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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目录

  一

  当那弯残月即将滑下黑山顶尖端环形山峦时,赵兴华和洪燕绝不是因为初恋的狂热而恋恋不舍,他们都怀着坚定不移的信念,没有沮丧,没有怨恨,更没有抱怨的泪水,这一次是洪燕匆匆地向赵兴华伸出手,像人们生活中发生过千千万万次的握手那样,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兴华,回吧。我…”洪燕不知为何,话没说完,转身向家门跑去。

  赵兴华太了解她了,他不知道,她回家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当然,我们现在还无法猜测洪燕将会和父母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赵兴华踏着渐渐暗下去的月,穿过阡陌纵横的田埂,朝自己的家门走去。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和洪支书的一番谈话。如果说他先前是怀犹豫的心情迈进洪家大门的,那么此刻他的情绪是因失败而彷徨在回来的路上!但是他没有半点怪洪支书的意思,钱!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数字,二十万元。这对于一个农民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作为一个农村的基层干部,一个成的村支书,难道听了一个二十几岁青年的几句话就慷慨拿出二十万元钱,这样的人恐怕才不正常呢。赵兴华竭力这样安慰着自己。

  确实,连赵兴华自己也没有想到,在他大学即将毕业的前夕,历史和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本想走进这扇门的,结果却进了那扇窗!到底哪扇门应该进,哪扇窗又不应该进,谁能说得清?难道这扇门就会成功,那扇窗就会失败!如果谁有这样的预测能力,他必定是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走弯路、永远不会失败的人!但是,在这个世界上绝不可能有这样一个伟大的预言家!

  赵兴华的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思绪。推开家门,看见父母房间那个小小的窗子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把这个小窗子里昏黄灯光和洪支书那间宽阔、整洁、明亮的客厅比较起来,这种差别他简直没法用语言来形容。是天地之别,是贫富悬殊,是人生的差距!为什么?同样生活在一块土地上,在一片阳光下,到底差别在哪里?赵兴华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问着自己。

  他没有像城里那些年轻人,怨父母没有给自己创造优越的生活环境,恨自己生不逢时。相反,赵兴华的心里感到几分愧疚,想到辛劳一生的父母,想到父母用自己的汗水供自己上中学、上大学,像一支蜡烛默默地在燃烧自己,给他带来光明。在他印象中父母没有认认真真地买过一件像样的新衣服,没有进过一次饭馆。自己为什么就不能为父母创造一个像城里人那样舒适、优厚的生活环境呢?

  赵兴华推开堂屋的门时,从父母屋里传出父亲的声音:“是兴华吧!”

  赵兴华应了一声,出现在父母的门口,一只昏黄的灯泡吊在半空中,不用说,为了节省电费,这是一只最小瓦数的普通灯泡。看看父母亲,他觉得父亲那不断增多的白发、脸上越来越深的皱纹和他的实际年龄并不相符,城里人像父亲这样五十五岁的人都还是那样健壮,西装革履,肌肤白皙,发型整齐,摩丝抹得头发一丝不,个个都在那些令人羡慕的岗位上干得热火朝天的。眼前的父亲,越来越瘦了,面容明显地憔悴起来。那场大病过后,把他催得更加显得苍老了许多。赵兴华只觉得一阵心酸,再次发誓要让父母过上幸福生活。

  “兴华,忙忙还是回学校吧!千万不要耽误了功课,我和你娘就盼着你早点大学毕业啊!”父亲在上侧过身子说。

  赵兴华低声嗯了一声,这声音低得几乎像蚊子叫,他害怕父亲继续问他学校的事,于是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父亲的话又给这个只有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添了一分惆怅。他不知道他心中的秘密到底还能隐瞒多久,一旦父母知道了他拿不到那张光宗耀祖的大学文凭时,父母将会受到怎样的打击。但是他还是下决心要隐瞒下去,他实在不忍心父母那双充希望、怀骄傲的目光。人活着靠什么?往往并不是粮食、水分,而是精神、希望。他知道,二十多年来,父母一心要让他考上大学,为赵家光宗耀祖,为他们脸上增添光彩。当儿子考上大学的消息传来时,老两口兴奋得几天几夜不合眼。父亲当时顾不了面临着儿子上大学的经济压力,他居然发疯似的在家里摆酒席,请亲朋好友、邻居、村干部。他觉得自己辛苦了一辈子,终于抬起头了,终于实现了他人生的最高愿望,他连额头上的皱纹里都透出幸福和快乐。

  回到房里,赵兴华默默地靠在上,他根本无法入睡,洪支书那里没有得到任何希望,以致他的一切计划都将难以实施。难道自己真的也要像中国农村许许多多的农民一样,背上蛇皮袋,远走他乡,加入中国当今社会的特殊阶层——打工族?

