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10
电话是凌晨三点到的。蔡波突然惊醒,一时糊,没听出是谁。
“哪位?姐小?”他问“⼲什么呢?”
“怎么能听不出来呢。”对方抱怨“我是江英!”
蔡波这才完全清醒过来。他说江英怎么啦?扰导领不看时间?
江英说事情很急,蔡区长代过的,不敢耽误。
蔡波已经从上爬起来了。他用肩膀夹着电话,一边开始穿⾐服。
“说吧,别紧张,蔡区长扰。”
江英报告前埔大社有情况。夜午过后村里动静异常。十几分钟前,有四辆大巴车趁夜⾊从外边驶进村子,停在村中祠堂前的晒场上。有人发现情况,偷偷给江英打了电话。江英心里很不踏实,决定漏夜扰,立刻报告导领。
蔡波问:“知道打算⼲什么吗?”
江英说不清楚。报信的只看到一些迹象,不知由。
蔡波表扬,说江英不错,多几个这种女⼲部,蔡区长别觉睡了,但是⾼枕无忧。
“你给小王打电话,让他马上出车,到我这里。”他代。
“我一起去吧?”
蔡波让江英继续觉睡,留心电话就行。
放下电话,蔡波跑去关上房间门,开始紧急调度。蔡波的子和女儿在主卧休息,他自己睡小卧室,夜深人静,任何声响都是惊动,关房门照样吵人,此刻却顾不得太多,只能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做半夜叫。
蔡波先找刘长庚,刘是前埔镇记书,前埔有事自当首选。不料刘长庚机手关机,住宅电话无人接听,估计是睡前把线拔了。蔡波骂,说家伙这么油条。接着继续打,不找刘长庚,找谢建南。谢建南是镇长,排二老,这人比刘长庚大两岁,油条更老,关键时候却还找得到人,电话一挂就通。
“睡得正香是吗?”蔡波问他“人在哪?”
谢建南嘿嘿,说天还没亮,区长就查岗啊?他表现很好,坚守岗位,在镇上。
蔡波立刻批评:“坚守个庇。又聋又哑。”
谢建南在电话里叫唤,说导领怎么啦?他的耳朵嘴巴都好使的。
蔡波让谢建南立刻打电话,设法了解前埔大社此刻的动态,赶紧搞清楚情况,聋了哑了是小事,别弄出大事。谢建南不敢怠慢,遵命行事。几分钟后他回了电话,这时没了嘿嘿,口气急切。
“果真有动静。”他说“可能要出远门。”
“上哪?”
“好像是到省里。”
“知道多少人?”
“四部大巴,怕有近两百号人。”
“动⾝了?”
“快了。”谢建南说“村中正在敲锣。”
“好了,让他们敲去。”蔡波说“谢镇长盖好被子,接着睡。”
谢建南叫起来,说蔡区长别敲,他知道大事不好,已经通知镇办挨个打门喊人。当晚在镇府政院里过夜的大大小小有二十几个⼲部,包括一个组委,两个副镇长,除留一人值班管电话,其他人全部叫上,立刻下村,他亲自带队。
蔡波评价:“虽然有点聋哑,反应看来还行。”
他下令,让谢建南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大社。不要拖泥带⽔,别怕天黑地暗,别怕路上坑洼,不管有什么阻碍和危险,记住一条:拼命往前,务必及时赶到,有效劝阻。如果没赶上趟,只扑到访上村民的大巴尾气,或者劳而无功,劝不下来,那么不去也罢,不如让谢镇长及大大小小各位镇导领坚守岗位,继续觉睡。
放下电话之后,蔡波抓着机手,悄悄开门出来。主卧那边,林玮和女儿没有动静,这个钟点正是好睡时刻,远方有锣声敲响,近侧有电话不断,⺟女俩似乎没给吵醒。蔡波到门边穿了鞋,匆匆出门下楼,他的轿车已经停在楼下。
二十分钟后蔡波赶到他的临时应急处置本部。不在前埔镇,不在区府政,却在位于市郊的宾山庄。夜⾊正浓,他的轿车驶进山庄大门,山庄总经理康良才已经站在宾馆综合楼一楼大堂外恭候,那里灯火明亮。
“宋主任他们快到了。”
区委办主任等人应蔡波召唤,离开温暖的被窝,正在赶往此地。另有一批负责员官奉命直接去前埔,帮助镇里应急。
“康总不要紧张。”蔡波对康良才说“这次是别人有⿇烦,你没有。”
康良才说他们一定提供最好的服务。
蔡波说他只希望到此夜游一番,无需其他服务。
十几分钟后谢建南的电话到了,他很奋兴。
“到了!赶上了!”
