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节
她说她不知道上哪儿去,这可是说了实话。她只是想躲开夏洛蒂令人难堪的脸,离开她那直接的悲剧气氛。外面。露天下,也许想事儿容易一点。
绕过公园栏杆时,她看见她的面⾊红润的孩子们正在保姆的监护下玩耍,一起还有其他一些住在广场周围的人们的娇生惯养的孩子,小姑娘戴着方格绒帽子,披着⽩披肩,男孩子戴的是苏格兰帽,穿的是绒面呢短上⾐。他们看上去多么愉快活泼啊!保姆瞧见了她,但她摇了头摇,向大家招了招手,就急急忙忙走了。
她走啊走的,穿过一条条悉街道,冬天明媚的光把它们装扮起来了。下午还早呢,先生们回去上班才有一个小时,’欧文街和联邦广场上行人稀少。迪莉娅穿过广场向百老汇走去。
默西街上的洛弗尔家的住宅是一座坚固的老式砖房。紧挨着的是一个大马厩,门朝一条小巷开着。迪莉娅到英国度藌月去的时候,就听说这条巷子叫做“马厩”她拐进小巷,走进马厩院,推开了一扇门。一间破破烂烂、刷过⽩灰的房子里,十来个孩子围着一个火炉。玩着破玩具。管理孩子的那个爱尔兰女人正在一张断了腿的松木桌子上裁小⾐服。她抬起一张和蔼的脸,认出迪莉娅就是跟夏洛蒂姐小一起来看过一两次孩子的那位太太。
迪莉娅站住了,显得十分尴尬。
“我——我来问问你是不是需要什么新玩具,”她结给巴巴地说。”
“要啊,太太。还需要许多别的东西,不过夏洛蒂姐小给我叮咛,不得向来这里看可怜的宝贝儿的太太们乞求。”
“啊,你可以向我乞求的,布里吉特,”罗尔斯顿太太笑眯眯地回答。“让我看看你的孩子——好久没有来这里了。”
孩子们已经不玩了,他们缩在保姆的⾝边,张着嘴巴瞪着这位有钱的⾐服——的太太。一个小姑娘长着一双浅褐⾊的眼睛,脸蛋儿通红,穿着方格子羊驼⽑外⾐,’上面钉的假珊瑚扣子迪莉娅仍然记得。这些扣子是夏洛蒂初⼊社界那年穿的“最讲究的⾐眼”上的。迪莉娅站住把这个孩子抱起来。她的鬈发也是褐⾊的,跟眼睛的颜⾊一模一样——谢天谢地!而且这双眼睛也有同样的小绿斑浮现在透明的眼球上。迪莉娅坐下来,小姑娘站在她的膝盖上,一本正经地拨弄她的表链。
“啊,太太——兴许她的鞋会踩脏您的裙子,这里的地板一点也不⼲净。”
迪莉娅摇了头摇,把孩子紧紧贴在她⾝上。她把其他呆呆地望着的孩子和他们的看守人都忘了。她膝上的这个小家伙是另一种材料制成的——她不需要方格羊驼呢和珊瑚扣把她挑选出来。她的褐⾊的鬈发有几处垂在⾼⾼的前额上,跟克莱门特-斯彭德的一模一样。迪莉娅把一张辣火辣的脸贴在那前额上。
“孩子要我可爱的⻩表链儿吗?”
孩子要了。
迪莉娅把金链子解下来,挂在小姑娘的脖子上。别的孩子们都拍着手挤过来,可是小姑娘显出深深的酒窝儿,继续不声不响地玩弄着链子。
“啊,太太。你可不能把那条漂亮的链子挂在小蒂妮的脖子上,她回到人黑那儿去时…”
“她叫什么?”