  赵兴华不甘心,也不愿意走上这条路。他要改变自己的生活,他要改变家乡、改变农村的面貌。要不然中央干吗要号召全国人民努力去建设新农村呢!新农村到底是什么样子,赵兴华并不知道,但是他闭着眼睛就可以想到,只要农村像城市那样,家家住上高档房子,家家有小轿车,农民享受医疗保险,学生免费读书,那就一定是新农村。那些全国十强县,广东顺德,浙江萧山、绍兴,江苏的昆山、张家港、常,这些地方他都没去过。但是,他想到华夏第一村的华西村,他在大学上学时曾经想利用假期去华西村看看,可他没有那么多路费。赵兴华只能按照自己心中的想象勾画着大塘沟村未来蓝图。他想,如今的新农村,不仅仅是让农民们住上一排排整齐的楼房、吃肚子,而是要有高度的物质文化生活和高度的精神文化生活。

  这一夜,赵兴华在上辗转反侧,通宵无眠。是啊,他怎么能睡得着呢?他那些理想只是在空中画着的楼阁、在镜中看着的鲜花。

  夜已经很深了,为了节省电费,赵兴华躺在上,把那只吊在窗下的二十五瓦普通灯泡关掉了。房内一片漆黑,凭他的感觉,此刻应该已是后半夜,突然什么东西嘀嘀嘀地叫了几下,这时赵兴华忽然想起洪燕送给他的手机。他一边伸手去摸手机,心里一阵狂跳。

  手机,如今成了中国许多人必不可少的通讯工具,这玩意对于农村出身的赵兴华来说确实是奢侈品。如今的大学生,谁还没有手机!上大学三年多,看着那些城里的、农村的同学一个个都玩上了手机,可他从来没想过。他不需要,真的不需要,他是班上为数极少的两三个没有手机的学生。如今回到这穷乡僻壤的农村,就更不需要了。可洪燕那天说要给他买个手机,他坚决反对,谁知中间只隔了一天,洪燕真的给了他一部手机。赵兴华坚决不要,洪燕有些生气了,说是为了他们俩人联系方便。可他没有这个习惯,这不,半夜闹了起来。赵兴华摸出手机,手机的屏幕上的亮光还没消失,他按了一下阅读键,只见小小的屏幕出现一条文字:“你睡了吗?我想你大概睡不着,我也难以入眠。放心地睡吧,有我帮助你,支持你。燕子。”

  赵兴华突然热血沸腾,再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是深夜两点四十分。

  洪燕啊,洪燕,你这是何苦呢?

  然而,此时的赵兴华忘掉了那些烦恼和不快,爱情,对于他来说,还是一个充神秘色彩的奢侈品。小说、电视里的爱情故事,离他太远了;现在,现实生活中的一个爱情故事正以奇特的方式在他身上发生了,可他却不敢肯定他作为爱情主角面临着的是喜剧还是悲剧。

  二

  天一亮,彻夜未眠的赵兴华就起了。他站在自家猪圈旁边琢磨了半天,开始一步一步地量着猪圈前后的那块空地。正在这时,父亲看到了,父亲有些莫名其妙地对着儿子说:“兴华,你在干什么?莫非你要盖房子?”

  赵兴华笑笑说:“爹,我给你想了一个赚钱的路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唉,你这孩子,你都快大学毕业了,我赚不赚钱已经无所谓了。”赵天伦毫不介意地说。

  “爹,这世上还有人嫌钱多的!”赵兴华继续量着猪圈前后的那块地说“何况我们家这么穷,你知道不,如今大学毕业后工作也非常难找,就是找到工作了,也不比进城打工的农民工好多少。”

  父亲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似的,慢慢走到儿子面前说:“那不上大学干吗呢?”