他在前埔大社。按照蔡波的命令,他带着二十几个镇⼲部匆匆忙忙,以最快的速度拼命赶去,进村时村民尚未动⾝,大家欣然相逢于车下。此刻村祠堂外稀稀拉拉聚有二三十位村民,为先行人员,围在晒场边一盏路灯下菗烟,准备上车,更多的村民还在后头,正打着哈欠,套着⾐袖,亮着手电筒陆续出门。事情问明⽩了:他们确实要去访上,目标是省城,准备到省府政,访上诉求有若⼲条,关键是要求绕城⾼速动迁,必须按照实际拆迁面积全额补偿,府政所称的违章搭盖也不能不管。村民定的动⾝时间是三点半,半夜走人,是因为省城路远,需要早点动⾝,赶在上班⾼峰前后到达,可望扩大影响。另外也避免⽩天行动动静太大,镇里听到风声前来阻拦。他们搞得很隐密,悄悄租了车,约好时间,准时敲锣。但是毕竟村民不同于⼲部,时间观念相对淡薄,半夜三更这么腾折,训练有素的军队可以胜任,土农民却不容易达标,大家拖拖拉拉,没能按预定时间动⾝,这才让谢建南他们赶上了趟。
“镇⼲部正在分头劝说,”谢建南报告说“现在人是拖住了。”
蔡波说:“拖住管什么?劝他们回家,抓紧时间还能睡个好觉。”
谢建南说看起来够呛,不是哄小孩上啊。
蔡波告诉谢建南,按他的安排,区委刘副记书带着一队人马正在赶往前埔,估计还得一些时间。毕竟是半夜三更,村民不容易,导领也不容易,所以此刻谢建南只能靠自己。谢建南必须劝阻村民访上,同时也必须注意方法,避免冲突,防止任何意外。老百姓土话说,这块糕要它热乎,同时还得结冻。能办到吗?就看谢建南本事。
“别问我怎么办。”蔡波说“我要看你怎么办。”
谢建南在电话那边叫:“区长让我死啊!”蔡波说:“那就该死。”
放下电话,忽拉忽拉,几辆车相衔而⼊,来到夜幕中的宾山庄。区委办、府政办、安公通信访等职能部门员官匆匆赶到。蔡波让大家做好准备,待命。
“谢建南顶用的话,咱们就没事⼲了。”他说“大家一起欣赏夜景,也算这趟夜游有值。”
办公室主任悄悄请示,问是不是给丁记书报告一下?蔡波不吭声,好一会儿。
“不急。情况明朗了再说。”他终于表态“咱们主张保护妇女儿童睡眠。”
十几分钟后电话再至,刘副记书等人已经赶到前埔,与谢建南等镇⼲部会合,现场局面得到有效控制。区镇⼲部劝说开始产生效果,村民们情绪逐渐稳定,情况向好。
蔡波说:“告诉谢建南,蔡区长让他⿇利点。又聋又哑加上不⿇利,要他⼲啥?”
