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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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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振侠也感到自己的失态,虽然他还想笑,但是总算勉强使自己不再笑,一口气噎住了,一时之间,出不了声。他看到伯爵的脸色,青白到了可怕的程度,他是医生,自然知道一个人的脸色如此可怕,那必然是他的情绪,处在极度激动的状况之下,不适宜再去刺他。

  所以,原振侠垂下手来,同时,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对不起,我失态了。”

  伯爵闷哼一声,声音仍然难听之极,直视着原振侠,怒意未消。所以他的双眼之中,有一种异样的慑人光芒,他的话,也毫不客气:“我以为有这么丰富怪异经历的原振侠医生,在接触非常的事物时,反应会和普通人大不相同,结果,我失望得很!”

  原振侠了一口气,对于伯爵的指责,他并不想分辩,他只是淡然道:“我以前的怪异经历,都可以假设,但是对于血-尸,我实在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现象。所以才觉得那…太古怪,无法接受!”

  伯爵仍然用他怪异的目光盯着原振侠,他问:“你只是不能理解,并不否定他的存在,是不是?”

  原振侠笑,摊开双手:“一般来说,虽然自己没有见过,但可以理解的现象,会使人相信;既不理解又没有见过的,就很难叫人相信!”

  原振侠以为自己这样说,没有直斥荒谬,已经是十分得体了。可是伯爵显然为了刚才原振侠的狂笑,怒意上升到了顶点,他竟然咄咄人:“哼!中国有一句成语,说是生命只在夏天完成的虫子,无法和它说明白什么是冰,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原振侠自然知道“夏虫不可以语冰”这句成语,那是侮辱相当强烈的一句话,这令得他也有了怒意,他冷笑一声:“对了,就是这个意思──我是夏虫,不知道什么是冰,你能使我明白吗?请一只血-尸给我看看,或者,就介绍你的新娘给我认识,然后,再慢慢向我解释,那是什么样的东西!”

  原振侠本来不想进一步去刺伯爵,但是对方既然步步进,原振侠自然不会一退再退!

  他的那一番话,令得伯爵的脸上,加重了几分青气,看来更加可怕。

  伯爵用十分尖锐的声音叫:“我们不是东西,我们是‘血-尸’(VAMPIRE),就像你是‘人类’(HUMANBEING)!”

  在伯爵尖厉的声音停止了之后,原振侠并没有立时回答。所以,在陈列室中,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原振侠和伯爵对望着,气氛诡异莫名。

  原振侠的怔呆,不单是由于伯爵的话,怪异莫名──把“血-尸”和“人类”相提并论,那等于是宣称“血-尸”是另一种生命形式了!

  原振侠可以毫无保留,接受独立自主的机械人,是一种新的生命形式。但正如他刚才所说的,他对于血-尸,一点也不了解,所以,对于伯爵的话,他自然也无法接受。而且,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虽然,他知道在西方,血-尸的传说,已是相当完整的一个系列,类似中国有关“狐仙”的传说一样。

  可以说,他们自己成为“血-尸一族”但是公然和人类相提并论,还是叫人怔呆。

  而更令得原振侠吃惊的是,伯爵在他的话中,用了“我们”这个代名词!

  伯爵说:“我们是血-尸!”

  那是什么意思呢?是说他已经是血-尸族中一员了?还是说他希望成为其中一员──伯爵希望自己变成血-尸,这一点尽人皆知,他是不是已经成功地达到了他的愿望了?

  在那短暂时间沉默之中,原振侠心念电转,不知道有多少念头产生过,可是全都没有结论。而在静寂之中,原振侠感到自己真正有可能面对一个血-尸,那感受自然也怪异莫名!

  当原振侠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又停了一停──好让他的听众缓一口气,因为所有的人,都听得紧张之极,屏住了气息。

  原振侠才一住口,他们齐齐松了一口气,温宝裕先道:“血-尸…只是怪,并不可怕。因为他…在鬼怪之中,是比较容易对付的一种!”几个人“嘘”他:“你试过单独面对血-尸?胡吹大气!”

  有的道:“最可怕的是一给他了血,也会变成他的同类──会传染,像爱滋病毒一样!”

  原振侠笑,把血-尸和爱滋病毒相提并论,这种古怪的念头,也只有这些青年人才想得出来!

