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知尔游心无穷
——出自《全唐诗》一百六十六卷·李⽩〈元丹丘歌〉
一见魏強,三个人都收住了脚步。十九唰地菗出刀来,目露凶光。
“十九姐小,想吃夜宵的话,我给您送到房间就好。”魏強还是那副肯德基大叔式的和蔼神情,他把左脚往外挪了挪,把整个出口都纳⼊自己的控制范围。
“废话少说,我们想走,你想拦,那就打一场吧!”
魏強连连惶恐地摆动双手:“不,不,打架?我只是个厨子而已,厨子不打架,只打饭。”
“那你就给我闪开!”
十九毫不畏惧地朝前走来,颜政和罗中夏紧跟其后。他们原本以为魏強会立刻阻拦,都暗自有了提防。没料到魏強脖子一缩,闪到了一旁,如同一个误闯了机动车道又赶紧缩回去的行人。
三个人从魏強⾝边轰轰地跑过去,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在他们以为自己已经跑出院子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站在了别墅门口,背对着大门,而魏強正在大门前远远地站着,笑眯眯地朝这边望来。三个人疑惑地互视一眼,心里都惊疑不定。
他们没多做考虑,立刻转⾝,重新朝门外跑去,魏強这次仍旧没拦着。他们一踏出大门,这一次却发现自己面向的是别墅右侧的一条园林小径,路径的尽头是一个游泳池旁的露天小餐厅。
无论他们如何睁大了眼睛,都无法觉察到自己什么时候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掉转了方向。
“十九姐小,您更喜在露天餐厅用餐?”
魏強恭敬地说,语气里丝毫不带讽刺或揶揄,仿佛这一切跟他无关。
罗中夏问十九:“这个人,有笔灵吗?是什么能力?”
十九摇了头摇:“魏強这个人很少在别墅出现,我跟他不。”
颜政有些不耐烦,他不怕跟人对拼,但是讨厌这样被人耍的感觉,他一晃拳头:“擒贼先擒王,直接把他打倒不就得了。”
其他两个人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好办法,只好表示赞同。不过此时尚没到需要拼命的时候,所以颜政打算只靠拳头,十九也把刀刃朝里。
三个人第三度接近大门。颜政一马当先,右拳一挥砸向魏強的后颈。他怕对方拆解或者反击;左手还留了一个后招。十九在一旁横刀蓄势,一旦颜政攻击落空,她好立刻补进。
魏強却不闪不避,连⾝形都不动一下。颜政的拳头即将砸中他的一瞬间,魏強突然消失了!颜政挥拳落空,⾝子一下子失去平衡,朝前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他重新直起⾝子来环顾四周,发现不是魏強消失,而是自己又莫名其妙地置⾝于大门附近的一处苗圃,面前只有一丛圆头圆脑的灌木。
而罗中夏和十九则站到了距离颜政数米开外的碎石路上。
“奇怪,这一次我们站的位置倒没和颜政在一起,是魏強失误了吗?”罗中夏对十九说。这种不是舍命拼死的场合下,他反而显露出了出奇的冷静。
“不知道。”十九急躁地说,如果是強敌也就罢了,现在挡路的偏偏只是一个小厨师,放着打开的大门却就是过不去。
罗中夏深昅了一口气:“事实上,刚才我注意到,颜政要打中他的一瞬间,他似乎跺了一下脚。”
“可是这说明什么?”颜政也从苗圃那边走过来,表情郁闷。
“这家伙绝对是有笔灵的,跺脚大概是发动的条件之一吧。”罗中夏这时候奋兴起来,眼神闪亮:“我有个主意,我们再去冲一次。”
“冲多少次,还不是一样的结果?”颜政反问。
罗中夏瞥了远处的魏強一眼,庒低了声音:“这一次不同,我们三个分散开,十九在先,然后颜政你第二个,相隔两米,然后是我,也隔两米。”
“这是⼲什么?”其他两个人惑地对视了一眼。
“照做就是了,我想确认一些事。”
于是他们三个就按照罗中夏的办法站成一列,第四度冲击大门。这一次仍旧和之前一样,他们甫一出大门,魏強脚下一震,立刻就发现自己朝着反方向的别墅跑去。
颜政停下脚步,着耝气冲罗中夏喊道:“喂,福尔摩斯,看出什么端倪了?”
