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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浪子侠女现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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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州,几乎已经成为“花花世界”的代表。只要见过“扬州画舫”的,就会知道什么叫“花花世界”

  现在是康熙二十七年冬季。

  五十二年前,多尔亲王下令屠城,扬州十,杀人百万,惨绝人寰,地为之不。历史不堪回首。

  五十二年前,全城没有一幢完整的房屋,除了州兵和吴三桂的汉兵,没留下一个完整的活人。

  杀死的人有八十余万,投河投井及烧成灰的人都不算,光是尸体就有几十余万具。

  五个二年后,扬州又成了百万人口的繁华城市。

  风雪漫天,呵气成冰。

  淮安府来的中型客船,缓缓泊在了东门码头。

  运河冬日水枯,漕运停业,往来的船只三二两两,码头上仅泊了三四十艘各式大小船只,活动的人甚少。

  栅门里出来了几名巡捕丁勇,首先登船查验船上的客货,如狼似虎喳喳呼呼,似乎把所有的旅客都当成歹徒奴才,态度恶劣得无以复加。

  耽搁了老半天,并没有查出任何逃税的私货,也没抓到半个有案的逃犯歹徒,这才神气地下船,允许旅客登岸。

  张天齐带了从淮安雇请的长随,夹杂在人群中登上码头。

  长随李八是个壮实的愣头楞脑大汉,背着大背囊紧跟在他后面,似乎怕把人跟丢,是个颇为称职的长随,一张朴实的面孔刻下了岁月留下的风霜。

  右邻有一艘不知来自何处的客船,抵埠的旅客也纷纷在下船。

  一般说来,从北面卞放的客船,以扛宁为终站,淮安至扬州則另有客船行驶。看邻船下船的旅客众多,大概那是以扬州为终站的客船。

  人在栅门口汇合,从右边昂然挤过来三位旅客。

  “唔!好俊的女扮男装美娇娃。”他心中暗暗喝采。

  “老弟请。”他闪在一旁含笑拱手相让。

  这位美娇娃掀起了皮帽,出光洁透红的腔蛋,有一双亮晶晶的明眸,留有冀角,大辫子挽藏在风帽内。

  尽管这位美娇娃穿了男袍,外面罩子水湖绿夹披风,下面出一双鹿皮半统靴,他仍然一眼便看出是女扮男装的女娇娃。其实辨认并非难事,男人绝不可能留有鬓角。清朝要求汉人投降的标记就是留辫子,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前额必须剃光,发裉剃掉一圈,所以绝不可能有鬓角,一看便知。

  有鬓角使表示前额与发都没剃,谁敢?除非打算不留头这种留辫发式,最感到尴尬的人,是那些天生有络腮大胡子的所谓虬须大汉,就成了两截的怪物。所以前朝留胡子的风气浙弱,干脆把胡子剃光以免麻烦。

  美娇娃身后,跟着一个小厮打扮的小伙子,也是女扮男装;另一位是徐娘半老的仆妇。两人都背了包裹,手中还有大提篮。

  美娇娃瞥了他一眼,神气地超前昂然而行。

  至了栅口,居然回瞪了他一眼。

  他已经是廿五六岁的壮年人,高大魁梧手长脚长,胜蛋也不难看,剑眉虎目颇有几分英气,是属于那种令人一见便有好感的人。

  他穿得也不寒酸,戴青缎夹袍,外加大襟马褂。黑色六合帽,颇有点文质彬彬的气质。但看于他的身材,及神光炯炯的星目,那点文质彬彬的气质,但在无形中消失了。

  他感到有点好笑,这位年轻的美娇娃,大概是昏了头,居然摆出纨绔子弟或者恶少的神情向他示威呢!不过,他对那双灵活的大眼,确也有相当深刻的印象,骄傲自负有几分才华的姑娘,大多数都长有一双灵活的大眼。

  跟在后面他嗅到淡淡的、品极高的、颇为罕见的醉人幽香。

  “是个闯祸。”他哺哺自语“她这鬼样子,这副德行,走到那里都会出毛病,甚至会引起动。”

  扬州的风尘女子多得很,有各各样的粉头,花团锦簇,争奇斗,点缀这座充暴发户的花都名城。

  假使有那么一个冒失鬼把她当作粉头采戏,真会引起一场灾祸。

  那位中年仆妇的肋下长布囊中,最少也藏有两把剑。凭他迹风尘十载的江湖经验,隐藏的兵骷很难逃过他的法眼。

  这个成功的扛湖怪客,是妖孽们闻名丧胆,怕得要死又恨之入骨的江湖十大神秘怪客之一。

  当然“张天齐”这三个字,并没有任何让人害怕的因素存在,这是极普通的姓,极平凡的名,天下间恐怕没有一千个叫张天齐的人,却绝对可以找出五百个。

  江湖十大神秘怪杰中,世人只知道他们的绰号,恐怕每个人都有十七八个假名.二三十种化身,所以才能保持神秘。只有当他们认为需要以真面目现身时,他们才出庐山冀面目。

  现在,他的身份是游幕的无聊读书人。

  游幕,也就是向做官的人混口食,或者向大户人家串门子做食客。替做官的人做幕客,是那时的读书人料场失意者的最好出路之一。

  这位自以为有男子气概的美娇娘,武功的底必定不错,哪看得起一个游幕糊口的落拓文土,其实,有些游幕文士并不真穷,而是另有抱负,不想做奴才官,暗中进行反清复明的工作。

  但自从明末遗者相继老死之后,后继无人,后生晚辈藉游幕发展抱负的志士,几如凤麟角了,游幕反而成了谋取富贵的进身之阶。

  总之,有不少人对这些软骨头游幕文土深恶痛蓖,那些志在反清复明的江湖志士,尤其对这些软骨头文人、抱有强烈的敌意。尤其是势如风起云涌的神秘帮会组织,几乎把知识分子看成仇人。认为这些女人极不可靠,任何时候都可能转变成人的奴才狗腿子;即使不至于变成汉奴才,也起不了多少作用,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人与人之间,见面的第一印象十分重要。第一眼看对方不顺眼,尔后便很难产生好感。

  他心中明白,这位美娇娃,对他的第一印象惡劣得很,他最好离开得愈远愈好。

  进入城门,街上行人并不多,风雪加,街静人稀,但美娇娃主婢三人.早已失去踪影。

  进入第三条横街的名旅舍淮扬老店時,已是薄暮时分,落店的忙碌景象,驱走了他脑海中的胡思想。

  三更初,一个鬼魅似的黑影,悄然登上甫城的镇淮楼,飞升三丈高的楼槽,从楼匾后探囊片刻,取出一节小竹仑,轻灵地飘落,消失在城报的一条小巷内。

  是一个穿了灰白夜行服的夜行人,戴了灰白色绘有鬼面孔图案的头罩,只出五官,走动时脚下无声,似乎像个有形无质的妖魅鬼怪,来去匆匆出没如电影幻形。

  他在一盏幽暗的门灯下,出管中的纸卷打开,上面写了两行字:“戊辰迄庚午四更正,要事须面告。乙丑,禄。”

