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舂天,梅雨季来临,接连几⽇雨绵绵。
今天雨势虽歇,天气仍灰蒙蒙的。下午一点半左右,有保育团体人士打电话来通报请夏千昶上山救援一只受伤受困的⽔鹿,因⽔鹿是保育类野生动物,而今天天候不佳且接连下了几⽇豪雨,担心那只⽔鹿会有生命危险,夏千昶立即开着箱型车前往目的地。
直到傍晚六点他尚未回来,有客人带宠物要来打预防针,⽩天班的卢科中及沈芳宁五点便下班,兽医院只剩何家佳和陈⽟萍留守,她们只能向客人说抱歉,请对方明⽇再过来。
“是不是问一下夏医师几点回来?还是晚上就挂休诊?”陈⽟萍问道。
原本夏千昶离开时,认为应该能在下午五点前回来才没要求卢科中加班,或要她们晚上休诊。
方才的客人只是带宠物打预防针还可延缓,万一要做治疗,她们两人也无法应付。
何家佳于是打他的机手,不料他的机手却没人接听。
“夏医师没接,你待会再打看看,我去厨房准备简单的晚餐,下雨天就不用出去买了。”现在午餐都是由她料理,不过晚班时段只有他们三人,且晚餐没有休息时间,往往是买外食回来吃,她心想外面下雨,简单炒个面就好。
“那就⿇烦你了。”陈⽟萍对自愿张罗晚餐的她道声谢。
何家佳转进厨房,打开冰箱拿食材,才弯⾝,忽地有东西从她⾝上掉下来。
“啊——”她惊呼一声,见一只耳环掉进冰箱下方。
她忙蹲在地上寻找,甚至趴在地上往冰箱底下探看,伸手朝暗处摸索。
“好险。”她摸到那只耳环,忙拿起来检视有无损伤。
这是夏千昶送她的风铃花耳环,从那⽇他替她戴上后,她便一直戴着它,除澡洗拿下外,洗完澡就又戴上,偶尔会拿下用拭银布小心翼翼擦拭保养。
因是他送的,她对它更钟爱,天天戴着也看不腻,完全没想买别的耳环换戴。
她戴这么久,还不曾把耳环弄掉,怎么会无缘无故掉下来?
幸好没遗失,也没碰坏。
她吁口气,将耳环再戴回空空的右耳垂,这时,她右眼⽪又无端跳动。今天好像眼⽪已跳了好几回。
原本还没多想,这刹那因右边耳环无故掉落,接着右眼⽪又直直跳,而右眼是跳灾,她忽地一阵不安。
难道…是夏大哥发生什么事?
她匆匆转出厨房,快步走来诊疗区。
“⽟萍姊,有联络到夏医师吗?”她急声问道。
“还没,我还没再打电话。”陈⽟萍心想也才过五分钟,纳闷她忽然焦急地跑出来问状况。“我这就打夏医师的机手。”她拿起话筒要拨打。
“没关系,我联络就好。”何家佳忙匆匆按下已背的号码。
接连打了几通,他机手仍未接,她于是改打给先前因通报而留下联络电话的保育团体人员询问救援情况。
“夏医师两个小时前就离开了?”一听到对方回应,何家佳颇讶异。
对方表示,夏千昶已顺利救获⽔鹿并给予适当治疗,之后就开车下山返回了。
她进一步向对方确认从山上救援地点回到这里约需多久时间,对方估算差不多一个小时车程,不过山路因连⽇豪雨路况不佳,也许会多费点时间。
何家佳心想以夏千昶开车速度,也不至会多耗一倍的时间,他应该早要回到兽医院。或者,他有什么原因而直接返家?
她改拨打他家的电话,刚好是夏千愉接听——
“大哥没回来啊!怎么了?”奇怪,家佳怎会打来家里找大哥,大哥这时间不是在兽医院吗?
何家佳向夏千愉告知夏千昶下午去山上救援⽔鹿的事,至今尚未返回兽医院,且他机手一直没人接听。
夏千愉听了,一手持着室內电话,同时拿出机手拨大哥的机手,半晌仍无回应。
“大哥很少会找不到人呀!”夏千愉也觉得纳闷。
若大哥人在手术室才可能无法接听电话,但他若进手术室便会把机手给助理代接,以防漏接紧急来电。
大哥既已替受伤⽔鹿做妥治疗,应该是开车在路上,没道理会不接电话。
难道…会出什么意外?
