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话会做提拉米苏的古怪小招待
“一,二,三。”章磊凤眼轻睐,随手把骰子扔到桌上笔筒里。
抛物线牵起漂亮的弧度。
骰子落下一刹,店內传来当啷一声响,清脆无比。
典小二拿手盖了眼睛,道:“噢!卖嘎的!又摔破一个。”
“下班时间到,走吧。”章磊道。
典小二抬腕看看表,愣了:“因着大人你‘节俭’的缘故,你这房间一样显示时间的物事也没有,你怎么知道什么时辰了?我不过去了趟旅游回来,老板,你就通神了?”
章磊浅浅笑道:“三天下来,惯例,她必摔破一个碗碟才肯下班的。”
小二的小宇宙终于爆发了:“天,你做什么聘用她。”
这话的愤怒程度绝不啻于质问“你为什么要娶她”为平息心爱员工的怒气,章磊很配合地做出沉思状。嘴角却不经意勾起丝笑意。
会请那个人,纯属意外吧。
那天,咖啡店也快打烊了。偏偏她就闯了进来。
“我应聘招待。”她歪头再看看手中的招聘广告,想了想,大概终于挑着她能胜任的,遂一锤定音。
“拿点本事出来。”他看她一眼,不算美,中人之姿,但眉眼弯弯,甚是讨喜。
她两眼弯成个问号状,问:“招待也要特殊技能啊。”
他淡淡道:“那姐小请便吧。”
她说“好吧,我会做提拉米苏。”模样有点委屈。
到现在,他也没有弄清他为何会请一个会做提拉米苏却好罐子破摔的小招待。
提拉米苏,小二会,店里的点心师会,当然,他也会。
那天,她的提拉米苏甚至做得有点苦,他却尝出了思念的味道。倒是自个矫情了,不是么。
第二话四缺一
夜⾊。満街灯光繁华,车辆往来纷沓,人亦熙攘。大街璀璨如虹。
从咖啡店出来,路悠言轻靠在街道旁的灯栏杆子上,看着店铺对面那栋大厦,嘴角微微泛起一笑,心里蔵掖着一个小秘密。
这栋大厦的人大都喜光顾这间叫时光的咖啡厅,她总能或多或少从员工的碎嘴里听到一点有关那人的消息,然后把它放在心上。晚上,回到出租小屋,再慢慢回味。很少,不够应付思念。只是,总归是好。
一月前,从那家外贸公司跳出来,进了这间咖啡店,这决定真是英明万分。
“妈妈,你看,那边有个怪姐姐。她在咯吱咯吱自个乐个什么劲儿?”小男孩扯着妈的管,一脸好奇。
“这孩子,真没礼貌。快走。”
悠言吐吐⾆,朝那还频频回头的小孩做了个鬼脸,那小男孩吓得哇的一声,躲到的怀里,走远了。
她挽着小手袋,继续她的傻乐工程。
嗯。回到G城三个月了。刚开始,做起老行当。在外贸公司做事。差不多两月过去,她负责的那笔订单还是搁在原地,见不着进展。
Frankie那鬼子禀承犹太人蛋里拣骨头的优良传统,硬是把已臻完美的样品看出数十个问题来,倒也不得不服他。好不容易经过一段时间的拉锯战,谈到大批落订的份上却又杵在付款方式那里。鬼子要求用信用证,经理却坚持电汇。待得磨破嘴⽪劝服客户电汇结帐,偏偏订金的问题谈不拢。鬼子只肯20%,而经理却死活不肯非50%不成。这下可好,谈判破裂,卡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连同事Mandy也替她着急起来,劝她先搁着这笔订单,转攻其他有希望的。她却没事儿似的,仍不急不慢两边,心思似并不在此。似乎不拿这个月的奖金并不要紧,影响到自个季度业绩也没关系。
其实,Mandy又怎么会明⽩,她微微叹了口气。倘若有些事没发生,她也会冲劲十⾜的工作,尽管很久以前就笃定不做女強人为生活所累,但人生在世,怎么着也要实现一遭自我价值。只是,有时候有些东西又可曾由人半分。
不过一来二去,倒与Frankie络了。一起吃下午茶的时候,悠言说:阁下的‘专业’我佩服。
Frankie说:我更喜你的不专业。
悠言一脸黑线,道,滚!