  温宝裕叫:“说下去!说下去!那么安普伯爵,已经是血-尸了?”

  原振侠道:“结束沉默,我第一句话,就是这样问他,同时,我也作了准备。”

  原振侠当时,思绪十分紊乱,想到的杂七杂八的事情极多。首先想到的,竟是古代的一则笔记,因为情形和他当时十分相近。

  他刚才因为不相信真有血-尸,所以大笑,但现在,有可能在他面前的,就是一个血-尸!

  那则笔记是说有一个善辩的无鬼论者,和对方辩论良久,对方输了,却现出了鬼的原形而去!

  如果伯爵竟然是一个血-尸,那情形岂不是相似之至?

  他勉强定了定神,才道:“我不明白你说‘我们’是什么意思?”伯爵更激动:“意思就是,我的新娘和我!”原振侠叫了起来:“你?”

  伯爵有点气馁:“我…我应该说,我…其实只能…算是一半…”

  原振侠只觉得诡异莫名,因为他不知道伯爵这样说,是什么意思?由于不明所以,原振侠自然出现了疑惑之极的神情,而且,他发觉自己就算想进一步发问,也已不知该从哪里问起的好!

  更怪的是,这时,伯爵竟然也现出了疑惑之极的神情。像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在这样的情形下,原振侠只好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请他作出解释。

  伯爵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抚摸了一下,神情更加惘然:“我的意思是…她是血-尸,毫无疑问是,可是我…还不完全是。我现在的情形是…一半是人,一半是血-尸!”

  尽管伯爵说得十分认真,而且也看得出,他在尽最大的努力,想把事情解释清楚。只可惜,那一切都起了反作用──他越是认真,原振侠就越是觉得事情荒谬绝伦。血-尸已经够荒唐了,什么叫作“一半是人,一半是血-尸”?

  原振侠本来想忍住了不再笑,但是实在忍不住,他又轰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指着自己的口,问伯爵:“你说一半是人,一半是血-尸,那是不是说,血-尸有两只獠牙,而你只有一只?你的那一只獠牙,在左边还是右边?除了血之外,你还需要以其它的食物维生?你──”

  原振侠的话并没有说完,伯爵的脸上,泛起了一重青气,看来可怕之至。他发出了一下可怕之极的吼叫声,一面叫,一面向着原振侠,直扑了过来!

  这时候,他看来,岂止“一半是血-尸”而已,简直有八九成像。他双臂扬起,口张得极大,双目圆睁,喉际又发出可怕的声音。

  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给他这种行动吓上一大跳。但原振侠既然是认定了他在胡说八道,故意怒他的,所以早已有了防备。他仍然笑着,伯爵只要再冲前两步,到了原振侠伸手可及之处,原振侠必然会给他吃点小苦头。

  但是也就在这时,陈列室的门,陡然打开,馆长大叫:“伯爵!”

  馆长一叫,伯爵身形陡然僵凝。他仍然狠狠瞪着原振侠,自他的腹之间,发出可怕的“咕噜”声,他吼叫:“你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懂!”

  馆长走向前,拉住了伯爵的手臂,使之垂下来,同时,又劝他不要生气。可是馆长劝伯爵的话,原振侠听了,啼笑皆非之至!

  馆长竟然这样说:“你别生气,他不懂,算什么呢?你已经有一半是血-尸,我看你很有希望,根本变成血-尸,何必和他这种人起争执!”

  原振侠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他用力一挥手:“好,恭喜你!是不是娶了血-尸为之后,就可以离人籍,加入血-尸的行列了?馆长,你呢?什么时候,可以离人籍?”

  当原振侠这样说的时候,伯爵的怒意仍然未止,不住着气,馆长却昂着头,一副不屑的神气。原振侠再无意久留,一面挥着手,一面向外走去。

  他出了陈列室之后,才听得伯爵在他身后大叫:“原医生,我还是要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原振侠并没有转身,只是向身后作了一个并不十分礼貌的手势,意思是:“算了吧,别扯蛋了!”

  原振侠径自下楼,伯爵的吼叫声还在不断传来:“你要来!你要来!”

