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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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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赶慢赶,飞机小巴拖拉机摩托车全用上,曹严华终于在第二天下午落前赶到那个可以打固定电话的地方。

  这里不能算村子,只是道旁的几户人家,其中一户开了个小杂货店。

  曹严华遮遮掩掩进杂货店打电话,衣领拉到下巴,唯恐被人认出来,其实这一点纯属杞人忧天,毕竟他当年离开曹家屯的时候,还是个堪称孱弱的清秀小哥——岁月赐予他的丰,基本上也冲淡了所有人对他的记忆。

  店主是个约莫六十来岁的老头,正跟边上来闲坐的邻居拉家常。

  ——曹家屯那边过几天就摆酒了…

  ——要去的吧?

  ——去,听说大厨都请好了,摆三天大席,我昨天赶集,猪都买不到了,说是都让老曹那边预定了…

  曹严华背对着他们,拨罗韧的号码,声音的低低,告诉他自己的位置,顺便问问万烽火那边有没有消息过来。

  遗憾的是,暂时还没有。

  挂了电话之后,曹严华悻悻付钱,店主老头看他觉得眼生,问:“往哪走啊?”

  曹严华抬头指了指曹家屯的方向。

  这居然让店主很是兴奋:“你是曹家的亲戚?是不是过来参加婚礼的?这两天不少在外打工的人回来呢。”

  多说多错,曹严华不想随便搭茬,支支吾吾着离开。

  旁边的邻居看着曹严华的背影下结论:“肯定也是本地人,你听听,说话带口音呢。就是看着脸生!”

  店主还没来得及附和,一阵突突响声,一辆摩托车冒着黑色尾气在店门口停下,放下后座上侧坐的女人。

  那女人身材高大,二十八九岁模样,微胖,一套山寨小香风的套装紧巴巴绷在身上,踩一双坡跟高跟鞋,拎一个小坤包,鼻梁上还架一副牌子叫“lu”的墨镜。

  这是谁啊,店主皱起眉头,眯着眼睛去认。

  终于,她把墨镜摘下了。

  都说美女三利器是口罩、墨镜、背影,居然并不尽然——墨镜一摘,一对丹凤大眼,眼角微微上翘,长相倒是还不错。

  店主恍然:“你是曹家那个大丫头…曹金花吧?”

  曹金花脸上原本带笑,一听这话就垮了,说:“大爷,我已经改名了,我叫jenny,曹简妮。”

  ***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万烽火那边终于有消息过来。

  算是好消息。

  简单来讲,万烽火的各地同事行事不违法,但是出于掌握各种各样灵通消息的需要,时不时也会“走暗门”对各种水面底下的易不阻不挡不掺和,但了如指掌。

  人家说了,开原当地及周边,基本就没有听说过人口拐卖的事儿,如果真的有,那也一定是零星的、外地来的人干的、极偶然的。

  曹家屯那头也有人去看了,说是“一片祥和喜庆的场景”这屯里大概家家都沾亲带故,所以大红喜字都不单是办亲事的人家贴——家家清理门面,门楣上不是挂彩灯笼就是挂花,院子不够大,要在村里公开的晒场地上搭喜蓬,曹家屯很多在外头打工的人都陆续回来了。

  言外之意是:你们见过哪家拐卖媳妇,是这么大大办的?

  没能见到那姑娘,但据说曹严华的二表弟青山跟那姑娘是自由恋爱,两人前些日子还一起去县里拍了婚纱照呢。

  …

  暂时联系不上曹严华,不过罗韧觉得,这些消息反而让事情有些复杂了。

  如果说,拐卖不存在,发生的一切只是为了骗曹严华回家,干嘛非要用这种往村里人头上扣屎盆子的方式呢?

  合情合理的借口可以很多啊,父母病重、家里遭了灾,没人会思维清奇到用拐卖人口这个理由吧?

