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蓝田玉失窃
蓝田县是一个大县,同以盛产美⽟著称于世。
这里的人十个有七个从事和⽟有关的职业。
张乘风属于那十分之三。
张乘风是一名捕头。
他这几天的⽇子过得很不好。
起因还是因为一块⽟。
十天前在西山的⽔潭中发现一块⽟,其⽟的质地完全可以与舂秋时期的和氏璧相媲美。
这样一块⽟原来是准备作为历年的贡品送于朝廷的,可是三天前,这块放在府库里,由三十七名⾼手守卫的美⽟却不翼而飞了。
县令便将找寻美⽟下落的事,落实到了张捕头⾝上。
张捕头为之烦恼极了。
府库是县中的噤地,要想进⼊这个噤地,必须开三把锁。
其中一把钥匙在府库总管钱炳秋的手中,另两把则由县令和张捕头各执其一。
除非这三个人亲至,否则谁也进不了府库的。
府库的墙壁和大门中都嵌有钢板。
无论是上天⼊地,都不可能进⼊府库的。
张捕头在事发后经过严密的调查,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窃⽟者是从大门进去的。
但问题是,窃⽟者没有钥匙,又怎能够进得去?
张捕头相信就算窃⽟者能得到另两把钥匙,自己这一把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
张捕头为这平生第一怪案百思不得其解,茶饭不思。
离进贡朝廷的⽇子只剩下一个月了,如果在这一月中张捕头无法破案,那么县令的前程和自己拼了一辈子得到的职位就会因此而断送。
这天清晨,张捕头得到县里的通知,巡按大人将派座下的破案奇才苏护⽟来侦破此案。
张捕头又一阵发愁。
如果是苏护⽟先破了案子,那么自己的职位仍是保不住的。
苏护⽟在三天后就会来,也就是说,张捕头必须在这三天中破案。
张捕头的命运,也就在这三天之间了。
张捕头决定再去府库一趟,他希望能够找到线索。
窃⽟者究竟是如何避开守护的三十七名⾼手,进⼊府库的呢?
张捕头出了家门,匆匆往府库走去。
今天正逢市集,街上的人很多,往常这种时候,捕头都会恨忙。
因为那些小偷都喜在这个时候动手。
现在张捕头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明明看到一个小乞丐把手伸到一个人的口袋里,他也装作没有看到。
这些小事,张捕头已经懒得去管。
小乞丐很快得手,从那人口袋中取出一个大钱袋,沉甸甸的,最起码有三十多两银子。
他得手以后,并没有溜走,居然还向张捕头挤了挤眼睛。
张捕头忍不住了,他从没有见过这样大胆的小偷,偷完东西不走,而且还敢冒犯自己。
张捕头就算不想管,也不能不管了,他冲过去,伸手去抓小乞儿的手腕。
他抓贼抓了几十年,光这一抓的功夫可以算是炉火纯青,自然从来没有失手过。
这一次却落了空。
张捕头不噤有点吃惊,不过他还是抓住了小乞儿的⾐领,低声道:“把钱出来。”
这一喝,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张捕头的⾝上。
张捕头在这个县里是无人不识的,张捕头抓贼的本领大家都佩服得要命,这一次又是谁栽了跟斗?
大家于是都去看那个贼。
小乞儿显然不是本地人,所以并不知道抓他的这个⼲瘪老头是县里有名的张捕头,所以他一点也不紧张。
他反而笑嘻嘻地道:“把钱出来?你是个強盗吗?嘻嘻,找乞丐要钱,这个強盗也太差劲了。”
张捕头冷笑,他抓贼抓了几十年,什么样的主儿没领教过。
他向那个失主,道:“检点一下,⾝上少了什么东西?”
失主全⾝上下仔细地翻了翻,居然从口袋中掏出那个沉甸甸的钱袋来,茫然道:“银子还在,没有丢啊?”
张捕头感到奇怪极了,自己明明看到钱袋落在小乞儿的手里,又怎会往失主⾝上找到?
难道小乞儿能够在自己眼⽪底下又把钱袋送还失主?
张捕头看了看小乞儿,最多只有十三四岁,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一脸的天真无琊。
这样一个小孩子会有那么⾼明的手段?
众人笑道:“张捕头,莫非是眼花了吧?”
又有人笑道:“张捕头这几天为了失⽟案忙得焦头烂额,一定是没有睡好觉,头昏眼花是难免的啦!”
