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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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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还醒着,起码开盏灯吧,黑黢黢的不害怕?”

  站在门口,尚未换鞋进门的韩未纪,对安宸月那句突然而来的“你太过温柔”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她只是回了这样一句,顺便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手帕,递给了安宸月。门厅光线昏暗,人只有模糊的剪影,安宸月面上的表情其实本看不清。但韩未纪知道,她哭了。

  安宸月犹豫片刻,接过手帕,拂去莫名涌出的眼泪。她知道自己失态了,于是侧过⾝,此刻有些难以面对韩未纪。

  韩未纪垂着眼,自顾自地换鞋进屋。她没有开灯,因为她知道安宸月现在并不希望自己看到她的模样。

  “吃过药了吗?”韩未纪问她。

  “嗯…中午回来后吃了感冒药,然后就睡了,不久前才醒来。”安宸月小声回答道。

  “怪不得,现在大概睡不着了。”

  客厅里传来了捣鼓塑料袋的沙沙声,过了一会儿,韩未纪走向了厨房,道:

  “我给你泡杯红糖⽔喝。”

  “嗯,谢谢。”

  安宸月裹着毯子坐在了沙发上,远处厨房的灯光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韩未纪正在其中忙碌。那光芒延伸不到客厅里来,于是形成了光与暗的界线。安宸月看着光暗汇的景象,愣愣地发怔。时光仿佛倒转,那是七年前的⽇本东京,自己居住的小小公寓里,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景象。深夜韩未纪的到访,⾝下发凉的榻榻米,手中滚烫的罐装咖啡,雪夜窗外的一片寂静。她在那天第一次鼓⾜勇气向她告⽩,然后从此开启了苦苦追逐她的旅程。

  转眼,已经七年了吗?

  韩未纪端着两个杯子,从光亮走进黑暗,来到了她的⾝边。右手那杯是她的益⺟红糖⽔,左手这杯是韩未纪自己的热咖啡。

  安宸月接过杯子,捂在双掌之中,暖暖的,试着喝了一口,温度不是很烫,勉強能⼊口。喝下后,暖流便溢満四肢百骸,微甜却有些苦涩,引得她略微咳嗽了两声。

  韩未纪没有说话,默默地用小调羹搅了搅杯中的咖啡,喝下了一口,放下杯子。然后从口袋里取出‮机手‬,摁亮后看了看时间,晚间十二点半,她发了个‮信短‬给韩未央,然后将‮机手‬放在了茶几上。

  屏幕光芒灭去,安宸月发话了:

  “你跟我独处的时候,总是很安静呢。”

  “因为你并不喜说话,不是吗?”韩未纪笑道。

  “自以为是的家伙。”安宸月的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些许嘲讽,那嘲讽中却又能听出淡淡的娇嗔。又或者,那嘲讽的对象,并不只是坐在她⾝边的那个女人,因而如此一来,那娇嗔却又仿佛变得苦涩起来。

  韩未纪轻笑了一声,顿了顿,她问道:

  “上周四定休⽇,你和阿晴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在那之后,你就感冒了吧。”

  安宸月垂首,视线停留在杯中红糖⽔缓缓漾出的波纹上,半晌才说道:

  “你真是个讨厌的家伙,什么事也瞒不过你。”

  “嗯,话虽如此,但费心照顾别人的感受其实很累人。你若不想说,我也不会问。但我觉得今晚,咱们还是聊聊的好。”韩未纪端起了咖啡杯。

  安宸月又喝了一口红糖⽔,润了润嗓子,才道:

  “那天,我在噴⽔池泡了半个多小时。”

  “哈?”韩未纪惊了一跳,音调都拔⾼了。

  “噗…你也会被吓到,我也算值了。”安宸月笑了,黑暗中,她披散着长发,背着光,表情看不清晰,韩未纪不确定她面上的笑容,是不是苦笑。

  “为什么?”韩未纪问,安宸月本不是那种会做出这等蠢事的人。

  “因为某人发火,把很值钱的东西丢了进去,我就进去捞啊。”安宸月语调轻松地说道“多亏捞到了,不然损失大了。”

  韩未纪一时无言,抬手抚额:何雨晴,你到底做了啥?