  他的叫声,简直凄厉,引得在博物馆中的人,纷纷抬头向上,寻找声音的来源。

  原振侠直到离开了博物馆,才吁了一口气。

  想起刚才的经历,他仍然忍不住想笑──伯爵的言行,确然是又怪异又可笑!

  原振侠在博物馆中的经历,告一段落。听他叙述的人,自然也明白了他一开始时所说的“一个半人”是什么意思──伯爵既然说他自己有一半是血-尸了,那么,自然是有一半还是人!

  原振侠讲完之后,缓缓转动着酒杯,在他四周的人,都不作声。因为他们刚才听到的事,虽然有荒唐到了值得大笑特笑的一面,但也有十分值得深思的一面。

  聚集在这里的一些青年人,都有很好的思考能力,不是肤浅的只懂得嘻哈玩笑的一群。

  看他们的神情,他们在这里,所想到的问题是一致的。

  温宝裕了一下口:“事情是不是还继续有新的发展?”

  原振侠点了点头。

  一个女青年用力一挥手:“有一个问题,必须先解决。血-尸,究竟是什么?”

  各人在想的,自然都是同一个问题,原振侠也正想就这个问题,和大家讨论,所以,他喝着酒,作了一个请大家发言的手势。又是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一向不爱说话的胡说,竟然最先开口:“首先,我们要确定,我们现在讨论的血-尸,只是那个专门名词──VAMPIRE一族,不涉及其它的鬼怪!”

  温宝裕立时道:“你这样说,是肯定那不是鬼怪的一种?”

  胡说扬了扬眉:“有别于其它的鬼怪。从伯爵所说的话来分析,他们自认为是一种生命,是一种和人类不同形式的生命!”

  胡说的这种说法,太具爆炸,-那之间,可以说是人声鼎沸,人人都在发表着自己认同或反对的意见。各人发言的态度,是如此之热烈,以致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听到别人在说什么!

  温宝裕再次跳上桌子,挥动双手,但是也要好一会,才令得嘈杂的人声静了下来。在所有人都住口之前,还有两个人各叫了一声,代表了两种不同意见。

  一个叫的是:“生命又多了一种新的形式!”

  另一个人叫的则是:“那根本不是生命!”

  等到人声全静下来之后,温宝裕已经叫得声音也有点哑了。他先向原振侠望去,原振侠对眼前的这种情景,大感有趣,因为那令他也回复到了学生时代。他向温宝裕作了一个手势:“先听你的意见!”温宝裕提高了声音:“那当然是一种生命──”反对的声音又叫了起来:“不是,那不是生命!”

  温宝裕向那高叫的女青年,招了招手。那是一个很高瘦的女孩子,一头短发,精神奕奕。她快步向前,也跳上了桌子,指着温宝裕:“你怎么能把血-尸,称作是一种生命的形式?”

  温宝裕摇头:“我想你在观念上,把血-尸和中国传统的-尸有了混淆。中国的-尸是人死了之后变的,是一个会活动的死人,不是生命!”

  女孩子撇了撇嘴:“这刚才讨论过了,我并没有在观念上有什么混淆!”

  温宝裕道:“血-尸,不是会活动的死人,从人到血-尸的过程,其中并没有‘死亡’这个环节。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们用血来维持生命,甚至,他们也有思想。如果那不是一种生命形式,那是什么?”

  温宝裕的话,令反对者仍然十分难以接受,可是,却也不容易反驳。

  又经过了一番抢着发言,那女孩子总结了反对者的意见:“如果世上真有这种东西!”

  原振侠笑了起来,青年人的意见,事实上已经统一了──如果真有血-尸存在,那么,他们都不否定,那是另一种生命形式!

  原振侠也很同意这个见解:真有血-尸,那就应该是一种生命!

  温宝裕得意洋洋:“连机械人,都可以自称为宇宙中一种新形式的生命,血-尸自然更有资格!”

  原振侠想起康维十七世,他才与之分手不久。这个新生命形式的机械人,甚至比他更懂得爱情,这实在令得他啼笑皆非。

  胡说来到了桌子前,一耸身,坐在桌子上:“我们现在,对血-尸的了解,全来自各种传说、文学作品或电影,有没有人真的和他们相处过?”

  原振侠一面笑,一面举起手来:“我,我曾和一个自称一半是血-尸的人相处过!”

