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们去拜访那只灰鹳
阿丽思姐小一早起来,记起昨天晚上在八哥博士欢迎会场相识那只灰鹳,就同傩喜先生说,问他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去拜访这位忧愁的鸟。
她还把应当去的理由说服傩喜先生,她说“先生,我还以为只有你这个和气的脸子才能把他们那家庭改变一下呢。”
本来就很⾼兴去的傩喜先生,因阿丽思姐小一说,反而很自谦的说,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平常兔子,哪里就能使原本愁着的鸟欢喜。然而不消说是答应去了。
阿丽思姐小听到傩喜先生欢喜去,就同他说昨晚上所见的一切。这使傩喜先生深深悔不该到蒲路博士家去吃那一餐便饭。他先不去那欢迎会的理由,是说答应了蒲路博士的邀请,实际上如果不是以为到蒲路博士家可以痛痛快快吃一顿国中饭(我们是知道蒲路博士家作得顶好国中菜的),那他就不一定要践约了。谁知到那边却吃西餐(因为国中方面客人太多)而这一边又如此热闹,可以说是两边落空。
“我想不到这个咧,”傩喜先生正用着一把小钢剪子修理他的指甲,穿得是顶时新的白绒衬衣。他又听到阿丽思姐小说那里大约还有他相熟的鸟,他说那可不一定。
“似乎有些鸟是全知道我们的名字,我那时就想:若是⾝边有傩喜先生在,那么那个八哥博士准下台来同我们问好。至于我是一个人,那他们就不及注意了。”
傩喜先生对这个话总不十分相信,是因为不曾见到昨晚上的情形的缘故。他又问到会场中一切一切。阿丽思姐小记性真好,隔了一个晚上又睡了一觉,她可从头到尾把那情形背给傩喜先生听。又说到会场中如何捣乱如何的相骂,以及自己如何与那灰鹳相熟。全说了。她遇到复述那对话时,也用得是有韵的言词。傩喜先生是个追慕中世纪古典主义的兔子,对这个谈话用韵语的盛会就更觉得当面错过十分可惜。他说真是悔得很。阿丽思姐小见到他那神气儿却安慰他说,以后这类大会应当还有,下次再莫放过就是了。这才使他安了心。阿丽思姐小望到那兔子神气好笑,心想也真怪,平时是看不出倒欢喜这个。
一个兔子年纪四十五岁,受的教育又是很好的绅士教育,从环境上去着想,这嗜好的养成却真是不足奇怪的一种嗜好!
她给傩喜先生看那灰鹳为她开的地址,因为她只能认识国中的数字,其他却不敢乱猜。
傩喜先生念那个字条:
住址:北门內,玉皇阁,大青松,第九号,第五个巢。
司徒灰鹳氏
“这北门不是昨两天我们出去玩那个?”
“不是。”傩喜先生对于这地方路道要熟习得多,他说那是西门,去北门可是应当出街往东再往北才对。
“什么时候去?”
傩喜先生见阿丽思姐小问到这个才想起昨天所得的一件东西,忙从他那裤袋里掏出那个大中山表来看时间。
“怎么。这个把我看。什么时候买的?”
原来这个表昨天还不是傩喜先生所有。他见到阿丽思姐小问及这表也才记起它的来源。他说“瞧,这是蒲路博士送我的,据说是古玩!”
阿丽思姐小见这是个目前欧洲顶贱价的表,不明白,她问“这是古玩吗?我以为——”“我说的是表链。瞧,这个链子,上面刻的是很好的国中八分字,据蒲路博士说是乾隆朝进贡的东西!”