  他丢掉竹管,将纸折妥纳入百宝囊。

  城中心的钟鼓楼,正传出三更三点的钟鼓声。

  他眼中,出现猎食猛兽般的光芒,轻哼了一声。

  “就是明天。”他自言自语“但愿还来得及。可是,这希望十分渺茫,他落在可怕的仇敌手中了。”

  黑影一晃,像是凭空消失了,好快的身法。

  破晓时分,甫关一家药室的后院秘室内,聚集了十余位壮大汉。

  这是一间药室,空间里散发着浓浓的药味,也散发出令人寒粟的杀气。

  一个遍体鳞伤的中年人,倚坐在墙下,老羊皮袄沾了紫黑色的血迹,虚弱妁躯体因寒冷而不住颤抖,纤紫的肿脸有不少伤痂,但一双红肿的双目依然放出耀眼的冷芒。

  十余名大汉皆佩了刀剑,或坐或立神情相当愉快。

  两个脸横的大汉,分左右蹲在伤者两側,一个大汉手中有—把作飞刀用的八寸尖刃刀,锋利的刀尖不时在伤者的颈郡和耳游动,脸上有饿狼般的狞笑。

  “留在镇淮楼匾后的竹筒留书,昨晚被人取走了。”大汉笑着说.“鱼已下了饵,马上…不,明晚,就可以起钩了。

  因此,也就是送你上西天的时候了,已经用不着你啦!”

  “嘿嘿嘿…”伤者一反常态,神经质地怪笑,令人闻之大感骨悚然,这种反常的怪笑委實令人听了感到不舒服。

  “你还笑得出来?”大汉的尖刀停留在伤者的咽喉下,要发怒了“你笑什么?”

  “如果阁下认为神愉李禄是笨驴,那你一定是比笨驴吏笨的笨驴。”伤者居然能清晰地说话,对死亡毫不介意,更不在意刀尖入喉的威胁。“即便要送我上西天下地狱,也轮不到阁下出手。”

  “哼!你…”“我神偷李禄鬼混了大毕生,什么鬼门道没见过?就算我是白痴,看多子也就不怎么白痴了。你们还投有抓住我那位朋友,抓住了还得对证,对不对?何况你根本不是作得了主的人,你的主人再脓包,也不至于自己不出面向清口供,就下令让你们灭口.没错吧?”

  另一名大汉急急伸手,阻止那人冒火。

  “孙兄、你奈何不了这老。”大汉推开同伴的刀,脸上有陰森的怪笑“神偷李老兄,你是偷遍大茳南北的名人.专偷大户的好汉,但并不是真的亡命徒,我相信你不是不明利害的浑人。”

  “别抬举在下了,老兄。”神偷无所谓地笑笑,笑容怪怪的。“谁都知道我神偷李禄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不是什么好汉,今天落在你们手上,就一任你们摆布,这是比青天白更明白的事。”

  “但你—直不透你那位朋友的底细。”

  “我再三告诉你们,我的确不知道他的底细,想透也力不从心,除了你们把他捉住盘问之外.我不可能告诉你们更多的东西,死我也没有。”

  “你替他调查扬州十位名人富豪的底,居然不知道他的底细,我会相信吗?”

  “你不信.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这种人朋友品复杂,哪能有闲功夫去一个个查究?”

  “老实说,这位朋友的姓名是不是真的,恐怕大有问题?天下间叫张三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他给我三百两银子酬劳,我犯得着去查他的底?这种事平常得很,三百两银子就有人去干。我又没发疯。岂肯多问底自断财路?”

  “你不是肯为三百两银子发疯的人———”

  “你错了,老兄。”神偷苦笑.“我神偷虽说偷遍大江南北,其实真能偷到大批财物的于有限得很“大户小家保鏢护院一大堆,中等人家哪有人将三百两银子摆在头等人来偷?别说三百两银子,三两银子也不易到手呢!你以为做小偷很容易?你去偷偷看?”

  “哼!你不要逞能耍光…”

  “你们就是听不进老实话。”神偷感慨地说“该怎么办,你们瞧着办好了,反正我神偷走完了亥时运,被你们这群来路不明意图莫测的高手们来.早晚会下地狱做冤鬼,只能怨我李禄命该如此,你就把我剁了算啦!”

  “只要你把张三的图谋说出,咱们绝不食言,放你一马!你…”“难在我不知道,总不能胡说八道招。等你们把张三捉住问出他真正的图谋,你们不把我剁了喂狗才怪。”

  “哼,你不会招的,是吗?””所以我才会被你们整治得只剩下半条命呀!老兄,你们到底是何来路?”神偷反而换口风。

  “哼…”“反正我是死定下,做糊涂鬼我的确不甘心。你们不怕我这即将被你们宰害的人向外透口风吧?”

  “等时候到了,敝长上自会让你死得明白的。”

  “贵长上是扬州的保镖护院头头吧?”

  “你说像他?”

  “不像。”神偷肯定地表示。

  “为何?”

  “扬州的所谓保护神,是尚武门的门主神拳快刀贸七爷贾永兴.是个威震江北的火爆浑球,他不会玩诡计,做事唯恐人不知,嗓门大得很,而且…””而且什么?”

  “而且这几位仁兄,任何一个人的武功,都比贾门主高明,贾门主恐怕还不配替贵长上提鞋,所以…”

  “你不愧是成了的老江湖。”

  “夸奖夸奖!阁下是…”

  “咱们是地底下冒出来的。”大汉狞笑“你认为贵友张三,会在这三天之内,应你留字的要求,到镇淮楼与你见面吗?”

  “老实告诉你,我不知道。”神偷不住摇头“事先双方已经约定好了,我将调查结果写好放在竹筒内,他何时去取与我无关,彼此今后不再见面碰头。

  “其实.我只看过他化装易容后的面貌,后即使见面碰头,也不可能认出他是张三,他不可能仍然以我所见过的张三面目亮相。不必多问了,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么多。”

  “你什么都不知道?“大汉变了脸,凶狠地说,”这么说来、你对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恐怕是的。”神偷镇定地、以充英雄气概的口吻说。

  “你是知道结果的。”

  “当然,在江湖混下几天的人,都会知道结果的,阁下的口气已经是够明白了。”’“你阁下倒是看得开。”

  “看不开又能怎样?我即使能胡招一些你们希望听的情节和理由,来苟延一些时辰,到头来结果仍是一样,反而多吃些不必要的苦头,因为张三一定会被你们众多的人手捕获的,我的谎言胡招将换来惨酷的折磨对不对?”

