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剧饮千杯男儿志(上)
正是十月底秋风起的的季节。
港香漫长的夏季渐渐过去,慢慢的开始有了一些凉意。写字楼里的⽩领们也纷纷换上了秋装。
这样的季节总是让人特别的惆怅。
张建已经坐在座位上发呆一个上午了。
他终于长叹了一声,最后扫视了一眼这个他工作了将近半年的大写字间,看了看正在结伴商量出去吃午饭的同事。
“张建,我们去吃泰国菜,来一起吧?”
“不用了,我…我还不饿…”
“哦,拜拜…”
“喂,张建,他们吃泰国菜你怎么不去?你的脸⾊好差哦,要注意⾝体啊!要不要我回来给你带个便当?”
“哦,不用不用!真的不用…谢谢,你不用管我,快去吃饭吧…”
同事们终于都走了。
张建缓缓的从桌子下面拿起来一个纸⽪箱子,把自己放在办公桌上的那盆小盆栽放进箱子里;然后是笔架笔筒,剪刀铅笔刀小工具盒、讲义文件夹、胶⽔、相片框…
张建那着相片框子,对着里面的照片发了好一会儿呆。那是他刚到这个公司的时候,易青、孙茹、宁倩华和大写字间的行政人员同事们一起照的。照片上孙茹明眸皓齿,易青则是一副搞怪献宝地滑稽模样,不知道的以为是两个初级文员。哪有半点象总裁总经理的感觉。
想到这里,想到当时大家那种亲密温暖的感觉,张建不由自主地轻笑了一声。他真的不舍得离开这家公司。
自从他在京北一所二流大学本科毕业后,换换过几份工作。只有这个公司令他做的最开心,最有归属感。
如果不是为了帮他最好的哥们儿,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真的会希望永远在这个公司做下去,做到退休。
在这个公司里,大家基本感觉不到自己的头上还有部门主管,还有一群董事,还有主席,还有易青和孙茹…
就象一个和睦的家庭一样,老板对待员工想对待自己的兄弟姐妹。或者说更象对待自己的同学,办公室里地同事们都是一群爱玩爱闹爱吃的年轻人,工作距离乐娱圈又近,所以大家整天在一起聊八卦聊的特别开心…
完了。这一切都完了…结束了,都结束了…
张建自嘲地笑笑,把最后一件人私物品放进箱子。
昨天他也亲眼看到了,从头到尾,易青简直可以说算无遗策。把孔儒玩弄于股掌之上;那么象孔儒安排自己进⼊华星探听消息这种⽑蒜⽪的小伎俩,恐怕早就被易青识破了吧,他可能会不知道么?
还是自己识相点好。免得人家再给自己难堪。
想到这里,张建对自己点了点头,走到桌前的电脑前,准备给易青打一封辞职信。
这时,大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是內线。
张建摇了头摇,心想也好,最后为公司接一次电话吧。
“喂…还好还好,我还以为你们一定都出去吃饭了呢!易先生代。让物流部的张建上来一下,如果他出去吃饭了,等他回来再通知他好了。”
说话地是易青的秘书姐小麦琪,她的声音听起来倒平和地,仿佛没有喜火。
“哦。麦琪姐小,我就是张建,我马上上来,谢谢你。”
“有没搞错,叫人家名字就好了嘛,为什么还加个姐小在后面,古古惑惑…”那边笑着把电话挂了。
来了,终于来了。
张建苦笑着挂上电话。心想幸亏自己事先收拾好了东西,省得等下还叫保安押着下来收拾,要是碰到吃饭回来的同事多尴尬。
他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座位,看看有没有落了什么,然后把纸⽪箱子放到座位下面去——说起来,他实在是个非常细致稳重的人,连这么点小事都做的一丝不苟。
收拾完一切,他拍了拍手,向办公间外面的电梯走去。路过同事阿宝的桌子时,看到阿宝这马大哈的一份做了一半的文案就这么挂在电脑上,是有关〈花木兰器材配给地预算报表。
张建摇了头摇,这些都是公司的秘密啊!被人看走了怈露出去怎么办?于是顺手帮他点了储存,然后关掉显示器。
…
电梯缓缓的上升。
张建站在电梯里,忽然想起当初刚到这家公司的时候,宁倩华接待自己的情形。
他心里突然懊恼起来,这是多好的一家公司啊,出去可能再也找不到了,可惜,自己就要离开了。
叮!
