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失 踪
1
午夜时分,月明星稀,志诚从千里之外回到家中。
走到住宅楼下,他停住脚步,举目打量起熟悉的环境,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亲切,连天上月亮也那么圆,那么亮,那么温柔。对了,明天就是中秋节了,这是团圆的前夕呀!他抬头看看自家的窗子,温情溢心房,要不是午夜时分,他真想放声大喊:“肖云,我回来了,我平安回来了…”
他控制住冲动走进楼道,在声控灯的引导下,快速而轻捷地走上五楼,走到自家门外,耳朵贴门向里听了听,轻轻地把钥匙入锁孔,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些下意识的动作,使他在一瞬间好象又回到二十四小时前,连心跳也象当时一样急促。
二十四小时前,他与死亡擦肩百过。为追捕一个杀死两人的凶犯,他和两名战友经过一个星期的艰苦寻觅,终于知道他藏在千里之外那个小城,藏在那个远亲家中。白天,在当地警方的支持下,将那家主人秘密请到公安局,不知内情的主人听说家中来的远亲原来是个凶犯、身上还藏有炸药时,吓得顿时变了颜色,一口答应配合公安机关工作,留下钥匙,返回家中。按计划,午夜时分,志诚和两名兄弟十几名防暴队员的配合下,来到了那家居民楼下,悄然进入楼道,在声控灯的引导下,悄然登上五楼,来到那家门外,耳朵向门里听了听,轻轻地把钥匙入锁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借着楼道声控灯的灯光,他看到了跟在身后的两名弟兄,还有跟在他们后边的防暴队员。他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表情,那是一个人面对死神时的表情。
死神就在门内,就是要抓捕的凶犯。七天前,他用炸药把两个人送上西天,其中一个还是他的结发子。志诚到过现场,亲眼看到被炸得血横飞,已成碎块的肢体。一旦冲进门内,他们可能是同样的结局。
志诚努力控制着自己,小心地把钥匙入锁孔,轻轻一拧,门就无声地开了,他一马当先,闪电般冲入室内。对了,就在冲进门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她的面容,心中生出一缕柔情,也闪过一丝懊悔…
可是,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丝毫没有影响当时的行动。室内,主人早做好了接应的准备,志诚一冲进去电灯就打亮了,并向一个房间一指,志诚猛地撞开门冲进去。睡在上的逃犯已经惊醒,正从上爬起,一只手向下伸去。志诚心急裂,大吼一声“不许动!”一个纵身扑上去,将逃犯在身下,并死死抓住他伸向下的手,两名战友随即扑上,防暴队员们也相继冲进来,可逃犯那只手仍拼命伸向下,常年的重体力劳动锻炼得他身体十分强壮,臂力很大,加上困兽尤斗,十分难以制服。志诚只好运用自己的绝活儿:瞅准逃犯后肩胛骨的一个部位,准确地用右拳背骨节猛然一击,逃犯“妈呀”一声手臂耷拉下来,随之身子一软放弃了挣扎,接着就放声大哭起来。
绝活儿是他在警校时掌握的,几年来追捕生涯的实践,已把它练的炉火纯青。那就是,集中力量,准确地击中对手的经络聚集部位,使其在一定时间内丧失反抗能力。也就是通常说的点。
制服逃犯后,两名战友小心地拽出其放在下的物品,志诚看清之后,身上冷汗刷的冒出来。
那是一枚电子雷管和几小包炸药。如果行动稍微迟缓一点,后果不难想象。后来才知道,凶犯在在逃亡中一直把炸药捆绑在身上,准备一旦被警察发现同归于尽,可是几天过去放松了警觉,由于晚上睡觉不舒服,就解下来放到下,想不到就在当夜被抓获。
志诚意识到,自己摸了一回阎王爷的鼻子。
历险后的激动和庆幸使志诚久久难以平静,由此导致心境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他深切地感受到生的幸福,急切地盼望着快点到回到家中,和她推心置腹,畅述衷肠,让所有的隔阂全部消失,让相亲相爱的日子回来…对了,母亲说得对,结婚五年多,应该要个孩子了。万一有一天一去不归,世界上连个延续生命的人都没有,那真是太可怕了…
志诚就怀着这样的心情走进家门。然而,当屋门在身后关上时,一种空寂清冷的感觉却和黑暗一起面扑来。
他把脚步声放重了一些,轻咳一声。
没有回应。
走进卧室,打亮电灯。铺空空,没人睡在上边。
奔进客厅,同样空空。
厨房、卫生间、包括阳台,都没有人的影子,没有人的气息。而且,地面、窗台及家具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粉尘。看来,家中已经几天没有人住了。
空巢。
出生入死,午夜归来,中秋前夕,子却不在家中…
志诚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脚步沉重地回到卧室,坐到沿上,眼睛定定地望着墙壁。墙上,是已经挂了五年的结婚照。照片上,她还象五年前那样,用聪慧顽皮的目光和戏的表情对他笑着。
他的第一个猜想是:她外出采访了。
这个猜想很正常。因为她是记者,结婚五年来常有这样的情形,但是,那时总能在引人注目的地方看到她的纸条,上边写着去了哪里,大约什么时候回来。还有“对不起”、“爱你”等字样。
可是,最近却没有了,现在更是什么也没有。
志诚把目光投向话机,想拨打她的手机,马上又想到这是午夜。
庆幸、欣慰、美好的心情悄然消失了,消失在午夜里,取代的则是失落、恼怒与无奈,多积累的疲劳骤然出现了,不可抵卸地征服了他的身心。“算了,天亮再说吧!”心里刚说完这句话,眼皮就沉得抬不起来了。他挣扎着掉外衣,拉条被子盖在身上,头一沾枕就陷入沉沉梦乡。梦中,他见到了她。他和她走在阳光灿烂的大街上,手拉手肩并肩,就象热恋时那样,行人投过来羡慕的目光。他有些害羞,也有几分骄傲,心中温暖而又甜蜜。
然而,不知不觉变了。自己变了,变成另一个男人,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和她手拉手肩并肩走在一起,灿烂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照亮她的脸庞,她幸福地依偎着他,还不时仰起脸和他说着什么。