  “很对,幸而你没用谎言招供。”大汉向持刀在一旁虎视耽耽的同伴举手一挥“孙兄,你可以透他上路了。念在他是条好汉,给他个痛快。””好的。”孙兄狞笑着扬小刀走进.“他将痛快得一无痛苦,保证干净利落。”

  锋利的刀刃,划向神偷的咽喉。

  神偷冷冷一笑,闭上了双目。

  冰冷的刀气掠喉而过,奇寒澈骨。

  神偷的笑容僵住了,睁开了双目。

  “阁下不是手软吧?”神偷见孙兄将小刀收起,退至一旁。

  “你目前死不了,还是留下你和张三对证,等该送你上路时,我保证我的丧门飞刀准得让你死也瞑目。”

  神偷眼神一动,但立即哼了一声闭目假寐。

  恰好冷风乍起,有人匆匆入室。

  “怎么了?”先前盘问的大汉,向闯入的另一名大汉沉声问,没留意孙兄说了些什么话,更没留意神偷的眼神变化。

  “属下无能。”入室的大汉惶然说“没找到任何踪迹或脚印。属下在人影消失的方向,仔细地察看了所有的每一条街巷…”

  “你们这些混蛋!饭桶!”大汉愤怒地大骂“四个只会吹牛的所谓江湖高手,分别在镇淮楼四周不足百步处埋伏守候,眼睁睁让一个人取走了看守物来去自如,居然有脸说来人没留下任何踪迹脚印,你要我相信吗?简直混蛋。”

  “属下…”

  你不是说是被鬼取走的吧?哼!·“那人来去的确快得像鬼魅幻形,刚看到模糊的形影,眨眼间就不见了,谁也没料到他片刻也不停留。长上又再三代,只许跟踪不许当场捕拿…”

  “跟不上就该动手呀!你们是死人?”

  “连形影都难以分辨。如何跟踪?属下…”

  “算了,多事。”坐在窗下的一名中年大汉打圆场,地位似乎比骂人的大汉要高些。“第一步棋咱们并不指望必可成功,第二步才是重点。顾自忠。”

  “小的在。”被驾的大汉恭敬地欠身答。

  “瓦面上雪薄,踪迹难隐,难道真没留下丝毫痕迹?踏雪无痕决不可能支持百步,对不对?”

  “回五爷的话。”大汉哭丧着脸说。“那人影真的来去如风,是不是用踏雪无痕的绝顶轻功无法估计,附近瓦面与街巷.的确找不到踪迹脚印。”

  “唔,这个叫张三的人,似乎相当难,咱们第二步围捕的棋,恐怕得出动两倍人手才能成功。你们去休息吧!我得去向长上请示,走!”五爷向左右的大汉挥手示意。领了两名大汉匆匆出空走了。

  神偷在闭目假寐,但室中的动静他一清二楚。

  淮扬老店是金字招牌老字号,设备齐全格谓高尚.但落脚的旅客并不怎么整齐.固然有达官贵人投宿,也有品复杂的牛鬼蛇神。

  反正只要有钱付得起昂贵的食宿,穿得体面些,就可以像大爷般住进来,骨子里到底是何身份,是哪一方的神怪,并不重要。

  张天齐当然体面大方,连雇来的随从也另辟上房住宿.真有大爷的排场,店伙计们对他极有好感,他出手赐赏一给就是一两银子,所以店伙把他看成财神爷。

  那年头,一斗米只要两百文钱。一两银子,市值足有一千二百文,身上有百十文制钱.便已算相当阔绰。

  所以,神偷说三百荫银手不易偷得到。三百两银子可是一大财富唰真可以买几十亩良田,所以愿意为三百两银子卖命的人多的是。

  次一早,风雪未止,他把雇请的长随打发返回淮安,打算在这里雇请南游的随从,在扬州还有一些时逗留,身边不宜有人跟随。

  返回三进院上房,突然在通向东院至二进院的廊口,被一个从东院走廊冲出来的店伙.面快速地撞上了,力道相当凶猛。

  真糟!他本能地立地生

  既然扮作无聊文士,岂能与莽夫对撞而不吃亏?砰然一声大震.权肩接触,店伙也奉能地出手猛拨,力道奇猛,右小臂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右肋上。

  他这才猛然醒悟,这店伙不是昔通的莽夫,硬是练了内家真力的武友。

  “哎呀!”他惊叫,向左飞撞而出,砰一声撞在廓柱上,接着反弹倒地。

  店伙向前一窜,如飞而遁。

  他还没爬起,东院里人影掠到,香风入鼻,猛抬头,便看到快速的人影一掠而去。

  是那位冒牌纨绔子弟的仆妇,身形快得骇人听闻,而且居然没带起风声。

  “咦!”讶然惊呼;接着人影再现,纨绔子弟背着手站在他身旁,脸上有强忍的笑意,似乎认为他的狼狈像令人忍俊不.而且觉得他挨了撞是活该。

  “刚才的形影到底是人是鬼?”他傻傻地问,站起拍掉身上的灰尘。

  “你们见到鬼子吗?”假公子的嗓音俏俏甜甜的十分悦耳,一口京腔字正腔圓,语带微笑,是嘲,晶亮的明眸表情丰富。

  “青天白,哪来的鬼…””风雪加,霾,看不到青天,更沒有门,你是不是用错了典?”冒牌货撇撇嘴说“你替我把刺客挡了一挡,他选不掉了,我得谢谢你。哦!你不要紧吧?”

  “这点点撞痛,我还受得了。咦!你说刚才那个店伙是什么刺客?刺什么?”他颇感惊讶,这位假公子昨天刚落店,怎么就有刺客找上头来的?他心中了解,这位假公子必定是大有来头的人。

  那位仆妇,更是身怀绝技高手中的高手。以追的速度估计,那位扮店伙的人身不易,除非另有高明的人接应。

  “别问你不懂的事,哦!你贵姓?”

  “姓张。”他信口答,举步便走。

  他不想介入这种行刺谋杀的纠里,早点出是非之地为妙。

  “我和你同乘客船从淮安来。”假公子有意无意地移动。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知道。”他不得不止步,你住在官舱的上等房。我在后舱。”

  “我姓章,文章的章。我还有点事善后,张兄,稍后再到客院拜望,再向张兄请教。”

  “请教?”他—怔。“你我素昧平生…”

  “有关淮安所发生的一些事,也许你在淮安曾经有所风闻。

  回头见。”假公子的语气相当霸道,含笑转身返回东院。

  目送假公手的背影消失,他心中微动。

  凭他的经验与见识,知道这假公子对他的印象,正在逐渐转变中,从轻视转变为产生好感,该是好现象。

  其实,他对这位姓章的假公子的第一印象并不差。美丽、大方、裕,只是…

  为何要提淮安所发生的一些事?这些事牵涉到什么?他本能地生出警觉。

  他沿走廊信步而行,就在起步的瞬间,眼角瞥见前面二进院的一道角门,有人在内悄悄向外排开一条,毫无疑问,里面有人在暗中窥视。

  他提高了警觉心,觉得这件事愈来愈复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回房之后,他作了一些防险的准备。