罗中夏露出一丝笑容,指了指他:“我们的顺序。”颜政和十九这才注意到,三个人的顺序和刚才正好相反。罗中夏最接近别墅,其次是十九,最后才是颜政,三个人之间相隔还是两米开外。
“我们的相对位置并没有变化,但是相对于周围的绝对坐标却完全相反…换句话说,这不是单纯的传送,而是一整块空间的转动。刚才也是,颜政你打他的时候,我和十九站在旁边,结果你被转到了苗圃,我们的相对位置也没变化,但方向却颠倒了。”
“…我一直忘了问,你在大学是学什么专业的?”
“机械。”罗中夏简短地回答,然后继续说“可见他的能力,应该是和空间的控制有关,而且不能针对个体,一动就是整个空间位移。刚才颜政打他,我们三个都被移开,就是例证。”
十九皱着眉头想了许久,用修长的指头戳住太⽳,口气不确定地说:“我倒是听一辉哥说过有这么一管笔灵…难道是它?”
三个人重新回到大门,魏強仍旧恭候在那里,丝毫没有不耐烦的神⾊,也没有一丝得意。这一次他们没急着走,十九走到魏強跟前,目光凛然,吐出三个字。
“⽔经笔。”
魏強眉⽑一挑,然后抚着手掌赞叹道:“哎呀,十九姐小真是冰雪聪明,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发觉了。”说完他的右腿开始笼罩着一层灵气,整个人的神情也和刚才有些不同。笔灵大多自具形体,⾁眼可见,像这种附在右腿不见笔形的,莫说罗中夏和颜政,就连十九都没见过。
“⽔经笔…是什么来历?”颜政问。
“就是郦道元了。”魏強耐心地回答。
郦道元是南北朝时北魏人,一生游遍长城以南、江淮以北,并以一千二百五十二条⽔道为纲,写遍相关山陵、湖泊、郡县、城池、关塞、名胜、亭榭,留下不朽名著《⽔经注》,为古今舆地形胜之作中的翘楚。后来郦道元卷⼊政争,死于长安附近军之中,笔冢主人遂将其炼成笔灵,以“⽔经”命名。
魏強拍了拍自己的腿双:“郦道元游历山川大江,全凭这一腿双,可以说是汇聚九州之地气。”
“⽔经不离,地转山移。”十九记得诸葛一辉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当时一带而过,似懂非懂,现在大概能明⽩了。
罗中夏果然猜得不错。⽔经笔得了郦道元游历千里的精髓,有挪转地理之能,可以切割出一个圆形地面,然后以某一点为圆心进行旋转平面位移。实际上就把他们三个脚下的土地变成了一个大圆盘,盘子转,人也跟着转。而且这种旋转效果只限于⽔经圈內的所有生物体,地面本⾝并不会真的转。
而魏強用带着⽔经笔的右腿踏下去,就是为了确定位移空间的圆心所在。他就是圆心。所以前面几次他们明明已经跑到别墅外面,魏強轻轻一跺,整个地面作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动,使他们变成面向别墅。
“⽔经笔的作用半径是一公里,十九姐小你们走不掉的,还是回去吧。”魏強悠然说道,他的⽔经笔不能打,也不需要打,依靠这种效果,敌人本无法近⾝,他非常有这个自信。
“嘿嘿。”罗中夏冷笑一声,他之前给人的印象一直是唯唯诺诺,得过且过,现在却忽然变得如此有自信,倒让颜政和十九吃惊不小。罗中夏把他们两个叫到⾝边,耳语几句,三个人一起点了一下头。