阿丽思姐小听到这话,就拿起那一段链子细细的看,也不明白是真是假。但链子上那一块银牌上面明明刻得有国中字,写明是乾隆时代进贡的物件,也就觉得大概不会错了。经傩喜先生第二次解释,才又知道这个表虽是贱价的货,但据蒲路博士说这表是国中人某一次大典开幕时,曾用这表作时间上的指示,且这表又经过国中一个名人佩过,故也很可宝贵了。傩喜先生原是并不缺少欧洲绅士好古董的习气,虽不以为顶了不得,可是来到満是古物的地方,自然也有这种得一点古物回去的兴味,这个表同表链就可说是第一件的收获了。不,这应说是第二件,还有那四个起青花龙的乾隆磁茶碗!这东西从“支那通”蒲路博士处得来,则不消说更不必疑心它是一件假古董。
看那表的时间,是九点十分,这时间很准,因为照例的是九点多儿他们就用点心,这时点心已经拿来。
他们吃的点心是一人一碗燕窝羹,两个用鸡油煎成的烧饼,国中的上等味道,很好吃。这算是特意办来给领略国中风味的上等外国绅士吃的,故每一次那旅馆就可以在这点心赚上三块钱,这个钱赚办法当然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一面讨论到昨天的会场情形一面吃了点心,到十点左右这姐小同兔子绅士已经到那个北门內了。因为是国中地方,比不得外国租界,正如前次见到那挨饿汉子书上所说的话:“穷人多的地方马路就不愿意花钱修理,”所以他们俩不再坐汽车,走去的。虽然说是北门內已找到了,那玉皇阁可不知究竟在哪儿。这地方庙宇又是那么多,竟象是比人家还要多一半。庙宇中也和人家一样,从外面看就知道是穷是富,不过这玉皇阁,可不明白是什么样一种房子。
傩喜先生记起那本《旅行指南》上说,国中玉皇,是神中顶大顶有权力的一个。心想既然权力大,所住的房子当然也不会小了,就拣那顶热闹顶富丽的庙宇走去。
“喂,劳驾,”他把一个手上提了香纸向前低头忙走的猫儿拉着。
“怎么啦?”那猫儿就満不⾼兴的对他恶狠狠的望了一下,摇摇摆摆走了。
这兔子找一个没趣。但是他可不灰心。他知道国中猫儿脾气也同外国猫儿一样,爱发一点小脾气,就让他走了。
不久,又有一个猫穿起花衣从他俩⾝边走过,他又拉着那猫儿:“喂,仁兄,劳驾,前面山上那个大庙是不是玉皇阁?”
这猫儿原是受过教育的(这从那服衣整齐可以知道),见问他的是外国绅士,不得不停顿下来,说“这个是财神赵玄坛住的。”至于玉皇阁,这个和气的猫儿说自己从不到那儿玩过,倘若知道那倒是非常愿意相告的。
“谢谢您,…”把头点着又让那个猫儿走去的傩喜先生,见前面是桥,想过桥去看看。
那河里正游着南京鸭子同丑小鸭,两姑侄在一块儿,大约是那老姑妈在教训那想恋爱的侄女。
阿丽思姐小正着急找不到路,见了这两位,就欢喜得叫——跳。她指点给傩喜先生看,告他那一位是流泪成油珠的姑妈,那一位是各处找恋爱的侄女。傩喜先生认为可以问问她们,她们在此住得久一点总熟习这地方的各街各巷,他让阿丽思姐小同她们打一下招呼。“喔,老太太您好呀!”
那南京⺟鸭听到一个在岸上的小孩称她为老太太,就也为这称呼随随便便点一下头,说“谢谢您,我是无时无刻不好呀!”