  假公子一直沒来三进院找他,店中的气氛有点不对,店伙们紧张的神色,表示店中发生了难以预料的意外。

  旅客们议论纷纷,店伙们则是一问三不知,绝不吐丝毫口风。

  住在东院的假公子三个人,在发现刺客之后外出,黄昏时依然不曾返店。

  张天齐心中有数,刺客逃掉了。

  假公子不曾返店,这表示心有不甘,外出追踪去了,也表示假公子在畅州另有可用作追搜的朋友或同伴。这些人可能是懂得江湖门槛的行家同道。

  那不相关的事,没有过问的必要。

  掌灯时分,他在房中晚膳,外间灯光明亮,他独自据案进食,几味下酒菜加上两壶酒,自斟自酌十分安逸。今晚旅客并不多,左右邻房都是空的。

  外面风雪加,室内依然寒气袭人,似乎整座院子静悄悄,每个旅客都是躲在密不透风的客房内,连听候使唤的店伙也像猫一样走动无声。

  朔风阵阵掠过院子,在房内听风声倍感凄清,眼看年关已近,是游子思家的时候了。

  江湖人也有家。他,也有家。

  但此时此地,他要求自己不去思家。

  三杯酒下肚,腹中暖洋洋的。

  这种徐沛出产的二锅头,是高梁烧中的极品,一口酒下喉,保证一定有热烘烘的烧灼感觉直下丹田。

  他能喝,但今晚不是多喝的时候。

  第四杯酒刚举起就,他突然僵住了。

  一阵冷风入室,身后立即多了一个人,不止是人,另有一把锋利的力,冷气澈骨的锋刃,搁在他的右颈上。

  只要持刀人轻轻一拖刀,他的颈侧血脉一定被割断,肌裂骨伤,说不定脑袋就要分家,凶险万分.这可不是开玩笑。

  虚掩的房门外加有防风重帘,被人用行家的手法开,一开一合不曾发出丝毫声响,来人入侵技巧的熟练,已到神乎其神的境界。

  共进来了三个人,三个以灰巾蒙面,仅出一双怪眼的不速之客,其中一个以快得不可思议的敏捷身法到了他身后,用刀制住了他。

  另两人在桌对面并肩一站,狼似的森怪眼紧盯着他。

  “我可以坐吗?”那位身材稍高,剑带上的蒙面人,用刺耳的假嗓音问。

  不管他是否答应,发话的蒙面人已拖出长凳坐下了,而且伸手取走他手上的酒杯。

  他不住发抖。一个无聊文土,碰上了刀客,怎能不发抖。

  所以他抖得几乎像是见了鬼。

  “你…你们…”他的语音现在抖得厉害,几乎字音难辨。

  “不要问我们,问你,”蒙面人放下他的杯,语气柔和了些。“希望你合作。”

  “我…”

  “你叫张天齐,咱们是从旅客的登记簿上查到的,来自淮安府,没错吧?”

  “是…是的。”他总算能清晰地说出这两个字。

  “白天,你故意阻挡我们的朋友撤走。”

  “什么…什么撤…撤走?好汉们。我…”

  “你与东院那位章公子章达有何关连?看样子,你像是他的保镍。”

  “章达?那…花花公子叫章达?天啊!我根本不知道他叫章达…”

  “咱们曾经查了你的底细,也许你真的不是那小子的人,但你与他同船从淮安来,多少也知道一些有关他的底细,对不对?”蒙面人的口吻愈来愈和气了。

  “我发誓,我…”他情急起誓“我一点也不知道他的底细。老天爷,你们…”

  “我姓朱,人称我朱三老爷。你如果肯答应合作,我不会亏待你…”“我明白了!”他抢着说,突然不再发抖。

  “你明白什么?”

  “徐、淮、苏、常一带,有十位心狠手辣,武功超絕,杀人越货,拥有众多爪牙的悍匪.号称三虎三彪金龙四大王。”

  他脸上有了笑容.对架在颈侧的锋利钢刀毫不在意。“阁下叫朱三老爷,一定是金龙四大王的老三孽龙朱武了。”

  “咦!你…”朱三老爷变推凳而起。

  “你们在计算章达公子。”

  “周健…”朱三老爷向制住他的蒙面人急叫。

  “不要寄望你这位爪牙。他的刀动不了。”他泰然地说,抬右手握住架在颈上的刀向前带。

  他身后的蒙面人周健。突然踉跄后退,像是见了鬼,也像是被人一拳打退的。

  “咦!你…”朱三老爷骇然惊呼,伸手拔剑。

  “我要是你,就不要拔剑,那会吃大亏的。”他缓缓站起,握住刀把信手轻指,从容的神情似有慑人的魔力。

  “你…”朱三老爷拨剑的手僵住了。

  “你混蛋?”他笑骂。“你这孽龙,竟敢兴风作,胆子还真不小?”

  他的话不再有文味,野而充江湖味。

  “你是…”

  “不要问我的来历。更不要妄想盘究底。章公子是我的朋友,你们离开他远一点,套份情好不好?你们走吧!谢谢”

  “狗东西!你说的真轻松。”朱三老爷破口大骂。“原来你他娘的扮猪吃老虎…”

  “吃龙。你可别说错了。”他纠正对方的语病。

  孽龙怒吼一声,迅速拔剑顺势挥出,隔桌攻击有如电光乍闪,深得拌然袭击的个中三味,衔剑的内劲十分惊人,剑气将下面的杯盘震得四分五裂。

  后面无缘无故丢了刀的悍匪,也同样向下仆倒,双手伸张,要抱住他的双腿将他按倒擒住,配合得恰到好处,前后夹攻势在必得。

  他右腿后踹,手中的刀同时斜指。

  长凳后飞,撞中悍匪,力道极为凶猛,悍匪狂叫一声,摔倒在地挣扎难起。“铮!”刀震开了剑,火星四溅。

  夹攻在刹那间瓦解,桌上的食具大遭其殃。

  食桌随即飞起,猛砸第二名悍匪,挡住了扑势,有效地孤立了孽龙朱武。

  刀光如电,剑芒在眩目的刀山重下萎缩,递不出任何招式,只能尽力缩小防卫网自保,在狂野的刀光卞发岌可危,退出了房门,退入积雪的院子。

  最后一声接触的清音传出,接着孽龙发出一声惊呼,刀光乍敛,剑芒暴退。

  “砰!“孽龙摔跌出丈外再滑出,雪地上出现重物滑动的遗痕。

  “强龙不住地头蛇,在下不想在阁下的地盘里耍威风?但也不甘受辱,阁下最好识相些。”他将刀丢在孽龙身侧“你们三虎三彪金龙四大王,都是血案如山引起公愤的悍匪,竟敢在这种众所瞩目的客栈中公然行凶,还不给我滚?哼!”“他滚不了。”院里暗影处传出人声、灰影乍现。“这里有上百奇案等他了结…”

  孽龙飞跃而起,猛扑冲出的灰影。

  “铮”一声金鸣,灰影指着刀暴退丈外。

  “你薛捕头是什么东西?走狗一个。”孽龙咒骂冲上,剑出如闹海的狂龙。薛捕头已无法收回蔼出偏门的刀,剑来得太快,除了等死别无他途,想闪退也力不从心。

  张天并一闪即至,快得令人目眩,一脚踢中孽龙撞剑的右小臂,剑身外,锋尖以分厘之差,从薛捕头的左开了。

  “霹啪”两声脆响,孽龙挨了快速的两耳光。

  “滾!”张天齐怒叱,一脚疾踢。

  孽龙被踢出两丈外。倒退至院墙下,惊得心胆俱寒,后空翻飞越院墙溜之大吉。

  两名悍匪十分机灵、己比孽龙早一步悄然撤走。

  “快留下他…”惊魂初定的薛捕头,向张天齐大声下令。

  “去你娘的!”张天齐破口大骂“你叫魂是不是?你叫谁留下他?”