  各人皆笑了起来,胡说继续道:“所以,我们现在所作的假设,都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必须先肯定有这种生命形式的存在,才能有进一步的分析!”

  好几个人一起叫了起来:“上哪里去找一个血-尸来研究?”

  胡说有成竹似的,向原振侠指了一指,原振侠也在这时,站了起来。温宝裕骇然叫:“原医生,你带了血-尸来?”

  胡说的话,和原振侠的动作,配合得十分好,确然使人联想到,原振侠已有血-尸在手!所以一时之间,人人都神情紧张。

  原振侠笑:“别害怕,我没有带来任何鬼怪。只是胡说的推理能力强,料到了我的叙述,必有下文,所以才这样!”

  胡说受了赞扬,虽然他性格深沉,但称赞的话,出自大名鼎鼎的原振侠医生之口,自然意义非同小可,他也不十分高兴。

  原振侠也来到了桌子前,他伸手取出了一只信封来:“我前几天,收到了安普伯爵的请帖──请我去参加他的婚礼!”

  原振侠手中的信封,是鲜红色的。鲜红色是十分美丽的颜色,看了之后,给人的感觉是喜气洋溢,热情如火,总是属于开朗的“明

  可是这时,原振侠扬起了那信封,人人看了,心中都不打了一个突!

  那明明是鲜红色,但看到了,只叫人联想到鲜血。鲜血不也是鲜红色的吗?有什么反应正常的人看到了一滩鲜血,会感到赏心乐事的?

  那信封的鲜红色,恰好像信封才浸了鲜血,几乎可以感到还有血在沁出来,要顺着信封的一角而滴下!-

  那之间,人人屏住了气息,静到了极点。

  原振侠拿着那信封的手势,也像是那信封上沾了鲜血一样──他只用两只手指拈住了一角!所以,早有几个人,神情骇然地指着那信封。

  原振侠笑了一下:“我不是故意营造气氛──小宝,你把请柬念一念!”

  温宝裕接了过来,先用手摸了一下,兀自有不相信的神情:“是干的,嘿,其实甚么样的血,干了之后,还会是这样的颜色?”

  原振侠道:“先入为主的概念是多么强烈,你们知道它和血-尸有关,所以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鲜血!”

  温宝裕和好几个青年一起叫:“不公平!这颜色确实像血!”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自己才一看到这信封的时候,也觉得像在血中浸透的一样!

  温宝裕已打开了信封,出了一张同样颜色,对折的请柬来。还没有打开,又听到了几下呼叫声──在鲜红色的请柬上,印着两颗心,这本来是结婚请柬中最普通的图案,可是那两颗心的颜色更红,看起来更像是润的,沾着血的!

  温宝裕又想伸手去摸一下,可是他的手指却有点不敢去碰它们──他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有这种犹豫,可知那情景确然十分可怕。

  当然,温宝裕最后,还是抚摸了一下。

  然后,他就打开了对折的请柬,在那一-那,只见一串鲜血,陡然滴了下来,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温宝裕也不能例外,他的身子陡然闪了一下,防止血滴在他的身上,又有不少人惊叫了起来。

  但是各人随即发觉,那仍然不是真的血,而是一串鲜红色的小珠子,连结在请柬之上。当它垂下来的时候,形成的效果,一如有血滴下。温宝裕叽咕着骂了一句,他刚才被吓了一跳,这句骂人话,自然也绝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了。

  请柬完全打开之后,在目的鲜红色之中,最夺目的,是一双獠牙,陡然凸起──这种设计,在贺卡中常见到,不足为奇。

  柬上的字,也用十分深的红色印出,温宝裕朗声念出:“我,安普伯爵,订于八月中,娶女血-尸翠丝为。婚宴自八月十三起,至八月十六止,在安普古堡举行,竭诚邀请阁下参加。”

  温宝裕读到这里,目光留在请柬上,现出了诡异莫名的神情。很多人都看到,他盯着看的,是请柬上一行比较小的字。

  胡说催他:“快念出来,还有什么古怪?”

  温宝裕深了一口气:“嘉宾阁下,如果要送结婚贺礼,请送我们需要的实用的礼物──”

  他念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向各人望来。

  一个青年道:“西方人结婚,有这种惯例,指定要宾客送新婚夫妇需要的礼物!”