志诚忽然感到心头一阵尖利的刺痛:肖云,你怎能这样,你曾说过,今生今世只爱我一个,永远不变…
他忍不住呼喊起她的名字,可是她充耳不闻,照旧和那个男人手拉手肩并肩地往前走着,头也不回,越走越远,渐渐消失。他痛呼起来:“肖云,肖云…是我,我是志诚,你不要走,肖云…”
他被自己的呼声惊醒,坐了起来,才意识到这是个梦,可仍然清晰地感到那尖利的刺痛滑过心头。
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心头的疼痛才消失,他清醒过来,发现天已经亮了。他再也忍不住,拨了她的手机。然而,话筒中传出的是:“你拨打的手机已经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
天刚亮,她一定还没有开机。他想了想,又拨了她的传呼,虽然没有留言,但传呼上能显示出家中的号码,她会回话的。
可是,好一会儿过去,没有回话。
怎么回事?是她没有收到,还是有意不回?抑或还在和自己冷战…
志诚的心先是忐忑不安,接着又向下沉去。片刻后,他又拨打了一遍手机和传呼,还是没有呼应。他不再拨电话,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走进卫生间,简单地洗漱一番,走出家门,到小吃部吃了一口,向局里走去。
刚刚外出历险归来,又是中秋节,完全可以在家休息一下。可是,一个人呆在空的家里有什么意思?何况,抓回的逃犯还需尽快审讯,把案情的一些细节查清,否则无法移送检察机关。
志诚到了队里,跟另外两名抓捕凶犯的弟兄会合,又去了看守所。
2
看守所提审室里,志诚再次见到亲手抓回的逃犯。才几个小时过去,他已经判若两人,抓捕和押解时的凶暴都不见了,代之以灰白的脸色,木讷的神情,呆滞的眼神。他脚戴重镣叮当作响地被带进审讯室,机械地坐到指定的椅子上,面对着志诚却视若无睹,眼睛深处一片空,志诚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志诚开始审讯:
“姓名?”
木然的声音:“赵刚。”
“年令?”
慢慢地:“三十二。”
志诚心一动:居然和你同岁。
“你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杀死你子?”
他没有马上回答,但脸色发红了,眼睛也有了水光。
问了第二遍,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嘴颤抖起来。志诚紧接着又问了第三遍:“赵刚,老老实实回答问题,你为什么杀人,为什么杀死自己的子?”
旁边的弟兄跟着喝道:“快说!”
赵刚抬起眼睛,看着你,嘴颤抖得越发厉害,眼里的水光也越来越多,没等开口忽然泣起来:“同志啊,您…您都知道了,就别问了,别问了,您快点毙俺吧,俺实在不想活了,快毙了俺吧…”继而放声大哭起来:“秀哪,俺对不起你呀,都是俺没本事啊,让你跟俺受穷遭罪呀…可你干出这事俺实在受不了哇,让俺到间给你陪罪吧,咱们来世再做夫吧…”
审讯进行不下去了。看着这悲痛绝的凶犯,志诚一时不知如何才好。
志诚总是这样,总是容易对他人产生同情,对罪犯也同样如此,尽管他早已认识到这对刑警是个弱点,可一直没能彻底克服。还好,他及时想起抓捕时的情景:就是面前这个人差点引爆炸药夺去自己的生命,于是,同情被反感所取代。他大声喝斥道:“你哭什么?不是你亲手炸死她的吗?那还哭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可是,他哭得更厉害了,强壮的肩膀一抖一抖的,不能自控。直到志诚说了两遍同样的话,他才抬起泪水模糊的眼睛说:“你不知俺的心哪,这不怪俺哪。她说过,一辈子就跟俺一个呀,俺也说这辈子就她一个呀,谁知她却干出这样的事啊…”他要说的志诚已经有所了解:他跟子结婚五年,感情很好。因为家庭生活困难,从去年开始,他离家去煤矿打工,没想到子在家中红杏出墙,跟村长搞到一起。他得知真相后,愤怒之下走上极端道路,携带了一些煤矿生产用的炸药,悄然赶回家中,将二人送到了极乐世界。
不知为什么,凶犯的供述使志诚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心被搞得糟糟的。他为此很生气,故意改为严厉的语调:“行了行了,别说这些了,代你犯罪的经过,把作案过程讲一遍,还有,你是从哪儿来的炸药。说吧,详细些!”
这是审讯的主要任务。赵刚虽然供称炸药是从煤矿的,可到底是怎么到手的,必须查清楚。志诚追问着:“使用炸药应该有严格的制度,有专人管理。你不是爆破员,是怎么把炸药到手的?”
赵刚抬起眼睛,迟疑着回答:“这…您没去过煤矿,不知道井下的事…行了,俺都担着了,别再牵连别人了。俺是把炸药骗到手的,怪不着他…”
尽管他不想说,可最后还是问明白了。原来,当他下了行凶的决心后,就千方百计和一个爆破员套近乎,感情差不多了,就说自己冬季要到河里去炸鱼,需要些炸药。爆破手却不过情面,加之井下对炸药管得不严,就每次使用炸药时留出一点点,攒了几回,就够他用了。
志诚听完这些又问:“这个爆破工叫什么名字?”
赵刚:“这…他大名叫啥我还真说不清,反正大伙都叫他大林子…大概姓林吧,黑大个儿,撅嘴,在六号井,一打听谁都知道!”
审讯结束。
然而,当赵刚在笔录上签完字,按上手印,即将被带出审讯室的时候,志诚突然又把他叫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对你子到底有没有感情?如果真有感情,怎么能下得了手?你为什么不好好和她唠一唠?如果她能改,你们就好好过日子,不改,就说明跟你没感情了,就离婚,为什么偏要杀了她?既然杀了她,又为什么哭,是后悔吗?我看,你还是对她没感情!”
赵刚听了这话又激动起来,盈着泪光的眼睛愤怒地看着志诚,用抗议的语调说:“你别再伤俺了行不行?俺是等死的人了,还装什么假?站着说话不疼啊,你想想,如果这事搁到你身上,你咋办?你一个心眼跟你媳妇好,可她却跟别人搞上了,你是啥心情?!”
