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泼你女儿就想让你心疼
“我泼你女儿就想让你心疼!”
当法庭上带着刑具的娇小柔弱的被告人韩声嘶力竭地喊出这句话时,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为这位失去儿子之后,又因为报复而坐上被告席的母亲下心酸的泪水。因为从来没有任何一起硫酸毁容案能让人如此心酸。
2005年4月24,韩6岁的儿子被同村张二群13岁的儿子杀害,张二群儿子被收容教养3年的同时,北京市房山区人民法院判决张二群夫妇赔偿韩15万元。但法院判决一年多来,张二群不但没有赔偿,而且拒绝向韩道歉。爱子心切的韩为了让张二群夫妇尝尝子女受害的痛苦滋味,把一大茶杯约一斤的浓硫酸泼向张二群女儿的脸。
两起惨案毁了两个原本幸福的家庭。韩家先是承受丧子之痛,接着又添牢狱之灾;张家儿子先是被劳动教养,承担巨额赔偿金,接着女儿又被伤害,留下终身痛苦。那么,究竟是什么让两个不幸的家庭在互相伤害中遍体鳞伤?对这两起惨案究竟该由谁来负责?难道“血债”必须“血偿”才可以吗?
丧子之痛,悲情母亲哀断肠
2005年4月24,北京房山区韩村河镇的一个小村如往日一般平静如水,可是来自重庆的女子韩的心里却如汛来袭忐忑不安,她找不到自己年仅6岁的儿子成成了!
从下午1点找到夜里12点,从村里找到了山上,韩一遍遍地喊着儿子的名字,可是寂静的村庄只回着她凄凉惶恐的呼喊,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儿子虽然爱玩,可从来没有找不到人影的时候,难道出了什么意外?韩不敢再想下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一夜未合眼的韩又出去找孩子,直到中午,有一个孩子跑来对韩说,村西头有个井,井里有个孩子。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笼罩着韩,她疯了一样地跑过去,拨开围观的村民,用力掀开井上盖着的大石板。
韩永远忘不了这悲惨的一幕,往日活泼可爱的孩子倒立在井里,井里填了石块儿,看不清脸,只有儿子脚上的那双鞋,醒目地支棱在她的眼前。这双鞋正是韩给儿子成成买的。韩两眼一黑,晕倒在众人面前。
警方在发现孩子尸体的当天就很快侦破此案,凶手是同村张二群家的小儿子,年仅13岁的炎炎。他在和6岁的成成打架的过程中掐死了成成,为了毁尸灭迹,他将成成扔到了井里,并向井里填了石头,还搬来一块大石板在井口上,他以为这样大家就找不到成成了。
案发后,由于炎炎只有13岁,按照法律规定,公安机关将炎炎收容教养3年。
孩子的惨死像噩梦一样绕着韩的心,她的精神几近崩溃。她觉得对不起儿子,如果自己没从老家出来,或许儿子就可以安稳地度过他的童年了。
韩是个命苦的女人,22岁的时候,韩在家乡重庆嫁给了大自己15岁的丈夫,不久她生下了他们的孩子成成,但是夫二人的情感生活却一直不顺。2001年,韩带着幼小的成成和男朋友离开家乡来到了北京房山区的一个小村。
成成上了幼儿园后,他的聪慧逐渐表现了出来,小小年纪的他喜欢拿着小子在地上写字,字写得很好看,老师一再夸奖成成将来一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韩非常疼爱成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成成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家里条件有限生活贫困,他从来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要这要那,连喜欢吃的冰也很少要。韩离乡背井在外地生活,不免会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每当受到委屈时,漂泊异乡的她总是偷偷地落泪。
幼小的成成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哭,但他每次都会帮妈妈擦拭眼泪,用稚的童音安慰妈妈:“妈妈别哭,我将来好好学习,挣钱给你买冰箱,天天给你冻冰吃!”成成以为妈妈哭是和自己一样,没有冰吃。孩子的话让韩感动得泪如雨下,她认定,儿子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希望。
可是成成突然就离开这个世界了,韩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她整沉浸在思念的悲痛中。平常有个虫子或者别的什么活的东西飞进这间凄凉的小屋时,韩都不忍心把它赶出去,总觉得这是儿子回来看她了。
韩每天都盼着天黑,天黑了睡不着她就吃安眠药,因为在梦里,她就能见到儿子了,她说,孩子回来吧,回来陪妈说两句话!最痛苦的事情是一觉醒来的时候,韩摸到旁边没人,就屋子找儿子。“孩子,你上哪去了啊?怎么不等妈呀?怎么能丢下妈啊!”冬天很快到了,韩的家里却一直是阴冷阴冷的。韩没有买煤取暖,一是因为没有钱,再就是自己已经心灰意冷了。韩后来在法庭上说:“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总是想起孩子一个人在另一个世界多可怜啊!我暖和了,他怎么办啊?”