众人一阵哄笑。
张捕头活了这么多年,从没有这样狼狈过,偏偏小乞丐又在笑道:“张捕头,我又不是贼,还抓住我⾐领⼲嘛?想把我抓⼊大牢啊?”
张捕头脸一红,松了手,恨恨地道:“下一次再给我抓住,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走运了。”
小乞儿又眨眨眼睛,古怪地一笑。
他的脸虽然布満泥垢,笑容却可爱极了,张捕头发现自己居然一点也不讨厌他。
在众人的笑声中,张捕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人群。
虽然刚才发生的事情很奇怪,但比起失⽟案来,就算不了什么了。
他很快就将这件事忘了。
赶到府库的时候,县令田靖之和府库总管钱炳秋早已在库门等候。
他们想必已等了很久,钱炳秋焦急地在一边踱步,他显然已经不耐烦了。
田县令则一直静静地站着,好象就算等到三天三夜他也不会着急似的。
田靖之其贯很年轻,今年不过二十七岁,进士出生,他看到张捕头,微笑微微笑道:
“张捕头,你终于来了。”
张捕头连忙揖手道:“劳烦县令久候,该死,该死。”
县令轻笑道:“都是一县同事,何必如此。”
张捕头想不出田县令和钱炳秋为何会来,他目中刚有了疑问之⾊,田县令已道:“‘鹰眼’苏护⽟就要来了,如果他破了案,我们三个人的前程同样不保,所以这三天中,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将⽟找出来。”
张捕头点头,田县令已取出一柄钥匙,道:“我们进去看看,或许能找到一点线索。”
钱炳秋也取出钥匙,田县令向张捕头道:“张捕头的钥匙呢?”
张捕头伸手⼊怀中,钥匙一直放在贴⾁的小褂口袋里,是用一丝线在⾐服上的。
可是张捕头没有摸到钥匙,他额上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出门时还特意摸了摸怀,钥匙那时还在。
为何转眼间就不见了呢?
田县令和钱炳秋満脸狐疑地看着张捕头,钱炳秋道:“莫非张捕头将钥匙丢在家里了?”
“张捕头想起了集市上的小乞儿,钥匙一定是被他偷去了。”
张捕头毕竟是老江湖,他笑了一笑,満脸歉然,道:“自从失⽟案之后,我把钥匙蔵于密处,现在已不在手上,我居然忘了。”
田县令声⾊不动,静静地道:“劳烦张捕头回家取来钥匙,我们在这里等候。”
张捕头道一声:“好。”转⾝就走,立刻赶回集市。
他在心里向上天祈祷,一定要找到小乞儿,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小乞儿。
否则自己就完了。
他已经从田县令的神⾊中看出了怀疑,如果自己取不出钥匙,失⽟案很可能就变成自己所为了。
他在心里暗暗发狠,如果把小乞儿找到,一定要狠狠打他几个耳光再让他吃几天牢饭。
他转头回顾,忽地眼睛一亮,那个小乞儿正在一个摊子上吃馄饨,小乞儿显然也看到张捕头,他笑了一笑,放下碗后就直朝张捕头走了过来。张捕头庒住怒火,准备先弄到钥匙再说。
小乞儿嘻嘻笑道:“我指望你会回来谢我,想不到你却拉长着个脸。”
张捕头冷冷地道:“你差一点害死我,还要我谢你?”
他的声音中已有怒意,如果对面站着的不是一个孩子,他早已一巴掌打过去。
小乞儿嘻嘻道:“看你的样子是不是想吃了我?警告你呀,你要是敢动我一手指头,钥匙可一辈子别想得到。”
张捕头只好忍气呑声,想到田县令冷漠的眼神,他为得钥匙,宁愿在小乞儿面前跪下。
他着急地道:“你想怎么样?”
小乞儿嘻嘻笑道:“我不想怎么样,我肚子饿了,你请我吃东西好不好?”
张捕头只有掏钱,买了一些自己从没有买过的糖果儿、杏子、梅子、米糕等东西。
令他气愤的是,小乞儿并没有吃这些他指定买的东西,有些东西他只看了一看,最多只用牙齿咬下一点点来,就把剩余的东西全拋了。
张捕头恨不得一拳将小乞儿的牙齿打掉,但为了钥匙,他只有忍着。
他恨恨地间道:“够了吗?”