  “爹,上大学好啊!可以学到许多知识,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还可以到外国去,可以实现一个人的价值。一个民族的文化水平提高了,这个国家就强大了。爹,我只能给你说这些了。”赵兴华有些兴奋起来了“将来中国也要像美国、日本那样,人人都要上大学,没上大学连地都种不好。”

  父亲拉长了脸,睁大那双干瘪而混浊的眼睛说:“都说上了大学就有了饭碗了,可照你说…”

  “爹,你这都是老皇历了,大学生早就不包分配了,人人都要自己找工作,没本事的就给人家打工,有本事的自己创业、当老板。”

  赵天伦对儿子的一番话有点似信非信,但他相信自己的儿子。儿子不会说谎,他又撒这个谎干什么呢?他站在儿子面前,还是不明白儿子要干什么。

  这时赵兴华说:“爹,我想把这猪圈扩大,养几头母猪。”

  “养母猪干什么?”赵天伦说“兴华,千万别干那个,其实养猪很难赚多少钱,发不了财。”

  “爹,你不是常说,现在的猪不好吃吗?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怎么不知道,那是猪种不好。如今的猪养五六个月就长成大猪了,怎么能好吃呢!”父亲说“过去我们养的猪都要年把时间,那种猪可香呢!”

  “对呀!爹,现在的猪不好吃还是次要的,你知道现在的猪为什么长得那么快吗?”赵兴华睁大双眼看着父亲,说“除了猪种之外,喂的饲料里添加了东西,让猪只长瘦不长肥,猪正是吃了这种对人没有好处的东西,这种东西含多了,人吃了含量高的瘦就会中毒,轻则中毒,重则要死人的呢!”

  赵天伦点着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

  “爹,我想几头过去那种母猪回来养,让它产小猪仔,再把它养大。”赵兴华说“爹,你不知道,城里有钱人现在都讲究无害化食物,有机食品。”

  “什么叫有机?”赵兴华继续说“爹,理论上的东西你听不懂,实际上就是不含农药、化肥、素、抗生素以及食品添加剂、防腐剂这些东西。中国人曾经一段时期吃不肚子,但那时的粮食、蔬菜却是无害的,可是物质丰富了,就不考虑人的健康了,农作物大量施用农药和化肥,在畜禽养殖过程中普遍使用抗生素和素,人食用了这些产品对人体造成的危害相当大。比如杀虫剂是用来杀死虫子的毒品,但同时也对人体有害,女人怀孕时吃了有毒物质,会导致畸形儿、神经损害及遗传基因突变等,有的杀虫剂还会致癌。”

  赵天伦对儿子的这番话似乎并不感到吃惊,说:“这道理虽然我们不懂,但是农药和化肥不好,大家心里都清楚,所以,你看农村家家都种一些不上农药和化肥的粮食留给自己吃。”

  “是啊!连农村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城里人难道就不懂吗?”赵兴华说“可是城里也有许多人虽然知道有机食品对人体有好处,但没有提供安全的粮食、蔬菜给他们,他们只有吃那些有害的东西,总不能饿死呀!所以…”赵兴华停住了,看着父亲。

  赵天伦无言以答,他不明白儿子到底想说什么,又要干什么。

  “爹,其实发展有机食品也是致富的一条路。”赵兴华睁大双眼看着父亲说“像北京、上海等一些大城市有机食品的价格一般高出普通食品三至五倍,甚至更高。前几天我去了一趟省城,进行了调查,后来听说大别山区有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那种猪,我去了一看,果真不假,所以…”赵兴华指指自家的猪圈说“爹,我已经在那里定好了几头母猪,想把这猪圈扩大,我还准备建养猪场,专门养这种猪。只是我现在没有钱,但是要先把母猪养起来,不然将来哪来那么多猪啊!”赵天伦似乎有点明白儿子的意思了,但他不知道儿子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要说养猪他才是把好手。至于吃猪,那年头虽然年年养猪,可是养猪是卖钱的,只是过年时才花钱买几斤猪,回忆当时的猪香,今天的猪自然是不能比的。

