闻,我依然定定地站着。

  又过了半天,他一直看着我,那么多天以来,他是第一次,像以前那样看我,带着同情,还有着,深深的无奈。

  他开口了:“林汐,找个地方,我有话跟你说。”

  我们又来到了那个竹林。郁郁葱葱的竹林,在我眼里,却比冬天那时候更加萧索。

  他轻轻扶着我,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

  他淡淡开口了:“子默,可能跟你说过他家里的事…”他转身看我“但是,子默,一定没有跟你说过,他的爸爸。”

  我低着头。

  “子默的爸爸和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子默跟妈妈姓。他妈带着他来到杭州,从初中起,我就跟他同学。”他仿佛在追忆着什么“在我印象中,子默,一直就是一个沉默的人,他刚转学来那阵子,过得并不好,虽然老师和同学,特别是女生们都很喜欢他,但也经常有一些坏男生找他的麻烦,当时,他为了不让他妈妈,还有姨父姨母担心,从来不告诉他们,他也从不轻易跟别人说自己的事…”

  “那些男生经常在路上拦住子默,合起伙来欺负他,有一阵子,子默的脸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无论老师怎么问他,他一律沉默以对,后来,有一次,我刚巧碰上子默又被他们围住,就上前去帮他,本来我们寡不敌众,后来,不知谁骂子默,说他是没有爸爸的野种,他立刻就冲了上去,将那个人狠揍了一顿,把那些男生都吓呆了,我从来没看到他那么失控过…”

  “因为这件事,我跟他成了好朋友,这么多年来,我大概有幸是子默唯一心的朋友,”他看了我一眼“直到他遇到了你。其实,说实在的,我们暗地里都有些奇怪,论相貌,论才艺,论…,就很多东西而言,你都不是子默的上佳之选,只要他愿意,他还有很多可选择的余地。”

  “但是,他实在是固执得无药可救,一旦他认定的事,就百折不回,而且,我们都清楚看到,在遇到你的那段日子里,子默从没那么开心过,你善良,你开朗,你纯真,你带给子默无数的快乐。”他看着我,轻轻地“无论子默再怎么优秀,再怎么出色,他心底最深处,始终有个缺口,既无法弥补,也无从探测,后来,子默有了你,他心底的空,才开始慢慢愈合。”

  “因为,你用笑容,在他心底种下了阳光和温暖。”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终于出现了一个人,无论欢喜哀伤,都与他心心相印。”

  “只可惜…”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只是默默地听着,仿佛他说的,是别人的事,与我毫无关系。

  “子默的爸爸,原来是T省W市的领导,原本年轻有为,但因为一时糊涂,犯了经济错误。子默上初三那年,他专程到杭州来找过子默一次,在之前,他们已经几乎整整三年没见了,子默当时的惊喜而想而知。那天,他留给子默一堆礼物,承诺过阵子再来给他过生日,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但后来,他再也没有出现过,不仅子默的生日他没有来,后来,就连子默的妈妈去世,他也没有出现,因为就在那一天,他逃到了澳洲。”

  “他爸爸欺骗了他,所以,子默一直不能原谅他。但无论如何,那毕竟是他爸爸,而且,他爸爸早就托人带信回来过,说自己在澳洲生活很稳定,很想见他这个儿子,他姨父姨母也一直在帮他联系出国。事实上,原本子默一直计划着毕业后直接出国,到那时…,但后来,子默遇到了你…”他看了我一眼,我瑟缩了一下“他爸爸实在太想他了,想在儿子大学毕业时候,来看看他,留个纪念。子默一直不肯,一方面,他恨他,他学的是法律专业,他清楚地知道,他爸爸是个法理不容的逃犯,另一方面,不管怎样,他身上都着他爸爸的血,他不想他回来送死。”