志诚的心又被尖厉地刺痛,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了昨晚的梦境。
他无力地挥挥手,赵刚被带出去。
回到队里不一会儿,就到了中午下班时分,志诚离开办公室,走出公安局大楼,彷徨在街头。此时,他真不想回家。他信步走着,见大街两旁很多商店都张贴着出售中秋月饼的广告,街头的摊贩摆放的也多是月饼葡萄等。行人们都高高兴兴、急急匆匆的,一副急着回家团聚的情景,几家卖磁带的商店都不约而同地播放着《十五的月亮》。这一切都使他倍感孤独。此时,他十分渴望和亲人在一起。他想去姐姐家,母亲就住在那里,好多天没看她了,可又想起她们准会打听肖云,刨问底起来不好回答。最后,他还是决定回家,并在街头小贩手里买了几块月饼,回到家中就着开水咸菜吃下去,就算是中秋节的午饭了。
吃完饭,困倦再次袭来,志诚又躺到上睡去,又做起梦来。梦中又回到了抓捕凶犯赵刚的一幕。一开始和真实的情况完全相同,他和两个弟兄进入那栋楼,到了那家门外。他用钥匙打开门,带头冲进屋子。可是接着就与真实的情况不同了,上躺着的不再是逃犯,而是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张大明,女的却是子。他们惊慌地从上坐起,现出惊恐的神情,身体还着…
巨大的辱、委屈攫住了他的身心,转而又变成了不能容忍的愤怒。志诚心如刀割,手对着他们颤抖不已,对她嘶声大叫起来:“肖云,你怎么会这样,你怎么这么对待我…”肖云用含泪水的眼睛看着他回答说:“你不是说各走各的路吗?这都是你造成的,是你的责任。你开吧,开吧,快开呀…”
他万箭穿心,痛苦无比,手颤抖着,也颤抖着,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着,嘴里还嘶声叫着什么。不知怎么搞的,他并没有扣动板机,却响了,肖云一头栽倒下去,鲜红的血花飞迸四散,飞入了他的眼睛,眼前顿时是一片红色的世界。他悔之不及地痛呼起来:“不--不--”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嘴里还狼嚎般叫着:“肖云,我爱你呀…”
他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象野兽一样抱着枕头在呜咽,眼泪水一样淌,心还在隐隐作痛。那颗向子的子弹好象进了自己的膛。
这是怎么了?
他忽然有点理解了赵刚的心情。
他再也睡不着,慢慢坐起来,用枕巾擦去脸的泪水,怔怔地坐在上很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那个逃犯的影响,还是潜意识的?清醒过来后,他深感庆幸,庆幸这是个梦,而不是真的。
可是,如果是真的该怎么办?你将如何面对这一切?你能不能象梦中那样,走上赵刚的道路…
就在那一刻,志诚终于明白了,自己离不开她,不能失去她,他要立刻和她说话,要尽快见到她。
然而,当他拨打她的手机后,话筒中回应的还是:“您拨打的手机已经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
他感到有些反常,因为,她的手机平时总是开着的。
他实在忍不住,又拨通了报社的电话,可是,一个快言快语的女声回答说:“肖云?她下去采访了,没在报社!”
志诚急急追问:“她去了哪里,请问什么时候能回来?”
回答:“她去乌岭煤矿了。什么时候回来我可说不准,按理该回来了…请问你是谁呀?”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志诚没有报真实身份,而自称是她的同学,从外地来,要见她。又问她外出是一个人还是和别人在一起。女声回答:“我不清楚,好象就她一个人。”接着又自言自语地说:“真有点奇怪,怎么大过节的还没回来…”
就在这时,志诚不知怎么从嘴里溜出一句:“请问,张大明记者在吗?”
“张大明…没有,他也外出没回来…哎,你到底找谁呀?你是谁呀…”
志诚没有回答,无力地把话筒放下。
难道,梦应验了?
3
张大明是报社的金牌记者。不但在本市、就是在全省甚至在全国也有一定名气。他文章写得不多,可多是大稿,每发表一篇都引起较大社会反响。曾经读过他的文章,大胆深刻,才华横溢。去年,市里一个大型工程发生腐败问题,牵扯到市领导,他写了一份长篇报道,不但揭开了整个工程的腐败内幕,还揭示了产生腐败的原因,在社会上产生很大轰动。后来听肖云说,他因此受到内部批评,连报社的领导都受到株连。可他不为所动,该怎么写还怎么写。肖云对他非常佩服,回到家中也总是张大明长张大明短的,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志诚不是个小肚肠的人,但是,看到子对另一个男人这种态度,心里还是难免酸溜溜的。开始,他确实没往别处想,直到近一个时期与她发生隔阂,矛盾加剧,一种危机感才在心中油然而生。
矛盾是怎么发生的了?好象是从今年开始,或者是从去年…是不知不觉,从一点一滴小事开始的。认真分析,矛盾的产生主要和他们各自的职业有关。一个记者,一个刑警,还都是很有事业心的人。结婚后,她先是约法三章,五年内不要孩子。说记者这种职业太忙,她要趁年轻干一番事业,身为刑警的他何尝不是这么想。于是二人一拍即合,达成了协议。可后来才发现,这种“事业心”渐渐伤害到双方的感情。家里经常发生这样的情形:有时双双外出,有时,你外出归来我又走了,甚至多难得见上一面。他们对此都有意见,都认为是对方的责任。他希望她改行当编辑,觉得这个工作相对稳定一些,她不同意,反而要求他改变警种,或者当治安警或者到政工办公室等部门,也理所当然地遭到他的拒绝。为此,他们还爆发过几次冲突,问题不但没解决,感情还受到影响。有一次吵得厉害的时候,他居然说出“各走各的路”的话。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张大明的名字出现在他们中间。她非但对他的文采崇敬不已,还常常拿他来与志诚比较,有一次吵架时居然讽刺起他没文化,使他实在难以忍受。的确,他只是警校毕业,正式学历仅是个中专,大学文凭是后来通过函授的,写文章更不是他的长项。可她的话极大地伤害了他的自尊。有一次,她又说起同样的话,他忍不住大吼起来:“是,我没文化,张大明文化高,大记者,你找他去吧,他正好需要一个后补老婆,你去填这个空缺吧!”