  赵兴华看着父亲深思的样子,接着说:“爹,我这大学算是没有白读,我想在咱村里大力发展有机作物,麦子、水稻、蔬菜,专门养不喂瘦的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那种黑猪,还要办一个养场,真正的草,不喂素的草。”

  “兴华,你…”赵天伦疑惑地看着儿子。

  “爹,这不就是我的事业吗?”赵兴华兴奋地说“我要把全村愿意跟着我干的人都组织起来,发他们工资,他们又何必跑到城里去打工,受那罪、吃那苦呢!”

  赵天伦被儿子说得有些目瞪口呆了,然而他的心里终究不知道儿子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在他心目中,二十多年来他一门心思培养儿子读书,绝不是要给儿子设定这样的目标。他总以为儿子大学毕业后,会出人头地,像城里人那样,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出入在那些大机关里,当个什么官。他会骄傲而自豪地告诉亲朋好友,我儿子在大城市里当官呢!人们自然会投以羡慕的目光,如今他赵天伦已经不是过去的赵天伦了。可儿子现在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赵天伦的心里有点不安起来。难道…赵天伦不愿意再想下去了,可心里总是有些闷闷不乐,忐忑不安。

  其实,识字不多的赵天伦心里明白着许多事,他觉得自己这大半辈子活得虽然穷,生活也很苦,但他明事理、懂道理,许多东西,只要有人一点拨,他立马就明白了,后来他知道这叫“悟性”此时此刻,赵天伦没有对儿子的决定表态,他只是在心里慢慢地揣摩着儿子的那些话,毕竟儿子已经大学毕业,他坚信儿子聪明、有主见,甚至在赵天伦的心目中儿子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也许这才叫“知子莫如父”

  吃了早饭,赵兴华告诉父亲,他出去有事,一个人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家。

  三

  一辆载旅客的软席大客车驶出高楼林立的省城,穿过两座巨大的银灰色的高耸的大桥,很快绕过一个抛物线似的大弯道,把弧线内那座举世闻名的化纤厂甩在后面,很快转入笔直的高速公路。

  一个多小时之后,客车缓缓驶进路边的加油站,那位西装革履的中年驾驶员回过头说:“大家各自方便,加油后就开车。”

  旅客纷纷下车,坐在中间的一位身穿西服的高个子青年直到最后才不慌不忙地走下客车。他伸了伸双臂,站在宽广的停车场上漫不经心地四下望了望。突然在他的视野里出现一个人,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认真地朝这个女子看了看,无论是那窈窕的身段,还是她那乌黑发亮的披肩长发,完全像一个人,他一边注视着这个女子,一边慢慢地移动着脚步,女子背朝着他,看不到她的脸。高个子正想绕到前面看个究竟,就在这时女子进了女洗手间。高个子远远站在一旁,等待着。

  高个子静静地等在那里,他的思绪迅速驰回到一桩桩往事中去。俗话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如果说他们今天能在这里相遇,这不能不说也是一种缘分。如果真的是她,那么起码说上帝又给他创造了一个奇特的相见机会。平心而论,自从他见过她第一面,他也不知道是何缘故,他就深深地爱上了她,也许他只是以貌取人?难道爱美也是一种错误吗?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些美丽的花朵是让所有人都会留连忘返的,美丽的花朵确实能够唤起许多美好的情愫,何况她是一朵超群出众的牡丹呢!遐想的冲击着他的心扉,当初见面之后,她却反应消极,甚至故意避开他。甚至他给她写信她也不回,给她打电话她也总是搪他。可是不久前,她又突然主动打电话给他,还和他见了面。倘若真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相遇了,这不能不说是上帝的安排。

  生活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生活是条长河,而命运就像河道,它充着迂回曲折、急,无时不在竭力捉弄着每一个活着的人。

  是啊,这男女之间的事就是这样令人难以捉摸。这不,他们才分别了几天,他的心里总是放不下她。

  这时,那个女子从洗手间里出来了!