小乞儿嘻嘻笑道:“这里的点心真差劲,连玫瑰糕都没有。”
玫瑰糕是什么东西?张捕头连听都没听过,他想不通一个小乞儿怎会对有钱人才有资格享用的点心、糕点这么有研究?
小乞儿看着张捕头,笑嘻嘻地间道:“你要是想得到钥匙,必须回答我几个问题。”
张捕头想象着田县令此时的神情,一定像一头吃人的狼,所以他只好道:“你问吧。”
小乞儿道:“是不是除了从大门走,无论怎样也进不了府库?”
张捕头不暇思索地道:“是。”
小乞儿道:“是不是只有三把钥匙,没有备用的?”
张捕头奇怪小乞儿能知道这么多外人本不知道的事,他又一次点头,道:“是!”小乞儿道:“是不是除非三个人一起来,才能够开锁进门?”
张捕头道:“是。”
小乞儿道:“现在我问一个你回答不了的问题。是不是非得要三把钥匙才能开三把锁呢?
一把钥匙能不能开三把锁?”
他说完这句话,立刻溜进人群,张捕头又一次抓去,居然又没抓到,他急得叫道:“把钥匙给我。”
小乞儿在远处嘻嘻笑道:“钥匙明明在你⾝上,怎么向我要?”
张捕头一掏,硬硬的铜钥匙竟然已在怀中。
张捕头的脑中立刻出现三个问题。
──小乞儿是谁?
──他怎么会什么都知道?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三个问题一个也没有想通,他就走到了府库门口。
田县令依然是⽟树临风般地站着,他问道:“找到了吗?”
张捕头道:“找到了。”
他取出钥匙,打开了第一把锁,钱总管打开了第二把锁,田县令打开最后一把锁。
他们又一次仔细地搜查,最后仍是得出和以前一样的结论──没有人能够从除了大门外的信道进⼊府库。
从府库出来的时候,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田县令忽然问道:“谁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
钱总管道:“什么问题?”
田县令道:“府库里比那块美⽟更值钱的东西很多,盗贼为何偏偏只挑那块⽟?”
府库里除了那块⽟,还有一方同样作为贡品的⽟石视台,一卷王羲之的真迹。
当今天子虽擅丹青,这两样东西也是贡品,它们的价值远在一块未经雕琢的美⽟之上。
田县令的这个问题,将张捕头和钱总管问住了。
天⾊已晚,夜风已起,田县令⾐袂飘扬,凛然不可轻视。
他道:“苏护⽟大后天就要来了,看来我们只有等死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钱炳秋叹了一口气,也跟着走了。
张捕头站在夜风中,忽然想起了小乞儿的话来:“一把钥匙能不能开三把锁呢?”
这个问题是张乘风张捕头从来没有想过的。
一把钥匙怎能开三把锁?
不过他决心试一试。
他又回到了府库门口,开了一把锁之后,他在第二把锁面前停下。
这一把锁和第一把锁完全不同,自己这一把钥匙又怎能打开呢?
他试着将钥匙揷进钻孔,钥匙居然真的揷进去了,张捕头大喜,手转了一转,铜锁“卡嚓”一声开了。
第三把锁也同样打开了。
张捕头心中顿时雪亮。
这三把铜锁是田县令亲自请巧匠打造的,那么,这一把钥匙开三把锁的秘密也就只有田县令知道了。
张捕头想不通的是,田县令为何要制造三把同样的锁?又为何要偷那块⽟?
若是为了财,为何又不要⽟石砚台和王羲之的真迹。
这些问题,张捕头死活也想不通。
他忽然感到寒风吹来,冰凉刺骨,一回头,看到田靖之田县令正站在门口。
田靖之面寒如⽔。
张捕头冷笑道:“你恐怕绝对想不到我会知道这个秘密。”
田县令道:“想不到。”
张捕头道:“可是我地想不通你为何要盗那块⽟?”
田县令冷冷地道:“还有一个问题你也是想不到的。”
张捕头道:“什么?”
田县令道:“你想不到等明天天亮,人们发现你的尸体,就会把你当作盗⽟的大盗。”
张捕头大笑,道:“这么说你要杀我灭口,可惜我当了三十多年的捕头,我有武功在⾝,你凭什么杀我?”
田县令道:“那么你又有一件事想不到了。”
张捕头道:“什么事?”
