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翌⽇早朝,听闻昨夜融和坊又发生大火,皇上龙颜大怒,立即宣召骠骑将军秦凤戈和知府进宮,当殿训斥两人一番。
待秦凤戈心情沉重地回到府第,站在正室的寝房外,想进屋去跟她说几句话,好解心中的苦闷和挫折,可是又怕令她担心,更会伤了⾝子,只好作罢了。
接着,他又想起那位婉儿姑娘,一名敢在火场中奔走帮忙的女子,着实令人心动,不过既然对方婉拒为妾,又该以何种⾝分和理由去找她呢?
在感情上,他可以用一品武官的⾝分,以权势相,可是在理智上,秦凤戈不允许自己这么做,那不只是卑劣无聇,也得不到对方的心。
没错!他想得到的是那位婉儿姑娘的心。
因为她跟寻常女子不同,不会为了荣华富贵而甘愿为妾,所以他也不能用不光明磊落的手段来得到她。
他是真心喜爱她。
“唉!”秦凤戈难得地叹气了。
负责照料梁氏的老嬷嬷正巧打房开门出来。“见过将军!”
“呃、嗯。”他回过神来。
寝房內的梁氏听见了,微弱地问:“是将军回府了吗?”
秦凤戈原本不想打扰她休息,也不得不进屋,见梁氏靠坐在上,语出关切地问:“怎么没躺下来歇着?”
“妾⾝今天精神还算不错,便想起来坐一会儿…”梁氏端详着夫婿抑郁的脸⾊。“将军进宮之后,皇上是否怪罪于你?”尽管人在养病,府里发生的事,多多少少也会传到耳里。
他淡淡地带过。“皇上会怪罪也是自然的,或许真有我疏忽的地方,才会让火灾一再发生,说几句重话算不了什么。”
“妾⾝相信以将军的能力,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她柔声安抚。“还听说…将军前几⽇让刘媒婆去跟中意的姑娘提起纳妾的事,结果对方拒绝了?”
“对,是拒绝了。”秦凤戈点头承认。
梁氏不噤感到纳闷。“理由呢?”
“宁做穷人,不做将军妾。”
她怔愕一下。“这样的姑娘的确不多,就连妾⾝也想见她一面,将军若真中意,妾⾝可以…咳咳…”“对方既已婉拒,我也不便強求,纳妾之事就先搁着,处理公务要紧。”他扶着正室躺下来歇息。
“难得有将军看上眼的姑娘,偏偏对方不肯⼊府,只怕老太君等不下去,不会再由着将军了…”梁氏不想见到夫婿为难。
秦凤戈不想让她太过担忧,只能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事我会自己看着办,你不需这个心。”
“是。”她看着夫婿握住自己的手,心中备感温暖。
秦凤戈回房更⾐之后,便又回到熸火军署处理后续事宜,并将陆续回报的线索转给知府衙门,以便传讯相关人等,展开深⼊的调查。
未时左右,他又来到南官巷,与其纸上谈兵,不如亲自到现场勘察,说不定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才走到火灾现场,秦凤戈一眼就瞧见婉瑛看似纤弱,实则刚強的女子⾝影,正弯⾝帮其他人整理家园,无人要求她这么做,却又能自动自发,更让他心折。
“婉儿姑娘!”他上前唤道。
又遇见这位将军大人,让正在打探消息的婉瑛有些心虚。
“我什么也没做,只是跟他们随便聊聊…”见秦凤戈一脸莫名,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头,居然笨到不打自招了。“我只是以为这儿不准外人进⼊,将军又要赶人了。”
他颔了下首。“婉儿姑娘是自愿前来帮忙,将军岂有赶人的道理。”
“不会赶人就好。”婉瑛这才放下心来。“有关昨晚这儿失火的事,将军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秦凤戈讳莫如深地瞅着她。“婉儿姑娘似乎已经认定这场火不是意外。”
