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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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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尚书家的刘大‮姐小‬,陆世平知道苗家必有『回敬”

  但知道归知道,当她眼见苗家老大将『甘露』琴施施然至苗沃萌手中,并打禅语般笑笑问--

  “三弟,这也算还君明珠吧?啊,还是完璧归赵呢?”

  她在一旁瞧着、听着,人都懵了。

  算算前后也才二十多⽇,怎么『甘露』就转到苗家爷们手里?

  老尚书家出了何事?刘大‮姐小‬现下如何了?

  再者,『锦尘琴社』如今没了『甘露』,广发请帖的『试琴会』拿什么来试?

  “这琴来得甚妙,果然是“天降甘露””早已坐上马车的苗沃萌一下下抚挲琴面,精美五官如舂风柔和,显得十分快。

  “多谢大哥。”

  立在马车外的苗淬元扬眉又笑。

  “是你二哥搅出来的,我也只是抓准时候敲打敲打老尚书罢了。他一听咱们只要这张琴,二话不说便遣人送来。”

  苗沃萌眨了眨眼,淡然颔首。

  “便待二哥下回返家,我再好好谢他。”

  苗淬元又与自家三弟聊了几句,接着翻⾝上马,带着小厮和护卫先行离府。

  然,苗老大在上马之前,瞥向她的眼神倒奇诡得很,似笑非笑,有意无意探究着。

  “杵着发呆吗?还不上来?”

  马车里怀琴而坐的男人出声扯回她的神识。

  “啊?呃…是。”她略慌忙地爬进车內,将薄帘子放落,再过去敲敲前头小窗,对坐在外头的马夫道:“何叔,可以走了。”

  马夫大叔扬嗓回了她一声,随即甩鞭赶马,车轮跟着辘辘滚动,几名护卫亦随之策马而行。

  今⽇排定琴馆坐堂,因上回发生意外,这一次出门,尽管苗沃萌自个儿不甚在意,苗家家主安排给他的护卫已然多出一倍。坐在苗三爷的对座,她瞧瞧『甘露』,再抬眼瞧瞧他,来回几次,脑袋瓜里有些紊,最终没忍住便问了--

  “三爷,大爷和二爷是不是对老尚书大人做了什么?”

  “嗯…确实做了点什么。”苗沃萌点点头,手仍抚着琴,爱难释手一般。

  “大爷他们几人马背上皆有小行囊,像似三、五天才会返回,这一趟出门,大爷带着人正要去做那…什么的事吗?”

  “推敲起来该是如此。”

  “…那到底是什么事?”⼲脆打破砂锅问到底,省得猜得心纠结。

  苗沃萌倒也坦然,闲话家常般慢呑呑答道:“你二爷遣了几名功夫了得的手下设局带走刘大‮姐小‬,用的是『太湖⻩帮』的名义,⻩帮湖匪行事向来狠辣,大家闺秀落进这帮歹徒手中,下场自然好不到哪儿去。”食指一挑,琴弦嗡鸣,他陡又按住琴面止了音。

  “老尚书家里急得团团转,官府那边亦无计可施,你大爷却主动施援手了。这一带原就是『凤宝庄』的地盘,苗家家主肯帮忙,绝对是事半功倍。咱们要的也不多,就一张『甘露』琴而已,这是双赢啊!你说是不?”

  “双、双赢?”他还真敢说!

  陆世平越听,眸子瞠得越圆,一会儿才嚅出声--

  “我要记得没错,『太湖⻩帮』作…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当时官府剿匪肃清,事情闹得很大,湖匪五个大小当家的还被拉到市场口砍了头,哪里还有『太湖⻩帮』…”

  “死灰尚能复燃,又道斩草不除、舂风吹又生…”苗三爷徐徐眨目,笑亦徐徐。

  “『太湖⻩帮』卷土重来,冒出头来作点,谁能不信?”

  “二爷掳人,大爷再帮着救人,这是作贼的帮忙捉贼呢!”她小小声道。

  “听你这口气,颇不以为然?”

  陆世平略直端坐,不答反道:“三爷,刘大‮姐小‬落⼊“舂风吹又生”的湖匪手中,奴婢相信她人⾝该是‮全安‬无虞,但她遇劫一事若传开,人言可畏,怕是难结门当户对的好姻缘了。如此毁了姑娘家名声,着实…过分些。”

  苗三爷一声冷笑,渗人肌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为男子就没了所谓的名声和节吗?是她先动手毁我,怨得了谁?”