  啊!她向他走过来了。他也越来越看清了她的整个脸部,波形的披肩长发把她的鹅蛋形面庞衬托得恰到好处。在两道修眉和一个略高的鼻子中间,嵌着一双水灵而动人的眼睛。这双眼睛曾经不止一次地让他怦然心动过,这双眼睛明亮、深邃,时时都在放出一种热情的光,给她活泼、热烈的脸上增添了无限的光彩。高个子有点看呆了,而此时的她渐渐地来到他的面前。

  然而,当她从他面前经过时,她却视而不见,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他一样。

  难道是她真的没有看到他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明明在她走过来时,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们可谓咫尺之间。但他感觉到,从她的表情看,她又不是故意装作没看见的那种样子,更不是不屑一顾的样子。

  高个子犹豫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女子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这时这女子已经从他面前走过去,她在那辆客车旁边停了下来,高个子大步来到客车门口。犹豫了一会,突然轻声叫道:“洪燕!”

  女子听到喊声,吃惊地四处看了看,这时,旅客纷纷上车了,她犹豫了一下,上了车,当她迈上车门的台阶时又慢慢地回过头,却没有朝那个高个子看一眼,随后迅速转过身。这个细微的动作,高个子立即作出矛盾的判断,如果说她是洪燕,那么她一定会答应一声的。他这才作出判断,她并不是洪燕。那么她究竟是谁呢?可她明明就是洪燕,实在是太让他莫名其妙了。

  “洪燕!是我…”高个子还是认为这个女子就是洪燕,再次叫了一声。

  这一次女子没有回头,也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只是在上了客车之后,才回头看了看。

  高个子大步来到客车门口,迈步上了车门的踏板,就在这时,高个子和这个女子四目相对了,他们彼此都看清了对方。

  这时,女子侧着身子站在客车的过道上,微笑着看着高个子男子,说:“你认识洪燕?”

  男子更加有些莫名其妙了,听她的口气,她不是洪燕,可她认识洪燕。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就在女子转身回头往座位走的时候,高个子说:“你…你不是洪燕?”

  女子发出一阵朗的笑声:“你看我像不像?”

  “像!像!像!太像了!”高个子感到太诧异了,那双眼睛睁得像乒乓球。他有点失去自控了,他觉得自己从没经历过这样离奇而近乎荒唐的奇事。他还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眼前的事实似梦似幻,或者说像在电视里看到一个有趣的故事,可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怎么偏偏和自己有着如此的瓜葛?

  高个子带着茫茫思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目光不时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直到现在,他仍然还在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洪燕。他在默默地肯定着,又否定着。渐渐地,高个子陷入深沉的思索当中,如果说这个女子真的不是洪燕,那么她又是谁?她和洪燕为什么又这么像,而她又偏偏认识洪燕!真的是这样的话,难道她和洪燕是孪生姐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她们之间一定有着一个不同凡响的故事。

  四

  临近中午时分,大客车减速慢行了。这时,高个子青年站起来,走到那个女子旁边,说:“哎,小同志,县城到了,你到哪儿下车?”

  “什么意思?”女子头也没抬“当然是到车站下车了!”

  “你来过海源吗?”

  女子摇摇头:“没有,头一次。”

  “是啊,汽车站搬了,离城区很远!”

  “反正我要转车的。”

  “去哪儿?”

  “黑山坳。”

  “你去黑山坳?”高个子惊讶起来了。

  “是啊!”女子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着高个子“怎么啦?”

  高个子镇静了一下,说:“那你马上下车吧,我也下。”

  “什么意思?”

  说话间,大客车在街道靠边停了下来,高个子已经取下行李架上的行李,对那个女子说:“下车吧!真的,我不骗你。”

  女子提着手提包,跟在高个子后面下了车,虽然是县城,但对于这个陌生的县城,女子有些辨不清东西南北了,只好跟在高个子身边。

  下车后,高个子青年站在女子面前,有点主人的味道:“怎么样,我请你吃便饭好吗?”

  女子说:“我可没那么多时间,我还要赶去黑山坳呢!”

  高个子说:“你放心,我保证今天给你送到黑山坳!”

