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四章】
常永瞻睡到半夜,突然醒来,想说睡不着,便到书房看看,他点起烛火环视,里头一尘不染,所有的摆设都和他三年前离开时一样。
他走到书柜前,随手挑了一本书,翻了几下,又放回去,接着再挑一本,突然有东西从里面滑落下来。
“这是什么?”常永瞻不噤弯⾝捡起,发现是一张对折的信纸,将它摊开来,里头写着密密⿇⿇的字,不断重复着“常永瞻”三个字,从上头娟秀端整的笔迹来推断,应该是出自女子之手。
会是谁呢?
这并不是妹妹幼⽟的字…该不会是娣?可是他记得她并不识得字,更别说书写了,但是除了她还有谁敢进这间书房?
于是,常永瞻又翻了几本书,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最后在书案后方坐下,瞥见笔架上多了好几支狼毫笔和紫毫笔,而且都有经常使用的痕迹,拉开菗屉,里头放着纸张,看不出其它端倪。
“除了她,不会有别人…”他又将那张信纸拿起来看,想着为何只写“常永瞻”三个字,又代表什么意思。
直到丑时都快过了,常永瞻才吹熄烛火,步出书房,由于⽗⺟打算挑一个好⽇子让他们夫圆房,所以目前还是睡在三年前居住的那间寝房,他躺在架子上,两眼却没有合上,原以为这趟回家的目的很简单,除了带小馒头回来见过爷爷,也是为了履行做为丈夫的义务和责任。
虽然他对娣只有兄妹之情,无法把她当做女人看待,可是经过三年,当两人再度见面,面对已经长大,不再稚气笨拙的子,常永瞻突然有些不大确定,连他也搞不懂自己的心为何出现动摇…
不对!不该说动摇,应该是疑惑才对。
他有些摸不透这个名义上是自己子的女人,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真的就像外表呈现出来的那般贤淑大方,面对其它女子所生的庶子,真能无怨无尤吗?
女人再温柔善良,面对情敌以及所生的儿子,也会完全变了个样,一旦争风吃醋起来,手段比谁都要忍残,常家有太多例子,⾜以当做借镜。
想到决定回来之前,常永瞻也曾经考虑过,万一她真的容不下小馒头,看是要硬着她接纳,还是直接打⼊冷宮,要不就只能休了她,或者也能好生安抚,告诉她嫡庶有别,小馒头是庶子,不可能和她亲生的儿子争夺任何东西,结果没想到原本的猜测都没发生,娣知道后,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完全不需要他费心。
常永瞻是该庆幸娶到这么一个贤,只是心头的罪恶感又增添了几分,当年的他年轻气盛,満脑子只想着出外闯,展现抱负和理想,把爹娘全都丢给娣去照顾,一去就是三年,而⽟莲并不在他原先的计划之中,可就这么遇上了,得知她已经有了⾝孕,面对亲生骨⾁,自然无法开口要她打掉,之所以没有在信中提及,也是担心爹娘若是知道就要抱孙子,会马上催他回家,才想等到孩子生了再说,就这么拖了一年。
他决定补偿娣,那也是自己欠她的。
想着想着,常永瞻不知不觉睡着了,当他再次睁开眼⽪,窗外大亮,已经是巳时了。
来宝端了洗脸⽔进来伺候。
“小馒头还在爹娘那儿吗?”他随口问道。
“听说小少爷哭了一整晚,四老爷和四太太夜一都没睡,今天早上二就将他抱过去了。”来宝捧了套长袍和马褂过来让主子穿上。
常永瞻怔了一下。“二抱去了?”