其实他很満意。放下电话他说了两个字:“不错。”
不料情况突变。几分钟后谢建南打来电话,气急败坏。他说该死,出事了。
现场没有出事,晒场上的村民正在三三两两陆续回家。他们或者接受⼲部劝告,或者认为眼下总归走不了,黑天暗地耗在那里,不如回家觉睡。谢建南等人都以为大功告成。这时来了辆轿车,却是市政法委的叶家福副记书带着两个人闻讯赶到。叶副记书心细,让谢建南再认真查一查,不要只看到亮的,忘了暗的。谢建南立刻警觉,让手下⼲部深⼊了解一下情况,这才意外得知当晚村民租用的是五部大巴,其中四部停在大社这边,另有一部去大社东头的小社接人,那是一个自然村,距大社三百米,另有一个村道出口。谢建南傻了眼,急命手下⼲部跑步过去察看,发现该大巴带了一车村民,已经驶离村子。
蔡波得知了坏消息,却没再批评。
“别慌,有蔡区长呢。”他说“你先把⾝边事情收拾清楚,替我谢谢叶副。”
蔡波的第二手准备终于派上了用场。宾山庄顿时动弹不止,马达轰隆轰隆,声响惊扰夜空。
出山庄往市区走,三公里外有一处公路收费站,这是个关键部位。前埔位于城南,从城南前往省城有两条路可走,最便捷的是走省道,经过这个收费站,往前行驶十公里再上⾼速。另外一条路得绕一个大圈。蔡波推测,一旦现场未能及时劝阻,访上村民会走这边这条道路,所以预先赶到宾山庄应急。知道一车村民已经上路,他立刻把相关人员派了出去。
他没有估计错。十几分钟后,通察警配合区信访办⼲部在收费站口拦下了満载访上村民的大巴车。察警引导司机把车开进山庄,司机不敢不从。一车人被安顿到宾山庄餐厅,餐厅提供了馒头和⾖浆,均热气腾腾。
信访办主任说,这一顿早餐是免费招待。蔡区长代,村民们半夜出门,紧紧张张,别说生火做饭,有的人可能连口热⽔都没喝上。因此特意提供一点热食,大家尽管吃,吃了再谈。
蔡波没有出面,只在几十米外的综合楼上遥控。他给谢建南打了电话。此刻前埔大社晒⾕场那边事态已经平息,察警指挥四辆大巴空车驶离村子,村民多已散去,当前已无再次聚拢、出发的可能。蔡波指令留一些人处理后续事项,要谢建南自己立刻赶到宾山庄这里。
“蔡区长把你那些村民请下来吃早餐了,现在移,还给你。”他说“怎么领回去,谢镇长看着办吧。”
这时已是天亮。丁秀明给蔡波打来电话。
“前埔到底怎么啦?”她问,口气不太好。
蔡波告诉她没事了。半夜三更,他能处理就处理掉。没必要惊动记书休息。
“总得说一声啊,”她语带埋怨“赵长市打电话问,我一点都不知道。”
“这么快就传到他那里了?”蔡波吃惊“他不在呀。”
赵荣昌是从下边县里挂的电话。他不在市区,陪陈副长省下乡。陈副长省原在本市任记书,到省里工作已大半年,目前市委记书未免,主要工作却在省里,这边由长市赵荣昌全面负责。陈副长省回来视事,赵长市自当陪伴,他们一起下乡,于检查工作之余,深⼊探讨本市各大事项。当晚两位导领住在下边县里。蔡波没在第一时间把前埔动态向赵荣昌报告,因其在外,又是半夜三更。这都是表面上的理由,更深原因是蔡波希望在惊动他之前,情况已经得到控制。这与纯粹的坏消息让人感觉不同。
“长市代了,陈副长省明天上午视察后离开,他明天中午回来,让我们明天下午到他办公室去。”丁秀明说。
蔡波感叹说,还好拦住了四个车,请下了一车人。要是没留神把村民送走了,与大导领聚于省府政大门口,妨碍了大事,恐怕等不到明天,今天咱们就走人吧。
第二天下午,蔡波按通知要求,于上班时分赶到市府政大楼。丁秀明早到了几分钟,已经坐在赵荣昌办公室对门的候见室里。
“长市在里边谈话,”她对蔡波说“让咱们等一会儿。”
两人在接待室枯坐了一个多小时。找赵荣昌的人真多,隔一会儿就有人把头伸进门瞧瞧,有市直部门负责员官,也有下边县区来的。看看一时还排不上,有的人先走了,也有的如丁秀明和蔡波一样留下来,在候见室排队坚守。
叶家福也来了。他一看轮不上,掉头要走,蔡波把他喊住。
“叶副你急什么?”他问。
叶家福说他自己不急,替蔡区长急。
蔡波起⾝,拉着叶家福走到走廊尽头说话,谈谈昨晚的情况。蔡波说昨天幸好叶家福赶到,帮助救急补窟窿,否则今天见赵长市只好如丧考妣。但是他不免纳闷,当时叶家福动作怎么会那么快,知道了消息,还赶到了现场?叶家福说蔡波夜半动员,又是车辆又是察警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他这个政法委副记书要是没听到一点风声,岂不失职?对前埔不敢马虎。
“你呢?怎么镇里没发现情况,区长做梦倒梦出来了?”叶家福追问。
蔡波说他当导领的成功经验不是做梦,是女朋友。广女朋友,深女朋友,关键时刻女朋友很管用。
“注意,我盯着呢。”叶家福警告。
蔡波说他就是要刺一下叶家福。老婆死那么久了,一个常志文还弄不定,导领⼲部搞男女关系,不可以这么无能。
叶家福不跟蔡波开这种玩笑,如其所言“替蔡区长急”他有事要跟蔡波说。
“你那个同门找你没有?”他问蔡波。
蔡波愣了一下,明⽩了。
“施雄杰?”他问叶家福“这家伙扰你?”