倒是那小鸭子记性好,她认得出这个便是那昨天晚上同灰鹳在一块的姑娘,且还说过愿作这姑娘的丫头的话,忙点头行礼。又同她那胖姑妈在耳边悄悄的说了些话。这姑妈听到是对侄女很好的人,乐得发疯。
南京⺟鸭:
好姐小,好姐小,
刚才失礼真怪不得。
听侄女说你对她多好,
到这里碰到真非常巧。
阿丽思:
老人家眼是常常要花,
这要怪也不能怪它。
我见到姆姆精神慡快,
在心中实非常自在。
扁嘴鸭:
姐小,到此地又见到你,
我心中实在是说不出的欢喜。
那南京⺟鸭见到侄女说的谦恭话全无精彩,押韵押得一点不自然,就扯她的尾巴,悄悄的告她:应当说“我正同姑妈说你姐小人是怎样好,我姑妈见了你真是乐个不得了。”
于是那扁嘴鸭复述姑妈所告的话语,当然是客气中又见出亲热,且把这作姑妈的也加入了。
阿丽思姐小见到傩喜先生一言不发,昂起头望天上一朵云,记起是他同她们全不相识,就为他介绍给那两姑侄。
阿丽思:
这是我的同伴长辈先生,
人格是好得到可爱可钦;
这姆姆一位和气慈祥的老太,
同这姐小是我新认识的姐姐。
扁嘴鸭听到这样介绍,又害羞又感激的忙对傩喜先生鞠躬,那姆姆也笑眯眯的与傩喜先生点头。傩喜先生还正在心里佩服着阿丽思姐小说话的措词恰当,见到这两位行礼,忙把头上那一顶便帽拉下,笑笑的点着头。他想到自己也应当说两句话,就说,——苏格兰一个小镇上一只兔子,小名是可呼作约翰·傩喜。
今天无意中见到两位密司,
真可说——真可说——
阿丽思姐小知道是傩喜先生一时找不到适当言语了,就忙打岔问扁嘴鸭:我们今天是来访那灰鹳,到处找可还是全找不见。
能不能陪我们行行,
或者是把路途告给我们?
扁嘴鸭:
那我姑妈或者知道,
问问她可以把方向得到。
南京⺟鸭:
玉皇阁还有七里八里,
那地方是幽僻到白曰见鬼:
因为是玉皇如今无权,
官虽大却不有钱。
傩喜先生:
那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是不是——“玉皇娘娘”?
他又想不起落脚的一个字了。因为“玉皇娘娘”这话却很可笑。他就用散文轻轻的要阿丽思姐小说。
阿丽思:
姆姆,那这是个什么地方我们想知道,
却这样人多马多好热闹!
南京⺟鸭:
这地方所供的全是财神爷爷,
所以然来来往往的终曰不歇!
阿丽思姐小见到扁嘴鸭实在愿意陪到他们上灰鹳家去,却不敢对姑妈说,就代为求请。
阿丽思:
我们想请姐姐同我们作一回伴,
请姆姆为问问她愿不愿?
南京⺟鸭:
试问问她⾼兴不⾼兴,
我可是要回去困困。
扁嘴鸭向她姑妈:
左右我绣那花只差一点儿功夫就全,
我想我很可以陪到姐小玩玩。
那姑妈实在就不很愿意侄女同到他们去,但面子上又不好意思说不准去,且看到扁嘴鸭也想玩玩,就无可不可的双关的说:去玩玩也无什么不可,我实在是一个极随便的我。
去那里路也并没有多远,
但只是大姑娘家单个儿不好回转。
阿丽思:
她陪我去又由我们送她来,
也不必老人家担心挂怀。
傩喜先生:
我们去得早也回来得早,
我是还打量回家吃饭好。
那么这作姑妈的当然只好尽他们去了,但是她又悄悄的告扁嘴鸭:路上猫儿野狗分外多,你得小心别给它们拖!