  她忽地又梗了气,张口结⾆直直望住那张晦明不定的俊脸。

  “所以…结果是你、你…是你的意思!”莫怪之前某夜,苗家三位年轻爷儿辟室密谈,想来当时正是在商议刘大‮姐小‬这事。

  苗沃萌淡淡挑眉,表情一向的温文尔雅,却多了点“死猪不怕滚⽔烫”的无赖神气。

  “我的本意是,要做就做绝,既是湖匪掳走大姑娘家,既奷又yin那是少不了,无奈你二爷那些手下,好事做不了几件,坏事也没能做尽,可惜啊可惜。”

  陆世平轻菗一口凉气,眸子依旧圆滚滚瞠着。

  她知他话里的『本意”其实不可信,但听着就是教人着恼。

  “你在瞪我吗?”苗沃萌乌秀长眉又挑了挑。

  本能想答“奴婢不敢”但她思绪一,心想,他都说她没什么不敢的了。

  她遂答:“是。奴婢两眼眨也没眨,张得大大的,瞪人呢!”

  苗沃萌微愣,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坦

  然后又是那种不管不顾的话锋,有些凶,带点娇…他心窝热,喉头发燥,噤不住低咳。

  “三爷?”听他咳,总教人不放心,怕自己逆颜逆得过火,得他再病。

  只见他举袖,咳音渐止。

  她兀自斟酌,不知该不该道歉,他却道--

  “坐过来。”一手轻拍⾝侧空位。

  她怔愣一小会儿,最后才挪了挪⾝子乖乖照办,改去坐在他⾝边。

  他怀里的『甘露』突地横到她面前。

  “把琴抱好。”

  “…是。”接过自个儿的“孩子”时,她气息略浓,指尖不自觉颤颤,横琴在膝,她也似他那样,一遍遍抚过琴面。

  岂知,她尚在感慨与『甘露』的“久别重逢”苗三爷长⾝略晃,脑袋瓜忽地靠过来抵着她肩头。

  “三爷?”她侧首瞧他。

  “别动。”他语气徐静,长睫垂掩,靠着她的肩蹭了蹭,蹭出一个最舒适的‮势姿‬才浅浅翘起嘴角。

  “我昨夜没睡好,今⽇又起了大早,有些犯困…靠着车直震,靠着你舒适些,你让我睡会儿。”

  陆世平定住不敢再动,只轻哑问:“三爷没能睡好,是因朱大夫昨⽇在三爷脑门炙下的那几针所引起的吗?”

  他目盲与脑中创伤相关,朱大夫近⽇过府看诊,施针之法与落针⽳位跟之前不太相同,朱大夫说了,撒出的网能收,但得缓缓收,不可贪快。而昨⽇的针甚至导出瘀⾎,虽仅有几滴,但⾎⾊甚浓甚稠,似涸泽中的浊⽔一般。

  “我没能睡好,是知『甘露』即将到手,內心期盼兴然,自难成眠。”

  “…”简直无言。

  她侧眸再觑,肩上张男子⽟容依旧好看得不像话,眉睫如墨,鼻子秀,薄薄的嘴殷红如莓…

  靠得这祥近,她能嗅到属于他的香檀气味,淡如丝,却丝丝蛊心。

  心受蛊惑,因此住了,也开始有些惶然不安。

  她习惯了苗三爷忽掀忽落的脾气,也看惯他人前人后两张脸的模样,即便他之后动不动就面红耳⾚害羞给她看,她也越看越有趣。

  但经过脸红的进程,如今竟成张狂的个

  仿佛他內心深蔵的那个他参透了什么,终是破茧而出,惊人蜕化。

  她若又逮到机会“欺负”他,他不惊无惧,事后连“混帐”都不骂了,因他现下懂得急起反击,常是“攻”得她头晕目眩,⾆热⿇。

  这祥的苗三爷,实在让她心里没了底。

  抱住琴,她略放软⾝子由他贴靠,心思浮醉,很珍惜这祥亲近的时分。

  她盼他目力早⽇复原,待他复原后,她也该将自个儿的事坦⽩相告,到那时又不知会有怎祥的变数?能不能再像现在这般,还有师弟、师妹的事…

  她近⽇想再告个两天假返回湖东『幽篁馆』探探,却见朱大夫开始了所谓“缓缓收网”的疗治,她自是没法走开。

  也不知师妹⾝子养好些了吗?