张建步伐沉重的走出电梯,远远的看见易青的办公室门照例是半开半掩着的,他上去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张建慢慢走了进去,只见室內一片兵荒马。孙茹和那位新来不久的艺创部美术组新主管杨娴儿,一左一右直接坐在易青的办公桌上,大办公桌上她们的手边到处散着一张张的图纸;易青正在聚精会神的把几个缩微美工景块摆来摆去。
易青摆了个造型看了看,摇了头摇。哗啦一声,景块散了下来,掉了一桌子,易青一边拢住景块一边道:“还是不行。娴儿你要不要改个方案,我觉得…”
“你觉得你觉得,到底你是美术指导还是我是!”杨娴儿拿着一个文件夹劲使拍着易青的头、肩膀、手,俏脸憋得通红,生气的道:“你本不相信我的专业能力!”
“喂,大姐,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不是美指可我是导演啊!”易青一边捂着头,一边苦笑道:“我可没说你设计的方案不对,你要求原始布景也好,要求全手工搭建我也能接受,但是…你居然要在外景地种三片竹林、沟通两处隐泉、还要种一片桃花、放养不少于十种野生鸟类…这些也就算了,你还要土法喂养十二只、一头牛、一群祟,还只能吃青草,不让吃饲料?你这是去拍电影还是去开农场啊?”
“拜托,易大导演!”杨娴儿理直气壮的反驳道:“你自己去农场看看,那些喂饲料打素的都是什么样子!不是被素弄得劲使脫⽑,就是脫钙脫的不会动弹了,那样的不会飞不会跳,拿来能拍吗?到时候罗大胖子和他的摄影组发飙你可别找我!土法喂养的自然生态下的家禽家畜就是和车间喂养的不同,活泼有生命力,适合静态摄影…切,跟你这种人说这个也没用,你呀,早就被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腐化了,严重脫离生活,啥都不知道!拍完这部戏好好下乡体验体验生活吧你!”
易青一脸被打败了的表情,怈气的看着杨娴儿,为之绝倒。
孙茹也尽量低声的用商量的语气道:“娴儿,确实是…这部戏已经用了巨资了,而且我们投在美术布景方面的预算已经改了两次了,超标再超标,这样我们没法向股东代啊!”“那、是、你、们、的、问、题!”杨娴儿毫不让步的強调道:“我,杨娴儿,我只是个搞艺术美工的。钱的事不归我管,我的任务就是出效果,不该我伤脑筋的事别找我!”
“不是…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呢?”易青此时的样子看上去可怜极了,好象一个受委屈的童养媳,声音才大了一点立刻自觉的低了下去,赔笑道:“再商量商量?”
杨娴儿没好气的道:“你这人真奇怪,才毕业了几年,赚了点钱就变的这么市侩了!你自己想想看,如果有人为了节省预算,要求你把《花木兰的主线思想和整体布局改了,你会同意吗?或者让李杜把剧本裁掉一段;或者让罗纲换掉自己惯用的胶盘,换一家赞助商的胶片来用,你觉得他们会同意吗?”
易青和孙茹对望了一眼,默不作声。杨娴儿得意的道:“那不就结了!你有空在这里跟我磨叽,我看还不如赶紧打电话下去让他们重做预算案来的现实点儿!”
张建静静的站在距离他们不到三米的地方看着这一幕。他一点也不介意这三个人完全把他当作透明的。来公司这么久,他早听同事们说了,易青和他的易家班在搞创作的时候,是地震火灾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的,任何人都不能打扰到他们。今天一见,还真是名不虚传。
平时他们彼此间的感情都是好到随时可以生死相许的一群人,但是一旦到了工作的时候,几乎是每戏必吵;不过吵过即忘,一起工作的时候又亲密无间。
张建真羡慕这种生活。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各种办公室综合症,没有下级对上级的谄媚,没有上级对下级的威——只是一大群年龄仿佛的人在一起,拼了命的去把自己最喜的工作做到最好,做到极致,为了自己喜的艺术,可以放肆的大声跟自己的上司、老板、导演趾⾼气扬的争吵,吵完还不用担心被报复穿小鞋,因为这个老板,是天下最没有“威严”的一个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