当时,她气得流泪了。他有些后悔,可没表现出来。从那以后,她在家中不再提张大明的名字,他的耳朵也清静了。然而,心却沉重起来。因为他感觉到,她是有意回避这个名字,而且,在回避的同时,对自己也明显地疏远了。他进而痛楚地发现,他和她之间陷入一种冷战状态。在追捕赵刚出发前,冷战又演变成热战,他和她再次发生烈的冲突,冲突的起因又和张大明有关。
本来,感情在那天是有好转可能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冷战,志诚深感心灵受到的伤害,也实在过够了冰冷而灰暗的日子,经过认真思考,觉得那样下去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她都不好,决定认真地和她谈一谈,尽量恢复往日的宁静与亲密,并把改善关系的契机选在她的生日。
那天,他特意买了一束鲜花和一个精致的大蛋糕,同时还购买了二十八彩蜡烛,那是她年纪的数字,还要求蛋糕店专门用彩油浇上了两颗紧挨着的心,并浇出“生日快乐”和一个“爱”字。可是,当他拿着蛋糕准时下班赶回家中时,却发现没有她的影子,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归来,给报社打电话,才得知她去了一个迪厅,一些同事和朋友在那里给她举办了生日晚会。
志诚心中很不是滋味。可还是拿起蛋糕匆匆赶到了那个场所。于是,他看到了那一幕。
还没进门,就听到歌声从迪厅里传出:“…我曾经对你说过,这是个无言的结局,随着那岁月淡淡而去…”
歌由一男一女两个人演唱,女声是她,男声是谁呢?
志诚猜测着走进迪厅,里边灯光昏暗,气氛热烈而浪漫。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前面小舞台上的演唱吸引,没人注意到他的到来。志诚悄悄在后边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坐下来,眼睛望向前面,看到她正和一个男子充感情地对唱着:
“分手时候说分手,请不要说难忘记,就让那回忆淡淡地随风去…”
志诚马上猜了男人是谁,尽管从来没有见过他。看上去,他比你年纪要大上几岁,三十七八的样子,高大英俊,沉稳自信,非常有气质,嗓子虽然有些沙哑,但唱得很有感情,很投入:
“也许我会忘记,也许会更想你,也许,已没有也许…”
他就是张大明。
看着这一幕,志诚的心不可抑制地战抖起来,酸楚、屈辱和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汇集在心头。他努力控制着感情,把蛋糕和鲜花放到后排的一个桌子上悄然离去。走出迪厅时,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他一个人回到家中,思考了许久,终于渐渐冷静下来。他早已知道,张大明的子成了植物人,躺在医院病上两年多了。在这种情况下,他追求肖云、肖云对他产生感情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考虑来考虑去,他还是决定和她好好谈一谈。不过,已经不是为了消除隔阂,恢复感情,而是要把话谈清楚,需要她有一个明确的答复,是和自己一起生活,还是保持和张大明这种关系。
她回家时已经很晚了,看到他,脸色马上下来,与生日晚会上的表现判若两人。他努力用平静的语调对她说了句:“生日快乐!”
对了,她当时有些意外,愣愣地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睛,哼声鼻子掉过头。这种表情使他压抑多时的怒火一下从心底涌起,一瞬间,他想到自己破灭的美好愿望,想到自己拎着蛋糕赶到晚会上的样子,想到她和张大明含情脉脉的演唱,于是,变成一种讽刺挑衅的语调,声音也高了:“生日过得很快乐吧!”
听到这话,她把目光转向他,着他的目光,用同样挑衅的语调回答:“快乐,非常快乐。怎么着?”
他盯着她的眼睛:“不怎么着,我只是祝你生日快乐!”
她怔了一下,语调更加尖利地回应道:“谢谢,难得还有人记得我的生日,可惜是雨过送伞!”
志诚愤怒地:“不是雨过送伞,而是你不需要这把伞,是我这把破伞无法足你的需要,我不会为你举办生日晚会,也不会陪你唱歌。我只会拎着生日蛋糕,捧着鲜花,象傻瓜一样到处找老婆,结果却看见她和别的男人在演出无言的结局…”
说到这里,那股巨大的委屈和酸楚再次涌上心头,他愤愤地掉过头说不下去了。
意外的效果出现了。她听了这话一下愣住,好一会儿才说:“这…那生日蛋糕和鲜花是你…”他没有听错,她的表情和语气充了歉意。可就在那个时刻,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传来赵大队长的声音:“马上到队里来,出现场,恶爆炸杀人案,两人被炸死!”