叶家福说,施雄杰给他打了几个电话求见。叶家福询问是公事还是私事?施说是自己家里的事情。叶家福说家里的事找他⼲什么?如果是两口子之间的矛盾,林琳已经死了,还说什么?如果是对死者死因有疑问,应当直接跟办案民警谈,他们肯定会认真对待。不必七拐八弯,该找谁找谁吧。
“还不罢休。”叶家福问蔡波“你家这施怎么回事?两口子闹得很厉害吗?”
蔡波说,据他所知差不多过不下去了,在闹离婚。现在人都死了,还离个庇。
“说他老婆给我打过电话。”叶家福说“我跟你家小姨子从没打过道。”
“打过道又怎么?关他鸟事。”
蔡波让叶家福别理施雄杰,家伙心术不正。叶家福询问说,他印象里,这个施雄杰当年与郭启东案有牵连,是不是这样?蔡波点头,说当时差一点给逮起来。早知道应当拥护察警把他铐走,提前了结,也许就没有如今的飞来横祸,不会有人跳⽔杀自,有人痛哭流涕,有人遭受扰。该家伙真不是个好鸟。
叶家福问:“你是个好鸟?”
蔡波反嘲:“你肯定是。”
叶家福说他不是鸟,是人。蔡波即批评,说没有幽默感不可以的。这样子还怎么找女朋友搞男女关系?
郑荣昌的秘书跑出来喊人,要蔡波去见长市。两人匆匆握手告辞。
“说话注意点。”叶家福特地代了一句。
蔡波说他清楚。赵长市最近气不太顺,前埔村民差点闹到省城,别指望他亲切问候。可能要挨一训,有思想准备了。
赵荣昌却没有当头训斥。他对两位下属口气平和。
“有件事跟你们商量一下。”他说。
是关于绕城⾼速建设。这一次陈副长省来,赵荣昌汇报了这个项目的一些问题,导领很重视,全力支持解决,也传达了省委主要导领的意见,提了要求。据当前情况,赵荣昌考虑有必要加強这个重点项目,加大力度,加快进度,迅速取得成效。道林区前埔地段的折迁必须尽快解决,他提一个时间跟两位负责员官商量:务必于七一之前,也就是今年上半年內完成,可以吗?
丁秀明看看蔡波,蔡波也看看她,他们都没吭声。
“蔡波,你怎么看?”赵荣昌点名。
蔡波说:“请丁记书谈吧。”
“别推。”赵荣昌还是盯住他不放“要你说。”
蔡波表态:“如果丁记书同意,这一块我来负责处理。”
“有把握吗?”
蔡波说事情是人⼲的。
赵荣昌问丁秀明意见。丁秀明说听长市的,一切服从市里的大局。
赵荣昌决定:确定上半年完成,道林区务必负起责任。具体怎么做,记书、区长两人自己去商量,事情要办好,问题不能出。
“不允许这样闹腾不休,今天网车,明天访上,总是没个解决,影响不好还⼲扰全局。”赵荣昌警告蔡波道“说清楚了,前埔再出子,首先问责你蔡区长。”
蔡波嘿嘿,说如果圆満完成任务,请首先表彰丁记书。
“当然是这样。”赵荣昌不动声⾊“有很多理由。”
后来叶家福打电话询问谈的情况,蔡波引用赵荣昌语录,感叹大导领总是有理。叶家福让蔡波不要不服,亲者该严,疏者宜宽,此时此刻,蔡区长做好是应该的,出错是不允许的。他叶家福也一样,自觉认了。
“看起来不服不行。”蔡波说。
“果然很不服吗?”叶家福问。
“有一点。”蔡波说“感觉很没意思。”
“你该问问自己想要什么。”叶家福说。
“怎么突然问得这么严肃?”蔡波不解。
原来叶家福有来头,是奉导领之命前来追问。蔡波和丁秀明走后,赵荣昌让秘书打电话要叶家福去汇报工作,汇报中问及昨天村民访上事件的处置过程。赵荣昌对蔡波最近状况不満意,要叶家福提醒蔡波,让蔡波搞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现在我把话带到了。”叶家福说。
蔡波有几秒钟说不出话,然后嘿嘿道:“我可能要一只田鼠。”
叶家福很吃惊,说什么田?老鼠?
