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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③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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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神算分外神经大条和洒,硬是把不如意事掰到十之一二。

  而在这十之一二中,有一件最让他耿耿于怀的事。

  走南闯北,追寻探求玄异之事二十余年,也算见闻广博,任何奇事,都能引申个滔滔不绝——然而,他仍是普通人一个,并不具备任何与生俱来的与众不同之处。

  譬如,他知道死人的怨气可以撞响特殊的铃铛,但他听不懂铃语。

  再譬如,他能把如何养蛊说的头头是道,但他不会养、不会下、也不会解。

  老天没赏这口饭吃,没办法,天才是99%的汗水加1%的天分,汗水易得,大太阳下暴晒半天就能聚齐一桶,但天赋异禀这个东西,羡慕到死也偷不来抢不来。

  所以,神渐渐确立一个指导方针:成不了那样的人,也一定要足他们的世界。

  所以,他决定跟尹二马做朋友。

  他朝老栓头买了些玉米、子面、外加一挂长串大蒜瓣和红辣椒,喜气洋洋拜访尹二马去了。

  这里的房子都简陋,有的是砖砌,更多是黄泥夯墙,外头篱笆或者木头围个小院,篱笆的间隔稀疏,母黄狗进出毫无障碍。

  尹二马已经起,正在篱笆院里咕噜咕噜的漱口,一抬眼看到来人身上挂着大蒜瓣和红辣椒笑的嘴都合不拢,心里一个灵,那口本想往外的水就全咽下去了。

  问:“你谁啊?”

  神说:“尹先生,你好,我来是想跟你真诚的个朋友的。”

  朋友这种事,神向来是单刀直入不加丝毫掩饰的——想当年,他对万烽火的消息业务铺设叹为观止,打听到万烽火在重庆一个担担面摊子上吃饭,背着麻袋就上去说:“大家个朋友呗?”

  万烽火给了他两块钱,事后,万烽火回忆说:以为是要饭的,觉得现在要饭的要钱开场白都这么有新意…

  尹二马这辈子,大概都没被人尊称过“先生”他愣了一下,又问了一遍:“你谁啊?”

  “我的背景比较复杂,简单来说,我目前正在进行老子出函谷关的文化专题研究,在这一带,已经深入乡村考察好几周了。”

  说到这里,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然后翻包。

  这里必须要一句,以往,神的行李都是用麻袋来装的——因为他总要随身携带大量手抄笔记。

  然而两年多以前,机缘巧合,他在一位好友哥处长住,把自己二十余年来的见闻心得集结成册,麻袋也就随之失去了携带的必要,所以他现在的行李包,是个古城旅游纪念无纺大布袋,正面印“比丽江更悠闲,比大理更惬意”反面印“你到古城来”

  他从包里掏出一本半厚的,白色封皮的书,书名是《神说》,副标题《二十年目睹之惊奇险怪》。

  说:“这是我写的书,还请指正。”

  这书没有书号、没有出版社,了解内情的人知道,那是神向朋友“众筹”打印了装订的,首印约十本,除了一本自己留在身边翻阅外,其它全部内销。

  然而尹二马并不知道。

  这身上挂大蒜红椒的人,居然是个出了书的、且正在进行“文化专题研究”尹二马多少觉得有点蓬荜生辉。

  他热情地把篱笆门的勾扣打开:“请进,快请进。”

  神很得意。

  多读书、显得自己有文化是多么的重要啊,到哪都受呢。

  ***

  尹二马的早饭简单,稀饭,加头年晒干的地瓜条,因着神的到来,又往火还没灭的灶膛里了两个玉米。

  神盘腿坐在炕上,先讲函谷关,什么天开函谷壮关中,遥见紫气东来,青牛老人出关。

  尹二马憨厚的笑,往自己的黄铜烟袋膛里叶子烟,说:“知道,知道,从小听到大的。”

  烟袋上了火,凑着了两口,持着烟杆对着外头抡圈比划:“这村叫尹家村,较真了认祖宗,还都是当年那个把守函谷关的尹喜后人呢。”

  想了想又补充:“都姓尹嘛。”

  神心里一动。

  “听说老子出函谷关的时候,交给尹喜一卷五千字的《道德经》。”

  尹二马点头:“是的,是的,县里的干部来宣传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名著。”

  灶膛里,烧玉米的香味出来了,像勾着的小手,勾引的嘴里直往外出涎水。

  这尹二马,凡事都知道知道是的是的,没套出什么料来,神眼珠子一转,决定抛砖引玉。

  “但很少有人知道,那时候,老子还交给尹喜一卷七凶简。”

  尹二马一下子抬起了头。

  眼睛瞪的大大,目光里惊喜无限:“你也知道七凶简?”

  神知道这步棋是走对了:“是,我也知道。”

  尹二马激动的有点手足无措,直到灶膛里的玉米焦味出来。

  他慌里慌张下炕,忍着烫嘘着气把玉米从灶膛里扒拉出来,撕了外头的叶子,拿白搪瓷碟子盛了端上来,又去橱柜那一通倒腾,端了碟腌渍花生米,又拿了一小瓶白酒上来,并两个小酒杯,斟了倒上。

  接待规格上了一档,看来是要长谈的节奏。

  “神先生,关于七凶简,你再说道说道?”