  一万三也是这个看法,而且,他的想法里,事情的真相更可怕。

  那个姑娘可以活动自由?说不定她除了被拐卖之外,还因为某种不得已的理由,被迫着强颜欢笑,人前人后的装出一副喜气洋洋自由恋爱的模样。

  她周围的所有人,都是不可相信的,所以她才冒着极大的风险,向青山那个自己素未谋面的,但是是个“城市人”的表哥求救。

  曹严华是不是也跟村里沆瀣一气她已经管不了了,可见她是多么的绝望和无助。

  一万三分析至此,唏嘘不已。

  罗韧苦笑,但也找不出话来反驳,而且跟曹严华失联,那头什么情况也不清楚。

  不过,曹严华如果一个人搞不定的话,一定会再想办法跟他们联系的。

  所以末了,罗韧说:“咱们再等等看吧。”

  ***

  一天没消息,两天没消息,三天…还是没消息。

  最先耐不住的是木代,曹严华虽然没有正儿八经起香案拈香叩响头认她做师父,但是,她口头上也认了的,要是他真出什么事,理论上,她都可以向大师兄郑明山和师父求助的,用师父的话讲,因为是同门,同出一门,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该守望相助。

  她给那个小杂货铺打电话。

  店主问:“曹严华是谁啊?没听过啊。”

  木代急的跳脚:“就是那个要结婚的青山的表哥,当年他不想跟曹金花结婚,上房敲过锣的。”

  这一幕想必早已在十里八村传为“佳话”店主惊怔失语半晌,忽然莫名兴奋:“你是说大墩儿?”

  大墩儿…

  如此响亮的名字,真是来自于自己认识的某个人吗?这次,轮到木代说不出话了。

  店主激动极了:“就是曹土墩啊,那小伙,好家伙,当年在屋顶上敲锣,他爹带了四个人上房才扑住他…”

  据说这件事之后,曹家屯周遭再造房子,都尽量避免平房,倾向于造滑不溜角的檐山尖顶——这也是小人物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地方风土建筑结构习惯的典型。

  木代结结巴巴:“那曹…土墩回家没有?”

  没有,必然没有,如果阔别八年多的曹土墩忽然间公然回到了曹家屯,那必然是比青山结婚还要轰动的大事。

  再一打听,曹家屯依然弥漫着婚礼将近的喜庆气氛。

  放下电话,木代忧心忡忡。

  喜庆气氛既然还在延续,就不大可能存在“新娘被曹严华救跑了”的情况,那曹严华去哪了呢?

  当晚大雨,酒吧里人不多,木代独占一张角落里的桌子,明知道曹严华不大可能发信息来,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刷手机页面。

  一万三心情不错,摇风摆柳地端着托盘过来,给她送上一杯拉了花的拿铁。

  上头写着“反对包办,支持婚恋自由”

  木代真是一肚子没好气,低下头,嘴巴在咖啡边处啜“自由”两个字瞬间就被她进了嘴里,嘴上泛着咖啡沫的泡泡。

  一万三很嫌弃地看她,有些人,天生就不应该与之论艺术、情调、意境或者精致。

  木代说:“你说,曹胖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真是应景,刚说完这话,外头一道迤逦电光撕开天幕,密集雨声中,传来轰隆隆雷响。

  一万三说:“可能被抓起来了。”

  “关在曹金花家的地窖里,遭受严刑拷打,最终不得不忍辱偷生——小老板娘你放心,一年后他就回来了,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怀里抱着一个娃,背上驮一个娃,手里还牵一个…”

  气的木代拿座椅上的靠垫挥他。

  酒吧的玻璃门被推开,有人停在门口收伞,伞骨并起,伞面上的雨水溪水般下。

  是罗韧。

  一万三啧啧:“风雨无阻啊。”

