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普救寺外金鼓大震，旌旗蔽天，喊杀声不绝于耳。

　　杜字军旗在烟尘中凛凛飘扬，而贼营中人仰马翻、作一团，见此情况，寺里的僧侣有的急忙上钟楼眺望，有的爬上大树观战，有的上屋顶远看，看到战况消息便来回奔走呼告，活灵活现的形容杜家军如何勇猛，如何如⼊无人之境地将孙飞虎等贼兵打得落花流⽔。

　　不到一个时辰，烟尘渐淡、喊声稍停，贼兵们一个个缴械投降，孙飞虎被处斩，前门有小和尚传来捷报——

　　“打胜了！打胜了！”

　　一直在大殿等候的法本住持和崔夫人等人均是喜出望外的松了口气，张君瑞更是忍不住朝崔看去，他们总算能在一起了，不必总隔着那面墙。

　　看到张君瑞眼里如嘲⽔般涌来的深情与期盼，崔同样心跳难抑，但他自有他堂堂相国府崔家少爷的矜持，不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与张君瑞对视，硬是别开了视线，心里却有如万马奔腾。

　　“阿弥陀佛，恭喜夫人，贼人被歼灭了。”法本不噤连声念佛号。

　　“佛天保佑，也是我崔门积德，方能遇难呈祥、逢凶化吉，我儿有救了。”崔夫人也⾼兴的掉泪，要是女儿真成了孙飞虎的‮物玩‬，她死了也无颜见夫君。

　　张君瑞一马当先，连忙到山门外接杜确，红娘见状也忙不迭跟上去，毕竟心里实在牵挂她家‮姐小‬。

　　“大哥！”张君瑞动的喊。

　　红娘一时之间也楞住了。

　　眼前这一⾝银⽩战袍、⾝形⾼大修、英姿飒慡又隐隐透着凌人之气的少年儒将就是⽩马将军吗？

　　她深昅了一口气。

　　没想到传说中的⽩马将军竟是如此年轻俊美，跟她想象的截然不同，她还以为是什么畜络腮胡的耝汉。

　　“贤弟，到了蒲州怎不来见大哥？”杜确随意看了张君瑞一眼，视线停在张君瑞⾝后的姑娘⾝上。

　　梳着丫鬟髻，加上平凡无奇的样貌，这肯定不是崔莺莺。

　　也是，想那崔莺莺可是相府的千金‮姐小‬，还是个闺阁姑娘，又怎么会随便出来抛头露面，他定然是要进去寺里才见得到她。

　　“请大哥恕罪。”张君瑞拱着手，诚心诚意的说道：“小弟本来是要去拜谒大哥的，无奈偶感风寒，便暂时在寺里休息，本想等病好了就去见大哥，不料遇到孙飞虎那贼人挟寺院三百多条人命，定要強娶崔‮姐小‬，小弟实在看不过，这才鲁莽将大哥请来，幸得大哥不弃，真的来了，小弟蒙大哥救援，恩同再造，今⽇能如此相见，也恍如在梦中…”

　　就在张瑞君说个没完没了时，红娘总算在杜确⾝后的众将士里发现了一个⾝形特别矮小的黑⾐劲装小兵丁，脸上涂着黑炭，不是她家‮姐小‬又是谁！

　　“‮姐小‬！”红娘提起裙子，咻地便跑到崔莺莺面前“‮姐小‬，你没事吧？”

　　“‮姐小‬？”杜家军齐刷刷地看向小崔。

　　杜确则死死瞪着那上演重逢戏的主仆二人，那女人正轻描淡写的在跟她的丫鬟说没事。

　　该死的，他极力隐瞒她是女人的事实，她就非得现在承认她是‮姐小‬吗！

　　“大哥，想来你已经见过崔‮姐小‬了。”张君瑞笑道。

　　杜确起了疑心“崔‮姐小‬？”

　　张君瑞微微点头“崔‮姐小‬智勇双全，自告奋勇要送求救信到大哥营中，那分勇气，实在令人佩服。”

　　杜确眼中划过明显的诧异之⾊“你说，送信之人就是崔‮姐小‬？”

　　张君瑞一楞“怎么，崔‮姐小‬没同大哥说吗？”

　　杜确轻轻挑眉。

　　原来，她就是崔莺莺…

　　好，很好，原来她就是崔莺莺，与他的认知不同，一个千金‮姐小‬竟有只⾝夜闯军营的能力，更符合他的要求了…说到这，他该是把她当队友才是，但一路上她贴在他后背的软绵丰盈感让他回想起来还是一阵‮热燥‬，她⾝上的幽香也在心头挥之不去。

　　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又不是凡人，怎么会对一个女人动心？

　　“咳！那个——”法聪战战兢兢地出来了，他胆怯又崇拜地看着杜确，鼓起勇气清了清喉咙才抖着声音道：“崔夫人已摆了筵席要为⽩马将军庆功，请杜大将军⼊內！”在骁勇善战的⽩马将军面前，也不能怪他如此紧张了。

　　张君瑞心里忽然一凛。

　　当年，他与杜确同窗共砚，两人都怀有“穷则独善其⾝，达则兼善天下”的大志，志气相投，才结为金兰，数年前家乡一别，杜确曾对他说志业未成不还乡，还说会先去长安等他金榜题名。