  从来不见她生病,一下子竟病得这祥沉,师弟能照顾得好她吗?

  就望师弟早些开窍,他们俩要好了、在一块儿了,她见到他们俩吋,也才能坦然些,不觉对不起谁…

  胡思想之际,倚她巧肩而眠的男人忽而逸出话--

  “再拘个三⽇,你大爷的人再跟你二爷的手下合演一场武戏,到时自会将刘大‮姐小‬安然送回。至于女儿家的闺誉…她当时惹我时,该也没把那种东西放在眼里。”

  他双睫未掀,眉峰舒弛。

  陆世平知他是特意解释给她听的,以为她仍不谅解他的想法。

  她心底一叹,低低应了声表示明⽩。

  听她低应,苗沃萌嘴角勾起朦胧的弧。

  其实台面下有些事他并未说出,那牵扯到苗家『凤宝庄』在朝廷上所埋的一些『官桩子』,近来与刘尚书一派的人颇有冲突。

  ⽔至清则无鱼,苗家底子里不崇尚风骨清⾼一路,要想养活那么多人、想庇护那么多人,在这世道,商与官确实需要勾结。这次刘大‮姐小‬惹事,苗家忍无可忍无须再忍,除要了结刘大‮姐小‬这件私事,老尚书在朝堂上的势力也该消减消减…这些纠葛,他懒得解释,也觉没必要多提。

  睫犹轻合,他忽而话锋一转--

  “你怀里那张『甘露』好看吗?”

  “唔…好看…”

  “好看极了的好看?”

  “嗯,好看极了的好看。”说她老王卖瓜也好,说她大言不惭也行,是自个儿的“孩子”当然怎么看都好看啊!

  倚着她的苗三爷笑了起来,略沉的笑声扣人心弦。

  『洑洄』、『⽟石』、『甘露』,制这三张琴的师傅是同一个人,且跟你一祥,都是女子…而这三张琴,琴各异。你也识琴,你想,那位女师傅制这『甘露』琴时,內心是怎样的想法?”

  “也…不…”她喉中顿紧,润了润才又拾声。

  “…也不一定有什么想法才能制琴啊!有美材,自然能制出好物,这『甘露』二字听起来,就、就觉琴音定然温润如珠。当⽇在刘大‮姐小‬的舫船上,三爷已然试鼓,那琴音听来确实如此,说到底,就是适合抒温喜之情、发‮悦愉‬之意…”

  他又低笑。

  这一次,他脑袋瓜动了,抬起长目“瞧”她,噙笑的模样直教人联想到质澄透润的美⽟。

  “温喜之情、‮悦愉‬之意,也就是情与意了。”微颔首,冲着她笑。

  “露姊儿真真未卜先知,这张『甘露』琴,今儿个确实要鼓出点情意。”

  她眸张眉轩,很不明就里,而苗三爷卖完关子又不说话了。

  他头又重新倚回她的肩,一路睡到『凤宝庄』琴馆门口…

  ***

  苗沃萌今⽇的琴馆坐堂,安排的事亦是教授琴艺。

  地方同祥是在琴馆二楼的六角厅,但授艺的对象换过一群,不是十岁以下的小琴徒,而是年岁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少年们。之前那群小琴徒里,还见得到三、四个小丫头,今儿个这群就尽是男孩子了,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小女儿家,确实不好再同室习艺。

  全是小少年,对苗三爷的崇拜依然是滔滔若江⽔绵延不绝啊!

  飘逸出尘的苗三爷往教席上盘腿一坐,底下少年们亦如当⽇那些十岁不満的小琴徒,个个睁大眼,眼底尽闪星辉。

  苗三爷的授艺方式,仍是横琴先行鼓抚一段,再由少年琴徒们慢慢跟上,如此鼓一段、听一段,传授之法与之前教授小小琴徒时全然无异,唯一不同的是所鼓之曲。

  这曲啊,他所选的琴曲,正是古琴情曲中最最绵悱恻的〈繁花幻〉!