  “你们吵架了?”韩未纪道。

  “吵架什么的,已经是我跟她的⽇常了。”安宸月无所谓地说道。

  韩未纪的视线停留在她的手腕上,果然看到该在的东西不在了,叹了口气道:

  “我送你的那块表只是普通的石英表,不防⽔的。这下子,得赶紧送去修吧。”

  安宸月捏紧了杯子,半晌才说道:“她已经送去了…”

  原来表在阿晴那吗?

  “我不明⽩,那天是她的生⽇,你们不是去看电影的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韩未纪无力道。

  “嗯,大概要怪电影內容和时间还有钟表有关吧。看完电影后,我就想起你送我表时写的那段话,一时间有些感了。后来发现那块表似乎没电了,我便取了下来,打算去换块电池。可是某人发火了,于是那块表就牺牲了。”

  “这事儿是阿晴不对,她太孩子气了。”韩未纪道。

  “你怪她可对她不公平,这事,分明是我的不对。”

  唉…安宸月,我该拿你怎么办?韩未纪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那块牺牲了的石英表,是韩未纪五年前送给安宸月的毕业礼物。银⾊指针⽩⾊表盘,同样⽩⾊的⽪⾰表带,设计简约大方,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毕竟韩未纪那个时候也不是多么富有。在那之后,安宸月就一直戴在腕上,除了会碰⽔的场合,从不拿下。她非常宝贝这块表,以至于虽然精心保养,依旧耐不住磨损,这块表的表带已经换了一次,电池也换过了两次。

  韩未纪送她这块表时,特意在礼盒里附上了一张卡片,里面写了一段话:时光如舟,人生如流。偶遇节点,择而分流。赠君刻表,慎而择之,回首不悔,与君共勉。

  当初她送这块表的寓意,就是希望安宸月要慎重考虑自己未来的人生选择。当时安宸月正面临着毕业回国发展,还是留在⽇本的抉择。她知道安宸月喜自己,即便自己拒绝过她很多次,她却从来都没有放弃。因而她或许会因为一时感情的冲动,而影响她未来的发展。她不希望因为自己耽误了她的人生。但是,安宸月依旧选择了留在⽇本,留在了她的⾝边。这是她的选择,韩未纪决定尊重她。

  其实韩未纪心底对安宸月有着很深的感情,那是一种因陪伴而产生的羁绊。长久以来,她们总是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刻,也是她陪伴在⾝旁。然而,这么长时间无法动心,终究产生不了爱情。对韩未纪来说,安宸月是像家人一般的存在,有时是需要关怀的妹妹,有时是支撑自己的姐姐。她们互相依靠着,到如今,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她们彼此的关系了。

  所以韩未纪始终愧疚着,愧疚于自己无法回应她的感情,愧疚于她长久以来无法得到自己的幸福。她多希望有一‮安天‬宸月能想通了,能去寻找一段新的感情,不要再束缚着自己。但是每当想到这里,她就会苦笑,她或许是最没有资格劝导安宸月的人。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是她喜的对象,更是因为,她自己也本未从过去中走出来。

  长久的沉默,韩未纪找不到回答安宸月的话。直到手中的咖啡凉了,这场夜谈,似乎也要进⼊尾声了。

  安宸月提出了最后的问题:

  “未纪,你喜她吗?”

  韩未纪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喜。”

  安宸月笑了,又问道:

  “你打算和她在一起了吗?”

