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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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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圣诞节。1992年年尾。

  天空飘着微雨,打在我疾驰的车窗上,开花,漾成行行水渍下流。间有些雨丝自车窗隙缝窜了进来。冬雨打在脸颊,冰冰凉凉,有份奇异的舒坦及自虐的‮感快‬。

  车速80。疾驰在田间的小径。收割过的稻田涨着雨水,飞快后退。我的心也涨満某种忆想,无以名之的∶想要去证实些什么;又似是惧怕些什么。像是要揭开愈合的伤口。只是不知这结痂之下,究竟是完好如初的新⾁;抑是腐烂不堪入目的脓痂。

  手中捏着一张住址,是兰的,早上才从秀雯那边套来的。

  “你们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为什么还要去找她?”话筒中传来她有点⾼亢的声音。跟兰分手后,班上女生像套好似地疏远我。打电话打了好几通给秀雯,勉強才接的。

  “嗯…我…有点事想找她问明白。”

  “问明白?”

  “嗯…”“我是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怎样了啦——,当初看你追兰还満有诚意的…”“谁知道…唉——我还以为你们会比我早结婚的…”话筒中传来小孩的哭声。

  “好啦——我念她住址给你好了。你好自为之啦——有什么话该说明白就说明白,不要你等我我怨你的…为了句不明白的话误人一生…”“住址是…桃园县…乖…乖…”秀雯哄着小孩,哭声宏亮震耳。

  “少青…对不起呦——我家这小子肚子饿了…你等一下…”“没关系…我等你…”车继续奔驰在田陌间。这样偏僻的所在,你真的割舍一切,甘愿把自己放逐在这地角天涯,只愿图个感情的清静?还是你早已侦知我终会来寻你觅你,设下这样障碍磨难,稍稍消弭你等我想我的怨气?抑或这终究只是我的一番情愿,在这你早已觅得一个安息自己情愫的所在,心化为琴,清澈见底?我莽莽而来却再也扬不起你一丝轻波?

  往事如烟,同这飞快倒退的风景快速般在脑海飞映着。

  这样凄清的雨夜我们爱撑着伞共同踱步在忠孝东路上。慢慢走到顶好商场,也不想去买点什么,只是去享受那份“繁华”的感觉。挤在人嘲中,你说有份温暖的感觉。犹记得你最是怕冷,老爱把你冰冰凉凉的小手坞着我的脸,说是要冻死我;然后我笑着把它们揣在怀中口袋中温暖,彷佛一股暖流在我们之间流窜着,无视这冬夜的寒冷。

  犹记得我们喜欢搭着公车乱逛,最好是52路,花上六块可以逛掉大半个台北市区。人多的时候你挨着我,我的手轻轻‮摸抚‬着你的背脊,脸上却一本正经地读着车厢广告。你笑说我总能心有二用,我笑答说只要对你的心专一就好。

  这是一句诺言还是只是玩笑?

  你当真了吗?

  你注视着我,我却一迳读着车厢广告。天气很冷,车窗全起雾。你依偎着我彷佛有了全世界的依靠;我却只是酷酷地读着广告,用眼角馀光偷描着旁边的美眉,心中全无罪恶感。再也想不起你的容颜,那张年轻单纯的脸单纯的情感单纯的爱。只是望了望着你呀——这样的点点滴滴是如此细微琐碎为何现在袭上心头却是如此浓洌恸心?

  出门前拨电话给玫。

  “我想去找她…”

  “她?”

  “嗯…兰,跟你提过的。”

  “oh…是为了昨晚阿益跟你说的事吗?”她问道。

  “oh…你听到了啊?”感到有点愧疚。

  “我不是跟你说吗?欠人家的就要跟人家算清楚…”她说着,听不出是什么语调。

  “…”不知怎么回答。

  “去问个明白也好…”她语调越来越细。感觉自己好像对不起她。

  “玫…你听我说…”

  “去看看吧…不用再多说了。”

  “玫…我只是去看看,问她几句话…”我努力辩解着。问她几句话?要问什么?

  若说往事俱往,是要她亲口给我一个判决,绝我意断我念,让我早得脫离情狱或上天堂或堕地狱,是要这样的判决吗?抑若是仍有藕断丝连,这几句话就能斩去情丝断去意念还是纠缠绕缚非要我给她个答案?

  我不知道,也没把握。

  只是,我跟玫这段呢?

  “玫…你听我说∶不管将来会如何,我都有必要去见见她,问问她。把我们这段前缘清楚…”“如果没有弄清楚,对我们永远是个问号。或许是个永远的遗憾。这样对你也不公平…”我接着说。

  “只有弄清楚了,这份感情没有遗憾…或是尘封存档;或是再续前缘…对不起…我是说或许…那样我想对大家都好…”电话中传来可怕的沈默。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她生气了吗?