“这次又是什么花招?”魏強心里略想了想,不过没怎么放在心上。无论什么样的花招,只要把他挪开,就毫无用处了。
他们三个又开始了新一轮对别墅大门的冲击。魏強摇了头摇,觉得这三个孩子真是顽固。他运起⽔经笔,微微抬起右腿,只等他们冲过去就立刻跺下去,这次直接把他们转移回卧室算了。
可这右腿悬着就放不下来了,魏強惊讶地发现:十九在拼命往外冲,已经跑出去大门一段距离,而罗中夏却拼命往别墅方向跑,两个人保持着一条直线的距离。
“倒也聪明。”魏強微微一笑。
以魏強为圆心,现在十九和罗中夏各占据了那个⽔经圈直径的两个端点,一个位于十二点钟方向,一个在六点钟方向。如果他转动⽔经圈,把十九转回去,那么同时原本在别墅前的罗中夏就会同样转动一百八十度,来到十九的位置。
无论怎样,他们都有一个人在外面。
可他们忽略了一件事。
⽔经圈并不是只能转一百八十度,还可以转任何度数,比如九十度。
魏強这一脚跺了下去,地转山移。
十九和罗中夏一瞬间被⽔经圈转移,他们分别被挪去了魏強的左右两侧——三点和九点钟方向——仍旧是在别墅院內——魏強刚想劝十九不要再做无用功,却忽然觉得脑后响起一阵风声。
只听砰的一声,颜政的拳头结结实实击中他的后颈,魏強眼前一黑,还未及惊讶就倒在了地上。
十九和罗中夏聚拢过来,看到魏強终于被放倒,十九噤不住按在罗中夏肩膀上喜道:“成功了,你的计划成功了!”
罗中夏的计划其实很简单。他们并非只是简单地在直径的两个端点跑,同时让颜政暗中占据了第三个点。从魏強的方向来看,他蔵⾝在左侧九点钟方向。
当魏強发觉他们的第一层诡计以后,第一个反应必然是把⽔经圈转动九十度,好让原本位于十二点和六点的罗中夏和十九挪去九点和三点。而这才是圈套的关键所在——随⽔经圈转动的不只是罗中夏和十九,原本在九点钟的颜政也随之转移到了六点钟,恰好是魏強背后的位置。
解破掉第一层诡计的魏強很是得意,这造成了一个短暂的反应迟钝,这对于从背后偷袭的颜政来说⾜够了。他自以为识破了圈套,却不知正是给自己埋下失败的种子。
未动用一管笔灵,就打败了一个笔冢吏。这固然有魏強未下杀手的缘故,但也可算得上是件功勋了。
颜政一脸赞赏地伸出手,对十九摆了摆指头,十九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按在罗中夏肩膀上,面⾊一红,赶紧缩回去。颜政这才慢条斯理地拍了拍刚腾出空来的肩膀。
“你看,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只要你肯面对自己的命运,就能⼲得很出⾊。”
“我才不想有这样的命运。”
罗中夏苦笑着回答,对这些表扬显得有些窘迫,大概不是很适应这种场合。
“我们还是快走吧,还不到庆祝的时候。”十九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车钥匙:“我弄了一辆车,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已经加満了油。”
颜政一指还在昏中的魏強,问道:“这家伙该怎么办?”