  “你…不帮公人办案…”

  “你就要办我?嗯?”张天齐嘲地说“那条孽龙真的要拼起命来,说不定一口气砍我十七八剑、你居然要我帮人,你是不是昏了头?”

  “唉!”薛捕头长叹一声。

  “别叹了,请问阁下为什么要追拿孽龙?”张夭齐问道。

  “为了百奇案等他了结?”薛捕头道。

  “哦”了一声,使转身离开此地。

  回到客栈不久,外面又是一场搏斗。

  啊!女具有这种罡内功奇劲的人,确是罕见。

  穿怪披风的女人大出意外,骇然变,被震退出丈外,几乎失足摔倒。

  “咦!”另一位怪女人惊呼,一闪即至。

  “二妹,怎么了?”女人扶住同伴急问。

  “手臂被震伤,这小妇可恶,大姐,毙了她!”受伤的怪女人尖叫。

  野丫头身后,多了三个穿黛绿衣裙,外加轻狐袭的盛装女郎。

  “小佩,不可撒野。”为首的披孤裘女郎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一出手就用绝学示威?”

  “娘,你没看这女煞出奇不意使刚匕煞风掌打我吗?”野丫头大声抗汉。

  怪女人大姐本来已接近至出手部位,正打算用可怕的绝学行雷霆一击,却被野丫头的话吓了一跳。原来对方已经知道己方的身份,二妹吃了亏显然不是意外,知己不知彼,失败自在意中。

  “你们是有意冲我双煞来的?”大姐厉内荏厉声问。

  “你少臭美!凭你两个煞星女妖,还不配本姑娘找你们的晦气。”野丫人小佩大声说。“但碰上你们行凶,就不能不管。”

  “这里是客栈,你们竟然使用可发魔音人神智的暗器散魄消魂掌害人。为免伤害无辜,本姑娘故而出面干预,不服气是吗?”

  “哼!”你与这个冒充斯文姓张的人有何关系?”

  “本姑娘不认识他。”

  “那你…”“本姑娘是后院的旅客。如果换了普通的人经过,即使不被魔音所震呆,也将被暗器所放的散魄毒香所害。把解药护心保魄丹留下,你们走。”

  “好大的口气,你贵姓?小丫头。”

  “你可以到柜上的水簿去查。”

  “原来是不敢亮名号的胆小鬼…”怪女人用一上将法。

  “本姑娘姓葛,你记住就是,我叫葛佩如,你可以在江湖上找我,近期内本姑娘仍在江湖闯。”

  “你用什么奇功绝学,震散了我二妹的七煞风掌?”怪女人进一步探口风。

  “你去猜呀!要不,你可以出手试探,”葛姑娘不上当,反而对方出手。“阻双煞凶名昭著,威震江湖,从来就不饶人,今晚不至于面对我一个野丫头就改情变吧?”

  双煞两个狠女人,确是令江湖朋友丧胆的女煞星。他们那半黑半白的怪衣裙,令人一见便心胆俱寒。

  她们的为人,也令黑白正人士恻目,任而为。睚毗必报,出手狠毒,杀人如屠狗,下手不留情。江湖人士恨之切骨,又畏之如蛇蝎,碰上了宁可忍气声,避道而走,唯恐惹恼了这两个魔道高手。她们在江湖行走十余年,据说从没碰上比她们更高明的敌手。

  其实,江湖上商手名宿甚多.比她们强的人她们避免招惹,当然不会碰上敌手,她们都是非常聪明的女人,所以一直都很幸运。

  今晚,她们吃了轻敌的亏,而且,老二(二妹)被人一掌震退,封死了她的绝学七煞风掌。以她们的经验估计,一个小女孩已经够她们头疼,在旁的三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又是小女孩的长辈,彼此实力显然大过悬殊,聪明人应该明审时度势才是。

  “老娘今晚有事要办,暂且不与你计较。”怪女人聪明地打退堂鼓,语气凶狠。”我记住你了,后,我们会和你姓葛的了断今晚的过节。后会有期!”

  “哼!你们…”

  “小佩快退!”贵妇突然急叫。

  三个贵妇几乎同时挥舞双袖,无俦的罡风像狂飚乍起,在身外围刮起一阵惊人的龙卷风,她们在风中心向后不徐不疾撤退,退向三丈外的黑暗廊门。

  小佩已退入三人的中心,退的身法快得惊人。

  双煞发出—声刺耳的愤怒咒骂,两人的披风也急剧旋舞,劲急的起阵阵强劲的气,护住了全身,她们也向客房的廊上退走。

  罡风呼啸,雪花狂舞。

  十余个黑影跳墙而入,院墙上还有几个,十余个人同时以暗器行雷莛万钩的急袭,飞刀、袖箭、透风镖、铁蒺藜、追魄毒掸…各各样暗器并飞,有些是专破内家气功的霸道玩意,势如狂风暴雨,向所有的女人集中折,意图将她们一举尽歼。

  张天齐躺倒在雪中,像是死人,不是暗器的目标,可能入侵的人并没有发现他,即使发现,也不会有人向死人发暗器。

  他躺在那儿,本来就像一个死人。

  十余个黑影挥刀舞剑,一面发一面水似地快速冲进。

  劲道足的暗器,一接近三个女人布下的罡风,纷纷斜飞或反弹,偶或有一两枚劲道特别猛烈的暗器透网而入。近身也被葛小佩姑娘劈出的神奇掌力所击落,入网后的劲道已减弱子七八成,掌力一击便堕。

  退入廊门,三女的身影立即消失了。

  双煞的披风击落了不少暗器,也消失在廊上的暗影里。十余个黑影一律大,但不敢冲入黑暗的房舍,偷袭无功,怎还敢再冒险深入?芦哨急响,暴的人影纷纷由原路退走。

  雪地里,张天齐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了。

  店中大,直至二更后入声才静止。

  三更初,假公于章达方带了仆妇和侍女,返店回到东院上房。

  一个青袍外穿羊皮大袄的中年人,悄然推门入室。

  外间里一灯如豆,假公子章达坐在桌前怒容脸。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假公子向恭立在桌对面的中年人沉声问。“是悍匪孽龙的匪闹事。”中年人恭敬地欠身答“小的人单势孤,不得不隐忍不加手。事发的经过是这样的…”

  他将孽龙进入张天齐的客房,被张天齐逐出,以及悍匪大援赶到,所发生的经过一一说了。

  “那张天齐呢?”假公子追问。

  “不知道下落。”中年人照实说“可能被悍匪们带走了,但小的不敢确定。”

  “会不会是双煞乘带走的?”