Frankie笑道:Yan,听说你辞职了。要来我的公司不?
悠言忧郁了:一边玩去。你不是说我不专业么。
Frankie认真道:你不知道阿拉伯人可以娶四个老婆吗,我们那边的,英国的,法国的,我这不还刚缺了一个,你——
悠言说:F君,你去给我叫一杯大号特饮。
Frankie愣了:为什么?
悠言道:拿来浇你。
Frankie大乐,又问为什么。
悠言语重心长:娘老再不专业也没忘记你是犹太人。犹太人跟阿拉伯人叫一个⽔火不容。仨老婆加你凑一桌⿇将刚好,四老婆有你受的你就等着做端茶的小宾吧。
Frankie大笑,噴了,一头磕上桌子,悠言无奈,摊上这样的极品她还有什么好说。
回G城,和一老婆四缺一的古怪犹太人成了朋友,不算赖。
第三话情人独无双(1)
再看了一眼那栋大厦,才慢慢踱上车。
一二零大厦,G城最⾼的建筑物,夜⾊中,霓虹不熄,凌云浩瀚。
G城最负盛名的企业的总办事点都云集在这一百二十层里。从这里走出的,又岂止是简单的⽩领,而是决定着⽩领命运的人。
那人,便是这其中之一,坐在最瞩目的位置上,俯瞰众生。
这个时间,他下班了吗。他在做着什么。
不能再想了。真的不能再想了。再想,心情那叫一个疼痛。
悠言晃晃小脑袋。G城的公是出了名的拥挤和。今晚的巴士,人还不算太多,看着窗外倒退的景物,任思绪云游往事。
突然想起数天前跟Susan闲聊时扯到他们这一届的人事。外语专业,还是不免落⼊俗套,几乎70%以上的人都⼲起了外贸翻译这行。
而在翻译一行里混得最出⾊的莫过于方影与周怀安。同声传译,几乎包揽了G城所有的外峰会和跨国商务洽谈。光下最灿烂的职业,他们演绎得至善臻美。人生到这份上,似乎不该有遗憾了。
周怀安么?脑中滑过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竟是难受得突然一窒,复又快速地跳起来,抚着口良久,才平复下来。
只因,有周怀安的地方,定当有着那人。
讨厌。讨厌的一百次方。
怎么绕了一圈。最后还是绕回到他⾝上来。
顾夜⽩,那个惊才绝,淡漠又疏冷的男子。
想起那天和Susan的电话。
末了,Susan叹口气,道“言,还记得周秦么?”
“才子?怎么了。”她笑了一下。
周秦,G大的才子,也是他们那届的异数,毕业后成了编辑和作家,现在是名声在外。
“听说,今年年初周怀安生辰的时候,周秦做了首诗给她。”
“什么诗?”当时,她的声音平静,眉心却没来由跳得厉害。
“前部分,记不清了,最后两句是,丛云本无定,今为苍山留。”
闻言,手一颤,电话几乎从手中滑落。
夜凉似⽔。
窗外钩月如织,偶然传来夏虫的嘶鸣,所有的景物,都叫人的心急遽沉沦。
时光仿佛溯回到四年前。那时,她还在G大念书,那时,她还和顾夜⽩在一起,那时,一切尚未发生。
傍晚时分,两人会蹭到学校附近的荧山去看⽇落。他重瞳华光潋滟,手里拿着个写生本专心勾勒着,而她就靠在他背侧絮絮叨叨说些什么,花边新闻,乃至⽇月辰昏,可以由总统大选侃到某明星的小小派对。
有时被她打扰得紧了,他眉一皱,薄凑到她嘴边住含了她的,封住了她所有的喋喋不休。她眉开眼笑,小计得惩!爱极了他的吻,相濡以沫,他嘴里淡淡宛若青草的味道叫她安心。
他何等的聪明,又岂会不知她的小小心思,作为惩罚却又忍不住満心爱怜的加深这个吻,直到満意的看到她脸上的晕红覆天盖地的弥漫开来。
第四话情人独无双(2)
有时,他故意逗她,任她说得口⼲⾆燥,只是风淡云轻不动声⾊的作他的素描。她“老”羞成怒,遂凶巴巴的把他的本子夺过,就着页页景致斐然胡翻起来。
本子前半部分的每帧画几乎都以云⼊景。这么简单的物事竟也绘画得姿态各异变化莫测,动人心魄。然,总观,却给人一种冷凝的感觉。