田县令道:“你绝想不到我会武功,而且居然比你好得多。”
他的武功的确比张捕头好,并且好得还不止一筹。
张捕头练了三十年的鹰爪功,本就挡不住他的轻轻一击。
张捕头的两只手碎了,田县令的手掌轻轻地拍在张捕头的⾝上。
张捕头就像秋天枯落的树叶一样,飘了起来,生命也像树叶一样结束了。
第二天传出的消息是:“张乘风张捕头第二次⼊府盗宝的时候,被田县令击毙。”
在张捕头的⾝上发现了三枚钥匙,每一把钥匙只能开一个锁。
这个消息不到半天,就传遍了整个县城。
每个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有不同的反应,反应最強烈的就是那个小乞儿。
这个小乞儿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可爱的秦宝宝。
秦宝宝又是怎样知道钥匙秘密的呢?
现在他面前坐着一人,这人不过中年,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一对比常人明亮得多的眼睛。
这个人就是天下名捕“鹰眼”苏护⽟。
“鹰眼”苏护⽟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绝掌”秋莫离。
秋莫离出⾝少林,正是秦宝宝的大师兄。
秋莫离一年前被巡按大人所识,破大案七起,遂成天下名捕。
他为了不给少林寺惹下大⿇烦,便改名为苏护⽟。
现在苏护⽟正皱着眉头,他担心的不是张捕头之死,而是秦宝宝。
这一次他遇到秦宝宝,被秦宝宝死着带他破案。
如今张捕头死了,秦宝宝刚出师即告不捷,他会不会生气?
宝宝一生气,那还了得吗?自己以后的⽇子怎么过?
宝宝果然怒道:“都是你,不去抓那个坏县令,结果让张捕头送死。”
宝宝的眼圈已有一点红红的。
苏护⽟小心地解释道:“我这样做是让张捕头可以立功,如果由我破案,张捕头就前程不保,哪知道──”
宝宝仍是忿忿不平,道:“我不管,张捕头死了,我们要为他报仇。”
苏护⽟道:“我们现在已经没有证据指证田靖之了,他已将锁更换。”
秦宝宝慢慢平静下来,张捕头的死让他难过,可是光难过没有用,冲动也没有用,小小的秦宝宝现在已经学会冷静地分析问题。
秦宝宝道:“据你所说,府库里还有一些东西比美⽟更贵重,田县令为何只偷那块⽟?”
苏护⽟道:“这是此案的死结,打开这个结,其它的事情就刃而解了。”
秦宝宝道:“你猜这块⽟会不会很特别?”
苏护⽟道:“也许吧,否则田靖之何必冒险?”
闪动着大眼睛,宝宝道:“我猜⽟还在田县令家没有转移出去,我们去把它偷出来?”
苏护⽟急忙道:“这样做太危险,田靖之的武功深不可测,也许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他一定将⽟蔵在隐密的地方,我们怎么能找得到呢?”
秦宝宝道:“找不到⽟怎么指证田靖之这个大坏蛋,张捕头的仇也报不了了,你不去偷我去偷。”
忽有一人推门走了进来,笑道:“你们都不要去偷,我去偷。”
宝宝一见这人,不由大喜,跑过去拉住这个人的⾐角,开心地叫道:“方伯伯,你来得太巧了。”
这个人正是“侠盗”方自如。
方自如笑呵呵道:“你又跑出来让大家担心,你大哥只好让我来找你,这几天又惹下大祸了吧?”
宝宝嘟着嘴道:“不就出来玩几天嘛,大哥越来越婆婆妈妈了。”
苏护⽟已经站了起来,拱手道:“是‘侠盗’方自如先生吗?”
方自如笑道:“你是官,我是盗,你说一声捉我,我掉头就跑!”
苏护⽟笑道:“都是一家人,方大侠见笑了。”
三人坐定,宝宝道:“方伯伯,今夜也要带我去,嘻嘻,当一次抓贼的,又当一次贼一定很好玩。”
方自如笑道:“这件事可不好玩,搞不好会把脑袋玩掉的。”
宝宝笑道:“天下没有‘侠盗’方自如偷不到的东西,今夜我要再向方伯伯学几手才是。”
方自如笑呵呵道:“好的不学,专学偷东西。”
宝宝不悦道:“盗亦有道,偷东西一定不好吗?”
宝宝的口齿一向厉害不过,方自如早有领教,何况一看到宝宝生气,不由心跳如鼓,哪里再敢取笑!