  温宝裕忽然叹了一声:“各位再听──我们需要的是人类的鲜血,必须健康而清洁,用适当的方式保存,在到达古堡之前还存活的鲜血。我们有未能免俗的贪心,当然是越多越好!”温宝裕念完之后,张大了口,用一种异样的神情先吁了几口气,才道:“如果那是一个玩笑,一种贵族的游戏,那不但无聊,而且也绝对无趣!”

  各人都寂静,原振侠道:“但如果新娘真是血-尸,那么,鲜活的血,就是最实际的礼物!”

  那个短头发的女青年,用相当刺耳的声音叫:“血有什么死的活的?”

  在她的身边,立刻有人向她解释:“有,血在离开人体之后,还是活的──血细胞可以离开人体继续存活,如果加上适量的药物,像腺嘌呤,存活的时间,可以长达六十天。医学上有输血这种医疗法,就是基于血是活的这一现象而产生。”

  温宝裕在这时候,才补充:“我漏了一句,血型不拘!”

  胡说闷哼一声:“如果是一种游戏,聚集了一大批人类的鲜血,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原振侠扬眉:“可以捐赠给当地的医院──安普伯爵如果真的,只是热中于玩模仿血-尸的游戏,当然他有权这样做,但如果──”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虽然他没有说出,可是意思也再明白不过──如果新娘真的是血-尸,那么,这宗婚礼,就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最怪异的婚礼了!

  有人问:“请柬上有没有注明,参加婚礼的人,有可能变成血-尸?”温宝裕抖了抖请柬:“没有注明。”

  他回答得十分认真。事实上,到了这时,所有参加的人,在情绪上都陷入了一种紊乱的境界,又相当矛盾。一方面,理智告诉他们,不会有血-尸的存在。但是一切又那么真实,叫人感到血-尸,确然是有别于人类的另一种形式!

  这种魔幻似的感觉,形成一股炽热的情绪,使人人都受感染,十分投入。

  各人都用焦切的目光,望向原振侠。原振侠指着请柬:“上面注明,嘉宾必须凭柬进入安普古堡,谁有兴趣去,我可以把请柬转送!”

  看神情,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兴趣。可是不多久,就有人开始摇头,而摇头的人,越来越多。

  最后,只有胡说和温宝裕两个人没有摇头,各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两人的身上。过了一会,胡说终于也摇头,温宝裕长叹了一声:“我真的想去──”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立时嘘声四起,因为他这样说,等于是也不准备去了!

  温宝裕涨红了脸,大声道:“谁能说服我的母亲,让我带着血去参加血-尸的婚礼,我就去!”

  他这样一说明,嘘声更甚,有人叫:“你到苗疆去盘天梯,令堂批准了吗?”

  有人叫:“这就是爱情的伟大!”

  温宝裕的脸更红:“那是偶一为之,可一而不可再。你们没有人管得那么严,怎知道我的为难?”

  这句话没有引起倒采声,反倒有不少人,也跟着叹息。看来这些青年人之中,也有好几个,有着严厉的生活管教,不是十足自由。

  温宝裕望向原振侠:“你不准备去吗?”

  原振侠回答说:“我不想去,我认为,那是安普伯爵的胡闹。他模仿得入了,才想出这种古怪小玩意来,而且十分过分,我不会去凑这种无聊的热闹!”

  各人都没有意见,只有胡说道:“真可惜,这也许是能见到真正血-尸的大好机会!”

  原振侠笑:“是啊!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什么是血-尸?”

  一时之间,各人又静了下来,想着如何发言才好。

  最先打破沉默的,出人意料之外,是一个十分温柔动听,但是却有点怯生生的声音。这个声音,属于一个看来很瘦弱、文静,有着标准的瓜子脸,和一双大眼睛的少女所有。

  这个少女十分之沉默寡言,在许多次聚会之中,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在她的神情中,又可以看出,她对各人讨论的一切,十分专注。

  她是温宝裕的同学,温宝裕第一次向她搭讪,说的话相当特别。他对她说:“一看到你,就叫人想起在那位先生回忆之中,所说的他初吻的那个对象。”

  少女对于温宝裕的话,并没有言语上的反应,只是用她那双大眼睛,望了温宝裕一会。

  却不料这样的反应,更令温宝裕兴奋得手舞足蹈说:“他说他初吻的对象,那双眼睛会说话,你也一样,所以更像是多年之前的那个少女。什么时候有机会,带你去见他!”