谈话就那样戛然而止。志诚关了手机,掉头向外奔去。这时,她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志诚…”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她已经追到门口,她脸上出现少见的愧疚之,手还下意识地向前伸着,好象要抓住他的样子。他的心松动了一下,却又产生报复的快,使劲哼了声鼻子就掉头离去。接着就是出现场,追捕,直到将凶犯抓获归来…
现在想来,当时如果停住脚步,把她紧紧地拥抱在怀中,坚冰一定会融化,化为幸福的泪水…
可是,当时他没有那样做。
与报社联系过后,疑虑再次涌现在心头:她外出采访,失去了联系,张大明也外出了,多未归。这是巧合吗?志诚眼前再次浮现出梦中的情景:她和张大明可能正在某处…他的心又被尖利地刺痛。他对自己叫着:不,不会这样,肖云不是这样的人,她内心深处还是爱你的。你离家时,她的表情就是证明。也许,她对张大明是有好感,可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两人唱一次歌儿又能说明什么呢?你怎么变得这样多疑,这样小肚肠…
志诚这样想着想着,心情渐渐好起来,又回忆起和她度过的美好日子,思念之情更甚,心中暗暗祈祷她快些归来。
4
夜里,志诚又做梦了,做了怪梦。
大约是很长时间没有做了,也可能是心情转好的缘故,睡下后,生理上反应非常强烈,恨不得她马上归来上,亲热一番。就这样迷糊糊睡去。朦胧中,他觉得她回来了,下衣服钻进了被子,他跟她就象新婚之夜那样热烈地合在一起。奇怪的是,绵中他忽然发现她变了,变成了另一个女人。天哪,居然是齐丽萍,她怎么来了…他感到震惊,心里提醒不能和她这样,可生理上的要求那样强烈,她又那样的主动…他终于不能自主,把自己交给了本能,变得野十足,与这个女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一阵晕眩后,志诚从梦中醒来,感觉下体凉冰冰的,原来是遗了。梦中的感觉仍然保留着,简直比真正做还要美好。他一动不动躺了很久,希望这感觉保留得更长久一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不由有些惊讶: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怎么会梦到齐丽萍?自从警校毕业后就再没见过她,也从未联系过,八年过去,当年的感情早已随风而去,今夜,她为什么会突然闯入梦中?这又意味着什么…
可是,和后来做的梦相比,那个梦就不算什么了。那是一个相反的梦,一个噩梦。
整个梦的颜色都是黑的,看不到天,看不到地,只感到周围一片黑色。黑暗中,他看到肖云和张大明在前面并肩走着,前面是更加黑暗之处。不,他们不是主动向前走,而是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掠向前面,向更加黑暗的前方走去。他们的身子在拼命向后倾斜着,与那种看不见的力量抗争,然而无济于事,还是身不由己地向前而去,越来越远。志诚忽然意识到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忍不住惊呼起来:“肖云--肖云…”
她听到呼声,扭过头来。他看清了她的表情,看到她眼泪一下出来,眼睛盯着他,嘴动着,可是听不到声音,然而他清楚地意识到,那是向自己求救。他叫着她的名字向她冲去,想拉住她,然而,双腿却极为沉重,步履艰难,半天迈不出一步,眼见她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只在他心中留下那凄楚的求救目光…
志诚心痛裂,正在着急,忽然感到那股看不见的黑暗力量扑向自己,把自己也向那黑暗的地方掠去,他不由得再次惊呼起来:“肖云…”
志诚被自己的呼声惊醒,醒来后,心还在“砰砰”跳着。他动动身子,噩梦虽然摆了,记忆却留在心中挥之不去,一种莫名的恐惧久久徘徊在心头。志诚不是一个迷信的人,却怎么也摆不噩梦的干扰,摆不梦中她那求救的目光。一种不祥的感觉在心中生出。
天还没大亮,他就迫不及待地拨了她的手机,可回答仍然是“你拨打的手机已经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一遍又一遍都是如此。最后,他打定主意,天亮后直接给煤矿挂电话。这时他忽然想到,那个抓获的逃犯赵刚就在乌岭煤矿打工,也是在那里的炸药,现在她又去了乌岭煤矿。难道,自己和那个从未到过的地方有些什么缘份?!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先通过114查到乌岭煤矿办公室的电话号码。电话很快打通了,是一个嗓音文雅的男人:“您好?这里是乌岭煤碳总公司办公室,请问您有什么事?”
不知为什么,志诚忽然灵机一动,没有报真实身份,而是以报社的名义找她。对方惊讶的声音:“什么,肖云?她来乌岭了…”短暂的沉默后回答:“对不起,她不在我们这儿,您搞错了!”
对方说完即放下电话,志诚急得“喂喂”叫了两声也没当事。不知怎么回事,他从对方的口吻中听出一种紧张,一种不安。回答得实在太简单了,电话放得也太干脆了。报社明明说肖云去了那里,他们怎么说没去呢?于是再拨电话,这回换了一个鲁的男声:“哪里,有什么事?”没等志诚话说完就不耐烦起来:“不是告诉你了吗?她没在这儿,根本就没来过!”志诚耐着子说:“可她明明说去你们那儿了,怎么会不在呢?麻烦您了,请费心给打听一下!”对方更加鲁:“你是不是见鬼了?她来我们咋没看着?你让我们上哪儿打听去?”
“哐”的一声,电话再次挂断了。
志诚被对方的态度怒了,拿起话筒再拨,等对方一接电话就大声道:“你们什么态度?她明明上你们那里去了,打听一下怎么不行…”不想,电话里又换了那个文雅的嗓子:“对不起,肖云同志确实没有来。这样吧,我们给你打听一下,或许,她去了矿井也说不定,有她的消息我们给您回电话好吗?”
志诚只好恢复客气的口吻:“那太谢谢您了。请问你是…”
“我姓尤,乌岭煤矿办公室主任。”
没有别的办法,志诚把电话号码留给他,怏怏放下话筒。他已经从114知道了矿长办公室的电话,可为了找老婆而麻烦矿长,似乎有点小题大作了。既然办公室主任已经答应给查,那等一等吧!
还好,等了大约二十几分钟,对方就回电话了,还是那个姓尤的办公室主任。他的回答尽管客气却令人失望:“对不起,我刚才问了一下,没人知道肖记者来过,抱歉了!”
电话再次放下,志诚再次感到对方的态度有些不正常,但不正常在哪里又说不清。因此,尽管对方言之凿凿,他的疑虑反而更重了。于是,他给队里打个电话,说有点事晚些到,早饭没吃就奔向报社。
5
去报社的路上,志诚脑袋里哄哄的,已经消除的疑虑又在心中重新出现了,而且更浓重了。除了乌岭煤矿的态度不正常之外,张大明的影子也顽强地出现在眼前。想想吧,中秋节,一男一女两个记者都外出采访了,都没有回来,能是偶然的吗?他们是不是都在撒谎,根本没有去乌岭煤矿,而是…咦,怎么回事…
报社已经不远了,可公汽忽然停下来。前面的路被堵住了,好象有人在打架,公汽怎么鸣喇叭也不让路。身为警察,对这种事不能视若无睹。志诚跳下车。是有人打架,而且是非常不公平的打架,四五个汉子在凶狠地殴打一个男人,边打还边往旁边的一台三菱大吉普上撕扯,被打者好象已经晕过去。虽有不少行人围观,却没有一人出面阻拦。志诚正要上前,一个男子却先他一步冲了上去,边阻止打人边怒喝着:“干什么的,不许打人…”话没说完,拳脚已经往他的身上飞去,还有人骂着:“你他妈说我们干什么的?让你认识认识…”说着一电警触过去,拉架的男子“哎哟”一声倒向一边…
这是怎么回事?太过份了…不容多想,志诚一边飞快冲上,一边从怀中掏出警官证大叫:“都住手,我是警察,不许打人…”边叫边冲上前,揪住手持警的汉子。
还真管用,几个凶汉听到志诚的怒吼,都停下手,可是,没有害怕的意思。一个脸酒刺的黑脸男子走上前来,出笑容,也从怀中掏出证件:“同志,别误会,咱们是同行…”
对方拿出的是警官证和一张追捕令,同时对自己的行动做了说明。原来,他们是外地来的警察,正在制服一名要抓捕的逃犯,这个脸酒刺的男子还是个派出所长。
原来如此。
志诚扭头看一眼,见逃犯已被制服进车内,明白了这是个误会,就松开手。可被电警击倒的男人却冲上来揪住派出所长:“警察怎么了?我不就是问问吗?你们凭什么用警对付我?不行,你们不能走…”
脸酒刺的所长转过脸,马上换了表情:“你想怎么的?你阻挠公务,干扰警方执法知道不知道?不追究你责任就不错了,还想怎么的,要不,跟我们上车!”