“是。”来宝回道。
这时,虎子也端了莜面饨饨和头脑汤进来。“二少爷饿了吧?这是二亲自下厨做的,她说二少爷离开山西三年,应该很想念家乡菜,可是忙了一个早上,就等二少爷醒来之后尝一尝。”
她的表现完全无可挑剔,常永瞻应该觉得満意才对,但內心深处却没来由地兴起一丝不安。
待常永瞻吃过之后,便往另一座院子走去,两人当年的新房,如今则是娣居住的寝房,原以为走到那儿会听到小馒头的哭声,想不到四周却很安静,待再走近一些,寝房內竟传来女子细细柔柔的嗓音,正在唱着曲儿。
常永瞻站在寝房外头,透过半掩的门凝听着,直到声音停了,他才曲起指节敲了敲门。
“二少爷!”前来应门的小鹃唤道。
他“嗯”了一声,便进了门。
坐在几旁的娣见了他,想要起⾝,不过怀中的小馒头马上因为震动而惊醒过来,她只好又坐下,拍哄了小馒头几下,这才又睡着了。
“公爹和婆⺟一个晚上都没睡好,我便自作主张,把他抱来这儿…”她低头看着有些瘦弱的小小脸蛋,睫⽑上还挂着眼泪,看来可怜兮兮的。“他似乎也哭累了,总算睡着了。”
“小馒头怕生,要多抱几次才认得。”常永瞻坐下来道。
娣把声音放轻。“我最小的弟弟铁蛋一岁之前也是这样,除了我娘之外,谁抱都不行,连我爹也一样,害他伤心了好久。”
“不过我看你抱起孩子的架势倒是有板有眼的。”他须臾不离地盯着娣,想从她脸上看出实真的想法。
她轻轻一哂。“因为爹娘要忙着田里的活,下头的弟弟妹妹几乎是由我带大的,自然也就驾轻就。”
听娣提起家人,他这才想到⾝为女婿该尽的礼数。“我也该去跟岳⽗岳⺟请安,你看哪一天比较好?”虽然陪她回门时曾经去过一次,可之后都在外地,也不曾再去请安或问候过。
闻言,娣抬起螓首,两眼静静地盯着他看,可又像是越过他,望着不知名的远方,过了半晌才开口——
“我爹因为长年劳过度,去年已经过世,不到两个月,也跟着走了,现在家里全靠我娘和铁柱撑着,幸好还有其它亲戚帮忙,⽇子还算过得去,相公若有事要忙,也不必太勉強。”
自从爹过世之后,除了征得公婆同意,一个月能回去探望一回,还将月钱偷偷攒下来,拿回娘家,总希望能帮上一点小忙,娣真的不知还能做些什么,原本打算等相公回来,私下跟他商量,看能否安排大弟铁柱到总号里头做事,就算是打杂也不要紧,因为这么一来,说不定还有机会读书识字,若⼲得好,说不定还会受到重用,总比一辈子靠种植⽟米、看天吃饭来得好,如今得知相公对她真正的看法,本开不了这个口。
常永瞻看着娣那张分不出悲喜的圆脸,露出少有的歉疚表情。“阿娣…我真的不知道岳⽗已经不在,为何不让爹在信上告诉我?”其实是你本不曾关心过。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讽刺着说。
“因为我不想打扰相公,所以请公爹在信上不要提起,不能怪相公。”娣很能体谅,何况也已经迟了。
常永瞻皱起眉头,口升起一股怒气,不知是气娣太过见外,还是气自己过去的漠不关心。“我承认的确是疏忽了,你就算生气也是应该的,不需要隐忍,尽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遗憾,总希望相公当时就在⾝边,能在我爹灵前上炷香。”她不疾不徐地回道。
他也答应得很⼲脆。“好,那么在咱们回京城之前,就找一天到岳⽗墓前上香,请求他的原谅。”
娣口气依然是不愠不火,令人为之气结。“多谢相公,我爹看到你回来,一定会很⾼兴的。”
“那么你⾼兴我回来吗?”常永瞻不噤有些怀疑,若是在三年前,只要夸她一句或对她一笑,她就会两眼发亮,然后⾼兴个半天,可从昨天到现在,在娣⾝上却看不到这些。
她眼底闪过一抹惊讶,然后弯起角。“当然⾼兴了,这三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是在盼望着相公回来。”
“即便知道⽟莲和小馒头的事,也不怨我?”他咄咄人地问。
“相公一个人在外头,⾝边有个女人伺候也是应该的,如今人已经不在,我怨相公做什么?何况孩子无辜,又有什么错?”娣不喜迁怒,因为问题本不是出在那对⺟子⾝上。
常永瞻顿时有些语塞。
也许是他想太多了,一个人不可能完全不会变,尤其是经过三年的时光,加上有⺟亲教调,成为一个雍容大度的常家媳妇,也是很自然的事,不过还是有些怅然若失,他有些怀念当年那个单纯笨拙的小丫头。
“你能这么想就好,现在只等圆房之后,咱们就回京城,我不能把那边的事丢着不管,必须早点回去。”他道出自己的计划。
这个男人一点都没变,就跟三年前一样,娣有些悲伤地觑着他,心里不由得这么想着,他眼里只有自己,看不到别人,也不曾为别人设⾝处地的着想过,其实这也是常家人的通病。
可自己却偏偏喜上这样的他。
她先是轻手轻脚地将怀中的小馒头给小鹃,好让她抱进內房,躺在上睡也会比较舒服,如此才能好好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