  少女仍然没有语言上的反应,只是眨了几下眼,长睫忽闪忽闪,十分动人。

  由于她不喜欢说话──甚至老师问了,她也答得勉强,或是一个可用四个字回答的问题,她就决不用五个字。所以,不到一个月,她就有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外号:“哑女”

  这时,居然是哑女先开口(她当然不是真的哑),大家都觉得相当奇怪。有几个人也想说话的,立时都不出声,听哑女发言。

  哑女的声音动听,她道:“有一种说法:血-尸来自外星,是宇宙中的恶灵!”

  温宝裕立时响应:“这种说法很可以成立,因为血-尸显然是一种生物,但是却和人类有显著不同!”

  温宝裕的响应,却引起了反对:“地球上和人类不同的生物多的是!”温宝裕理直气壮:“可是没有一种和人一样,会使用语言,会穿衣服。原医生,你说是不是?”

  原振侠已有好一会没出声,看来他正在思索一个十分难以解答的问题,陡然让温宝裕叫了一下,他抬了抬头,有点答非所问:“不知道血-尸是不是和人类一样,也有魂魄?”

  他忽然这样说,自然是这个问题,正是他适才在思索的。各人又呆了一呆,一个青年道:“一般来说,人死了之后,魂魄散了,身体才变成-尸!”

  温宝裕又抢着发言:“那是中国式的-尸,和血-尸大不相同。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译名不好,容易引起误会。血-尸,完全是另外一种生物!”

  接下来,各抒己见,烈的争论、发言,至少又持续了大半小时。哑女才忽然又说了一句话,引得大家都大是同意。

  哑女仍然用她文静的腔调说:“或许一切全是安普伯爵的游戏?”

  哑女的话,用意十分明白,她是说:伯爵血-尸的生活,刻意要把他的婚礼“-尸化”那是他在玩游戏。而他们那么多人,却一直在讨论血-尸的一切,岂不是无的放矢?

  温宝裕最先问:“哑女,你否定血-尸的存在?”

  哑女对别人,还比较有言语上的反应,特别对温宝裕,几乎不讲话。这时,温宝裕问了,她也只是淡然地向温宝裕望了一眼。

  但是她不必说话,也可以明白她已经回答了问题,她是在说:“我可没有那么说过!”

  温宝裕摊了摊手,又望向原振侠:“只有请原振侠去亲身考察一番了!”

  原振侠摇了摇头,好一副意兴阑珊的神情,表示他毫无兴趣。

  温宝裕开始使用“将法”:“原医生,是不是从现在起,你对神秘事物的探索,至少要远离地球,最近是观察地带?”

  原振侠缓缓摇头,神情带着讥讽,自然是在说温宝裕的办法幼稚。

  温宝裕却还在继续努力,他做着夸张的手势,大声道:“若是有人邀请你去参加拯救爱神星的行动,和宇宙间至高无上的女巫在一起,你一定会立即答应了?”

  温宝裕说话一向夸张,所以也容易超越分寸,这时,就出现了这种情形。原振侠倒也不一定,在听了这样的话之后,便责怪温宝裕说话过分,而是被他的话,触动了心事,情绪一下子变得极坏!

  他先是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然后,眉心打着结,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向外就走。不论是他的神情、眼神、行动,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寂寞、惆怅和无可奈何的情怀,把所有人都得透不过气来。连温宝裕也张大了口,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没有人敢再说话,也没有人敢动,人人眼看着原振侠,一步一步向外走去。虽然原振侠其实什么声音都未曾发出,但是他每跨出一步,每个人都像是听到了发自他心底深处的沉重叹息声。

  一直等到原振侠离去,又过了十来秒,各人才回复了活动能力。先是几个女青年的感叹:“太人了!能叫女为他做任何事!”

  她们为原振侠的风倜傥而由衷着──这从她们个个都像是如痴如醉的神情上,可以看出来。

  接着,便是更多的人埋怨温宝裕:“都是你不好,胡言语,不知检点,得罪了原医生!”