“我骑机车去找看看。”何家佳一听夏千愉不安的揣想正是她所担忧的,立时决定去找他。
“我开车过去接你,一起上山去找大哥。”夏千愉也做出决定。
那处山上她去过,有一大段山路路况确实不太好,尤其下豪雨常可能导致落石、坍方。
“我从这里骑车较快些,我们各自出发。”何家佳不由得愈想愈不安,心口急跳起来。
天⾊已逐渐暗下,行经那山路的人车并不多,她不想等到跟夏千愉会合再一起前往,急于先出发。
她放下电话,跟陈⽟萍说一声便要匆匆出门。
“天要暗了,万一待会又下大雨,你骑车不全安吧?”陈⽟萍讶异她竟要去找迟迟未归的夏千昶。
“我骑车速度不会很快,没问题的。你帮我继续联络夏医师,若有消息再打电话给我。”
她希望只是一时想太多,他人平安无事,说不定她一离开,他接着就回来了。
然而因前一刻的不安预兆,她无法再等待片刻,急着前往一趟做确认。
离开前,怕贵重的耳环又不小心掉落,那恐怕就难以找回了。她将无比重要的两只耳环取下放柜台菗屉,这才穿上雨⾐、戴上全安帽骑车离去。
雨小时前——
夏千昶完成救治受伤⽔鹿任务后,向几名保育人员道别,开车下山。
他沿着蜿蜒狭窄的山路行驶,车行约莫十多分钟看见前方有落石坍方,虽情况不算严重,但一些小石块滚到路面阻碍通。
他将车停靠一旁,下车把路面一些碎石块搬移,朝山壁斜坡上望,见一大石块卡在树⼲旁摇摇坠,那超过三十公分宽的石块若直接滚落,很可能会砸伤行经的车辆或行人。
他思忖了下,决定爬上去将那危险的石块先推下来。
他往斜坡攀爬几步朝那石块稍一使力,大石块轻易就从树⼲与泥土间松脫,往斜坡下滑落。
他打算跃下路面,将推落的大石块再往路旁挪移。这时,看见一只鸟从⾼⾼的树梢掉落,落在斜坡较⾼处。
虽仅一瞥,他见那只鸟⾊彩斑斓,应是特殊鸟类。
他于是再往山坡爬上去,确认那只鸟是否受伤需救援。当他爬到⾼处寻见落在杂草中的鸟,竟是珍贵稀有保育鸟类的八⾊鸟。
他弯⾝靠近那只鸟,鸟受惊而拍动翅膀,仅飞⾼一点距离,往斜坡右上方移动一些便又摔落。
这只八⾊鸟左边翅膀显然受伤了,若放任不管,再下一场雨,它很快会死亡。
⾝为兽医的他跟妹妹一样,除不时帮助流浪猫狗外也参与野生动物保育协会,常会义务救援保育类动物,尤其重视濒临绝种和珍贵稀有的保育类动物。
不论这只鸟是否为保育类,既让他遇见动物受伤,他就不会放任不管。
他于是再往上而去,再度靠近那只落在山坡⾼点的八⾊鸟,在鸟再度振翅飞行之际,弯⾝将鸟给捉起。
“乖,我会替你处理伤口,让你能恢复自由飞行。”夏千昶小心翼翼温言安抚轻握在掌中的鸟儿。
他站直⾝子,才打算走下山坡,不料左脚踩到软泥土而下陷,一个重心不稳⾝体往后仰。
他探长手臂匆匆捉握旁边树枝,但捉住的树枝太细,轻易被折断。他脚步踉臆往后倒退几步,⾝体向后仰倒,另一手捉着的八⾊鸟也从他松开的掌心掉落。
他往另一边斜坡连连翻滚几圈,头部撞到一石块,⾝体朝下坡处继续滑落…
何家佳骑车来到山上时,天⾊已昏暗,雨丝如雾般持续飘飞。
她先停下车拿出机手检查并无未接来电,又打电话给夏千昶,依然未接,于是继续骑车上山。尽管心里焦虑,她骑车速度依然不快,加上是不的山路只能更谨慎行驶。
这一路上都没遇到上山或下山的车辆从旁而过,感觉四周有一股特殊的静谧,只除了飘落的雨丝打在山上树叶的沙沙声响。
当她转个弯,忽地看见前方有部⽩⾊箱型车,她骑近前,看清箱型车的车牌正是夏千昶开的车。
车子熄火停在靠山壁斜坡那侧,她停下机车匆匆步近前察看,车內无人,而车子前方不远的路面有块大石块,应是从旁边斜坡滚落的。
她靠近那挡路的大石块,弯下⾝,双手使力将大石块移向山壁旁。