这一行是三个上路,当然有趣多了。扁嘴鸭见傩喜先生是个正派绅士,虽然⾝上体面得太过分了点,使同他陪到走路的都不很放心,可是她想外国绅士或不象国中绅士那么,总不是坏心眼儿的野狐之类。又见到阿丽思姐小同他那么接近不久就很放心也随便同傩喜先生谈话了。在路上,她为把所熟习的地方一一告诉阿丽思姐小同傩喜先生。傩喜先生记起早上阿丽思姐小对他说的扁嘴鸭故事就觉得这女孩子并不坏。他奇怪为什么别的鸟都嫌她不好,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不好。国中的事使傩喜先生不明白的也太多,当然是在心中疑惑一阵。研究一阵,没有结果也算了。
扁嘴鸭同阿丽思姐小谈了许多话,全是用韵语。阿丽思姐小也用着极美妙的语言答着,这个使傩喜先生很觉得愉快。
傩喜先生认为这样谈话,比起普通谈话有味得多。阿丽思姐小同傩喜先生对这鸭子有同样感觉的,就是奇怪以这鸭子的聪明伶俐,不应当没有一个鸟爱她。委实说,阿丽思姐小觉得,女的这样子很可爱。傩喜先生也这样看。不过我们应明白,能使中年绅士觉到这鸭子灵魂比⾝体更美,而小孩子又认为可以作朋友,那么这女人在年青小伙子方面,当然不合口味了。扁嘴鸭之不逗别个爱恋,或者是因⾝体笨了点,这要怪实在应怪那姑妈,她是无时无地不在担心侄女饿瘦的。
“人人欢喜骑瘦马,不愿跨肥骡,”这个姑妈也不是不知道,不过她总认为这是一时的风气罢了。谁知这风气还是一天一天延长下去。扁嘴鸭同阿丽思姐小说到这风气时,她说为了这一件事就不知同姑妈闹过多少次数了。
在路上,遇到许多相熟的鸟,可是那些鸟则只认得扁嘴鸭,却不知道阿丽思姐小还能记到她们。阿丽思姐小把这些所见到的鸟都来指给傩喜先生看,傩喜先生若果不是怯于用韵语说话失格,也倒很想同到那些各式各样鸟去谈谈的。
到一处,从一个小小池塘边旁过去,阿丽思姐小分分明明听到一匹蛤蟆笑扁嘴鸭:瞧,一匹国中鸭子同外国姐小并排走,这样事怎么不知道是很丑?
扁嘴鸭也听到这个,可懒得同这小子争。
傩喜先生是略略走在后面的,也听到这个,就猛的扑过去一攫,吓得那小蛤蟆一个筋斗翻下水里去,半天连气也不敢出一下。
阿丽思问扁嘴鸭:
这是个什么东西一跳,
也懂到把别人嘲笑!
扁嘴鸭先还以为这路旁嘲笑声音不会为这两位听出,如今听阿丽思姐小问她,才腼腼腆腆说:这小子是鹌鹑的外甥,话的来源是从别处打听。
傩喜先生:
我本想捉到它打几个耳光问它还笑不笑,谁知道这小子倒懂得向水里一跳!
扁嘴鸭:
都因为会跳会叫有人夸它,
它自己也以为就真是一个音乐家。
阿丽思:
瞧,前面不是昨夜那个“云雀”?
傩喜先生你看他那样子多乐!
傩喜先生:
让我上前去把路问问,
上年纪的我可不怕同他混。
他就当真走到那百灵⾝边去。他说:
听说阁下是国中的诗人,
让我同阁下问一句话行不行?
百灵本来很愿意别人称赞他有做诗的天才,且正不服劲一个人说“国內只有两个作诗天才”却把他除外的话,见到来人又是一个体面西洋绅士,就回答:谢谢您外国先生,您真是我一个知音!
您要问的是些什么话,
我愿意在答话上使您痛快。
傩喜先生知道这鸟会用古韵,就说:
我们是到处随便玩玩,
所以也愿意同诗人随便谈谈。
百灵:
你外国体面的密司忒,
我认得另外一个兔子同你是一样白:
他旅行是同一个姑娘在一块,
这姑娘这时大概已成了一个小奶奶。
傩喜先生私自说:
看不出,我的名字倒为他所知,
既说认得我让我也来装装痴。
喂,阁下贵友的名字是什么,
鄙人想知道不知可不可。
百灵:
那个同您说也是枉然,
前次他给我信说是在爱尔兰!
他是我们国內许多小孩子朋友,
不过他同我似乎独厚。
傩喜先生:
喔,阁下有这么朋友一个,
我倒为贵友得人可贺:
只不知道另一个姑娘阁下可识不识?
我这里有一个同伴或者是的。
说到这里,阿丽思姐小正走过来请傩喜先生不要耽搁时间,为百灵所见到了,欢喜得说不出话来,他忘了先前所吹的牛皮,跳过来就想同傩喜先生握手,傩喜先生却很谦恭的向后退。
百灵先对傩喜先生行礼,又向阿丽思姐小鞠躬:我说是您哪家象那一个先生!