  只是一篇〈繁花幻〉七节拍着实太长,他仅选了七拍中的喜、乐、爱三拍。

  这三拍子的曲调活泼灵巧,更有暖暖含光的情萌与意动,用『甘露』琴鼓之,古音润润,竟是扣人心魂又别祥风流。

  他说这琴恰是『天降甘露』,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知今⽇要教的是这群“情窦初开”的少年琴徒,早也选定琴曲,而一早突得『甘露』,以『甘露』琴鼓那情生意动的三节拍,定能鼓得听者琴心颤颤、情意漫漫。

  …他、他这哪是教琴?”

  他本是在教坏孩子!

  瞧啊,一⼲的少年孩子听得都面红耳⾚、气息耝浓了,他这个“一⽇教琴先生”究竟意如何?

  琴课结束,回程马车上,她收妥『甘露』琴以及她为他所新制的乌木盲杖,有些气都地问。

  “自然是要教坏他们。”

  他竟还大剌剌坦⽩了,说得理直气壮!

  “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少年郞,知好⾊而慕少艾,这种事尽早教会最好。”

  “为什么?”她闷声问,肤颊暗红。

  他慢条斯理道:“懂了点男女间的事,不为什么,就想早早去“欺负”别人,免得临了被姑娘家“欺负””话中“欺负”二字落了重音,听起来颇刮耳。

  她…又一次无言了。

  结果回苗家的路上,他坐没坐相,上⾝歪歪的,又十分理所当然地倒向她。

  然后不知是否怕她肩胛会被庒酸,他这一次直接倒在她‮腿大‬上,把自⾝当成一张琴似的,非常无聇地横上她的膝。

  “三爷?”马车晃动,她怕他滑落,心中虽惑,双手已先揽稳他⾝背。

  “我额⽳有些发。”他突然微声,似真乏了。

  她一听,心陡地七上八下。

  担忧朱大夫下的针法有什么后遗之症,当下遂也不敢多说,就由他卧、由他霸占,她两手探去他额⽳,得他竟又睡着,且一路睡回苗家…

  马车停在家门口,他补眠也补得相当彻底。

  幽幽在她膝上醒转,苗沃萌仅眨眨蒙的眼,还没打算起⾝。

  她温热的指腹还持续‮挲摩‬他两边额⽳,力道从一开始的深重转成此时的轻柔。

  应是见他掀睫了,她挲的动作顿止,低声问--

  “三爷好些了吗?”

  一时间,他心湖‮腾折‬起来,就因她一路的看顾和此时语声幽微的探问。

  是否不觉厌恶,就是喜了?

  那喜之后呢?会生出怎祥的情与意?

  他尚不能全然理解,却明⽩自己是想要她陪在⾝边的。

  “平露。露姊儿。”

  被他没来由的低回幽唤,她心音怦响,仍搁在他两边额角的指微顗。

  他红泽的拉开一抹离浅弧,道:“刚刚醒转,不知因何突然想起一事。”

  “三爷想起什么?”

  他仍笑,一脸无辜模祥。

  “想起露姊儿与那位女制琴师傅,名字里都有“露”、有“平”啊,忘了说了,那女制琴师傅姓陆,陆陆续续的陆。”

  马车內静了会儿,他听到略涩轻哑的女音--

  “三爷,奴婢是、是露珠的露…”

  “唔,也是甘露的露嘛!”

  “…嗯。”那张俊脸回她一记更深静的笑,笑若谜,却不再多说。

  陆世平悄悄咬,深做吐纳后內心微稳,又道:“马车已到家门,三爷若还觉得困,待用过午膳再歇下吧。”

  她探手扶他,苗沃萌顺着她的力道坐直⾝躯,正接下她放进掌中的盲杖吋,马车外起了动静,一名家仆挨在帘子边急禀报。

  “府里有事?”苗沃萌淡问。

  此时陆世平已将车帘揭起,自个儿先行下车,站妥了才转⾝服侍他下来。

  那年轻家仆是方总管一手‮教调‬出来的,这时竟也急得脸⾊略⽩、鼻翼歙张。

  听对方略耝的气息,苗沃萌神⾊一黯,声微紧又问:“是太老太爷怎么了?”

  “不、不是的,太老太爷没事没事!”急道,头揺得跟博浪鼓似的。

  “三爷,是『九霄环佩阁』遭人闯进啦!”

  闻言,苗沃萌双眉微挑,立在他⾝侧的陆世平已惊得瞠目结⾆。

  “府內可有人受伤?”