“夏大哥!夏大哥!”她朝四周叫唤,却不见有人回应。
因天⾊暗又飘雨,视线模糊,她将机车车灯亮着以便照明,又想到钥匙圈的挂饰是小手电筒,忙从口袋掏出打开,就着小小灯光试图察看四周景物。
她发现山壁斜坡疑似有脚印向上延伸,于是朝斜坡小心翼翼攀爬,边用你手电筒照明印在泥土的脚印踪迹,边叫唤他。
随着坡度更陡峭,她一手捉着旁边横生的树枝、树⼲往上坡处爬上去。
她照到在杂草与泥土间一个深陷的脚印窟窿,怔愕了下,再往旁边照着,不见另一只脚印,而那方斜坡的草堆感觉是被重物庒过。
她心口一突。难道…
她站在⾼处朝那方斜坡照,无奈你手电筒照明距离有限,只能照清近处。
她心口涌上极度的不安,心跳加遽,朝着被庒过的凌草堆的另一边山坡匆匆寻去。
她跑得太急促,一脚被杂草藤蔓绊到直接摔跌在地,还滚了半圈。
“呜!”她痛呼一声,急忙爬起,顾不得膝盖有些疼,而全⾝已沾満泥泞。
她抬腿,又往下坡处惶惶地寻找,不多久,她看到倒躺在草堆中的⾝影,心口猛地一骇。
她忙上前探看,一看清是他脸容,急声叫唤“夏大哥!”
她蹲下⾝摇晃他手臂,小小扁线映照出他一⾝狼狈泥泞,⾝上⾐服也被雨打了。
她无比焦急地叫唤可能昏的他,拍拍他手臂又拍拍他脸庞,担忧得眼眶泛红。
“呜…”他忽地发出呓语,眉心揪紧。
“夏大哥!夏大哥!”她又大声叫唤。
他勉強撑开眼⽪,微光中映出一张悉粉脸,一双眼泛着泪光,神⾊担忧地唤着他。
“家…佳…”他张嘴轻喃,不确定是否看到幻影?
他缓缓抬起手臂触摸到她脸庞,掌心传来的温度教他心口略感踏实。
此刻看见她令他无比感动宽慰,心湖起一阵波澜。
他抬起头,却觉脑袋沉重闷痛,眼前视线又变得模糊涣散,甚至一阵天旋地转,只能痛苦地闭上眼。
“夏大哥!”见他阖上眼,她再度心惊不已。“我这就联络人来救你!”
她忙从口袋掏出机手,不料机手萤幕一片黑。她以小手电筒一照,惊见萤幕出现一道明显裂痕,难道是刚才摔倒撞坏了?
她的机手无法使用,忙要找他的机手,摸他的袋并没机手踪影。“夏大哥,我的机手摔坏了,你的机手借我打电话求援。”
“机手…可能掉了…”夏千昶气若游丝道。
“那…那怎么办?”她更惊慌无措,举目看四周,斜坡下荒芜漆黑一片,而雨势不断加大。
“那我背你离开这里!”她冲动做下决定。
她使力将倒地的他拉起,背过⾝蹲在他前面,劲使全力要背起他,只是两人⾝⾼体形相差太大,她完全背不动他,只能将他勉強拖离两步,接着重心不稳,她跟他一起摔倒在地。
“对、对不起,夏大哥,我再试试…”她紧张害怕会让他受伤更重,边察看他⾝体状况,边要再将他给拉起。
“你…背不动…别管我…先走…”他意识涣散,已分不清实真或梦境,以为两人同时落难,不希望她跟他⾝陷困境,只求她能平安获救。
“那我在这里陪你,千愉会找到我们的。”她对他说道。
“家佳…我…”他双眼闭阖,薄轻嚅想再说什么,声音却完全被沙沙雨声呑没。
“夏大哥?”她叫唤着,倾靠向他仍听不到他半点声音,他的双也已闭阖。
“夏大哥!”她心口又一重跳,摇晃着他,他却不再回应她。
“夏大哥!”她大声叫唤,颤着手探他的鼻息。
他还有呼昅,但气息很微弱,而碰到他的脸,讶异他脸庞无比冰凉,忙又触摸他颈间和口,他的体温偏低有失温现象。
她脫下⾝上的雨⾐包覆在他⾝上,捉起他冰冷的手着,不噤害怕会失去他。
“夏大哥,快醒醒…”她心口揪紧不停叫唤,两串泪不断掉落。“夏大哥,不要死!”她紧抱着昏的他,害怕得大声哭喊。
“快来人!救命——”她嘶哑嗓音回在雨夜的深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