  于是神又多说了一些,关于这世上最早的七则凶案,用于封印的凤凰鸾扣,尹喜担心七凶简解封,而老子打包票说:“这世上没人可以解开。”

  到此而止。

  尹二马正听到兴头上:“没了?”

  神说:“没了,然后老子就骑青牛出关了,出关之后杳无音讯,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尹二马端起小酒盅,哧溜一声干底,他大概酒量不行,刚一杯下去,面膛上已经罩了红。

  神赶紧又给他斟:多喝点好,酒后吐真言嘛。

  尹二马说:“还有后半段呢,你不晓得吧,也是,你肯定不晓得。”

  他爬下,撅着股在炕底倒腾了一番,翻了个红底大花布的布包出来,示意神:“你看,打开了看。”

  隔着布,神伸手摸了摸,硬邦邦的。

  一层层揭开,居然是几宽大的木简,但每一都不全,明显被烧过,上头密密麻麻的纂字,简与简之间,本来应该是用麻绳连接的,现在已经朽烂不见,只剩下木简身上的绳头。

  神惊讶:“七凶简?”

  再一想不对,数目不对。

  尹二马嗤嗤的笑:“这哪是凶简啊,就是简书。但是有年头,不瞒你说,我要是拿去卖,别说拖拉机了,能换几辆大卡车呢。”

  说着,又是哧溜一声,酒到杯干。

  神赶紧添酒。

  尹二马拈起了一给神看:“看见没,这头黑的,那都烧的——这东西,火场里扒拉来的,焚书坑儒听过没?焚书坑儒,秦始皇烧的。”

  神兴奋的一颗心砰砰直跳,这趟真不白来。

  尹二马端起酒杯:“所以我说你肯定不晓得,当年那焚书,那叫尽收天下之书,不到三十年,除了老皇帝允许的,其它的书,烧的干干净净,很多典籍从此失传——我跟你讲,文化是脆弱的,说没就没啊。”

  “那这些木简…是怎么保留下来的?”

  ***

  据尹二马说,那年月,他们尹家的先人,在官府里做小官。

  当时,秦始皇的焚书令是,除了特定的一些书籍外,其余的,都要上官府进行焚毁——说来也巧,那位尹家的先人,恰被摊派了负责这一块工作。

  可以想见,他尽职尽责地销毁,然后,趁人不备,抢出了这么几片他认为尤为重要的——或者说,是对尹家来讲尤为重要的。

  尹二赂那些木简:“这一段,讲的就是八卦观星台。话说回来,你知道咱这为什么叫‘老子行停处’吗?”

  “为什么?”

  “就上接着你讲的,尹喜担心七凶简解封,而老子打包票说,这世上没人可以解开。”

  他像是说书打板,手掌往桌边那么一拍,神很配合地又斟上一杯酒。

  ***

  神先生,你是文化人,你应该知道,世事无绝对。

  老子是个聪明人,好几千年前就出了书,他能想不通这个理儿?

  所以,老子出函谷关,差不多就到咱们这尹家村的时候,越琢磨他就觉得越不对,于是从牛背上下来,差了一个路过的人,让他帮忙去把尹喜给请来。

  这尹喜,你别看他是个当官的,他是老子的崇拜者,一听老子叫他,赶紧就颠吧颠吧来了。

  老子跟他说,这世上事变幻莫测,以后的事很难说,放眼当今之世,他敢讲“无人可以解开”但是百年之后呢?千年之后呢?

  尹喜这个人你一定也知道的,他是“精通历法、善观天文、习占星之术”所以老子和尹喜商量,造观星台。

  这观星台,不是你想象中看星星的大土台子,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就在这半山坡的山包包上,很不起眼,冷不丁一看,还以为就是路边的石头。

  但当年,尹喜是“进深山,采石无数”终于让他找到这一块奇石,在这一带勘定方位之后设下,石面形同八卦,像是抱尾双鱼,其中半面稍微低洼一些——正因为低洼,所以才能积水。

  说到这积水,也有讲究,你别看有时候水脏,但是只积天上落下的无之水,比如雨水、雪水,而且吧,夏天绝不会晒干,冬天也不可能上冻。

  老子拜托尹喜,要安排人,每天晚上查看这块八卦观星台,他说,如果什么都看不到倒是好事,万一什么时候,在八卦观星台上看见有星星出现,那就糟糕了,而最糟糕的是…

  ***

  说到这里,尹二马顿了一下,拈了几颗花生米下酒,定了定神。

  神沉不住气:“最糟糕的是什么?”

  “最糟糕的是,当那些星排列成七星北斗,并且持续长亮的时候。”

  七星北斗?这有什么糟糕的呢?神想不通,私心里,他觉得北斗星还招人爱的,像勺子一样,野外生存的时候,还可以借助北斗星辨认方向。

  尹二马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神先生,南斗主生,北斗主死,这七凶简,可都是主死的不祥戾气啊…”北斗主死…北斗七星…

  神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原始社会,由于社会生产力极度低下,导致人类有最原始的自然崇拜,比如崇拜风、雷、电等等自然力。

  而在这之中,最重要的一种,是星辰崇拜。

  七凶简和北斗七星联系在一起,会不会是最原始的星辰崇拜?

  而七凶简要靠凤凰鸾扣克制,凤、凰、鸾是用来作为图腾的吉祥玄鸟,代表着原始的玄鸟崇拜。

  怎么越听越觉得,像是两种力量的互相制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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