  “不可能,小的事后曾经接近双煞的住房,这两个女煞星仍在愤怒如狂。”

  “好可惜”假公子苦笑“双煞的散魂香如无她们的独门麻药,不死也将成为白痴,落在悍匪手中,反而少吃不少苦头,但…结果仍是一样的。”

  “要不要派人把那些悍匪格杀…”

  “不必,这些悍匪不但对我们没有威胁,反而会威胁那些亡命之徒的活动。”

  “可是…”

  “那不是我们的事。”

  “小的记得。”

  “哦!姓葛的几个女人是何来路?”

  “小的无能,不知道她们的底細。““好好留意她们。”

  “是的,小的已派有专人监视,另派人前往敦请五湖剑客前来听候公子差遣。五湖剑客许橱是知扛湖秘密的老江湖,他可能知道葛家众女的来历。他那些侠义的名宿朋友,或者有人知道她们的来龙去脉。”

  “你可以走了。记住,我不希望住处附近,经常有意外凶险发生。”

  “小的必定防患于未燃。”

  “那就好。”假公子挥手示意送客。

  中年人默默地行礼退出,行的是有的礼,跪右膝右手点地。

  十余名悍匪撤出淮老店,分三路向城南撤走。

  五名悍匪沿一条小巷急窜,风雪加.连大街也罕见行人,小巷更是沉寂如死。

  走在最后面的人脚下沉重些,肩上扛了一个魁梧的张天齐,脚下沉重是意料中事。

  “三当家。”走在第二的悍匪向领先走的同伴说,”没捉住双煞,无法获得解药,把这个姓张的小子带上,等于是死人一个,大当家会责怪的,怎么办?”

  “突袭失败,不能全怪我们。”三当家口气不怎么愉快“近身相搏,咱们谁也不是那两个女煞星的敌手,要咱们的弟兄在房舍里与他们拼命,你知道要断送多少弟兄?划得来吗?”

  “可是…”

  “没有可是。”三当家坚决地说“反正人已到手,是死是活不是一样的?我所担心的是女煞们追来,赶快离才是上策…咦!罗兄弟呢?他…怎么没跟来?”‘罗兄弟,就是扛着张天齐的匪徒,身后,只跟来了三个人,就少了扛着张天齐的罗兄弟。

  “哎呀!”三个同伴同时惊叫。

  “快回头找。”三当家焦燥地发令。

  “三当家,恐怕不对。”先前与三当家说话的人,有点骨悚然的说。

  “什么不对?”三当家惑然问。

  “恐怕…恐怕真被三当家料中了。”

  “我料中什么?”

  “双煞追来夺人。”

  “这…”“咱们的人已经分散…”

  “不好,女煞们…”

  后面不远处,两个人影依稀可辨,来势奇快,已可看到披风飘扬的形状。

  “你们走得了吗?”女的刺耳嗓音传到“老娘要见你们那条死龙,他竟然敢向老娘下毒手…”

  三当家心胆惧寒,一听便知是阻双煞追来了,立即断然发出散分隐身的信号,往防火巷中一站,消失在黑暗的房舍角落里。

  三更天,高踞城头的镇淮楼屹立在风雪中,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人踪,没有兽迹.扬州城在沉睡中真像一座死城。

  附近危机四伏,城头、城、民舍的屋上屋下、街巷暗影中,楼内楼处…共有卅余名高手布下重重埋伏,耐心地待候来应约的张三。

  期限是三天,今天是第一天。

  假使张三够警觉,今晚大概不会前来,很可能事先加以采探,证实没有危险,着不到凶兆,才会前来找神偷应约。向城外的楼上外栏柱角,站着一个人,这个人应该是神偷。

  现在当然不是神偷李禄,只是穿了神偷衣的人而已。

  钩鱼,钩上必须有饵。鸟入笼,笼内必须有鸟的鸟媒。

  楼东西的一段城墙,外城的城壕已经结了冰,城头积雪两尺余,雉堞也积雪甚厚,根本不可能藏人,一览无遗无处可隐。

  两个反穿羔底外袄.头罩白衣的人,却挖开积雪蹲在雪坑中,全身与雪同,如不接近至丈内,不可能发现他们的形影。

  埋伏距楼不足五十步,从楼上逃至城头的人,一冲之下,恰好受到他们猛烈的猝起袭击。

  这正是埋伏的最佳位置,可以安全监视楼附近的动静。

  这是第二道埋伏,位置十分理想。

  可是。他们的注意力全放在楼附近,面向着高耸入云的淮楼,一无遮掩,是最显著的通道。所以埋伏的人,仅估计逃出的人可能从城头快速身,并没估计有人从城头接近,也就忽略了身后。

  偏偏就有人从城头接近,从最显著的方位接近。

  接近的人也是一身白,俯伏贴雪滑行,耐心与体力皆是超人的,逐渐接近两个埋伏的人。

  打击之快,有如迅雷疾风,人影扑出便已近身,一掌拍中一名誓哨,乘势斜飞滚滑,贴地勒住另一名誓哨的脖子,再向下入坑内。

  刹那间重归静寂,似乎刚才井未发生任何事故。

  埋伏在楼下外围的两上警哨,相距不足卅步,居然不曾听到任何声息,也许是风声影响了听觉吧!而且在雪地上行走活动,是不会有多少声息发出的。

  拎着两个警哨的背领,身躯不徐不疾地沿城头拖了百十步,两警哨昏不醒像是死人。

  远出埋伏区,这人拦挟了两名警哨,像是携走两无重量的鸿,掠走如飞,消失在城东的凤雪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五更初,全城仍在风雪中沉睡。

  双煞两人住的上房分内外间。大煞余琼住在内间,二煞沈瑶自然住在外间。

  忙碌了大半夜,这时好梦正甜。

  她们有丰富的江湖经验,由于声誉不佳,仇人比朋友多好几倍,所以投宿时,门窗都安排了一些防险的措施。

  即使是最高明的盗贼,也不可能开门窗前不被发现。

  当然,她们睡得十分警觉,即使疲劳过度,任何轻微的声息,也会把她们惊醒。她们是属于夜间活动的族类、对夜间的各种声息感觉都特别锐

  可是,今晚她们碰上了入侵的行家,所有的防险设备皆失去效用。

  入侵的人用的是最简单而又有效的方法入室,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奇速破门而入。

  白影悄然接近房门,放下一个昏的人,双掌略一试探两道门闩的正确位置,神功默运力透门背,猛地吐出柔而且有奇大摧毁力的奇功,门闩碎腐,门倏然而开,冷风随之入屋。

  门上方有一只悬铃,门后轻倚着长凳。悬铃乍响,倚门的长凳倒下尚未着地,白影已挟了昏的人,闪电似地抢入。

  房中黑沉沉,江湖人住宿从不留灯。

  外间上的二煞沈瑶刚被铃声惊醒迅速地掀衾滚落下,人影已近身,还来不及穿靴,沉重的打击已迅即而至。

  她实在想不通,来人怎么可能看得到她下手的?来人是个行家,进入后立即将门掩上,因为门外可透入雪光,很容易让室内的人看到形影。

  门掩上了,挡住了雪光,双方都处在同样的黑暗中,室内的人占了地位,根本不可能让入侵的人看到形影。

  可是,入侵的人的确看清了她,首先便一脚踢在她的右肩窝上。

  她仰面翻倒,接着耳门便挨了沉重一击,立即陷入半昏境界,即使神智仍在,也失去抵抗力,右手己力道全失。

  点折子发出轻响,接着火焰跳跃。

  点亮了油灯,内间门拉开了,大煞余琼站在门口,冷静地系巾。

  点灯的人是张天齐,他像是房中的主人,举动从容不迫,把灯挑亮至最大限度,这才拖出板凳大马金刀地坐下,信手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口喝光。

  “过来坐。”他含笑向脸色阴沉的大煞余琼说。“毕竟这房间仍是你们的。我这客总不能为主,目前你仍算是主人。”

  “咦!是你?”大煞余琼镇定下来了。

  “不错,是我。”

  “你…”“张天齐,同是旅店投宿客,在下没被你的散魄香摆平,你感到奇怪是不是?”