当夜,三个人装束停当,径往县衙。
苏护⽟毕竟不便⼊府偷东西,便在衙外等候。
宝宝的轻功已有不小的成就,墙翻越脊是等闲事尔。
此时已到三更,四周漆黑如墨,无月无星。县衙里的灯光稀疏,人们早已⼊睡宝宝道:
“他会把东西蔵在什么地方呢?是书房,还是卧室?”
方自如道:“他一定会贴⾝收蔵,像那么重要的东西,他一定会放在自己可以时时看到的地方。”
一间屋子显然有人未曾⼊眠,那个人轻袍绶带,⾝材修长,正是田靖之。
宝宝悄声道:“如果他不时地往一个地方看,那个地方就一定是⽟的蔵处,因为一个人在无人时会有下意识的动作。”
方自如不噤轻赞道:“如果宝宝以后做大盗,像我们这些人一定要饿死了。”
宝宝笑道:“我早决定做这一行了。”
方自如笑道:“这是存心要饿死我们。”
两个人低声耳语,并没有忘记监视田靖之。
田靖之在屋里不停地走动,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一个柜子。
宝宝道:“⽟一定在柜中。”
方自如点头,低声道:“我引他出房,你去取⽟。”
宝宝喜不自噤道:“好!”方自如飞⾝下墙,⾝体如轻云般落在地上,落地时,脚步故意重了一些。
他弄出来的声音并不响,一般人本无法觉察,但田靖之不是一般人。
只见他⾝子如雷般从屋里冲了出来,方自如何等轻功,⾝子早已飞起,已上了屋脊,田靖之⾜尖一点,立刻也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跑一追,立刻消失在黑夜里。
宝宝抓紧时机,飞⾝跃下墙头,从窗口进去,再一跃,已到柜前。
柜子打开,一个漆盒历历在目,打开盒子,正是一块温软晶莹的美⽟。
苏护⽟在县衙门前静等,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影一闪,来到面前。
苏护⽟道:“得手了吗?”
宝宝得意地道:“宝宝出马,还不马到成功?”
回到客栈时,方自如已在桌前自饮多时了。
宝宝拍手笑道:“方伯伯比我们还快。”
方自如笑道:“那田靖之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所以未敢紧追,想不到宝宝动作更快。”
宝宝忽然皱了皱眉头,道:“这块⽟是田靖之千辛万苦得到的,怎会这么轻易让我们取出来?”
忽见屋外灯光通明,只听到人声鼎沸。
方自如和苏护⽟大惊失⾊,道:“我们中计了。”
只听门外田靖之冷漠的声音:“‘大盗’方自如,⽟果然是你所盗。”
宝宝一拉方自如道:“方伯伯我们出去,量他一个田靖之和一些差役奈何不了我俩的。”
他又对苏护⽟道:“师兄不要出去,你不被他看到,还可以扭转局势。”
在这紧急关头,宝宝居然能像老江湖一样调度得当。
苏护⽟和方自如面面相觑,不得不暗叹宝宝是一个天才。
宝宝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跟了大哥多⽇,当然懂得一些了。”
方自如叹道:“我现在怀疑宝宝是不是真的十三岁了。”
宝宝笑道:“我已有六十多岁啦,咳!咳!”
地做了一个老气横秋的样子,引得两人哄然大笑。
屋外田靖之又道:“久闻方自如是个英雄,却为何不敢出来?”
宝宝一拉方自如的⾐袖,两个人出了房门。
不知有多少差役围在门口,手上的火把将四周照得如同⽩昼。
一见方自如和秦宝宝出来,从拿火把的差役⾝后,忽然站出一群弓箭手,锋利的箭头指向方自如和秦宝宝。
田靖之官服俨然,背着双手冷笑道:“方大侠好⾝手、好胆⾊,面对弓箭手环伺而不惊。”
他并没有将小小的秦宝宝放在眼中。
秦宝宝叫道:“我也是在弓箭环伺之下,也面不改⾊,那我算不算好⾝手、好胆⾊?”
田靖之冷眼看去,道:“久闻江湖出了个天才儿童秦宝宝,一定是你了?”
秦宝宝一:“我就是你小爷。”
田靖之看着宝宝手中的漆盒,道:“你们勾结张乘风,盗取贡品,如今人赃俱获,还有什么话说?”
忽听一人朗声道:“人犯在哪里?”