  他很识趣,托盘往胳膊下头一夹,回吧台根据地。

  和木代相比,一万三暂时还不怎么担心曹严华:做事情总是需要时间的,没准曹兄现在正在筹划、思索、布局、等待时机,哪有今天过去明天就大功告成那么简单。

  罗韧过来,木代往座椅里头挪了挪,跟以往一样,罗韧一般不坐她对面,喜欢挨着她坐。

  身上,还带着大风大雨里的气。

  说:“如果这一两天,曹严华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咱们可能得过去看看。”

  木代点头,也是,不管是委托万烽火还是报警,总觉得没有自己过去放心——而且,现在这种几乎类似歌舞升平的局面,报警根本也行不通。

  又聊一些经常聊的话题。

  凤凰楼的生意,郑伯是不是该创新几个家常菜,聘婷的康复情况,神那里的进展,凤凰鸾扣的提示。

  凤凰鸾扣的提示总是出现的随机,而且除了仙人指路那一回,后来的迹象,并不是人人都见到——对于这一点,罗韧的看法是:提示的目的在于让人知道,有一个人知道,并告知给其余人,就可以了。

  这一次的提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呢?

  木代问罗韧:“我是不是也得学着曹胖胖那样,逮到木头就盯着看,看着看着,就能看出幻觉来了?”

  她眼一瞪,学了个目不转睛的架势,牢牢盯对面的墙。

  那是酒吧的“创作墙”很多留言涂鸦,有些客人酒醉情伤,就会朝吧台借了笔上去挥毫,有一次有个客人一边哭一边上去写《长恨歌》,大段大段,默写的一字不差,店里所有人都围过来看,那个客人写下最后一句“此恨绵绵无绝期”时,身后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她忽然如同老僧入定,罗韧止不住好笑,目光无意间从墙面上掠过,身子陡然一僵。

  再然后,他迅速起身走到墙边,半屈膝去看。

  那是一头猎豹,红色的线条极简,却勾勒的肌遒劲,四肢腾空,翻跃飞,豹头偏向外侧,眇一目,红色的血正从眼眶处下滴。

  罗韧垂下的手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喉结不易察觉地轻轻滚了一下。

  木代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问他:“怎么了?”

  “这个猎豹是谁画的?”

  木代没印象:“应该是客人吧。”

  罗韧心里有一个声音,说,绝对不是客人。

  “是什么时候画的?”

  “不记得,以前画的吧。”

  不是,一定是最近,昨天,或者就是今天——这画如果以前就在,他决计不会看漏的。

  木代担心地看他:“怎么了?”

  罗韧沉默了很久,说:“画的不错。”

  ***

  临睡前,木代一直在想罗韧奇怪的反应,还有那副画。

  昏昏沉沉睡去,又蓦地惊醒,醒时后背发凉,不知道自己在哪,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到剧烈的息。

  息声渐平,终于发觉,是在一个冰凉森冷的地,自己的位置很奇怪,似乎在壁高处。

  整个人恍恍惚惚,被气、霉气还有绝望的气息围裹着。

  有很小的沙粒,从眼前,簌簌落下。

  再然后,突然地,有人从顶直翻下来,从她眼前极速掠过,然后一声闷响,重重摔落在底。

  里亮起来,她低头,看到血泊中趴着的那人,她认识那装扮,还有掀起的上衣处,在后里的那把匕首。

  她哭起来,眼泪越越多,嘶哑着嗓子叫他:“罗韧?”

  …

  哭着哭着,就醒了。

  睁开眼睛,屋里黑漆漆的,摸了手机来看,距离睡下,并没有多久,她只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做了一个噩梦罢了。

  这梦那么真,让她对心生恐惧,伸手去摸面颊,真是的。

  木代翻身下,脚在地面摸索了一阵,没找到鞋,索赤脚,足心触到冰凉的地面,凉意顺着涌泉慢慢上行。

  她走到窗边,伸手推开。

  从这里,可以看到罗韧的房间,在那个黑暗围裹的方向,亮着灯。

  他也还没睡。

  下意识的,木代两手合起,低下头,并起的指尖触到额头。

  心里默念:只是噩梦,只是个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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