  “对,我大煞的散魄香,如无我的独门解药,决不可能自行苏醒…”

  “余姑娘,所谓独门是靠不住的。”

  “你不是被他们…”

  “我逃出他们的控制,而且带回一个活口问口供,知道他们这些悍匪不少秘密送给你做人情。”

  他踢了昏的悍匪一脚.又说:“他叫罗鸿,孽龙朱武的得力小头目,我对处治这种小人物毫无胃口。”

  “我也不要。”大煞余琼拒绝接受“把孽龙送给我还差不多,他胆敢找上头来群起突袭,我饶不了他。唔!你来…”

  “我来讲理的。“他不笑了“余姑娘。我张天齐与你们双煞无仇无怨。而且素昧平生,请教,在下曾经得罪你们下?”

  “没有。”

  “为何乘在下与孽龙了断公人找麻烦的时候,乘人之危用散魂掌来计算在下?我要知道正当的理由,当面把事情了断。”

  他推凳而起,脸色一沉“我是一个很讲理的人,算起来你双煞成名十五六年.该算是张某的前辈,而且名头响亮,是江湖风云人物,我听你讲讲理,也好让我心服。”

  “双煞从不和人讲理。”大煞余琼厉声说。

  “好,那么,用不着说了,谁强谁有理。房间很宽敞,咱们就在这里看看谁有理。”

  他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站起,将桌和凳拖至房角.将凳放上窗台,显得斯斯文文毫无火气。

  大煞余琼到了二煞沈瑶身旁,俯身要将人扶起。

  “她的灵台被制住了。”正在将灯搁高的张天齐信口说。

  “灵台不易疏解,有些独门手法连少林武当的元老也无可奈何。””你如果手法不纯,很可能让他变成白痴,或者毁了经脉成为废人,江湖上可能没有双煞了。”

  “你威胁我吗?”

  ‘哦怎敢?我只有一个默默无闻的江湖人,只是实情实说,信不信由你,反正二煞是你的姐妹。如果我是你,就不要逞能妄想替她解。”

  大煞余琼当然不信.但也不敢就此冒然去解,仔细地在二煞身上查探片刻,最后不得不承认失败,不再逞能。

  因为她无法解这种她不知道的制手法。

  “是你制了她的道。”大煞凶狠地问。

  “应该不是这位打昏了的罗老兄。”张天齐回到房中心“而且,室内只有你我两人,当然不会是你将自己人制住的。”

  “看来,你是存心向我们双煞挑战了。”

  “正相反,我是为讨公道而来的,是你们双煞先算计我,我如果不反抗,后我哪有好日子过?”

  “你是找死!”

  “不见得。”

  大煞一拉马步,森地玲哼一声,进马步一掌吐出,风突出,先下手为强,出手便用上了歹毒的绝学,将张天齐看成强敌,毫无迟疑地全力一击。

  双煞是江湖魔道风云人物。七煞风掌不知断送了多少高手名宿,风入体使全身冰冷失去抵抗力,气散功消任由宰割。

  武林中能具有抗拒神功的人为数不多,这种歹毒的门魔功,江湖朋友闻名战粟。可张天齐偏不信,所谓来者不善。

  他也哼了一声,拉开马步一掌推出硬接。

  他的掌平平无奇,出也似乎没用上内家真力,甚至看不出用劲的迹象,只是平平凡凡的一掌,掌心也没呈现任何异状。

  双方相距丈余,不可能接实。

  双方的掌心相距三尺左右。遥遥相对,突然传出气流的轻啸,彻骨奇寒的风四散而

  大煞突然疾退三步,马步一

  一声沉叱,张天齐猛獅般冲进。

  这瞬间,房门被人砰然踢开了。同一瞬间,大煞再次发掌自保,连拍两掌,阻风增强了一倍。

  张天齐眼神一变,伸出的双手突然变得软弱无力。

  同一瞬间,身旁人影入室,幽香随风而至。

  “大胆!”叱喝声同时入耳。

  张天齐连退三步,似乎是被风震退的。

  而另一股颇为浑雄的奇异劲,把大部分近体的风震偏。

  灯火摇曳,人影倏止。

  假公子章达,出现在张天齐身右,轻描淡写地抖手拂了一掌,奇异劲震偏了大部分可怕的七煞风。“大胆”两宇显示出真正的女嗓音,不再带男假嗓,急切间暴了女的本能。

  大煞像是僵死了,森的,其实还具有魅力的一双大眼,出骇极的神情;仆妇打扮的中年妇人,与大煞面面相对,右手五指如钩,轻扣住大煞的咽喉,左手食中二指,点在大煞正中七坎大上。

  “不要伤她!”假公子章达及时喝止。仆妇收回双手,技高委实令人不寒而粟,高明得令人难以置信,声到劲收神到意到。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仆妇向大煞冷玲地说,双手并没放弃控制。任何时候,皆可以重新发劲,将大煞置于死地或活擒。

  “你…你们是…”大煞几乎语不成声,似乎被这种快速制人的武功惊破了胆。

  ‘‘我们是管闲事的,你最好知趣地闭上嘴不要多问。”假公子冷冷地说,转向脸色苍白的张天齐淡谈一笑问“感到身上寒冷吗?你不要紧吧?”

  “还好,穿了乌云豹皮袄,还暖和。”他抱拳施礼“谢谢你,这女煞星的风掌好厉害,幸而有你将她的风震偏,不然…”

  “你知道她们的身份?”假公子似感意外。

  ·知道。”

  “知道你还敢来找她们?”

  “不得不找。”他苦笑。“她们毫无理由地计算我,我要不与她们当面了断,后他们同样会不放过我的,我不希望心惊膽战躲躲藏藏过日子。”

  “有把握抗拒她们的七煞风掌?”

  “我练了正宗气功,火候不差,只要不被击实,必可支持百十招。”

  “哼!正宗气功能保一时,三掌之后你将气散功消,真是自不量力。你不是被人擒走了吗?”

  “我逃出他们的魔掌,还反擒了他们一个人。”他指指昏不醒的匪徒罗鸿“出其不意制住了二煞,我的武功很不错吧?”