  “真的?”女子显然有些意外的惊喜。

  “走,咱们先吃饭,一边吃一边聊。”高个子说“咱们今天多少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女子多少还是带着几分警惕和怀疑,一边跟着这个男青年,一边观察他的言行。

  进了一家饭馆,高个子青年说:“今天我一定好好请你,也算是我尽尽地主之谊,毕竟我们算是有缘相识了吧。”

  “说什么,你是海源县人?”

  “是啊!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

  女子摇摇头,重新打量着面前这个高个子年轻人,笑着说:“我看不像,至少说…”女孩犹豫了一会“至少说是哪位县太爷家的公子吧!”

  一个女服务员了上来,高个子青年朝女子笑笑,跟着上了二楼,进了一个包间,还没坐下来,进来一个穿西服的中年男子,一边伸出手,一边看着旁边的女孩子,说:“唷唷唷,是田大公子啊!怎么悄悄地领着女朋友来喝酒…”

  这时高个子青年了上去,一把抓住中年人的手,打断他的话说:“高主任,你好,怎么,陪客?”

  “唉,没办法。”高主任说“走走走,咱们一起吧!还有这位…”

  “不不不,谢谢你高主任,改我请你,今天我还有事。”高个子青年说。

  “什么事?是怕女朋友和大家见面哪?”

  “不不不,真的不是,咱们…不是…”

  “好好好,那你们自便吧,账记在我的头上。”高主任随即对旁边的服务员说“给他们上最好的菜,账记在我的头上。”高主任说着握着高个子青年的手说“晓军,我和你爸可是老朋友了,别客气,嗯,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

  女孩看着这位高主任和她刚刚认识的高个子青年之间的关系,更加坚信了自己刚才的判断,这个叫田晓军的公子真的是县里什么大权在握的领导家的公子。

  田晓军送走了高主任,高主任又转回身,向女孩子挥挥手说:“姑娘,不好意思,我说话太冒失了,别见外,我和晓军的父亲是好朋友。”

  女孩子站起来,笑了笑,说:“没关系!”心想这个高主任真有意思。

  吃饭时,田晓军说:“你别见外,高主任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为人爽快,外向型性格,和我爸非常要好。刚才他误会了。”

  当然女孩知道田晓军指的是高主任把她当成他的女朋友的事了。

  “县城就那么大,机关里谁不认识谁,既然高主任要把账记到他头上,那咱们就别客气了,反正也不是他个人掏包,县政府每年的招待费根本没有数。”田晓军说“不是我不诚心请你,下次,下次我一定好好请你。”

  菜上来了,女子一看,上了一桌菜,田晓军给女子倒了一杯啤酒,说:“哎,同志,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大名呢?”

  “哦,不好意思。我的名字有点太俗,没办法父母给起的。姓黄,名丽琼。美丽的丽,琼浆玉的琼。”

  “名副其实,名副其实。琼,乃美玉也。”田晓军笑起来了“恕我直言,在咱们海源县城我还没见过如此美丽绝伦的姑娘呢!”

  黄丽琼的脸上倏地飞过一片红晕,心中自是感到几分快乐。是啊,女人谁不希望别人夸赞自己漂亮呢!何况她也确实是不多见的漂亮女子!

  通过这样的接触,黄丽琼和田晓军似乎已经成了很熟悉的朋友了。田晓军原本打算回家后再去黑山坳,可他现在却犹豫起来,如果他带着黄丽琼回家去,父母亲一定认为黄丽琼就是洪燕,这样的误会又怎么说得清呢!要说这世界上的事奇就奇在这里,田晓军知道,虽然洪燕没有考上大学,但是洪燕确实长得太出色了,而且洪燕的家庭也是县里挂上号的人家,洪有富虽然只是个村支书,可在县里那是排上号的企业家,连县委书记、县长都把他当作一张重要的牌往外打。

  这样想了想,田晓军说:“黄丽琼同学,不是我小家子气,本来,你到海源县是我们的缘分,算是我的重要客人,但是毕竟我考虑有诸多的不便,所以,我就不邀请你去我家了。我找一辆车子,咱们就直接去黑山坳吧!”

  黄丽琼说:“好好好,说来还真的奇怪,能遇上你也是一件巧事,你不会是因为我而专程找车的吧!”

  “不不不,我…我也正要去黑山坳!”