屈辱之恨,催生复仇之心
2006年1月3,韩状告张二群夫妇民事索赔案有了一审结果,北京市房山区人民法院判决张家夫俩赔偿韩15万余元。然而,这笔钱一直没有得到执行,张家认为自己没有能力赔偿。最后经过法院多次调解,张二群愿意分期支付,可是韩没有同意,因为她担心张二群无限期拖下去。就这样,赔偿款的执行一直都被拖着。
2006年4月,韩再也等不下去了,她要求法院再次就执行问题进行调解。韩提出张家至少应该先把孩子的丧葬费1万元给了,可是在某公司上班月薪2400元的张二群张嘴就说没有。韩很气愤,其实她也知道张二群家一次拿出15万元有点困难,但她认为1万元是没有问题的,而且这是成成的丧葬费,她认为张家至少应该先给付这一笔钱。但是她没有料到,张二群连这1万元都不愿意给付。
更令韩生气的是,张家不仅从来没有向她道过歉,反而到处宣扬:“我儿子3年后就能出来了。”想到自己的孩子已经惨死,而杀人凶手却还好好的活着,韩的心扭成一团。
成成在井中的惨象始终萦绕在韩的脑海中,她仿佛听见儿子在不停哭喊着向自己求救,每当这时,韩的心便如刀割一般,丧子之痛一点一滴的渗入她的骨髓,可是儿子停尸7个多月了,对方一分钱也没有给。而张家的态度更让她对儿子刻骨的爱变成了对张二群一家刻骨的恨。
韩受伤的心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下已经变得扭曲了,她要为儿子报仇。她要让张家也承受痛苦。一个复仇计划逐渐成形了。
当法院的调解以失败告终后,韩从法院出来就到五金店买了5斤浓硫酸,她把浓硫酸放到了家里,想看看张二群夫妇态度会不会有转变,如果一直没有变化,她会采取极端手段为儿子报仇。但是韩并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她虽然有了报复之心,却一直也没有真正将复仇计划付诸实行。
2006年9月,韩看到村里和自己儿子一样大的孩子都活蹦跳的背着书包上学了,她就想如果儿子还活着也该上学了。本来她想孩子都没了,赔多少钱也不管用了,张家能给点丧葬费让她把儿子好好埋了,给她道个歉,她就不说什么了。但出事这么长时间了,张家连声对不起都没说过。
那段时间,韩每次找到张二群时,张二群就对韩说:“杀死你儿子的另有其人,不是我儿子,我已经报案了。”可是,当韩到公安局去询问时,却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她觉得张二群是在骗她,找借口来推托自己、拖延时间。韩心里对张家的恨又加深了一分。
到了11月份,张二群夫妇依旧没有向韩道歉,也没赔一分钱。绝望的韩终于决定报复张家。韩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给自己的妈妈和男朋友各写了一封遗书,书中写道“没了这孩子我一直也不好过,我豁出去了!”
