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6.陶醉是别样的苦
一旦认识了谁,你就会不停地遇上谁。⽟秧和楚天就是这样。他们总是碰到,老是碰到。有时候是食堂,有时候换成了场,图书馆就更不用说了。更多的时候还是在路上。虽说这一切都是偶然的,但在⽟秧的这一头,因为不停地遇见,慢慢地就有了感人肺腑的一面了。成了秘密,很深地蔵在心底。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全都是储蔵秘密的好手,她们把秘密码得十分地整齐,分门别类,蔵在一个秘不宣人的角落里头,还带上了心有灵犀的温馨。就好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校园里的空间突然变得浓缩起来,小小的,好像只有楚天和⽟秧两个。校园生活从此便有了袖珍的一面,可以把玩的⾊彩。比方说,⽟秧走路走得好好的,突然有了预感:会遇上楚天的吧?一拐弯,或者一回头,楚天果然就在她的跟前。最极端的例子也有,有一次⽟秧在宿舍里头,好好的,心里又了,突然想出去走走。目的不言而喻了。刚下楼,走了十来步,遇上了。虽然楚天并没有看她,但是⽟秧还是差一点被自己击垮了。是的,是击垮了。可以说催人泪下。⽟秧认定了老天爷其实站在她的这一边,暗地里帮了她,要不然哪里会有这样的巧?楚天不看她,肯定是故意的。反过来说明了楚天的心思,他的心里装着她。⽟秧知道自己并不出众,可楚天是诗人,诗人的眼光总是独特的,难以用平常的目光去衡量。⽟秧想,楚天这样对待自己,只能说明人家不俗。
每一次见面都可以用“幸福”去形容。事实上也是,那是⽟秧无比幸福的时刻。甚至还可以用“陶醉”去形容。不过“陶醉”是一个无比恶毒的东西,专门和你对着⼲。“陶醉”是那样地短暂,经不起三步两步,稍纵即逝。而不“陶醉”的时候又是那样地漫长,毫无边际。你会格外思念,像上了瘾,望渴再来一次。所以“陶醉”总是空的,它是一种纠,萦绕,无休无止,它伴随着失落,伤怀,遥遥无期的等待与守候。从本上说,陶醉其实是别样的苦,是迟钝的磨折。但是⽟秧并没有被挫败,她有耐心。甚至,有些⾼亢。⽟秧的心里到底装了一些什么呢?⽟秧问过自己,⽟秧花了很长的时间终于弄明⽩了,是“怜爱”楚天的模样,他的草⽑一样的头发,他的孤寂,他锁着的眉头,他走路的样子,都那样地引人注目,需要一个人去“怜爱”他,好好地疼着他。⽟秧想,这个人只能是自己了。如果天上掉下来一块石头,有可能伤及楚天,⽟秧一定会扑上去,用自己的⾝体护住楚天,挡住那块石头。只要楚天好好的,⽟秧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在所不惜。这样的心思要是能够让楚天知道就好了。
⽟秧没有料到自己会有这样大的胆量,不仅轻浮,可以说下作了。胆子也太大了也,怎么敢的呢?这一天的傍晚⽟秧的眼睛一直在跟踪楚天,楚天后来走进了图书馆。⽟秧在门口徘徊了片刻,进去了。楚天已经在阅览室的长椅上坐下来了,正在阅读。⽟秧一庇股坐在了楚天的⾝边,拿出书,做出认真的样子来。⽟秧到底“阅读”了什么,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很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秧和楚天坐在一起,肩并着肩。由于是图书馆,外人一点都看不出什么异样来的。⽟秧耷拉着眼⽪,努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但是,⽟秧的脸一直红着,这是⽟秧对自己极为不満的地方。“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废话是谁说的?对于心中有爱的人来说,脸上的⽪肤才是心灵的窗户呢。窗户红彤彤的,像贴了大红的“喜”字,还有什么能瞒得住?瞒不住的。
⽟秧⼲咳了一声,楚天侧过头来。⽟秧知道,楚天肯定侧过头来了。楚天的这一个侧头顿时改变了⽟秧⾝心的基本局面,她的心格噔了一下,沉下去了,向着幽暗和难以言说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滑落。而⾝体却有点古怪,反而轻了,往上飘。阅览室里的空气稠密了起来,灯光却是嘲的,有了摸抚和拍打的动势。⽟秧突然想哭了。并不是悲伤。一点悲伤都没有,就是想哭,把自己哭散了才能够说明自己的问题。稍稍调整了一会儿,⽟秧从书包里取出了笔记本。这本硬面抄还是⽟秧新买的。⽟秧打开来,用工整的楷体把楚天发表在橱窗里的诗句写在了第一页上:你/一二九/是火炬//你/一二九/是号角//你是嘹亮/你是燃烧。写完了,打上破折号,在破折号的后面写上了“⾼洪海”这三个字。这一来“⾼洪海”这三个字就有了“⾼尔基”、“莎士比亚”或“巴尔扎克”的意思了。⽟秧吃不准是“红”还是“洪”想了想,还是“洪”毕竟是男生,不会是“红”吧。把这一切都做妥当了,⽟秧在笔记本的扉页的右下角写上了自己的姓名。想了想,又注明了八二(3)班,412宿舍。⽟秧以为自己会慌,却没有。出奇地镇静。⽟秧板着脸,把笔记本往外推了推。站起⾝,出去了。⽟秧走出图书馆大门的时候那一阵烈猛的心慌才扩散开来。一直扩散到手指的末梢。⽟秧现在反正也管不住它了。随它去吧。
楚天把⽟秧的笔记本还给⽟秧已经是两天之后了。依然是在图书馆。楚天没有躲躲蔵蔵的,直接走到⽟秧的跟前,把⽟秧的笔记本放在了⽟秧的面前。没有人注意到⽟秧的这一边发生了什么。⽟秧打开笔记本,上头有楚天的亲笔签名。原来还是错了,是“红”不是“洪”⽟秧慌忙合上,心里头一道神秘的门却被撞开了,涌进来许多东西,这些东西蛮不讲理,眨眼的工夫已经是汪洋一片了。⽟秧害怕了,紧张得近乎晕厥。我这是恋爱了,⽟秧想,我这一定是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