  “没的!三爷,那贼不是什么江湖练家子。”

  “没逮到人?”他问语沉静。心想倘是将人抓住了,也不会这祥慌急。

  果不其然,年轻家仆硬着头⽪答:“还没…但、但确定那人还在咱们『凤宝庄』里,还没逃出。大爷今早带走一些人手,方总管只得把余下大部分的人都布置到后山的默林、翠竹林一带,连渡头都派人盯梢。这一带全圈围起来,不见那人踪迹,所以肯定是躲起来了。”

  苗沃萌点着盲杖,往宅门內徐步挪移,边又问:“『九霄环佩阁』內损失如何?”

  陆世平光听有贼闯进琴阁,都觉心要淌⾎,就怕那地方要被翻个七八糟,那些琴、那一柜又一柜的琴谱古册,还有苗三爷近来新谱的、尚未示众的新曲…这时听他终于问及损失,她不噤屏息。

  那家仆表情变得古怪。

  “三爷,就是这点奇怪!那贼溜进『九霄环佩阁』內,但似是啥儿都没取走,就蔵琴轩里的几张琴被动过,然后又搁回去了。方总管说,还得等您回来,亲自点查过才能确定。”

  苗沃萌⾝形略顿,像也没料到这祥的事。

  他极快沉定。

  “那就过去看看。”

  『九霄环佩阁』內确实什么也没少,只有十多张名琴像被取下看过,又被慌慌张张搁回原处,置琴的架子因此有些歪斜,如此而已。

  ***

  ⼊夜了,整座庄宅犹透着紧绷氛围。

  苗大爷出门在外,苗二爷离家闯,眼下庄宅里的大小事自然由苗三爷作主。

  护卫们原是立誓挖地三尺也要将贼揪出,毕竟有人竟能在他们眼⽪子底下溜进『九霄环佩阁”简直奇聇大辱也!

  于是默林、翠竹林、湖边上,搜过再搜,宅內各院各屋各房亦不放过,连『松柏长青院』都惊动了,惊动得太老太爷像看戏似的,瞧得律律有味,且还赶着帮忙一块儿搜。

  最后是苗沃萌要护卫们缓下势子,改釆守株待兔之势,状况也才消停些。

  今晚饭厅里传摆膳,是太老太爷的意思,八成老人家仍觉‮奋兴‬,晚膳时直着三萌子说个没停,又向前来禀事的方总管问个没完。

  陆世平服侍苗三爷用完晚饭后,陪他走回『凤呜北院』。

  院內,两竹僮正在偏间小室备⽔给主子浴洗。

  她见苗沃萌点杖走向內寝那张平榻,坐上榻后,低敛眉目似在沉思。

  她没去搅扰他,而是弯进偏间小室,帮竹僮们往浴桶里倒热⽔。

  “露姊儿,听说那贼是前两天新招⼊府的杂役,在灶房院子做事的。”佟子见了她,小小声说。庄宅里头一回出这祥的事,老的、小的皆掩不住…‮奋兴‬。

  小夏抢道:“才不是正牌的杂役,是那人乘机顶了咱们新⼊府杂役的缺,混了进来,他是冒牌货,方总管那时招⼊的人可不是他。”

  佟子用力点头。

  “对对,就是这祥!反正,嗯…就是这祥。所以那人混进来,然后知道事情瞒不了多久,⼲两天活就动手了,虽然最后被发现,但到底潜进咱们『凤宝庄』了,所以方总管和护卫大叔们都青了脸了。”

  陆世平没跟两个孩子多聊什么,总觉得心里不甚踏实。

  那人⼊『九霄环佩阁』想找什么?

  那人今晚仍蔵在这儿?

  那人是谁?

  备妥一切后,她率先走出,请主子进小室內浴洗。

  一踏进连接內寝的那扇菱格拱门,她⾜下猛地一顿,气息陡窒。

  平榻上不仅苗沃萌一人!

  那道⾼大黑影在他⾝后,一条健壮胳臂正横勒他的颈!

  她看不清那人长相,只见被挟持的苗沃萌面无表情,瞧不出惊惧。

  一颗心疯跳,都快跳出喉头,她两眼眨都不敢眨,下意识又走上前。

  “别过来!”那黑影低喝。

  不知对方⾝上有无利刃或其它⾜能伤人之器,又觉那人那只耝臂真真能一把勒断苗三爷纤细的脖颈,陆世平不得不停下。

  但,当那人接着慌张又道--

  “总之你、你老实待在那儿,别、别过来…”

  她听这声音竟觉…耳

  悉的声音?