血债血偿,硫酸岂能蚀去仇恨
张二群家有三个孩子,老大是女儿晴晴,二女儿乐乐小时候因为脑出血落下了残疾,而唯一的儿子炎炎又被管教。为了让张家也尝尝自己的彻骨痛苦,韩将复仇的目标锁定在了晴晴身上。
晴晴是张家三个孩子里最懂事最有出息的。从上初中开始,她去了十多里外的学校就读,为了节省路费,她住在同学的家里,一两个星期回家一趟。一番努力之后,晴晴考上了丰台的一所技校。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晴晴每个月都省吃俭用。有一段时间,小公共涨价,晴晴就住在学校里不回家了。而只要回家,勤快的晴晴都让父母感到欣慰。她总是抢着帮妈妈去地里干活,家里也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对于不省心的张家来说,女儿晴晴就是他们全部的骄傲和希望。在技校3年,成绩优异的晴晴拿到了全国计算机信息高新技术考试合格证书、国家职业技能证书等。
2006年11月24,两周没回家的晴晴回来了。这次回来是给妈妈送自己第一个月工资的,晴晴毕业后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晴晴拿出1450元钱,都到了妈妈手里,说这是她实习的第一个月工资。
第二天是个周末,妈妈让晴晴留下来和大家一起过周末,因为一家人好不容易才聚一次,可是晴晴却想着早点回单位去,这样还可以上班,多挣点钱给家里。就这样,她坐上了回城的小公共。单纯的晴晴不知道,一场灭顶的灾难正在等着她。
11月24晚上,一直伺机报仇的韩看到晴晴从城里回来,她猜晴晴第二天可能要独自返回城里上班。韩认为这是报仇的好时机,机不可失,于是她把放在墙角的硫酸倒出了五分之一,大约有一斤,装进了一个大茶杯里。
11月25早晨6点多,韩就到车站去等着晴晴,但是她去得太早了,车站里空空的没有几个人。7点多时,韩又到车站看了一次,还是没看到晴晴。不甘心的韩9点多第三次去车站,这一次她终于看到晴晴妈妈送女儿到车站等小公共。韩的心一阵狂跳,她悄悄地躲在一边,以免被晴晴妈妈发现。
晴晴上车之后,韩也随着人群挤上了车。韩专门找了一个和晴晴同一排的座位,中间只隔着一个过道。大约半个小时后,汽车在一个道口停下,有很多人上下车,就在这时,韩突然站起身,手里端着大茶杯,她一扭身,打开杯盖,将茶杯中的硫酸全部泼向晴晴。
那一刻硫酸四溅,硫酸不但泼在晴晴身上,还飞溅在晴晴身边的一位消防队员身上,车厢内弥漫出皮肤被烧焦的味道。一阵凄惨的尖叫声震惊了车上所有的人,惊魂未定的乘客有的在叫:小女孩被泼硫酸了。有的则叫开车的司机:快送医院!
韩趁跑下了车,被连带泼伤的那位消防队员忍痛跳下车追上了她,同时,售票员和司机也赶来拦住她。他们拽着韩不让她走,韩说:我不跑,我要自首。消防队员问韩:杯子里是什么?
韩面无表情,异常平静地说道:硫酸。
晴晴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经法医鉴定,晴晴的头面部、双上肢、双大腿等部位被烧伤,其全身被烧伤面积达15%,属于重伤。公车上的另3名乘客也被不同程度灼伤。
法庭舌战,冷眼相看两冤家
2007年6月18,北京市房山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这起令人心痛的硫酸毁容案。35岁的韩被法警带进法庭。她身穿黄号服,刚走进法庭,她就不停地抹眼泪。本案受害人晴晴没有到庭,其父张二群进入法庭时,狠狠地瞪了韩一眼。
我认罪。对于被指控涉嫌犯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韩平静地说。而当公诉人提到晴晴13岁的弟弟掐死韩的6岁儿子时,韩顿时在法庭上失声痛哭。
公诉人向韩发问:你为什么要向张二群的大女儿泼浓硫酸呢?
他儿子把我儿子杀了,一分钱也不赔。韩身子颤抖着激动地说。
公诉人问:你认为以他家的经济状况能赔吗?
能。韩语气坚定地说:至少1万元的丧葬费,张二群家是拿得出的。
韩在法庭上哭着说:我知道泼硫酸要坐牢,但是我要是因为这事死了,正好可以去陪我死去的儿子,我孩子那么小就走了。
轮到张二群发表意见时,庭审上出现戏剧一幕。张二群向韩发问时,结果两个人在法庭上大吵起来。
你为什么选择在你儿子被杀死后这么长时间才进行报复?张二群手指着韩说。
我等了很长时间,等着你给我钱,我向法院申请执行,法官叫双方来进行调解,我来了,可是你却没来。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你们自个造成的。开始我想孩子死了我认了,没想到你们这么绝情。你们一点不内疚,还到处炫耀'我儿子三年就出来了'。你们别高兴得太早了,你们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张二群又问:你为什么选择对我大女儿进行报复,而不选择每天从你家经过的二女儿?