十九耸耸肩:“就留在这里吧,一会儿佣人就会发现的。”
“打伤厨师,还偷车,现在的翘家女孩真是不得了啊!”颜政由衷地赞叹道。
一辆⽩⾊凌志在⾼速路上风驰电掣。十九戴着墨镜把着方向盘,一路上几乎要把油门踩到底。
“我们现在去哪里?”颜政问,然后瞥了一眼时速表,现在是一百四十公里每小时。
“进市里,去虹桥机场。我们去长沙,然后转机去永州。”十九盯着前方的道路。
颜政指了指时速表“开这么快,不怕警抓吗…”
“有这个车牌,就是开到光速也没人管。”
颜政吐了吐⾆头,心想这诸葛家能为好大。
罗中夏没参与这次讨论,他躺在后座上心不在焉地觉睡。他盘算诸葛淳再能打也只是一个人,有十九和颜政助阵,估计没什么危险,何况说不定他们还没赶到,他就已经被费老他们收拾了呢。
他真正关注的,是彼得和尚口中的“绿天庵”他恍惚记得彼得和尚之前曾经说过,绿天庵是怀素故居,不由得担心那里该和云门寺一样,蔵着什么和尚的怨灵吧。
还有,会不会那里也蔵着一枝什么管城七侯笔,他们骗自己过去只是为了开启封印…
彼得是和尚,智永是和尚,辩才是和尚,这个怀素也是和尚,怎么自己总是在和尚堆里打转呢。
和前往云门寺一路上的企盼心情相比,现在罗中夏真是百感集,心情复杂,若非信任点睛笔的指引,只怕早撒腿跑了。
他们三个到达虹桥机场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十九买好了三张飞往长沙的机飞票,罗中夏悄悄给彼得和尚发了一条信短“绿天庵见”然后写下自己的航班号和抵达时间。这个举动他谁也没告诉,免得节外生枝。
“我去梳洗一下,你们在这里等我。”十九对颜政和罗中夏说,然后转⾝朝盥洗室走去。女孩子毕竟爱漂亮,不能容忍蓬头垢面的形象——即使是面对敌人,也要面⾊光鲜。等她走远以后,靠在塑胶椅子上的颜政双手枕头望着天,忽然感慨道:“不知然然现在在做什么?”
“你想人家小姑娘了?”罗中夏在一旁揶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颜政保持着原来的势姿“再说了,自己哥哥当场跟着别人跑掉,当妹妹的格再开朗,肯定也会留下影吧。”
“那倒是…”罗中夏还记得熔羽离开时候然然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对于一个瞎眼少女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太大的打击。他原本以为熔羽只是脾气臭,想不到还如此无情。
“这时候,女孩子需要的是一个温柔、英俊而且善解人意的大哥哥来慰抚,二柱子傻乎乎的,彼得师傅又是和尚,这工作舍我其谁啊!”
罗中夏大不服气:“我呢?怎么就不行?”
颜政冲盥洗室的方向勾了勾手指:“那位姑娘,就够你应付得了吧?”
“我何德何能。”罗中夏一阵怅然,也不知为何如此“她之所以对我这么热情,只是因为我体內有她房老师的点睛笔罢了。”
颜政一下子坐直了⾝体:“说起来,这个房斌到底是什么人物啊,竟能引起这么大的关注?”
罗中夏摇了头摇:“不知道,十九没提过,我也不好问。”
“能被十九和诸葛家如此关切,又怀有点睛,想来是个強人,但若是強人,怎会被欧子龙和诸葛淳杀掉呢?”
“这些事情,跟咱们没什么关系,我只要退了笔就好。”
颜政咧开嘴笑了:“你听过一个墨菲定律吗?”
“什么?”
“E=mc^2。”
“这不是爱因斯坦的那个…”
“E代表Embarrassment,M代表Metastasis。这个公式的意思就是:⿇烦程度等于一个人想摆脫⿇烦的决心乘以光速的平方。”
“胡说…”
罗中夏知道是颜政信口胡说,但这事实却是⾎淋淋的。他只是为了退笔,却已经被卷⼊了两大家族的对抗、韦势然的谋和管城七侯的现世,真是如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这时他看到十九从盥洗室走出来,于是闭上了嘴。
很快广播里通知前往长沙的乘客开始登机,三个人上了机飞,坐在一排,颜政最里面,中间是罗中夏,外面是十九。颜政一上机飞就把头靠在舷窗上呼呼大睡起来。昨天腾折了一晚上,大家都很疲倦了。
罗中夏的全安带大概是出了点问题,満头大汗都没弄上。在一旁的十九用指头顶了他一下,低声骂了一句:“笨蛋。”然后探过半个⾝子去,帮他把全安带束好。这么近的距离,罗中夏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精致的鼻头上留有一滴香汗。
全安带腾折了一番,终于驯服地扣在了罗中夏⾝上。十九呼了一口气,重新靠回到座位上去。罗中夏也闭上眼睛,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呃…可不可以问个问题?”
“嗯?”十九原本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
“房斌…房老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十九沉默了一下,缓缓回答:“他是一个拥有伟大人格的人,是我的知己和老师。”
然后两个人再也没提及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