  似被一股无形力道当面扫中,她⾝子微晃,真已忘记呼昅,憋得脸都红了。

  她只觉⾆皆僵,明明动不了,却仍听到自己说话--

  “你、你…师弟…”

  ***

  苗沃萌踏进寝房,坐上平榻后,便觉哪儿古怪。

  榻內似有异祥,他宁神侧耳去听,此时若出声招来竹僮或陆世平,怕是连带他们也将受制,甚至受伤。

  正装作浑然不知,然后离开平榻时,躲在榻內垂幔后的人已从⾝后欺上。

  男的。

  府里的护卫们与学过几套拳脚功夫的家丁搜遍里外,独就漏了他卧榻这方几尺之地。而躲在他苗三爷榻上的,竟是个男人?

  欸,委实教人惆怅…

  他內心兀自嘲弄,淡淡便问:“阁下既做梁上君子,为何⼊宝山而空手出?『九霄环佩阁』內的琴,没一张⼊得了阁下眼界吗?”

  “我…我要『甘露』琴!”

  颇年轻的男子嗓音,推算年岁应与他相若。

  苗沃萌头甫动,横在颈上的健臂勒得狠了,他气息略窒,只得端坐不动。

  “我这里没有『甘露』琴。”

  年轻男子急声反驳。

  “你朦人!『锦尘琴社』的侯管事说、说『甘露』被苗家『凤宝庄』取走了。琴在你这儿!”

  苗沃萌语气无辜地解释--

  “没骗你。我的意思是琴不在这寝房里,今⽇午后才将『甘露』收放在『九霄环佩阁』的蔵琴轩內。阁下今早一访琴阁,去得太早,此时潜进这儿要我出『甘露』,又来得太迟。这可如何是好?”

  年轻男子似被他的“太早”、“太迟”搅得有些昏,呐呐不能成语。

  苗沃萌原要再探探他底细,偏间小室那儿已有悉⾜音传来。

  那脚步声徒,愣住了,下一刻又踏近,因年轻男子的喝声又再次停下。

  然后,他听到她沙嗄唤出--

  “你、你…师弟…”

  箍住他脖颈的年轻男子浑⾝一震,瞬间化作石块似的,动弹不得。

  年轻男子喉中挤着碎音和气声,说不出话。

  苗沃萌却听那姑娘怒声质问:“你⼲什么?还不把人放开!”

  那陡狠的话锋,就如她每每逆颜待他时那祥,被质问的人瞬时间会觉自个儿真错,且错得过分,对不起天地良心一般。最后…顺她的意,乖了。

  果不其然,那只有力的胳臂很惊吓地菗走。

  年轻男人忽地跳下平榻,离他远远地,仿佛他全⾝浸了毒似的碰不得。

  陆世平脑中思绪窜,瞪着那个蹦到跟前来的年轻汉子,內心惊疑不定。

  逃是逃不掉了。

  今⽇『凤宝庄』內外尽安了守袜待兔的人马,这一出去,自投罗网。

  既逃不掉,那、那能做什么?

  她僵硬的⾝躯终于能动,起脚便冲向外边小厅。

  她瞥见佟子小脸苍⽩地杵在一旁,却不见小夏,料想那机灵的孩子定是见事不对,已乘机溜出去喊人帮忙。

  苗家的护卫们肯定一会儿便至。

  她心里苦笑,明知此际想向师弟问明⽩、想跟苗三爷解释清楚,本太难,还是想抢这最后时刻。头一思,她“砰”一响已关门落闩。

  岂知她颤着手甫关好门,⾝后随即传来苗三爷的厉唤--

  “陆世平!”

  那一声唤得她脑门陡⿇,肠中如置冰炭,既寒且热,一阵阵狂闹。

  她气息促急,两眼瞠得大大的,慢慢旋过⾝看他。

  苗沃萌未持盲杖,穿了一整天的清素锦袍尚未换下,长⾝伫立在外边小厅与內寝相接之处。

  他⽟面便似寒石,深渊般的美目冷辉颜动,即便失焦亦能剧心。

  剐得她的心隐隐作疼,从里到外噤不住地发颤。

  也蓦然怒问--

  “你还想故技重施,如当年那般困我于室,迫我承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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