为什么不早说却逗我开心?
姑娘,我见了你美丽天真的容颜,
我从此分得出声音中的酸咸。
这百灵却不自觉得的把“声音”“颜⾊”八哥博士的诗偷用了,然而这欢喜真是无量的欢喜。可是听到傩喜先生问阿丽思姐小:适间我听有人说我爱尔兰,就是这不相识的诗人所言。
百灵就忙分辩这个错误夸张。他说:
别笑我了!明白我瞎眼是我的错,
可是我为我今天的幸福还应自贺。
那一天我们不是想念到你们?
若说这是假当天赌咒也成!
他一眼又见到扁嘴鸭,扁嘴鸭平素在他眼睛里只是一个可笑的夸张的⾝体,以及一副可笑的夸张的扁嘴,然而明明见到她是同阿丽思姐小在一块儿就忙同扁嘴鸭打招呼。同傩喜先生这边说后又问讯南京⺟鸭:嗨,谁知道我们这好大姐倒先同你们一起,这事情真使我羡慕要死!
好大姐,姑妈多久不见⾝体可好,
老人家会享福就少烦恼。
扁嘴鸭看到百灵一脸的假,只不做声。然而平素是极爱百灵,却从不为百灵理会的,这时见到这一种亲洽情形,姐姐长姐姐短喊得腻口甜,就仍然和和气气答应说托福。
傩喜先生是从不知道恨的,虽明白的见到百灵胡诌乱吹,总以为聪明也仍然可爱,意思就想同他久谈一下。
阿丽思姐小可不欢喜这个。她记起得到昨天晚上那个情形,她扯走了傩喜先生,说到这个地方耽搁太久,灰鹳在家会等候得着急。
百灵:
若果是去我老友家我可以作一个向导,
只不知这一点小小义务要尽不要。
我们老友近来为悼亡极其伤心,
这实在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我说:朋友,我们多情的都免不了此,
我们需要得是悲哀当适可而止。
诗人说“有花堪折便须折,”
过分为死者伤心究竟何苦来!?
见到朋友那样灰⾊憔悴,
我就恨我独少一个妹妹:
假若我真是一个女人,
为这个朋友填房也行。
得一个多情郎比无价宝还难,
这是一个女奶奶诗人所言。
我们的眼腔原就是一个泪湖,
可是这眼泪不应当为谁一个哭。
先生,您说这是不是?
我们一生是不止哭一次!
象我是凡是世界一切都心痛,
所以我是个诗人别的却不中用。
百灵不待傩喜先生许可,就在他们一众面前先走一步。一面又回头来同傩喜先生讨论一切问题,各样全说了。这小子,肚子学问象是庒紧了的麦片,抓出来又是那么多,并且抓一点儿出来又即刻能泡胀。傩喜先生是认为这小小⾝子倒装了比⾝子若⼲倍容量的议论,是一件有趣味的事,所以听来也不十分厌烦的。且这小子所引证的全是一些极透彻人生的言论,傩喜先生对这些古哲人古诗人思想复述者,当然是认为可以作朋友的了。百灵的话既极其谄媚,处处知道尊敬外国长辈,又处处不忘到自己是个诗人⾝分,见到阿丽思姐小不大⾼兴它,以为必定是扁嘴鸭说了他的坏话,于是又在两个外国客人面前极力夸奖扁嘴鸭为人如何好,思想如何好,总之,这东西特别卖力气想把这友谊建立在一席的谈话上,结果居然成功了。
百灵:
好大姐,把你手腕让我挂着吧,
我们好并排讲一点私话。
我想问你声你那希望中近来的恋人?
为这个作弟弟的每天都求过神!
我想你也不要因这太心焦,
你年纪是正还似十八岁的阿姣。
象你们这种门户大家有多少,
那里会永远就不能把知心遇到?
我说一句话你别生气,
我若是找爱人就非你不娶。
一个美貌的人他常常疏忽了自己的美,
为一些闲忧闲愁就把⾝体毁!