　　这几年，天下并不平静，彼此音信全无，尔后他辗转听到杜确官拜大将军，镇守要塞蒲津关的消息，而当时的他却还在家乡寒窗苦读。

　　若是只看他，他绝对称得^当世的青年才俊，可在文武双全的杜确面前，他这个手无缚之力的书生恐怕就要落居下风了。

　　也因此，就在适才那一瞬问，他蓦然不想自己这位义兄进去，虽然他很感杜确不远千里而来的救命之恩，但他不想让崔见到有如人中之龙的杜确，怕自己在崔面前会失了颜⾊。

　　“大哥！”张君瑞严正地朗声道：“眼下投诚的贼兵有数千人，肯定要等大哥安排处理，加上大哥军务繁忙，小弟也不敢久留大哥，⽇后小弟必登门造访，到时再与大哥好好叙叙旧？”

　　法聪十分为难“可崔夫人请杜将军务必赏脸。”

　　杜确步履生风地跨进殿內，不轻不重地说道：“既是崔夫人盛情，那么杜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至于投诚的事自有人处理，贤弟不必忧心。”

　　张君瑞顿时有些尴尬，他不安的看着杜确踏⼊殿內的⾼⾝影，那举重若轻的随意真是旁人学也学不来，他也只能苦笑跟上了。

　　“大哥！等等我，小弟来为大哥介绍这普救寺悠远的历史…”

　　虽然红娘在旁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崔莺莺还是将一切看在眼里。

　　奇怪，那张生在紧张个什么劲儿？貌似不想杜确进殿似的，这是为何？

　　崔莺莺和红娘回到房里，红娘忙打了⽔来给崔莺莺净面，又火急火燎的给崔莺莺挑⾐裳和梳头。

　　“‮姐小‬，你当真都没跟大将军说你是崔相‮家国‬的‮姐小‬吗？”红娘眼眸闪闪发亮。

　　崔莺莺看了眼显然‮奋兴‬过头的红娘，完全不明⽩她因何‮奋兴‬成这样。“我是去送信的，说那做什么。”

　　自己这一路抱着杜确的际，察觉他⾝子很僵硬，不免心生疑问。

　　依她的判断，一个人在寻常时候不可能时刻保持着僵直的⾝躯，除非他在警戒着什么。

　　难道是在警戒她吗？

　　可他不是在拉她上马前便知道她是女人了吗？

　　依他的武功修为，在拉她的那一把便可轻易察觉她是没有武功的，那他还怕什么？为何一路警戒着她？

　　“哎呀，等杜将军待会儿看到‮姐小‬的花容月貌，一定会大为倾倒。”红娘本静不下来。

　　崔莺莺看着红娘不停地往她头上揷步瑶簪子，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提醒道：“红娘，我现在是丧期，这样妆扮是不是太过了？”

　　红娘猛然住了手，神情是给吓到了“奴婢给忘了。”

　　崔莺莺失笑道：“说吧！你心里究竟在琢磨什么？怎么‮奋兴‬得癫狂了？”

　　“什么癫狂啊，奴婢哪有，不过既然‮姐小‬都察觉了，那奴婢就说了。”红娘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直接说道：“‮姐小‬，依奴婢看，那杜将军可是个佳婿人选啊，不管是人品、样貌，还是功名，都甩表少爷几条街，适才奴婢向那些小兵丁打听过了，杜将军虽然已经二十六了，但尚未娶，未曾订亲，也没有小妾，一门心思全在带兵打仗上，家里人口也简单，只有⽗⺟和一个妹妹在洛老家，这样的对象上哪里找啊？‮姐小‬若不想嫁给表少爷，可要好好把握。”

　　佳婿？崔莺莺心中一动，面上却不表现出来“你心思倒动得快，还如此大胆，竟敢去打听杜将军有无婚事，被⺟亲知道，有你受罚的。”

　　红娘幽怨至深地埋怨道：“奴婢还不是为‮姐小‬着想，不想‮姐小‬嫁给表少爷那无赖，终⾝不幸。”

　　崔莺莺不置可否地道：“就算我有意，也要人家愿意，我是个姑娘家，总没有先开口求亲的道理。”

　　红娘撇撇嘴，不以为然地嘟囔“‮姐小‬设法让杜将军开口求亲不就成了，让那杜将军也来借住西厢，‮姐小‬就在院子里弹琴昑诗，杜将军隔墙跟着唱和，就如同张公子和少爷一般。”

　　崔莺莺笑骂“你这丫头，胡说什么！”

　　红娘缓缓哼道：“‮姐小‬别以为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都看在眼里，只是没说罢了，‮姐小‬撮和张公子和少爷，就是那断袖之癖…哼哼，少爷可是咱们崔家独苗，若让夫人知道，夫人肯定会气病。”

　　崔莺莺可不承认“谁说我撮和谁了？命中注定的缘分，是老天的旨意，你可不要胡说，小心隔墙有耳。”

　　红娘吐吐⾆头倒也闭嘴了，这事她们主仆心里有数就好，传出去真会出大事。

　　“走吧！”崔莺莺起⾝，轻轻挑眉“且去听听⺟亲怎么说。”

　　接下来将有一场硬仗要打，张君瑞定会提出要郞的请求，而崔夫人肯定不会答应。

　　不只知⺟莫若女，连红娘也很了解主⺟的为人，叹道：“危难一过，夫人恐怕就要变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