  我明白了,那段日子里,那些陌生的电话,子默的狂躁…

  原来如此。

  “他一直站在情与法的边缘摇摇坠着,他一直都在苦苦挣扎,一直都在犹豫,但是,他爸爸和你,始终是他心目中最无法替代的两个人,他也想让他爸爸见你一面,”向凡叹了口气“所以,最终,他终于勉强答应,让他爸爸远远地看你们一眼。”

  最后,亲情终究占了上风。

  所以,他才要带我去看电影。

  其实,他是完全可以不带上我的。

  他之所以执意要带上我,我想,是想让他爸爸看看我,让他放心,让他不再牵挂。

  可是,我带给他的,却是…

  原来,老爸那天的电话,是早有预谋,他在公安战线上工作了将近三十年,向来将他的工作看作天职,视若生命。

  而子默的爸爸,想必是他们追踪已久的猎物。

  所以,他提议我去动物园。

  原来,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应该,怪爸爸吗?那是他的工作,他有他的立场。

  应该,怪子默吗?那是他的爸爸,到底,血浓于水。

  那么,苍天啊,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我应该怪谁?

  应该怪谁?

  应该怪谁?

  …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听到那个声音,那不是我的声音,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喃喃地:“向凡,谢谢你告诉我,可是,”那个声音越来越低“我宁愿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瞬间,我失去了一切知觉。

  从此,我很少回家,而且,每次都来去匆匆。

  我和爸妈,从此很少交谈。

  偶尔回家,我总是很沉默。

  我始终无法面对这个现实。

  我唯一的知心朋友,沙沙,在我晕倒的那天,得知了全部详情,她守口如瓶,无微不至地照顾我。

  没有沙沙,那段时间,我无论如何都支撑不下去。

  每每看着沙沙忙前忙后地照顾着我,她的脸上,有深深的怜惜,更有着几分痛楚,我的心里,就撕裂般地疼痛。

  如果,当初是沙沙和秦子默在一起。

  如果,我没有夺走沙沙的那份幸福。

  如果…

  那么,今天的这一切,或许…

  我的泪水透了枕巾,一遍,又一遍。

  那段时间里,向凡也时不时来看看我,叹着气,坐一会儿,再离开,毫不知情的木兰,也来看望我几次,但是,那时的我,提不起任何精神来跟他们说哪怕一句话。

  夏言和少麒已经毕业离开G大了,少麟已经去了美国,子默…子默,那个曾经说过要陪我一生一世的子默,也离我而去了。

  只有向凡,还有沙沙,还有木兰,依然还关心着我。

  他们时不时地,有些小心翼翼地来陪伴我,照料我。

  只是,我们从此不再提到秦子默这个名字,从来不提。

  仿佛这个名字,仿佛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

  三年后,我报考了本校的研究生。

  我没没夜,不眠不休地拼命努力,终于,我顺利考上了。

  沙沙毕业了,英语颇佳的她,应聘到J省省会城市C市电视台,做了一个电视人。

  而木兰,早就在一年前,冲破重重阻力,和少麒去了新加坡。

  向凡继续留校攻读博士。

  偶尔,我们路上相遇,会淡淡打个招呼,说上几句话,再挥手道别。

  再后来,我也毕业了,终于,我也要走了。

  七年,弹指一挥间。

  终究有那么一天,我也要离开G大了。

  临走前,已经留校当老师的向凡请我吃了一顿饭,还是在当年那个小小的饭馆,算作饯行。

  那时,他已经有了一个温文善良的女朋友,他们坐在我对面,我微笑着看着他们说话,间或相视一笑,偶尔窃窃私语,或时不时地,做一些小小的动作。

  我就那么一直微笑地,微笑地,看着。

  走出了那个小饭馆,淡淡的月光下,我和他们挥手道别。

  然后,我独自一个人,又走到了律园里的那个大操场。

  在那个夏夜,我坐了整整一夜。

  因为,这是我留在G大的最后一夜。

  那么,请容许我,尽情地去想,去回忆,去怀念。

  我要把我所有的回忆,都留在G大,一丝一毫,都不要带走。

  明,明,又是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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