扁嘴鸭长到那么大,从没有听过这种温柔熨贴的话。她所遇到的,不是嘲弄也近于嘲弄的那种对她的全不理会。如今听到这些细摩细抚的话,每一个字都紧紧的贴在心上,又听到百灵安慰她不要愁,又听到说她美,怎么样也不能再忍受,就呜呜咽咽的哭了。
傩喜先生还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些什么话。他以为或者又是百灵惹了她,就问百灵:怎么好端端的又哭起来?
阁下似乎也就应负一分责!
百灵他忙向傩喜先生行礼。很规矩的道歉:这个也应当说是我错,我不该惹起我们大姐的难过。
扁嘴鸭:
不是他,是我自己的烦恼,
我这眼泪,稍稍流点也就好了。
百灵又向扁嘴鸭说:
早晓得是这样给阿姐难堪,
我就决不至同阿姐说这一番!
扁嘴鸭不知不觉也称起百灵为弟弟来:
好弟弟,我只怨我自己命苦,
到如今还是心没有个儿主。
百灵作出一种万分同情极其感动的样子,用颤抖的嗓子做戏人的腔调说:其实受苦全是一样,这世界我以为是地狱变相!
阿丽思:
你这样哭我心真不安,
我看了别人眼泪我也心酸。
扁嘴鸭:
年青的姐小许多事你是不知道,
有些话如今说来你还要笑。
你如明白人生到底是什么味,
到那时你就了然一句话也非常可贵:
我有力量让人说我其蠢如牛,
但受不着别人一点温柔。
我存心把百年活换一次恋爱,
因我丑他们说我心术很坏。
我说“你尽我爱你为你作马作牛、”那回答“我们⾝边全没有剩余的温柔。”
我说“为什么别人就可恋爱,”
那回答“只因为别人样子不坏。”
百灵轻轻的开玩笑似的谗言:
论样子难道姐又弱那一伙?
这事情天不公实应误唾!
扁嘴鸭:
我不怨天不尤人只自伤心,
我诅我为什么有这个⾝。
他只知生一个奇丑的显他手段,
就忘了造一个配我的丑男子汉!
阿丽思姐小眼见到那兔子为扁嘴鸭的一遍话把心事打动,眼泪一颗一颗滴在那猎装前襟上,白白的,象一些珠子,若是在平时就要笑得肚子痛。可是这个时节却很难为情。论眼泪的多,它是以为谁都不会及她的,因为她曾流过整整一房子的眼泪。但这个心痛的眼泪,倒是一滴也没有,也试找寻过,到底没有!她见到百灵也不能说一句话,惨惨的红着眼睛,就明白她自己必定是另外一国的人的缘故,所以四个人在一起独她眼睛是⼲的。
有一只无聊的蟋蟀,正无聊无赖在它那门口站着望天,见到这事情,随口编成了一首歌唱着:兔子学流猫儿尿,鸭子学唱山西调:可怜百灵也伤心,小姑娘,你怎么不作鹭鸶笑?
傩喜先生听到好好的,却是作为不曾听到,走到那蟋蟀⽳边,把脚猛的一边。这口多的小子,耳朵就因此一次震聋了。
灰鹳是不是访着了呢?不。在路上,玩着笑着哭着,时间耽搁得太久,到了那里快要望见了灰鹳的家,傩喜先生却看时候已不早,恐怕再在那儿稍呆一会就会把午饭耽搁,他又决不愿到别人家吃饭,且南京⺟鸭是等候到扁嘴鸭子的,扁嘴鸭也以为姑妈等候久了又要唠叨半天,阿丽思姐小则以为只要今天看到了这个地方,认清了方向,那么明天一起来也可以畅畅快快的玩一天,于是让百灵去告一声,说他们准明天来,就回家了,百灵是对这差事很乐于尽力的,就说是那么办顶好。百灵顾自去灰鹳家以后,扁嘴鸭望到他的背影:这小子逗人恨又逗人爱,都只为天生就这个嘴巴怪。
傩喜先生:
国中的云雀倒是玲珑透彻,
引古证今亏他这小小脑子设得。
到此是阿丽思姐小也认为百灵不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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