  “真的?”黄丽琼还是不相信田晓军“你去干什么?”

  “找一个同学,一个普通的同学!”

  “同学?”黄丽琼睁大又黑又亮的眼睛看着田晓军“谁?”

  田晓军笑笑没回答,却反问道:“你去黑山坳干什么?”

  “我也去找同学,正儿八经的大学同学!”

  “什么同学,是…”

  黄丽琼摇摇头,没有回答田晓军。

  五

  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载着两个男女青年,穿过喧哗而忙碌的大街,驾驶员一加油门,轿车飞了起来。

  很快,桑塔纳轿车离开了县城,穿行在绿色的田野中间。到处是一派生机的景象,谁能想到这样两个陌生的男女青年,又都怀着各自心中的秘密,在一种奇特的环境下相遇,这会又朝着各自不同的目的而去!是命运,还是上苍的刻意安排?

  轿车快活地走完了柏油路,在全国地图上难以找到的集镇上犹豫了片刻,拐上一条高低不平的土路,轿车时不时地发着不情愿的脾气,它用狂跳来向主人抗议。田晓军偷偷地瞥一眼身边的女子,只见她微闭双目,任凭轿车的颠簸,也许她此刻的心情是矛盾而复杂的。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她此行的目的。是年轻幼稚,还是女人的单纯和幻想?

  这时,田晓军取出手机,但没有立即拨号,他的这一动作,坐在旁边的黄丽琼看得清清楚楚,她的身体随着轿车的跳动不停地颠簸着。此刻的黄丽琼,心情和她颠簸着的身体一样。现在她忽然感到自己此行是否有些茫然!自从那天和赵兴华分手之后,她的心里就没有平静过,大学,这是人生的一个分水岭,是一条通往人生光明的大道,她不知道赵兴华这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怎么会接受得了被赶出大学校门的残酷现实!她望着车窗外那一片荒野,看着轿车开过后浓烟般的尘埃泥土,她的心情变得更加凄凉。她在心里暗暗地为赵兴华叫苦鸣冤。

  经过打听,前面那一排参差错落、大小不等的平房便是大塘沟村。就在刚停车问路的那一刻,黄丽琼问了一句:“赵兴华家在哪儿?”

  田晓军指挥着驾驶员慢慢往前走,突然黄丽琼说:“停车!”

  田晓军笑笑说:“黄丽琼同学,你下车?”

  黄丽琼推开车门,回头笑笑说:“谢谢,再见!”

  田晓军大声说:“黄丽琼同学,你什么时候走啊?”

  “拜拜!”

  田晓军望着黄丽琼的背影,摇摇头,他觉得这个黄丽琼有点怪怪的。他也就不再去想她找谁了。

  黄丽琼下车后,田晓军照刚才那个妇女的指点,他们继续往前走。

  田晓军坐在轿车里,突然觉得黄丽琼此行多少有点和洪燕有着某种联系。

  大塘沟来了轿车,这根本不奇怪,因为洪支书家几乎天天有轿车出出进进。但是这辆轿车在去洪支书家的路上突然左拐,不久在赵天伦家门前的那条狭窄小道上停了下来,而车上下来一个服装特别的姑娘,而这个年轻女子正是洪燕。这样一来,倒也引来了一些好奇人的目光,这好奇的目光多半来自孩子和上了年纪的女人。他们对于这个姑娘在这样的时候不回自己的家,而去了赵家,多少产生了兴趣。

  孩子们的目光是天真的,他们只是看热闹而已。而那些上了年纪的女人感到从没有过的奇怪:洪支书家的二姑娘怎么会不回自己的家,而且提着那只精美的手提包直接去了赵家。自然,在她们私下里也多少听到一些传闻,然而毕竟那都只是传言而已,并没有亲目所睹,现在,当她们亲眼看着洪支书家的二姑娘如此大摇大摆地去了赵家,这看光景的目光在突然之间就变了,变得惊奇,变得有些大惊小怪,变得五光十

  黄丽琼如同一阵旋风般的到来,在大塘沟村简直掀起一阵轩然大波,人们认定她就是洪支书家的二姑娘,这是不容置疑的客观事实。这个消息就像吹肥皂泡的魔术家,一串一串,变幻莫测。