后来的画,云的踪迹渐渐隐去,景物开始繁复起来,笔触却渐见柔和,恍惚间竟给人一种错觉,作画者在描绘这些景物的时候,似乎面带微笑,嘴里悠悠衔着半青草,未惧时光流转,年华如殇。
枕在他坚实有力的腿上,她晃着脑袋,问他后来为何不画云了。
他淡淡道“言,有时候我们见着云浮在半空,静静的不事活动,其实不然,它一直在飘移着,只是以我们看不见的势姿罢了。”
“…”她似懂非懂的又晃了晃脑袋,动作活像小狗一头。
耳边听到他轻轻的笑,隐着天⽇不见的宠溺。
过了好久,在她以为早已没了下文眼⽪渐重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他越发清淡的声音。
“而现在我有你了。”
仿若天籁。
没来得及深究,便徐徐地阖上眼帘,睡去了。
这一辈子,能在晴人的怀中这样睡去,即使突然沉进永世的黑暗,即使年华在十分钟老去,又何⾜憾。
朦胧之际,感觉到他温热的在她的眼⽪上満带怜惜地吻过。
时间,就此停顿。
以前不懂他所说,离开他以后,细细去忆他的一言一笑,终是明⽩了他话里的含意。
他是如风像云般的人,从不曾为谁而驻⾜。可是,他却曾为她停下过,心甘命抵。
丛云本无定,今为苍山留。今⽇,这个云一般的男子,却静静的陪伴在周怀安⾝侧,共数流年。周怀安的英文名,正是Jebel(⾼山)。
闻说他们就像鱼与⽔,蓝天与微云,契合无间。
手指紧紧抓着路旁的栏杆,骨节因用力而泛⽩,刚平复的心律又剧烈起伏,过了许久才平复下来。
铃声传来。从包里掏出机手,打开新的简讯。陌生号码,內容和名字却悉,微微跳动的荧幕写着:“悠言,你这人,怎么说?还真是该打。回G城几个月了,也不通知一声。还是Susan露了点儿口风我们才知道。明⽇是我的生⽇,想来,你也必定忘记了。明晚八时三十有聚会,算是为我庆生,只是几个老同学小聚,不可不到。时代广场十四楼“lvaender”谨候到来。许晴。”
第五话似是故人来
和Susan一样,许晴是大学时候的室友。毕业后自己悄无声息地离开G城,直到三月前回来,这一走竟是整整四年没见。
当年,为了避开那人,自己隐匿行踪,除Susan在內极少几个人,几乎跟往⽇所有同学都断了联络。这些年来,他们那一届的“好事”分子组织聚会也不在少数,却未曾出席一次,每回都是有意无意地从Susan那里探听消息。
而Susan除怒其不争外,却也总心软,会透路点那人的消息给她。这次,没有周怀安,更没有顾夜⽩――只是几个老同学小聚,倒是没理由拒绝了。
八点三十分正,lvaender。
轻轻拧开包厢的门,悠言是一呆二愣三苦笑。虽说几年不见,她怎地就该死的忘了往⽇的惨痛经历。
许晴是G城人。还在大学的时候,某天向那女人打听一G城的店铺。她说很好找,因那一带只有为数不多的店子,挨间儿问问便知。待她找着那地方的时候却傻眼了,确是为数不多,三十多间而已。
四年没见,许晴还是没有令人失望。确是几个老朋友小聚,她泪奔,前提是请自动忽略掉大厅中那数十号人。
橘⻩⾊的灯光,淡淡的钢琴协奏曲,都市⽩领优雅的啖着紫红⾊的酒调笑闲侃,觥筹错间的美丽与谐和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就这样打破了。
当空姐的Susan此刻正在飞往土耳其的航班上,还有一些同学很早便离开了G城。除此以外,几乎他们那届专业的都出席了,有些甚至还附加了自己的伴侣。
例如,大厅深处众人缭绕的周怀安和她⾝边的G大99届美术系天才,顾夜⽩。
她的手还搭在门把上,早有一堆目光不期而至,石子空落碧潭,又岂能无波?好事者的眸光来回巡视在三人⾝上。
四年,是个尴尬的数字,短不短,长不长,但也⾜够一些人残缺了以后,或是了后残缺。
围城內外,也许不外乎是时间作的一场游戏一场梦。