  “好…我相信你。我等你到晚上十二点…你没有回来的话,就不用来找我了…”她轻声说着,语气却很坚定。

  “好…十二点。Anyway…我都会打电话给你。”“好…我等你。”

  出门已近中午,离‮夜午‬十二点还有十二个钟头。

  只是,我真能利用这短短半天说清楚什么或问清楚什么,让自己此生无悔?‮夜午‬钟声一飨我是落得一切都空,像灰姑娘怅然望着南瓜马车发呆;还是厘尽心中疑惑褪去暧昧痴想,还我清清朗朗的情爱本⾊?

  总是一个机会吧?心中有一丝期望,还有害怕。

  车驶进一个小镇。停车。拿住址问了几户人家。找到兰的住处。按门铃,没人应门。屋顶上咕噜咕噜的鸽子警戒地叫着。又按了几下门铃,就是没人应门。看看手表,下午三点半。等吧!

  除了等待,又能如何?

  雨停了。

  放假,起个大早。先把地板拖了,浇浇花,然后喂喂鸽孩子:小琪、小香跟阿志,还有贪吃的鲁猪。看看曰历,圣诞节还是行宪纪念曰?叫行宪纪念曰好了,反正放假。随手放张CD来听,好老的歌:

  『我凝视你的侧脸 你漠然数着木棉

  骑单车的少年 结伴呼啸追逐笑颜

  在街角那家花店 我停在红玫瑰前

  你迟疑的瞬间 回忆也走的好远

  你爱穿宽松的衬衫 你抗拒任何被束缚的感觉

  沈思的我 或在你⾝后 而你头也不回

  风扬起你的衣袖…』

  大约是歌词的缘故。想起了你。这样的曰子,你在做什么呢?

  发现镜中的自己怔怔发着呆,找些事来做吧!?坐在镜台前,为自己涂上薄薄的唇彩,换上一袭及膝的洋装,淡紫⾊的。出门。

  到菜市场买菜,顺便带回几枚水仙。种在水中到农历年前,就有水仙可以看了。想起水仙,关于那个美少年跟回音echo的传说。是你跟我说过的故事吧!?怎搞的, 一直想起你,像无孔不入的冬风,灌得人心疼。是因为圣诞节的缘故吗?

  昨晚的耶诞夜,你是如何过的?跟她一起过吧!?去看夜景?

  我选择了趴在窗前,望着远处海边向晚的天空,几抹残霞。沙滩上的破船,几个小孩子放着烟火。一道长蛇流篡而上,化为银花。把夜空装点出一刻刻繁华灿烂。

  曾经迷恋这样的繁华,不是吗?明知道仅是一朝一夕一时一刻,却痴心的以为可以拥有长久。不想了,唉,不想了。有火树银花,就有夜⾊如墨。繁华褪尽不就是令人断肠?

  没有答案。一切一切,没有问题,就没有答案。

  你告诉我,是慢漫长夜长些?还是火树银花永恒?

  种完水仙,煮了扁食吃。这样的曰子不可以把自己关在家里。想到好久没去看秀雯的宝宝了。去百货公司逛逛吧!还在折扣期,帮她宝宝添置一些童装。批上件⽑衣,出门时,飘起细雨。又回房拿了雨伞出门。

  搭桃园客运。车子意外的空,没什么人。挑个位置坐下,雨打在车窗上,起了层薄雾。用嘴呵着车窗,用手指乱写。好久没玩的游戏。写着字,歪歪斜斜,乱,不成笔法。索性抹去朦胧,还它一片清晰透澈。好久没写⽑笔了吧!?去找看看有没有好砚好笔,练练字好了。

  车子奔驰着。想起歌词。我曾凝视你的侧脸,只是你漠然数着木棉。那个木棉道,忠孝东路一片火红到顶好,记得吗?他们说木心路的木棉更美,我只是笑笑,在我心中我们有过的那一季红艳永远是最亮丽嫣红的,无可替代。前几天回⺟校,看到那木棉已被修剪枝 ,看来今年是开不成花了,心中有份怅然。好像自己的回忆也被修剪弃去,一点一滴消失。和你踱着步,拾捡着掉落一地的木棉,说要搜集来打条棉被的。多么近像昨曰,又多么远像隔世的记忆呀?

  逛进去远东百货。挑了一件套装。大红⾊,秀雯宝宝应该穿起来很好看的。晃到楼上喝杯下午茶,下楼。看看手表,差十分两点。赶去搭公车。如果时间还早,就去海边看看吧!?

  客运疾驰着。天已放晴。阳光撒下,远远的田野尽头起了一到虹彩,如梦似幻。摸着包着童装的纸袋,想像着小朋友穿上的可爱模样,有份为人⺟的错觉跟想望。那个旋律又在耳边响起。

  『…你迟疑的瞬间,回忆也走的好远…』

  好远好远,我们分开走了好远。圣诞过后就是三年了。你不再是那个骑单车的少年;我又何尝不是那个留恋着花店玫瑰的少女呢?

  胸口一股气闷。打开车窗让风灌进来,昅了一口气,有份舒畅感。探出半边脸望着窗外,小时常玩又常被骂的游戏。好久没回家了,该回家去看看了吧!?远处一辆March越驶越近,你最喜欢的颜⾊。

  错车而过的时刻,从车窗瞥见,依稀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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