韩对张二群大声嚷着说:我儿子被你儿子杀死了,你一分钱不赔还一次一次骗我,我泼你大女儿,就是想让你心疼,让你把舍不得赔我的钱给你的孩子看病!
张二群质问:你泼硫酸时已经怀孕,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做?韩流泪说:我当时不知道自己怀孕,事发后,我觉得很内疚,我把孩子打掉了。韩甚至认为,她打掉孩子也是对晴晴的一种弥补。
自称没有能力赔偿丧子母亲韩的张二群,却向韩提出总计43万余元的民事赔偿要求。张二群在列举赔偿事项中提出自己在一家公司上班,月薪2400元,受伤大女儿月薪1200元,韩应该按照这个标准赔偿其家庭的误工损失费。
张二群此言一出,主审法官立即问他:法院判决你赔偿韩15万元后,你赔偿了韩一分钱没有?
张二群支吾着说:这个,你问执行庭吧…
主审法官严厉地说:我在问你,你赔没赔韩钱你自己不清楚吗?
张二群这才说道:没赔。
休庭之后,主审法官和两位参与庭审的人民陪审员把张二群叫到面前说:张二群,你应该好好反思一下,究竟是谁把你的女儿害了?你自己的女儿受到伤害后,你花费六七万元给女儿治病,韩的儿子被你儿子杀死后法院判你赔偿,你连孩子的丧葬费都没给,最后给自己的女儿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你应该好好想想…
6月18的庭审之后,法庭没有当庭作出宣判。开庭结束时,晴晴的母亲泪面,她挥舞着拳头冲向韩,被两名法警拦下。韩在庭审结束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她的男友是残疾人,男友年轻时与张二群有过节,男友曾经打过张二群,但事情与她们母子无关。
韩还说,平时张二群的小儿子就欺负她儿子。韩说:我不应该向晴晴泼硫酸,应该对她的父母。韩对自己向晴晴泼硫酸感到很后悔。韩说:我想对她说声对不起。。
而无辜的晴晴遭此打击后,一度绝望寻死。我这辈子都完了!晴晴说:在医院的时候,我就不想活了,可是护士对我说,如果我死了,爸爸妈妈的希望就都没有了,但是我才18岁,太难接受这样的现实了。
对于韩,晴晴淡淡地说:我谈不上恨她了,再怎么样,我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弱者报复,别把兔子惹急了
兔子急了也咬人!这句话常常挂在人们的嘴边,而从内心里说出这句话的人,却往往是弱势人群。
如果韩能够及时拿到法院判决的赔偿金,即便先拿到很小的一部分,对韩的心理也是个补偿和抚慰,韩恐怕不至于走到害人最终也害己的一步。但韩没有看到获得赔偿的前景,她于是铤而走险了。
毫无疑问,张家的儿子杀害韩家的儿子,为此案埋下了祸,何况,张家还长时间不依法支付15万元的赔偿金,也没道歉的意思,这令韩家越想越气,两家关系越来越紧张,矛盾终于化。从这个角度看,于情于理,张家负有一定的责任。但无论如何,韩也不该朝张家无辜的女儿下手,这是犯罪,是愚昧,为法律所不容。
倘若容许这样无法无天,都去用《水浒》中鲁达拳打镇关西、武松血溅鸳鸯楼的办法去报仇雪恨,社会就套了。要知道,韩的硫酸一经泼出,事情的质就起了变化,韩家也从有理变无理,从被同情到受谴责,从受法律保护到必须受法律惩处。一念之差,一时冲动,许多悲剧正是这样酿成的。
法院执行难问题已经成为和谐社会中的一个越来越大的负面因素。在这种民事赔偿案件的执行过程中,执行法院也许会有这样那样的难处最终没能执行下去。但是,这15万元是用人命换来的血债,我们的法院如果在执行的过程中加大点力度,也许我们就不会看到今天这种让人寒心的场景了。
综观许多矛盾的化、火山的发,都有一个酝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社会理应有所作为,把损失减少。很可惜,冷漠和敷衍,推诿和扯皮,以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观念,使我们眼看着一个又一个韩式的人物走向犯罪,祸害社会,然后才是惩治和警示。这很被动,代价也大大。通常说,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倘若一个个细胞频发病变甚至癌变,我们的社会又怎能健康、和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