  虽然在此之前村民们也在私下里传说赵天伦的儿子和洪支书的女儿好上了,可那毕竟没有人亲眼所见。现在洪支书的女儿居然堂而皇之地开着轿车,大摇大摆地提着包去了赵家,这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大新闻。

  人们的另外一个发现是洪支书家的这个二姑娘完全没有了乡村人模样,而是一个经过精心修饰和打扮出来的城里姑娘。过去村里人虽然知道洪支书家的二姑娘漂亮,但他们并没认真留心过,今天洪支书的女儿这样一出现太让人感到震惊了。

  这会赵兴华正在父亲的带领下把原有的猪圈进行扩大,此时的赵兴华和当初在大学时完全是另一番模样,他穿着一身上中学时的旧衣服,那衣服又瘦又小,而且到处沾了泥土和灰尘。

  黄丽琼推门进院子时,首先发现她的是赵兴华的母亲。孟玉花在惊疑之余,陡然间感到莫名的喜悦。

  黄丽琼进了院门之后,一眼就瞥见了赵兴华,在那一瞬间,黄丽琼真的有点心酸,当她看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用一种惊奇的目光注视着她时,黄丽琼说:“大妈,我是兴华的同学…”

  “哦…”孟玉花应了一声,这个细心的女人突然发现眼前的姑娘那目光里对她充着陌生和惊奇。

  孟玉花对于洪支书家的二姑娘一点也不陌生,何况这些日子洪姑娘和儿子来往特别密切。然而她感觉今天的洪姑娘看她的目光不像以前,而是有些陌生和特别。而且在这一瞬间,孟玉花感到儿子和这个姑娘的目光都怪得有些出奇。

  孟玉花认真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太漂亮的姑娘,在这一霎时,她早已把老伴讲的在城里看到和洪支书家二姑娘相似的女孩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这个姑娘就是洪支书家的二姑娘洪燕。

  正在搬砖头的赵兴华,听到母亲的叫声,一抬头,却发现一个打扮时尚的女子。赵兴华愣住了,像定格一样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眼就认定她是黄丽琼,而不是洪燕。在赵兴华的心中,最能让他把黄丽琼和洪燕区别开来的,不是外貌,也不是服装,而是那双藏在形状差不多的眼睛里的神情。如果说让他来描述这两个少女眼神的差别的话,他一定能概括得十分准确。洪燕纯朴、真诚、善良,黄丽琼热情、聪睿、直率。

  愣了一会儿,赵兴华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主人角色,两手在身上擦了擦,走到黄丽琼面前,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孟玉花一见儿子不冷不热的样子,马上说:“兴华,还不快请人家进屋!”

  此刻,她也许想起了老伴说的城里的那个和洪姑娘相貌相似的姑娘来了。

  正在干活的赵天伦放下手里的瓦刀,认真看了一眼这个熟悉的姑娘,一时间很难判断这个姑娘到底是洪燕还是黄丽琼。

  说实话,赵天伦自从那次和洪燕去省城看儿子,意外碰上了长相和洪燕非常相似的儿子的同学。赵天伦在挂念儿子的同时,甚至在他卧病在时,也时不时地想到这件怪事,他向老伴说过这事,老伴偏说他眼睛看人出了毛病,甚至也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然而,现在,当这个姑娘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的头脑里自然再现了当时的情景。赵天伦从儿子的表情里,很快就意识到这个突然到来的姑娘不是洪燕,而是那个黄丽琼。

  这时,黄丽琼笑着说:“大爷,您不认识我了?我们见过,您那次去学校,我们就认识了,我叫黄丽琼,兴华的同学!”

  一听此话,孟玉花立即上前拉着黄丽琼:“姑娘,快进屋坐吧!”

  孟玉花一边上下打量着黄丽琼,一边想着当初老伴告诉她在省城遇上一个和洪支书家二姑娘很像的姑娘,她当时愣是说老伴眼睛出了毛病,现在她看着这个姑娘,她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她甚至用力睁了睁眼睛,真的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也出了什么问题。

  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把这个农村的家庭得有些慌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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