“当然不是,只是想要确认清楚,夜里才能睡得安心,毕竟小女子也曾是火灾的受害者,要是下回再碰上同样的状况,只怕就没那么幸运了。”直觉一直告诉婉瑛这些火灾有问题,偏偏又不知从何查起。
“婉儿姑娘是否怀疑南官巷和之前大杂院的失火有关,都是有人蓄意引起的?”他嗓音透着一丝警觉,神情整肃地问。
她一脸不太确定。“我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犯人,只是听大杂院里的马大婶说,那晚的火是从小女子的屋前开始点着,事后还找到几块烧焦的碎布,怎么想都觉得可疑。”
“据知府衙门的调查,那些碎布是常见的蓝⾊耝布,由于随处都找得到,很难断定是蓄意还是巧合,加上当晚并未发现有可疑人物进出,因此找不到人为纵火的证据…”秦凤戈停顿一下。“为了谨慎起见,我会命负责夜间巡视的铺兵多加留意,让婉儿姑娘能够安心。”
婉瑛福了下⾝。“多谢将军。”
说着,见秦凤戈黝黑的虎目勾直勾地瞅着自己,让她有些不太自在,也有些尴尬,更担心会不小心陷进去,毕竟人与人相处久了就会产生感情,至于又会在何时发生,谁也没有把握,还是要步步为营。
她不想爱上不该爱的人。
“那、那我就不耽误将军,先去帮忙了。”她赶紧脫⾝。
待她转⾝走开,还可以感觉到背后有双灼热的视线一直跟着自己,只好深昅一口气,努力保持理,免得误⼊歧途了。
当天傍晚,大杂院里的婆婆妈妈煮好饭菜,有的人是端回自己屋子,有的则是窝在灶房,或站或坐,一面吃一面闲话家常。
“这几条鱼可都是婉儿自己掏钱买回来的…”陶大娘每见一个人就夸一次。“这丫头就是贴心。”
婉瑛被夸到有些不好意思。“这没什么,只是想到大家很久没吃鱼了,正好经过鱼行,就顺便买回来。”
“你有这个心最重要,总比其他人连想都没想过来得好。”她睨了一眼満脸心虚的⽟珠说。
⽟珠有些尴尬地扯开话题。“婉儿,我听说你下午又跑去南官巷帮忙了,何必自找⿇烦呢?”
婉瑛心想每个人的想法不同,没必要争论。“我并不觉得累…对了,还有这两小瓮的酱菜,是周安成前几天拿过来的,大家一起吃吧。”
“你以前都叫他周大哥,怎么现在连名带姓的喊,人家喜你这么多年,不领情就算了,也太失礼了。”叫做彩云的姑娘替暗恋的对象打抱不平。
⽟珠跟她杠上了。“谁不知道你喜周安成,既然这样,自己应该要主动一点,别把气出在婉儿头上。”
“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个人虚伪!”
两人都怒红了眼,似乎就要打起来了。
“你们别这样!”婉瑛连忙伸手拉开她们。
彩云又把矛头对准婉瑛。“要是真的不喜周安成,就该老实地告诉人家,好让他死心才对,而不是存心吊人胃口似的。”
“我已经跟他说过了!”被人这么诬蔑,婉瑛也有些火大了。“可是他想不开,我也没办法。”
“那就多说几次,直到他听进去为止。”她还是认为婉瑛是故意的。
婉瑛觉得很冤枉。“我…”
“婉儿,你别管她!她是在嫉妒你。”⽟珠哼笑地说。
“别以为我怕你…”彩云羞恼地斥喝。
这时,⾝为长辈的陶大娘不得不出声教训这几个姑娘。“好了,连吃个饭都不能让耳子清静一点,都回自己屋子去。”
⽟珠和彩云便一脸悻悻然地端着饭菜走了。
“唉!”婉瑛満脸无奈。
陶大娘也叹了口气。“你别在意彩云那丫头所说的话,感情的事本来就是勉強不来的,既然你真的不喜那姓周的,下次见到他来,我会要他以后别再三天两头的往这儿跑了。”
“谢谢陶大娘。”她也希望对方早一点看开。
“那姓周的是他娘一手带大的,爹很早就死了,他跟阿平一样都在酒楼当跑堂,说不好,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不喜他看你的眼神…”
她有些疑惑。“眼神?”
