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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四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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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在舜英家里,除了谈谈我被传唤去问话的情形,别无所事。觑空儿,我曾经打了好几次电话“兜拿”K和萍。知道萍在那书店里,可是我不愿去找她。

  舜英大吹他们的神通如何广大,叫我“放心”我偶然想起了前晚问话中一点小事,就说道:“他们问我认不认识两个姓徐的。听口气这两个姓徐的也是你们的熟人,可是我从没有见过呢。”

  “姓徐的朋友么?没有呀。”舜英漫不经意地说。

  “可是你怎么回答?”松生着急地问。

  “我说从没见过。”

  “这就对了!”松生笑了笑,似乎放下了一桩心事;但他又瞥了我一眼,补充似的说:“那个姓徐的,本来和G有过一点纠葛,跟我们近来又弄得不好。所以他们这一问,料想不能没有作用。不过,你说不认识,这就行。”

  “啊,妹妹,”舜英忽然也紧张起来“忘了告诉你:进出要小心!…”

  从舜英那里出来,我注意看了看⾝前⾝后有无可疑的人。

  似乎还没有。

  踌躇了一会儿,我终于到了C—S协会,又到那报馆,最后到N书店,希望能够碰到两个中的一个。我相信并没拖“尾巴”而且今天我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孤立”的了,有几个神通广大的人至少在现今是和我利害相共。他们为了自己,一定得设法掩护我;正像我也是为了自己,所以要冒一点危险找寻这两个人。

  快近六点的时候,我决定留一个字条给K。可是刚留了字条出来,却碰到他低了头匆匆跑进大门。他没有看见我。等他走过去了,我就跟在他后面,一看没人,就唤他道:“K先生,有朋友找你!”

  他转⾝一见是我,简直的楞住了。我靠近他⾝边低声说:“你要注意你和萍——你们的熟人中间,你们认为可靠的人们中间,有些靠不住的人!你们仔细想一想,我和你们说的关于小昭的话,告诉过哪几个人?已经有了‮报情‬,你们再不小心就不成!”

  K有点慌张,但又要我到会客室去详谈一下。

  “没有时间了!”我留心看有没有人。“据我看来,你们最好躲开一个时期。——不要听萍的话。萍的脑筋有点⽑病,毫无理由的嫉妒!”

  “这一点,说来话长,——也不能单怪她。”K回头看了一下,低声说。“可是,谈这么十分钟,就不行么?你的话,我还没十分明白。”

  “不行!”我看见有人来了。“总之,你们內部有奷细,得小心!”

  “那么,明天我们约一个地方,怎样?”

  “不行!”我坚决地说,转⾝要走。“这回连我也不得⼲净!”

  K的脸⾊也变了,哆着口还想说什么;我不理他,一闪⾝就往里边跑。绕过了两间房,我从边门出去。不知怎的,心里有点发慌。这一次实在太冒险,略觉后悔,然而事已至此,只好由它。

  那时夜雾渐浓,呼昅很不舒服。也觉得肚子饿了。饭馆和点心铺子,这一带有的是;我在常去的一家饭馆前站住了,看见它“⾼朋満座”可又有点踌躇。就在这时候,我觉得我⾝后好像多了一个“保护人”我一转念,就挤进那饭馆。委实连站的地方也没有,可是我不管,就在帐台旁边挨一下,专等“出缺”约摸五六分钟以后,一个穿中山装的,呢帽掩住了半个脸,手里拿一条黑漆手杖,也挤进来了;他站在当路望了一会儿,就又转⾝出去。这当儿,常倌招呼我:座儿已经得了。

  我特地要了一两样较费时间的菜,一顿饭花了二十多分钟。

  出去的时候,再留心看一下,可不是,有一张桌子角上挤着一个人,不大耐烦似的用筷子敲着个碟子;虽然没有看见他的脸,可是我认识那呢帽。

  再也没有疑问了:有人在暗中“保护”我!

  跳上了一辆人力车,就催他快跑!我所取的方向是下坡路,那车子飞也似的从热闹的马路上穿过。我不顾翻车的危险,扭⾝朝后边望了一下。雾相当浓,电灯又不明,也瞧不出什么。等到下坡路一完,我就喝令停止。下了车,我打算转进一条横街。可是猛然看见十多步外就是我那位同乡开设的所谓百货商店,便改变主意,决定去“拜访”这位老乡。

  新开张的时候,我是来过一两次的,这话也有个把月了罢?今儿赶他快要收市的时候去,原也觉得突兀,但那时我也顾不得许多。

  真也不巧,那位老乡不在,伙计们也没有一个认识我的。“哦,出去了么?”我故作沉昑“不要紧,我等他一下。”“老板有应酬,一时也不得回来。应酬完了,他就回公馆。您还是明天再来罢。要不然,到他公馆去也好。”一个伙计很热心地指点我。

  “不妨,我还是在这里等他。我和他约好了的。还是在这里等一下。”

  除了借口赖在那里,我那时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我拣了个暗角坐定,很想找点什么话来,和伙计们鬼混一场;然而不知怎地心里乱糟糟的,说了一句又没有第二句了。伙计们看见我行止乖张,似乎也觉诧异。他们非问不开腔。这时店里也没有顾客,我一个女人冷清清坐在那里,情形也实在有点僵。我看手表,才只过了十多分钟…

  两个年纪大一点的伙计远远站在我对面,一边时时拿眼角来睄我,一边不断地咬耳朵说话。“他们在议论我罢?”我自己寻思“看神气还是在猜度我呢?也许说我是借钱来的;…可是不对,我的‮服衣‬不算不漂亮。…那么,猜我是来作什么呢?”我略感不安了。然而,先前热心劝告我的那一位,好像听到了他们的一二句话,突然怪样地朝我笑了笑。他给我再倒一杯茶,却乘机问道:“您和老板是相熟的罢,可是没见您来过…”

  “怎么不熟,还带点儿亲呢。”我随口回答。然而蓦地一个念头撞上我心头来了:这家伙话中有因。我这么一个女人,在这时候,单⾝去找一个男人,找不到,赖着不肯走,又说是有约,又不肯到人家公馆里去找,…他们一定从这些上头猜到暧昧关系上去了。这些暴发户的商人,谁没有若⼲桃⾊事件?想来我这位老乡一定也不少。

  我又气又好笑。再看手表,半个钟头是挨过去了。那个暗中“保护”我的人,大概已经失望而归了,于是我就站起来说:“这会儿还没回来,也许不来了罢?”不料那伙计却回答道:“不,不,饭局散,总得十点钟。”我笑了笑,又说:

  “那么,我留一个字条罢。”

  又是十多分钟,我写完了字条,也没用封套,交给他们,我就走了。

  路上我想着刚才的一幕,忍不住苦笑。字条中,我说我有些东西带着躲警报不大方便,打算请那位老乡代我保管一下。

  在自己寓前下车的时候,我又瞥见一人一晃而过,仿佛就是那一顶呢帽。他妈的!难道竟这样严重起来了么?

  不知我在K报馆的时候,那“尾巴”生了没有?我不放心的,就是这一项。真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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