蔡波解释,要的就是田野里忙碌打洞的那种老鼠,公的可以,⺟的也行。人通常不吃田鼠,但是蛇吃,好像鹞子之类的鸟也吃。怎么会突然说起鸟和老鼠?就那么回事。他理解,赵长市给他留面子,当着丁秀明的面不批评,也不把他单独留下来训斥,只通过老同学叶家福带话追问,意味很深长。上一次省里考核组来,那件事没办好。这些⽇子前埔起风波,影响很大。别说赵长市不⾼兴,他自己都很不満意。人家导领就是⽔平⾼,洞察秋毫,着重点拨。他明⽩了,得搞清楚到底想要什么。
“约个时间,你找他谈谈为好。”叶家福建议。
“当然。”蔡波还开玩笑“报告长市,我要一只田鼠。”
叶家福说别瞎扯。要老鼠不必找长市,找他就行。他老家田野里多得是。
“你老家那条路有进展吗?”蔡波问。
叶家福感叹,说要一条路比要只老鼠难。他已经找了市通局长,对方答应帮忙,老家那边的报告也已经递上去了。但是通部门只能补一点,资金缺口很大,时间上也有问题,今年盘子很紧,考虑明年安排,那时候⻩花菜都凉了。
“你还赶什么时间?”蔡波问“娶老婆看好⽇子了?”
叶家福说当地有个老人叫大善公,过世六百五十周年,明年六月初十隆重纪念。叶副记书跟该老人私下有些情,不便公然参与民间信仰活动,帮助修条路却是不好推却,所以明知自己能力有限,没有蔡区长的本事,还是应承下来。
蔡波发笑,说如果叶副记书批准,他准备假公济私,偷偷挪用⾼速公路拆迁专款,为叶副记书排忧解难。
叶家福表态:“这个不必。”
叶家福跟蔡波讲了另一件事:施雄杰又给他打电话了。
“你不要理他。”蔡波说。
“我告诉他了,自家私事,先找你们家蔡区长商量吧。”叶家福说。
蔡波说他愿意替叶副记书接待访上。该同志类似蝙蝠,属兽类,不是好鸟。
几天后蔡波于宾山庄大宴宾客,请人吃晚饭。客人非常特殊,形形⾊⾊,有前埔大社的村两委成员,村民小组组长,村老年协会会长,各大姓宗亲会要角,村庙管理会成员,几位前埔籍企业老板,以及市直部门几位前埔籍重要员官。前埔镇长谢建南等人出场作陪。蔡波开玩笑,说这是前埔大佬酒会。
他解释请客缘由,说赵长市已经发话,折迁要加快,子不许出,其他人不问,重点追究蔡区长。蔡区长需要大家支持,今晚先表示一点心意。
谢建南帮腔,说蔡区长特供好酒,给大家上茅台。
那天蔡波不惜⾎本,上最好的酒,让大家放开了喝,⼲杯,努力营造氛围。酒至半酣,他讲了一个笑话,说有个老板被姐小电话扰,老板没想起对方是哪位。姐小说老板怎么能听不出来呢?昨晚才一起⼲过,⼲完转⾝就忘?她可不放过他。老板知道不妙,来勒索了,赶紧问对方是谁?有何要求?姐小一听还是没想起来,即抱怨昨晚⼲了再⼲,接着还要⼲,都⽩⼲了。老板不噤喜出望外,说这下明⽩了,是桌上的,不是上的那位。
这时候服务姐小进来,凑到蔡波⾝边说:“蔡区长外边有人找。”
蔡波问是谁?姐小说不知道,只说有要紧事。蔡波只得放下杯子起⾝。
“你们继续,别停,”他说“就是那句话:⼲了再⼲。”
谢建南呼应,说蔡区长放心,大家听区长的。⼲了再⼲,不能⽩⼲。回去做好工作,帮拆房子不添。
包厢外站着位男子,腋下夹着个黑⾊小包,沉着脸,却是施雄杰。蔡波一见他也把脸拉了下来:“⼲什么找到这里?”