田靖之视之,见一人⾝着⽩衫,从远处缓缓走来。
田靖之道:“阁下何人?这里正缉拿人犯,闲者莫问。”
那人道:“在下是巡按座下捕快苏护⽟。”
宝宝悄声对方自如道:“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方自如微微点头。
苏护⽟缓缓走至,道:“田县令辛苦了。”
田靖之淡淡地道:“盗取贡品,该当死罪,苏捕快以为如何?”
苏护⽟道:“事实未清,不可擅动,田县令将这两个人给我就是。”
田靖之庒声喝道:“我是本县县令,在我的地方,诸事皆可做主。”
苏护⽟森然道:“我奉巡按大人之命,诸事皆可便宜行事,此事已惊动巡按,岂是一个县令可擅管。”
田靖之恨恨道:“那好,此事就由苏捕快处理。”
他挥手一招,弓箭撤下,人群退去。
等到人群走尽,方自如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宝宝道:“他千辛万苦得来的⽟,怎么会不要?这块⽟一定是假的。”
苏护⽟已见过那块⽟,便道:“⽟是真⽟,也很名贵,但一定不是田靖之所要的⽟。”
方自如点头道:“不错,这块⽟虽珍贵,但田靖之没有必要花那么大的代价得到它。”
宝宝道:“那我们去找⽟工,就是那个发现这块⽟的人,或许他会知道真相的。”
苏护⽟道:“那名⽟工叫卞采和,就住在蓝田村。”
卞采和这一天从外面回来,发现家中多了一位客人。
这是一个年轻人,穿著一件像火一样鲜红的袍子,长长的头发又黑又亮,一双眼睛竟比秋⽔还要有神。
鲜红的袍子衬得他⽪肤雪⽩,他斯文有礼的态度更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卞采和见过许多有⾝份、有教养的年轻人,但从没见过喜穿红⾐服的年轻人。
红⾐年轻人手中提着一个红⾊的包袱,似乎有流体正从包袱中渗出来。
卞采和一看见那种流出来的流体,脸立刻就⽩了。
因为那竟是鲜⾎,人的鲜⾎。
包袱中会有些什么?卞采和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年轻人坐在卞采和惯常生的椅子上,脸上尽是盈盈的笑意。
他在笑的时候,眼睛却不笑,一点都不笑。
而是绝对的冷酷。
卞采和听出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是什么人?”
年轻人没有回答卞采和,他骄傲的神情表明,他一向是提问,而不是回答。
他静静地看着卞采和,静静地道:“你是不是曾经得到一块⽟,并且献给了县里。”
卞采和道:“是。”面前这个年轻人让他产生莫名其妙的惧意,他感到意志已被别人控制。
年轻人又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一块什么样的⽟?”
卞采和道:“我知道。”
他的心情轻松了一些,采到那块⽟是他一生的荣耀,他很愿意和别人谈这件事。
年轻人道:“除了你,还有谁知道⽟的来历?”
卞采和道:“这个村里的人都是采⽟的,他们都知道。”
年轻人点头道:“其它村子的人呢?他们知不知道?”
卞采和道:“其它村子离这都很远,并且我们⽟工的规矩是,采到好⽟绝不能外传。”
年轻人道:“为什么?”
卞采和道:“因为产美⽟的地方必也是⽟矿所在,如果怈漏出去,别人就会来偷采。”
年轻人脸上又露出了微笑,他道:“这个村子加上你是不是一共有一百二十三个人?”
卞采和惊讶极了,村子里的人数他怎会知道?卞采和不噤点了点头。
年轻人笑得更开心了,道:“很好,很好。”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卞采和更不懂了。
这时他就看到了一柄剑,一柄极锋利的短剑。
卞采和心中涌起了恐惧,他看着年轻人慢慢地打开包袱,当卞采和看到包袱里的东西时,他一下昏了过去。
上天赋于人类昏厥的本能,其实就是一种自我保护。
如果卞采和此时还保持清醒,那么他一定无法承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那是极其残酷的,是卞采和这种人永远地想不到的。
当卞采和昏过去的时候,方自如、苏护⽟以及秦宝宝正走进这个村子。
因为已⼊冬,天气很冷,路上并没有行人,路边的树木早已凋零,整个村子很静很静。
方自如道:“不来到这种空旷的田野中,就无法领略冬天的肃杀之气,现在我已明⽩了一件事。”
秦宝宝好奇,道:“什么事?”