捕捉到昔⽇同窗或好奇或暗讽的眸光,怀安边浮起丝冷笑,冷笑过后是満心的震惊,实是没料到此刻会再见到路悠言。自两年前和⾝边的男子正式在一起以后,夜午梦徊,又何尝少想过一次这人会以何种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到如今,渐渐把这个人沉⼊心底的时候,她却出现了,如同幽魅。
以为自己蔵得很好,没料到那微动的情绪还是被顾夜⽩捕捉到,他修长⽩皙得近似妖娆的手轻轻滑过她的掌心,似是安抚。
是的,什么逃得过他的眉眼,蔵匿,这男子本就是个中⾼手。他可以寂寂无名在G大几近三载,却在一个夏⽇的午后名动校园。于他,似乎一切都有可能。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她的男人。
忍不住看向他的侧脸,他墨拓般的重瞳里印着路悠言的⾝影,却是,波澜不惊,像在看待一个陌生人。这个认知教她心里多了些许安慰。
第六话纵使相逢应不识
“夜⽩,夜⽩,你是真正属于我的了么?”怀安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骤然塌崩,眼前模糊成那年秋⽇图书馆前落瑛缤纷的场景。
她很聪明,且目标明确。想起宿舍那几个女生,她笑了。才智不够追求安稳,毕业后望当个办公室小⽩领,要不就是机关小职员,然后钓个稍好一点的男人便満⾜。
倒也是。这世上真正有令人惊才华的又有多少个?外语系才女,她头上的华光不也有一半是经孜孜不倦堆砌而成的。
可她也并非书呆子,至少她从不会在该歇息的时间还到图书馆去做那埋头苦⼲的事儿。只是,迄今⾜⾜一个星期,每到午休时刻她还是不由自主上那儿去了。只因某天无意中在图书馆自修室里探看到那抹修长拔的⾝影——顾夜⽩。
天知道,她有多想跟他进一步往。
可惜,她对他心心念念,而他对她不过是点头之。
该如何打破两人之间的这层藩篱?她向来自信,可连连数天,却生生驻⾜,只敢在窗外徘徊。
寝室里那些女生的男友她是瞧不起的,想不到,如今竟也为一个男生这样的费煞思量。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原来这般滋味。
今天,她无论如何也要走进他的世界,她狠狠咬着瓣。
徜徉了好一会,前脚几乎迈⼊图书馆之际,却骤然发现,顾夜⽩⾝边竟已多了一个人?!
那人,她认得,顾夜⽩的女朋友,与自己同系的路悠言,普通平凡之极的女生,他怎么就喜上她了?
她恨。
那两人一前一后站着,顾夜⽩抿着,目光灼灼盯着路悠言,而路悠言却背对着他,整个儿的感觉冷漠又决绝。秋⽇的光似乎彻底断绝在透明的玻璃窗上,他眉目间竟是一片苍⽩。
悠言纤瘦的背在微微颤抖,但终究没回过⾝来。
怀安的眼睛狠狠攫住她。
耳边传来他的笑声,低沉又无奈:“路悠言,我以为我可以不想你,却原来我低估了你也⾼估了自己。”
好半晌,他的微微动了动,道:“可以抱你一下么?”
她仍旧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一下,只一下就好。”他的眸仍是清澈沉静,声音却透出丝死灰般的绝望,垂在雪⽩衬⾐畔的手紧紧按在桌子上,任由指骨绷得泛⽩。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把他所有的才智与傲气,毫不犹豫地,一点一点在那个女人面前分崩离析。
这个男子,眼角眉梢,莫不是风华。四年的时光,岁月把他打磨得更清俊內敛。
只是,现在,他眼中那抹淡然,不仅怀安,悠言也看到了。爱到极致便是恨。如今,连恨也不在了,那便是他的心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