施雄杰没吭声,打开小包取出一张纸,把它递给蔡波。
“复印的。”他说“不是原件。”
蔡波问:“什么好东西?”
施雄杰说看看就知道了。
蔡波接过来,看都不看,当场撕成两半,成一团扔在地上。
“有事就说,”蔡波道“不必这么⿇烦。”
施雄杰说这是林琳写的。也算遗嘱。
“你们家的稳私,自己捂好。”蔡波说。
施雄杰说里边提到蔡波了。
“分财产吗?”
“她骂你该死。”
“你最该死。”
施雄杰说他不想把事情做绝,要蔡波不要他。蔡波说这是谁在谁?他们之间本已没有任何关系。
施雄杰拍了拍他带的包:“这里有关系。”
“我知道那都是些啥。”蔡波说“你找叶家福,打算给他?”
施雄杰说他给叶家福打过电话,但是还没说透,叶家福以为这只是别人家里的一件私事。如果提起叶家福曾经接到的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提到一只曾经失窃的旅行袋,叶家福立刻就会见他。
蔡波点头:“没让你当密探真是屈才了。”
施雄杰说他手中这些东西出去,还是不出去,看情况吧。他要什么蔡波很清楚,并不是做不到。
蔡波说,今晚他在里边请客喝酒。他刚在酒桌上讲了一个笑话,涉及到女人和勒索。他不怕勒索,因为早有准备。施雄杰有趣兴的话,可以看他做当场演示。
他拿出机手,挂了李国哲的电话。
李国哲在首都机场,正在理办登机手续。两小时后的航班回国美,公司总部的例行会议。蔡波当着施雄杰的面,在电话里跟李国哲探讨“猎头”和副执行主管问题。从京北回来后,他们已经通过数次电话,探讨了其中各相关细节,但是直到此刻,蔡波还没有最后下决心,所谓的“卖⾝契”尚未出手。
“你还想等多久?”李国哲问“阿波罗再次登月?”
蔡波说用不着那么久。跟阿波罗飞船没法比,人家飞得远,李国哲的鹞子虽然也跟星条旗有牵扯,肯定飞不上月亮。
李国哲说机会一向都有时限,错过了就没有了。不要再犹豫,赶紧下决心。想清楚自己要什么,眼下舍不得的东西真的很有意思吗?
“我已经下决心了。”蔡波说“我要一只田鼠。”
他告诉李国哲,打这个电话是想告诉他自己已经打定主意,但是还需要一点时间处理手头一些事情,这才方便脫⾝。李国哲说如果这样,可以先把协议签下来。他那边有那边的情况,大公司运作有自己的规则,他们常用一句话,叫做“YESORNO?”是或者不是?这是需要明确的,不能含糊。
蔡波发笑,说李先生这么看中卖⾝契?不就一张纸吗?李国哲说字一签就是承诺,承诺了就得守信。这是第一条规则。
蔡波说:“咱们这里通行习惯有些不同,说了不太算,签了也常变。但是各自心里还是有个谱的。”
他告诉李国哲最近他这里⿇烦。家里死了一个人,外边闹哄哄聚了近千人。此刻他在宾馆里请客,包厢里边挤満两桌,聚众说笑⼲杯不为酒,只为修路铺桥,准备夹生饭重煮,拆人家半个村子。这件事归他管,⼲得好不算功劳,⼲不好要追究责任。包厢里边难,包厢外边更甚,站着一个人,腋下夹着黑包,手里捏张⽩纸,目光灼灼,咬牙切齿,拿一个不幸去世的女人实施勒索。老话说三十六计走为上,此时此刻,蔡区长摇⾝一变,变成只鹞子远走⾼飞,四处捕食野兔田鼠,公的⺟的通吃,最是时候。房子该谁谁去拆吧,不必本人费心。谁想死就死吧,想勒索哪里还够得着。
李国哲没听明⽩:“你说什么?”
“咱们另找机会再谈。”
蔡波收起电话,回头看看,施雄杰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