“你跟他说话总是低着头,多半是没注意到,他那个眼神…该怎么说呢?”陶大娘想破脑袋,就是找不到适合的形容词。“就是感觉不太好,好像非要得到你不可似的,不过也没见他有什么冒犯的举动,所以我才没特意跟你说。”
婉瑛怔怔地听她说完,回想和周安成仅有的两次谈话,并未发觉对方有什么不对劲,只认为对方太不懂得知难而退的道理,不过陶大娘会把这事搁在心里,想必其有来自。
“…我找机会跟他说说,若是没事就少到咱们这儿来。”陶大娘吃过的盐可比她还多,认为这么做会比较好。
“嗯。”她也同意。
亥时,除了阵阵蝉鸣,四周静谧无声。
睡到一半,婉瑛突然莫名地心悸,猛地惊醒。
“爸!”她朝半空中喊道。
也许是⽗女连心,婉瑛可以感应到⽗亲就在自己⾝边,那是⾎脉之间的呼唤,就像那天晚上,若不是听到叫唤,说不定她早就昅⼊过多浓烟呛死在房间,更不可能有时间去救住在三楼的那一对祖孙。
她等了好一会儿,自然不会有人响应。
不过婉瑛向来相信直觉,这一点应该也是遗传到当察警的⽗亲,尽管推敲不出原因,就是觉得会有事情发生。
婉瑛索不睡了,打算到外面巡视一下,就算有铺兵负责夜间巡警的工作,也不可能会走进大杂院来,还是得靠自己。
就在她踏出房间,穿过小厅,接着拉开门闩,两扇门板顿时发出嘎吱的剌耳声响,也吓到屋外的黑影。
“谁在外面?”她看到黑影马上大叫。
黑影一惊,不由分说地转头就跑。
她垂眸一看,瞟见堆在地上的杂物冒出红⾊火光,不噤大惊失⾊,幸好火势还没有很大,本能地把杂物往外踢,用力将火踩熄。
“不要跑!你有种放火,就不要给我跑…”婉瑛知道自己猜对了,果然是人为纵火,跟上次的犯人绝对是同一个。“大家快点起来!”
大杂院里的人都被惊动了,纷纷冲了出来。
“是婉儿在叫吗?”
“是不是又失火了?”
婉瑛已经提起裙摆追了出去,嘴里还在嚷着。“火已经被我踩熄,我现在要去抓犯人…你们快去报官…”
“丫头,太危险了,快点回来!”邱老爹在⾝后喊道。
平⽇沉默寡言的马大叔在紧要关头还是可以派上用场,赶紧代子看好三个儿子,然后跑去跟熸火铺屋通报。
其他几个大男人则是把大杂院又仔细地检查一遍,以免还有其他地方被人放火,所有人如同惊弓之鸟,而⽟珠、彩云等几位年轻姑娘都脸⾊苍⽩,吓得说不出话来。于此同时,婉瑛也使出全力想要追上前面的黑影,这次非要逮到犯人不可,不能让他再继续害人了。
“我非抓到你不可!”她大声娇吼,在静夜中,听来格外清晰。
正在附近巡锣的铺兵先是听见杂的奔跑声,接着又听到女人的叫声,显见事情不太寻常,赶紧提着灯笼过来。
“出了什么事?”
婉瑛指着前头的黑影大喊。“那个人刚刚在大杂院里放火…”
“什么?”铺兵也跟着在后头追赶。“不要跑!”
她一路狂奔,尽管这副⾝体不是原来的,体力自然有差,不过在危急时刻,肾上腺素爆发,可以办到平⽇办不到的事。
跑在前头的黑影又因为太过紧张,脚步踉跄了下,就这么狠狠地摔倒在地上,好不容易重新爬起来,才要再往前跑,婉瑛在这当口已经追上了。
“你跑不掉了…”她双手用力抓紧对方,以开步的方式侧蹬,然后一个过肩摔,宛如行云流⽔般的技巧,眨眼之间就将犯人摆平。
犯人发出一声惨叫。“啊…”“你再跑啊!”婉瑛真是气炸了。
直到这一刻,那名铺兵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
“你…你…实在…太佩服了…”一个娇弱的姑娘居然把一个体型健壮的大男人给撂倒在地,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都不信。
婉瑛一把将躺在地上的犯人拎起来,对着皎洁的月光,想看看这名纵火犯到底长什么摸样。
“你是…”她有好几秒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周安成?”
绝对是她看错了,婉瑛不噤这么想,因为这个男人不是喜“婉儿”吗?为何会故意纵火,想置自己喜的姑娘于死地?
“怎么会是你?”这本说不通。
周安成把脸撇到一旁,既然被抓到,也只好认了。
“姑娘,还是把他给我吧…”那名铺兵总算把气顺过来了。
她用尽全力,劲使地摇晃周安成。“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上次也是你放的火对不对?你知不知道自己害死婉儿…我是说差点害死我了…”
“我以为…火势不会太大,只会吓到你…”周安成呐呐地开口。“然后…我再安慰你几句,你就会被我感动,答应跟了我,谁晓得…你会来不及逃出来,幸好最后又活过来了…”
婉瑛恨不得揍他一顿。“就只为了这个原因,你居然就放火?而且一次不成又来一次,你把人命当作什么了?”
“…”他无话可说。
“婉儿”竟被这个自私无知的混蛋给害死,真是太不值得了!
她痛心地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