他这一说,又有两个汉子奔向男子,要拉他上车。男子急了,也从怀中掏出证件:“你们敢,我是记者,谁敢动手?!”
这时,志诚忽然一下认出了此人:身材高大,相貌端正,不是张大明又是谁?!
张大明和几个便衣警察撕扯起来,谁也不让谁,要是不知内情的看见,又会以为是两伙人在打架。志诚只好又上前分开双方,先对所长说:“行了行了,你们虽是抓捕逃犯,可行动也过火了点…这位是省报记者!”又对张大明说:“算了吧,我们警察也不容易,我替他们向你道歉了!”张大明还是怒火未息,直到志诚声明自己是肖云的爱人,找他有事,他这才罢休。几个外地警察也不再纠,上车绝尘而去。
于是,道路恢复了畅通,看热闹的人散开。路旁只剩下志诚和张大明。脸对着脸,眼睛对着眼睛对视着,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尴尬气氛。
志诚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和他相识。此时,他头发蓬,衣衫不整,脸颊上还有一块划伤,显得很狼狈,和那天晚会上见到的情景大不相同。这使志诚心中生出几分好笑的感觉。不过,他刚才那种身而出的举动还是令人佩服,现在,这样的人太少了,而警察总是对这样的人很容易产生好感。可是,志诚又马上想到肖云,想到那个生日晚会,想到他和她一起唱《无言的结局》的情景,想到那个梦境,心绪马上又起来。
倒是他先恢复了平静。拍打两下身上的灰土后出笑脸,主动跟志诚握手,好象亲热的样子,又象明知故问似的问他有什么事,倒得志诚有些尴尬起来。总不能开口就是:“你把我老婆哪儿去了”呀?他犹豫一下,才转个弯说:“啊,其实,我也不是找你,我…我是想去报社,打听一下肖云去哪儿了,不想碰到你了,就顺便问问。”
张大明的表现出乎意外:“什么,肖云还没回来?她怎么去这么多天?该回来了…”
他重复了一下志诚已经知道的情况,并补充了一些具体细节。他说,他和肖云联合搞一个社会调查,反映一下当前煤矿工人生存状况。他去另一家煤矿,她则去了乌岭。他说完又补充说:“我也是昨天晚上刚回来,还以为她早已回来了!”听说手机不通,传呼不回,乌岭煤矿也没见过她时,更加奇怪:“不可能,是我送她上的火车,前几天还跟她通过电话,她说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还有一个采访对象没找到,等采访完这个人就回来,矿里怎么说她没去呢…”
他无意间暴了一个事实:是他送她上的火车,他们还通过电话。而做为丈夫的你却…
然而,这时候已经顾不上许多了。志诚听了他的话,心更加悬了起来。既然她真的去了乌岭煤矿,可煤矿为什么说没有去呢?难道真象他们解释的那样,她直接去了矿井,接触矿工,矿上不掌握情况?不可能啊…张大明好象更加着急,向志诚问了乌岭煤矿的电话号码后,拿出手机就拨,可煤矿办公室的电话没人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拨了矿长办公室的电话,还真让他很快接通了。“您好,是李子矿长办公室吗?请找他接电话!”
一个女声隐隐地从手机中传出:“请问您是哪位,找李总有什么事?”
他冷笑一声:“李总…看来,和李子通话还必须先报身份啊。你告诉他,我叫省报的张大明,有重要事情找他!”
他的口气很不对头。人家是当地著名企业家,怎么用这种口气说话呢…
没等志诚想清楚,手机中已经响起一个男声,他急忙注意倾听:“哎呀,原来是大明老弟呀,可真难得啊!多年不见你好啊。虽说没见老弟的面,老弟的名声可是如雷贯耳啊,找大哥有什么事?”
原来他们认识。不过,对方的口气和张大明截然不同,非常亲热。然而,张大明却没有相应的回报,而是用略带讥讽的语调道:“李矿长…不、李总,我再有名也不如您哪,有名哪如有钱好?钱多了自然就有名了。感谢你能接电话,给我这个耍笔杆的面子!”
“哪里哪里,咱们是谁跟谁,你在大哥心里可是有份量的…要是有事求大哥,那可是给大哥面子,说吧,啥事儿,只要大哥能做到,就头拱地也要办到,是缺钱吗?”
张大明依然冷冷的:“谢谢你了李总,我张大明再缺钱也不会找到你头上。向您打听一件事,我们报社的肖云同志去你们矿了,你见到了吧,请她给我回个电话。”
可能是心理错觉。志诚觉得对方好象迟疑了一下,接着马上变成惊讶的声音:“谁?肖云?她啥时候来乌岭了,我咋不知道。这二年她没少宣传我,真要来了我得好好招待呀。你搞错了吧,她要来了应该先见我呀…她没来,肯定没来,你一定是搞错了!”
听到这些话,志诚的心往下沉去,手忍不住向张大明的耳边伸去,想夺下手机说上几句。可张大明躲闪开,并替他把话说了:“李矿长,她肯定去你们矿了,我和她通过电话,当时她就在你们矿上!”