  韩未纪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

  “是吗…”安宸月轻声道“我等你的答案。”

  这是我最后一次等你,她在心中补充道。

  “我拿药给你吃,吃了再去睡一觉吧,我可不想看你进医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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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顿安宸月睡下,从她家出来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韩未纪下了楼,十一月暮秋的寒风顿时将她包裹。她紧了紧⾝上的外套,向自己的车子走去。

  今晚大概要失眠了,她自嘲地笑了笑。

  刚坐到车上,‮机手‬就响了,一看来电显示,韩未纪脑门上就留下了冷汗。

  这家伙,真会挑时机给她来电话。

  “miki~~你在哪儿?快来陪我吧~~~”电话那头传来何雨晴的声音,比以往风了一百倍,裹挟着浓浓的酒醉味儿,电话这头的韩未纪似乎都闻到了。

  “你问我在哪儿?这是我的台词吧,醉鬼。把地址报给我。”韩未纪眯着眼道。

  一刻钟后,韩未纪驱车赶到了何雨晴所在的酒吧。这是一家清吧,今晚客人不多,这会儿只有何雨晴一个人坐在吧台上一杯接着一杯地灌酒,韩未纪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小哥,来杯柠檬苏打⽔吧。”韩未纪坐到了何雨晴⾝边,一边点了一支电子烟,一边对酒保说道。她今晚开了车,还要照顾醉鬼,可不打算喝酒。

  “诶~~~?不够意思啊你。帅哥,给她来杯威士忌加冰。”

  “不,就要柠檬苏打⽔。”韩未纪叼着电子烟,面无表情地驳回了何雨晴的提议。那位酒保小哥似乎也没打算听何雨晴的,于是很快柠檬苏打⽔就送到了韩未纪面前。

  “喝够了?这杯喝完我们就回家。”韩未纪取下嘴里叼着的烟,喝了一口柠檬⽔道。

  “不够,我才喝了…嗝…三杯,起码要…。喝八杯。”醉醺醺的何雨晴伸手比了个八的手势。

  “小哥,她喝了几杯了?”韩未纪继续面无表情地为问酒保小哥。

  酒保笑眯眯地比了个九的手势。

  “看,你已经喝了超过八杯了。”韩未纪扭头看何雨晴,那双精致的面庞此刻红的,透着别样的风情,可那眼底,却満是哀伤。

  “你…这家伙,真…可恨…”她将比出的八的手势,瞬势变作了的手势,如此伸出,抵在了韩未纪的太⽳上,嘴里“biu——”的一声,好似要把韩未纪给毙了。

  韩未纪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握住她抵在自己太⽳上的手,掌心温暖的温度包裹住那微凉的手,布満薄茧的手心,‮擦摩‬在何雨晴的手背上,何雨晴就这样沉默了下来。闭上眼,泪就下来了。

  “miki,我不知道自己该怪谁了,怎么办?”她颤声说道。

  “那怪我好了。”韩未纪低声道。

  “我说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怪谁了…”她被握在韩未纪掌心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韩未纪垂眼,娓娓说道:“阿晴,你是雨后的晴天,现在虽然在下大雨,但很快就会放晴。那个时候,空气会分外清新,一切的生命都会显得然,绽放出别样的美好。或许,你还能看见一道彩虹,七彩斑斓,绚烂多姿。”

  “你这家伙…说话跟唱诗似的,烂文青…”何雨晴哭笑不得道。

  “你现在才知道我吗?六七年的情了啊。”韩未纪笑道。

  “是啊,六七年了,那么长时间了。当初我们都还是‮生学‬呢,我去⽇本之前,从没想过自己会遇见像你们这样的人。”

  “我们是怎样的人?”

  “…。烂好人!”

  “呵呵,说得对。”

  “你们这样,我不是连坏人都做不成了?”她笑着抱怨道,眼泪却终究流了出来。

  “你本就做不成坏人,因为你也是个无可救药的烂好人。没听过近朱者⾚近墨者黑吗?”

  “哼…”她想冷笑,但这一声听起来却像是在傲娇。于是她端起酒杯,一口灌下最后的酒,刺得她蹙起了眉头。

  “好了,这杯喝完了,咱们走吧。”韩未纪下了吧台椅,架住她软绵绵的⾝子,往酒吧外走。

  何雨晴没有反抗,只是侧头靠着韩未纪的肩膀,低声道:

  “未纪…谢谢你啊…”

  韩未纪弯了弯角,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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