方自如道:“为什么真正的剑客往往会到山林村野练剑,因为他正得天地之肃杀练剑中之气。”
宝宝道:“方伯伯只说对了一半。”
方自如笑道:“另一半是什么?”
宝宝道:“都市的喧嚣不⾜以达到‘静’的境界,而在这山林旷野,达到‘静’是很容易的,练剑就是练心,心不静剑则不静,方伯伯,我说得对不对?”
方自如不由笑道:“你明知在我这里会得到肯定的答复,所以才会问我,对不对?”
宝宝开心地一笑,孩子毕竟是孩子,博得别人的赞赏是一种本能。
宝宝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好看的眉头渐渐皱紧,她道:“好象有点不对劲,怎会到现在还见不到一个人呢?”
苏护⽟笑道:“这么冷的天气,谁会像我们出来跑。”
宝宝头摇,颇慎重地道:“我觉得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就算人呆在家里,家⽝也会老实吗,竟连叫都不叫一声。”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到了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从田间的小路上走来两个荷锄的农夫,两个人的⾝上都溅満泥浆,显然是劳动了一天刚刚回来。
宝宝一看到两个人,就开心地笑了。
苏护⽟奇怪地道:“你笑什么?”
宝宝道:“现在正是农闲之时怎会有活⼲?两个劳累了一天的农夫,为何步子又轻又快?”
苏护⽟和方自如心中一惊,步子渐渐慢了一下。
两个农夫看到秦宝宝三个人,彷佛吃了一惊,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忽然转⾝就走。
苏护⽟和方自如冷笑,秦宝宝大声道:“两位大哥,停一下,我们有话问你。”
两个农夫不但没有停,反而走得更快,到最后,就像有人用鞭子赶他们一样。
苏护⽟⾝子一闪,已如轻云一样掠了过去,他的⾝子只一晃,便已在三丈之外。
方自如赞道:“莫非这就是少林轻功,八步赶蟾?”
宝宝道:“苏师兄只需跨上八步,就一定能够追上他们的。”
苏护⽟跨出三步的时候,三个人的⾝影都不见了。
这时夜幕已经降临,方自如和秦宝宝等着,等着,已经有一点不耐烦了。
宝宝道:“两名农夫的⾝手并非一流,师兄不该有意外吧?”
话音刚落,苏护⽟的⾝影已经出现,轻轻跨出三步,已来到面前。
苏护⽟一脸的茫然不解,宝宝道:“是不是遇到奇怪的事了?”
苏护⽟道:“这件事的确奇怪极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宝宝道:“以你的轻功,应该不出八步就可以赶上他们的。”
苏护⽟道:“不错,当我跨出七步时,已经到了他们的背后,他们忽然停了下来。这时,已到了一个潭边。”
宝宝道:“他们向你出手了?”
苏护⽟道:“他们没有出手,他们只是双脚并拢,向侧面跳了过去。”
宝宝道:“侧面是什么?”
苏护⽟道:“是一口深潭,潭⽔发黑,显然很深,他们居然一下子跳进了潭中?”
宝宝道:“然后就没有了,因为你的⽔中功夫并不好,并且你也没有必要为这两个人跳进冰凉的潭⽔里。”
“是的。”苏护⽟道:“我认为人在⽔中不能像鱼那样一直呆着,何况潭并不太大。”
一个人的⽔中功夫再好,也不可能像条鱼的。
宝宝道:“难怪你去了那么久,因为你在潭边等了一会。”
苏护⽟道:“不错,我是等了一袋烟的工夫,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这两个人真的会投河自尽吗?”
宝宝道:“看来我们中计了,潭中一定别有通路,他俩一定早已走了,之所以出现这两个人,就是要拖住我们。”
苏护⽟和方自如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这两个人拖延的时间⾜够做许多事了,譬如说杀人。
当他们赶到卞采和的家中时,一进门就知道卞采和一定死了。
因为屋子里虽然没有⾎,但⾎腥气很重,好象一下子走进了一个屠宰场。
秦宝宝连忙伸手摀住了口鼻,他差一点就要吐了出来。
屋子里最醒目的东西是一个包袱,红⾊的包袱。
红得像火,更像⾎。
包袱放在桌子上,雪⽩的桌布上尽是殷红的⾎。
苏护⽟慢慢走了过去,他明⽩包袱里的东西一定很可怕的,但他无论如何也要看一看。
包袱里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