“这…”话机中的声音迟疑了一下:“真的吗?你真跟她通过电话,那现在怎么联系不上呢…这…她能不能扎到哪个矿井去了?你们记者不都是这个作风吗?深入群众…对,一定是这么回事,她以前来我们矿也有过这种情况,一来就奔矿井,跟我连招呼都不打…哎,大明,你不要挂念,肖云是我的小妹妹,她要来我们矿,我肯定好好招待,可她要没来,或者有意躲着我,那我可没办法了。这样吧,我派人给你调查一下,有她的消息,马上就给你打电话咋样?”
不这样又能怎样?张大明看一眼志诚,一字一句对手机道:“李子,你现在是矿长了。咱们彼此谁都知道谁的为人。我就相信你一回,希望你立刻派人找到肖云,如果找不到,也给我一个肯定的回答…对了,我也提醒你一下,肖云的爱人可是警察,而且是刑警!”
张大明说完这话就把手机关了。
张大明说了志诚要说的话,甚至比他自己说还要有力。可是,志诚并未因此放心,那种不祥的感觉反而强烈了。张大明看看他的脸色安慰说:“别担心,不会出事的。这次下去我也跟他说过,最好直奔基层,绕开上层,否则了解不到真实情况…你别急,有了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只能如此了。可志诚仍不甘心,想了想问道:“听口气,你认识这个矿长,你们是…”
张大明态度不明地笑了一声:“何止认识?”看看表“过上班点了,我得去报社,你还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志诚有很多话想问他,可又张不开口,只好慢慢摇摇头:“没事了,你走吧!”
张大明拔腿要走,可看看志诚的脸色又站住,用一种关切的语气说:“别担心,我相信肖云不会出事的!”
不,一定出事了。志诚说着,可只能在心里说,他无法把自己的预感说出来,无法把自己的梦告诉别人,更无法告诉他。
张大明又看看他的脸色,要走不走地又说:“要不这样?我把这事跟我们报社领导汇报一下,你也可以采取一些措施…对了,你不是刑警吗?如果实在不放心,可以和当地警方联系一下!”
他的建议很好,可暂时不能采讷。因为现在还无法确认肖云失踪,如果她并没出什么事,自己却大动干戈,那是多大的笑话?!
志诚脚步沉重地转身离开。张大明跟了几步,用真诚的口气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也许她很快就回来,不必太着急…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们一定能找到她!”
看得出来,他对这件事确实很关心,他和肖云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他后边的话更使他产生反感。“我会想办法的”、“我们一定要找到她”你是谁?和她是什么关系,我不需要你的关心!可是,这些话没有说出来。当前,最重要的是肖云平安归来,别的都是次要的了。他只能对他说:“感谢您的关心。不过你说得对,我是刑警,在必要的情况下,我将采取可能采取的一切手段来寻找她。她是我的子,我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能找到她!”
志诚觉得,张大明听了这话脸色有些发红。不过,也许是自己的错觉。
志诚没有跟他握手就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回头看一眼,见他还怔怔地站在原地没动,脸色显得很苍白。他的眼前忽然又闪过梦中的情景:肖云和他亲密地并肩走着…一个念头油然生上心头:“他说送肖云上的火车,又说和肖云通过电话,谁能证明…男的对女的有不良企图,遭到女的拒绝,就动了杀机,这种案子不鲜见,自己就办过两个…”
志诚想到这里,又回头看了一眼,张大明却已经掉头向报社大楼走去。他冷静一下,觉得自己有点过份。刑警的直觉告诉他,张大明不会干这种事。他可能和肖云有某种特殊的关系,但不可能加害于她。
6
志诚终于下了决心,做出了决定。
离开张大明后,他比没见过他之前更为担心。因为,此前他一直以为她和他在一起,这虽然让他不舒服,可毕竟她是安全的。可现在看,她完全是一个人。这让他不停地想起那个噩梦:她被一股恶的力量拉向恐怖的黑暗…
志诚寝食难安,坐卧不宁。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最后终于沉不住气了,不行,不能再坐等,要立刻行动。
他决定去乌岭煤矿。明天是国庆节,按规定要放长假,正是好机会。
可是,警察这个职业和别的行业不同,越是节假越紧。何况是刑警,放假要值班不说,队里还规定,任何人不得擅自外出,有事出城必须请假。
志诚很为请假的理由踌躇。怎么说呢?你总不能说“赵大队,我老婆可能出事了,我去找她”吧。万一没出事,这么大惊小怪的不是让人笑话吗?再说了,赵大队要是知道了,当回事,再采取组织措施,麻烦就更多了…不行,不能这么说,必须找个正当理由。
理由很快被他找到了,而且非常充分。下午一上班,他就找到赵大队长,提出去乌岭为赵刚的爆炸案取证。
赵大队长说:“这点小事就让别的弟兄去吧,你刚从外边回来,又赶上中秋国庆,怎么还能让你外出,肖记者会有意见的!”
志诚心想:“我就是为找她才要去乌岭的。”可嘴上却说:“不,还是我去吧。这几天没什么大案子,肖云外出采访了,我一个人呆在家里也没意思。再说了,取证这事也重要,现在的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不会做思想工作,难度很大。何况,这个证人给罪犯提供炸药,造成严重后果,已经构成犯罪,取证的难度更大。”
赵大队想了想,被说服了:“那好,你去吧,从中队挑个人带着!”
这…志诚不想带别的人去。因为还有私事要办,何况队里事多,人手紧张。他想了想说:“不用,我一个人先去,如果找到证人,请当地警方协助,先把证言取了,如果构成犯罪,需要押解回来,队里再派人去!”
赵大队想了想:“也行,你外出的时候,队里派人去过煤矿,可谁也不承认提供了炸药。现在看,没准儿已经打草惊蛇,能不能找到证人都两说着…你先一个人去吧,有情况随时打电话!”