“他们管她叫蒂娜,我想。那不大像个基督徒的名字。”
迪莉娅默默无语。
“我说呀,她的脸蛋儿太红了。她还动不动就咳嗽。接二连三地感冒。喂,蒂妮,把太太放开。”
迪莉娅把两条嫰弱的胳膊松开,站了起来。
“她不想放您走呢,太太。夏蒂姐小今天没有来,小家伙就像丢了魂儿一样。她不像别的孩子那样玩…蒂妮,你瞧瞧,你戴的那条可爱的链子…哎,哎呀…”
“再见,克莱门蒂娜,”迪莉娅屏住气悄悄地说。一她亲了亲那浅褐⾊的眼睛、那长着鬈发的头顶,眼泪夺眶而出,便急忙把面纱拉了下来。在马厩院里,她用自己的绣花大手帕把眼泪擦⼲,迟疑不决地站着。然后迈开坚定的步伐朝家里走去。
房子还是她离开时的那个样子,只不过孩子们已经回来了;她沿着走廊回寝室去时,听见孩子们在儿童室里嬉戏。夏洛蒂-洛弗尔僵直地坐在沙发上,还是迪莉娅离开时的那副样子。
“夏蒂——夏蒂,我想好了。听着,不管出什么事,孩子可不能跟这些人一起呆了。我打算收留她。”——
夏洛蒂站了起来,显得⾼大而苍⽩。她那瘦脸上的眼睛变得那样黑,活像一具骼髅里的两个鬼窟窿。她张开嘴要说话,随后又猛地拿起自己的手绢儿捂住了嘴,又一庇股坐了下来。一股红⾊的细流通过手绢滴到她的⽑葛裙子上。
“夏洛蒂——夏洛蒂,”迪莉娅尖叫起来,跪倒在妹妹⾝旁,夏洛蒂的头向后一仰,靠在沙发垫上,细流停止了。她闭着眼睛。迪莉娅从梳妆台上抓起一个香料嗅瓶,抵着她撮拢到一起的鼻孔。房间里充満了一种浓烈的香气。
夏洛蒂的眼⽪儿抬了起来。“别怕,有时候我还是吐⾎——不过不太经常。我的肺快好了。可是还是害怕——”
“不,不,不要害怕。我告诉你我全想好了。吉姆打算让我把孩子领过来。”
姑娘有气无力地把⾝子支撑起来。“吉姆?你给他讲了?你到他那儿去了?”
“没有,宝贝儿。我只是去看看孩子。”
“啊,”夏洛蒂呜咽起来,头又靠了回去。迪莉娅拿起自己的手帕,把妹妹脸上如雨的泪⽔擦去。
“你不能哭,夏蒂;你得勇敢一点。你的小姑娘和他的——你会怎么想呢?可是你得给我时间。我得按自己的办法安排这件事…只是要信任我…”
夏洛蒂的嘴微微动了动。
“眼泪…不要擦,迪莉娅…脸上有眼泪,我觉得舒畅些…”
姐妹俩还是紧紧偎依在二起,默默无语。镀金钟滴答滴答,用分、刻、半小时、一小时计量着她们默默的思想流。时近⻩昏,天⾊暗下来了,她们的影子越伸越长,伸过阿克明斯特地毯的花环和宽阔的⽩上,有人敲了一下门。
“孩子们等着做饭前感恩祷告呢,太太。”
“好的,伊丽莎,你看着做吧。我随后就来。”保姆的脚步声消失后。夏洛蒂-洛弗尔从迪莉娅的拥抱中菗出⾝来。
“现在我可以走了,”她说。
“你不是太虚弱了吗,亲爱的?我派一辆马车送你回家。”
“不,不,那会把⺟亲吓坏的。现在我喜摸黑走走路。过去,有时候我总觉得世界是一团刺目的光芒。有些⽇子,我想太永远不落了。而且夜里还有月亮。”她把双手搭在堂姐姐的肩膀上。“现在不一样了。过不了多久,我就不会憎恨光明了。”
两个女人相互亲了亲,迪莉娅小声说:“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