  温宝裕自己心中,也惴惴不安,自然对众人的指责,无法分辩。他居然也有张口结舌的时候,这又不免令人感到同情。

  还是靠胡说的一番话,替温宝裕解了围。胡说道:“原医生不会生气,只是提到了那位宇宙的女巫之王,使他伤感,所以,他只想自己一个人独处!”

  温宝裕松了一口气,挥动手,想说话,这才发现,安普伯爵的那张请柬,还在他的手上。

  他高举手,大声叫:“原医生留下了请柬,凭柬可以出席婚礼,有机会见到血-尸新娘,和一半是血-尸的新郎,谁有兴趣去?有兴趣去的,别忘记礼物是人类的鲜血,越多越好!”人丛中忽然有人高声笑:“鲜血放在什么容器之中,可以保存最久,维持最新鲜?”

  有人立时也跟着笑:“当然是放在人的身体之中。鲜血为礼,根本不必携带,只要人到就行。人人都有血,个个给新郎新娘去上几口就可以了,保证新鲜!”

  又有人反对:“那不同,给血-尸了血,也会变血-尸,带了鲜血去,自己就不会改变人类的身分!”

  一时之间,各人又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场面不免有些混乱。在这种情形之下,若是有人静悄悄地离去,自然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且不说那些青年男女的争辩结果如何──更多情形之下,是根本没有结果。却说原振侠在走出了那幢大厦之后,抬头望向天空,天上繁星点点,人类的目力所能及之处,只是宇宙的亿万分之一。爱神星在哪里?率领了爱神星机械人,去拯救爱神星的玛仙在哪里?根本无法想象!

  原振侠已走出了几步,这次,他真的每走出一步,就长叹一声,叹息声之中,自然充了思念。

  他在一株大树下,略停了一停,仍然昂头向天。但是他立即觉出,有人正在缓缓地向他接近。

  他不是很起劲地,转过头去看,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形正向他走近。借着星月微光,他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被称为“哑女”的那个女孩子了。

  青年男女很多,除了本来已经稔的几个之外,原振侠本来也不能藉一次自我介绍,就人人认得。但这个女孩子被介绍是“哑女”时,她也没有分辩,只是十分文静地笑着,以致原振侠也错以为她是真的哑女。后来她开了口,那么当然那只是绰号了。

  原振侠看出哑女像是有话要说,所以,他扬了扬眉──他相信一个不喜欢说话的人,一定十分容易明白他人的身体语言。他这时的动作,是鼓励哑女,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哑女接受了鼓励,走到了原振侠的身前,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不论相隔多远,总有法子联络的!”

  原振侠呆了几秒钟,一时之间,不明白哑女没头没脑的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立即明白了!

  看来哑女心细如发,知道他由于温宝裕的话,而思念玛仙。她也知道玛仙正在宇宙中远征,所以原振侠一出屋子,就抬头对着星空发怔,她竟然来安慰自己来了!

  原振侠心中升起了一股暖意,十分感动,他由衷地道:“谢谢你!”

  哑女很认真:“天文学家最近发现的一个星系,距离地球,十亿光年!爱神星再远,也不会比这个星系更远!”

  原振侠凝视着这个神情认真的少女:“对,爱神星比这个被命名为‘埃布尔二○二九’的星系,一定要近得多!”

  哑女现出十分高兴的神情:“是啊,那你就该试图和她联络,不要只是惆怅思念!”

  原振侠笑了起来──虽然大半是无可奈何,但也有一小半是喜悦。

  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少女,竟然对他说出那样情理俱全的话,可知这一代青年人心智的成。他点头:“谢谢你提醒,我会努力。”

  哑女又道:“我想,你的好朋友,康维十七世,可以帮助你!”

  原振侠看到她青春焕发的脸容上,充了真诚的关怀,他不十分感触,低叹了一声:“什么人也帮不了我!”

  他这样说,是由衷之言。因为当,玛仙要率队去拯救爱神星的时候,原振侠明知玛仙这一去,在茫茫的宇宙之中,不知何年何,才能再回来。可是他所做的只是疾言厉,要阻止玛仙出发,连想也未曾想到,可以和玛仙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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