事情定下来后,志诚心里略略轻松了一些。下班前,张大明打来电话说,对方回话了,到现在还没有发现肖云,正在进一步寻找。让他再等一等。
可是,志诚却对自己说:不,不能再等了。他把中队的工作安排了一下,指定副中队长代替自己主持全队工作,就匆匆忙忙赶到火车站。可是,省城没有直达乌岭的火车,只能购买抵达平峦县城的车票,到平峦后再乘公共汽车前往。
可是,列车要到午夜才开。等待的滋味很不好受,志诚决定去看看母亲。
母亲住在姐姐家。
姐姐家还住在老城的一片平房区里。姐姐原来在一家大集体工厂上班,企业破产好多年了,早就没了工作。姐夫的工厂也有很多人下岗,还是因为姐姐已经没了工作,才保住了他的饭碗。不过,这个饭碗已经盛不了多少饭,四十多岁的姐夫每月只开四百多块钱,姐姐平只好蒸馒头卖,每月挣上三头二百补贴家用。全家人就靠这点钱维持生计,还要供一个中学生,因此生活水平无法和自家比。自己住楼,姐姐家住平房,而且是陈旧的平房,吃的用的更不能相提并论了。可是,母亲就是愿意住在姐姐家。志诚为此很是内疚,又没有办法。母亲只有自己一个儿子,父亲去世后,她也曾在自家住过一段时间,可是,自己和肖云平时都很少着家,就是节假也很难象别人那样团聚,经常把母亲一个人扔在空的家中。另外,母亲对无所事事和上楼下楼的生活也不习惯,因此就经常到姐姐家去住,住来住去就留下来。好在姐夫是个厚道人,啥说没有。志诚没有办法,只好经常贴补姐姐家一些钱物。在这一点上肖云做得也不错,她是个大方人,哪月都要给母亲三百二百的,还经常给姐姐家买吃的用的,报社搞什么福利也要送姐姐家一份。志诚知道,自己给母亲的钱,母亲多半贴补了姐姐家。尽管如此,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平衡。在这方面,他传统观念很强,总觉得自己是儿子,母亲应该住到儿子家,可又没有好办法。这也是自己对肖云不的原因之一。可认真想想,还真怪不着她什么事。
志诚走进姐姐家时,一眼看到母亲正在厨房里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摘菜,看到自己突然走进来,现出意外的惊喜表情。同时,也很快发现儿子脸色不对,惊喜变成了担心,眼睛盯着他的脸问:“出啥事情了?”
到底是母亲,儿子的点滴变化都瞒不过她。志诚心里感到很温暖,可是,他不能让母亲担心,就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啥事儿没有,脸色不好是因为这几天外出查案子,没睡好觉。母亲很容易哄瞒,担心的神情减退了,又问肖云在干什么。这又问到了要害之处,他只能含糊地说她外出采访了,母亲也信了,可马上又拉过一个小板凳,要他坐在她身旁,然后轻声问:“你没问问肖云,有了没有?”
志诚知道母亲的意思,她已经不止一次问这事了,这也是他一直觉得对不起母亲的事。然而,他只能低声回答:“好象还没有!”
母亲掉过头,默默地摘了几下菜,叹口气说:“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你三十二,她也二十七八了,还等到啥时要啊?妈跟你说,你们老不要孩子可不是个事儿,没孩子还是一家人吗。听妈话,该要了!”
不能不承认,母亲的话虽然平常,却很有道理。难道不是这样吗?如果抓捕赵刚时他引爆了炸药,你就会孓然一身离开这个世界,连个延续生命的人都没有留下,那是不是太可怕了?而且,你和肖云目前的隔阂是不是也与此有一点关系…
母亲看看沉默的儿子又问:“是不是和肖云吵嘴了。我看你俩…你比他大几岁,要多体谅她。其实,你媳妇人好,不象一些女人小心眼儿,妈喜欢她风风火火的劲儿,你工作她也工作,不能让她象妈这样。妈没文化,没赶上好时候,你不知道,妈看她是多么眼热呀…最亲的人是爹妈,最近的可是夫呀,是你们俩过一辈子呀,你们是最近的人哪。有啥事好好商量,千万别吵嘴,两口子也不行,一撕破脸就不好了…”
听着妈妈的絮语,品味着这些平凡的话,志诚深感到这是金玉良言。母亲虽然没文化,却非常通情达理,从不象一些婆婆那样专挑儿媳的毛病,相反,总是当儿子夸儿媳。真的,听她那么一说,志诚顿时对肖云的好感增加了不少。同时也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心,使他感到自己的决定是对的。那就是,一定要把她找到,把她找回来,和她重归于好。
和母亲唠了一会儿,姐姐、姐夫和外甥陆续回来了。姐姐听说志诚要出门儿,临时决定包饺子。吃饭时,母亲特意让他坐到身边,还不时给他挟饺子,这使志诚想起儿时的情景,心里直发热,眼睛也有些发。置身于这温暖的气氛中,再想想自己的家,他痛感那真不象个家的样子,心中暗暗对自己说:不行,跟肖云和好后,一定要生个孩子,然后把母亲接去,三代同堂,也过上这种日子。
吃完饭,天已经暗下来,志诚不想夜里上车惊动母亲和姐姐一家人,就告辞离开。见留不住,母亲一定要送他到大门口。他只好搀着母亲的手臂并肩往外走,这又使他想起儿时被母亲牵着的情景。送到院门口,他和母亲脸对脸站了片刻,母亲的脸在暮霭中显得朦朦胧胧,只有鬓角的白发格外刺眼。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流泪,好在天色暗母亲看不出来。最终,他控制住感情,歉意地低声说:“妈,我来看你的时候太少了,你别生气。”母亲说:“你说哪儿去了,妈知道你忙,肖云也忙,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只要你工作干得好,心里有妈,妈就比啥都高兴。”他哑了片刻又说:“我这次出门可能天数要多一些,你别惦念!”母亲“嗯”了一声说:“你也别惦念我,我身体好好的,啥事也没有。不过,你竟和坏人打交道,一定要加小心!”
最后,他还是在母亲催促下才离开的。他走几步回头看一眼,直到走出好远,还看见母亲有些佝偻的身影站在院门口。
志诚掉过头,擦去不知何时出的泪水。
半个多小时后,志诚登上了远行的列车。车开后,他久久地望着车窗外的紫夜幕,心里一片茫然。那渐渐远去的车站,仍然传来忧郁的歌声:
“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虽然刮着风,虽然下着雨,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歌声伴合着细雨和离的夜,浇洒在志诚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