  “女人睡在上,你当然可以侥幸地偷袭成功。”假公子嘲笑地说:“你还不走?”

  “我…”

  “这里的事,我替你摆平,明天再说。”

  “好吧!谢啦!“他抱拳再施礼,出房走了。

  他觉得有点困惑,这假公子说话的口气相当自负,自信具有高人一等的权威,必定是一个有财有势,被宠坏了的姑娘,而且身怀絕学,天不怕地不怕,可能出身名门。

  他搜索枯肠,思索这位假公子的来龙去脉。

  凭他的见识与博闻,竟然想不起武林中哪一位名人大豪;有这么一位美丽神气自负的女儿。

  能轻易化解七煞风掌,而又藐视江湖朋友畏如蛇蝎的双煞,可知必定具有超人的武功绝技,当然该是一位名人大豪的爱女。

  可是,举目江湖,那些堪称风云人物的高手名宿,似乎拽不到一个姓章的人。

  他想:也许她用假名隐藏身份,这与他无关,天下间好强自负的姑娘多得很,多一个突然出现的章达假公子,并不是什么可惊可怪的事。

  江山代代出人才,一代新人换人。

  江湖上哪一年没有武林新秀出现?当然死的也不少。

  感觉中.他对这位假公子,观念渐渐在改变,好感愈来意多。

  他有一睹假公子庐山真面目的冲動,想象中,如果假公子换上了女装,一定是一位出色的美丽小姑娘。

  第一次见面,他认为假公子看他不顾眼,第一印象很惡劣。

  但经过今晚这件事,显然是他料错了,假公子其实对他颇有好感,不然何以出头帮助他?所以,他对这位假公子的好感渐强烈。

  回房之后,假公子的音容笑貌,依旧在他脑海里一再涌现,挥之不去,磨灭不了。

  双煞的房中,因张天齐的离去而气氛一紧。

  假公子发出一声低呼,门外奔出扮书懂的侍女。

  “小…公子爷。”假书僮低声恭敬地说“外面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小的已经查遍了。”

  “把这匪徒走,别死了。”假公子指指昏的罗鸿说。

  “在外面多多留意,小心了。”

  “小的遵命。”假书僮拖了罗鸿快步出室。

  假公子的目光,利箭似的落在大煞余琼身上。

  不可一世凶横毒的大煞,本来就有一双慑人心魄的大眼,但在假公子的森目光视下,寒生丹田,竟然不敢仰视。

  “我想毁了你。”假公子突然地说。

  “那你…”大煞凶焰尽消,一代魔道名人,怯念极为明显。

  “江湖有你这种人在,就可以保持混乱的局面。你我没有利害冲突,留你有用杀你无益,所以,我沒有杀你为世除害的兴趣。”

  “你要羞辱我?哼!你…”“霹啪霹啪!”暴响的耳光声像连玮炮、仆妇的甩耳光手法快逾电闪,熟练极了。

  “你少臭美!”仆妇不屑地说“你已经是四十岁的女人,还配要我家公子羞辱你?你给我放明白些,想在口头上争脸面,我要你生死两难。”

  “对付那些死鸭子般嘴硬的货,最灵光的办法.就是把她成一堆零碎,保证万试万灵。”

  大煞被打得退了两步,口角血脸色泛灰,这四记正反耳光力道不算重,但也令大煞眼冒金星,大牙出血,吃足了苦头。

  这一来,她离了仆妇的控制。

  羞怒加,她本能地伸手拔剑。

  “剑离鞘,我一定断你拔剑的手。”仆妇凶报地说,双手叉屹立,根本没打算使用兵器。

  大煞心中一震,神智一清。

  对方如果怕她的剑,怎会轻易地让她离控制,,她的剑不敢拔出,悚然地放松剑上的卡簧。

  “我有话问你。”假公子森森地说。

  “你…你要…”大煞不敢接触假公子的目光,低下头不知该如何表示意见。

  “你姐妹来扬州有何勾当?”假公子气并不凄厉,但却有令人心中发凛的威力。

  “我们…。”

  “你必须据实回答。据实,你知道吗?”

  “我们只…只是途经扬…扬州而已。”

  “由何处来?往何处去?”

  “从…从江宁来,往…往徐州府去…去找龙小筑主人,求证一件江湖公案。”

  ‘以你的名头地位,我相信你说的是实情。好,我有两件事要求你双煞做到。”

  “你…”“你如果做不到,我会设法让你明白做不到的后果。”假公子弦外之音,又令大煞心中大为震骇。

  “你…你说说看,恕不保证。”她极不情愿地说,真想拔剑一拼“双煞不在乎任何入的威吓,不要欺人太甚。”

  “你还不配我威吓你,我的要求是不容拒绝的。其一,今后你离开张天齐远一点,不许再向他挑衅;其二,尽快赶到徐州、沿途不要逗留,以免发生意外,这样可以多活一些时。”

  “你…”“记住,别忘了。命是你的,你自己不要命,那是你的事。

  这两件事你如果做不到,那就表示你不要自己的命。打扰了。”

  假公子毫无戒心地转身,神态悠闲地背着手向房门外走。

  仆妇也爱理不理地跟在后面,以背向敌狂到了极点,根本没把一代女煞魔道名人放在眼下。

  大煞几平抑止本子自己的冲动,几次想发令江湖朋友丧胆的暗器散魄消魂掌,但最后仍然忍下了。

  暗器已握在手中,真需要极好的克制涵养。

  双煞的暗器名字取得怪怪的,其实是蝴蝶镖的改良型暗器,外形如掌,五指可以恬动,飞行任意控制.此蝴蝶镖灵括数倍。

  暗器中藏有毒散魄香,入鼻即昏,如无她们的独门解药,苏醒后也将神智不清,有如散魂失魄,甚至成为白痴,歹毒绝伦。

  如果被击中,比被利刃贯体吏痛苦,创口大,在中仍有旋转切割的劲道,可怕极了.近距离发,几乎百发百中。

  本质上,却是远距离折向伤人,令人防不胜防的外门奇形暗器。

  假使她有勇气,用连珠手法发出三枚散魄消魂掌,应该可以把假公于两个人杀死,等于是从背后偷袭,决不可能落空。

  可是,她丧失了发的勇气,僵立当场,仅用怨毒的眼神,目送假公子两人的背影抵达房门口,似乎手脚已失去活动能力。

  假公子昂然出房而去,一直不曾回头。

  仆妇在房门口止步,森森地转过身来。

  “你很聪明,很识时势。”仆妇森森地说“你手中早已暗藏着散魄消魄掌,能在极端冲动怒中强忍不发,真不是易事。看来,今晚不杀你,是我犯了严重的错误,我已经有点后悔了。”

  “你还来得及纠正你的错误。”大煞咬牙说“免得你以后后悔。”

  “可惜来不及了,我家公子决定了的事,是不容许改变的。”“贵公子尊姓大名?”

  “你可以向店家查问。喂!千万别忘了我家公子的两个要求。”仆妇的神色不再那么冷厉。

  “哼!”大煞气得要吐血。

  “再见。”仆妇举手一挥,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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