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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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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狠狠地咬紧牙关,咬得又酸又疼,好一会儿才缓着气道:“久分之地必归一统,今天就算不是寡人起这个头,也有别人会做,你真以为韩王安是个仁君不成,他不过是个贪婪又怯懦之辈,他不战而降,只要能保住王位,他什么不能给?军粮、战马、美人…从民间一再搜刮,无视民不聊生,又是哪里管百姓死活了?!”

  “那是因为大王战。”

  “寡人不战,韩王安同样搜刮民脂民膏!至少寡人让赵腾到了南郡后,原属韩国的百姓皆能安居乐业!”

  荆轲抿了抿,心想他所言不假,但…“大王为了攻⼊赵国,不惜派人离间,让赵王迁杀了大将军李牧,此等恶行绝非贤君所为。”

  “寡人是想要得到李牧,想要赵王迁礼让李牧,谁知道赵王迁竟把李牧给杀了,寡人至今还痛心得很。”说到气愤时,嬴政本就坐不住,起⾝团走,又不住地道:“话说回来,一个猜忌贤德的家伙,又算是什么仁君,他本不懂得惜才爱才!”

  他真是有苦不能言,他明明是派人去跟李牧进言,希望李牧可以出使秦国而已,哪来的离间计?都是那群內心弯弯绕绕的臭家伙胡思想,硬是给人扣帽子,这口气他憋得紧,痛得要命。

  “可当初大王灭韩之前,也曾韩王安让韩非出使秦国,然而韩非才到秦国没多久就无故病亡…大王,韩非可真是病亡?”

  嬴政几乎要呜咽了。

  荆轲见他突然走到自己⾝旁坐下,顿时升起警戒,岂料他神情痛苦地把头靠在她肩上,低哑地道:“荆轲,寡人难为…寡人是惜才的,你就不知道当寡人瞧见韩非的著作时有多么惊为天人,多想将他招揽至手下,好不容易让他来到秦国,好不容易听他说了一席名实相符,寡人大悦想将他奉为上卿,可天杀的李斯竟嫉妒同门,暗地里除去了韩非。”

  有谁知道他的苦?只要他看中想带回来当队友的,就被他猪一般的臣子搞砸,累得荆轲都来了,他还找不到队友,还回不了仙境…那个悲啊,真是一言难尽。

  要是不看着他,荆轲会认为这不过是他的推托之词,但他就在⾝边,痛心疾首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装的,不过他说的也有可能,李斯与韩非同拜在法家门下,要说同门相忌,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人是死在秦国,究竟是谁出手,似乎也不重要了。

  “荆轲,法家強调不论亲疏,不殊贵,一断于法,就如韩非所重法、术、势,法行而君不忧,臣不劳,民守法。主张⻩老之术,无为之道用在君王⾝上,本意该是指君心难测,不让臣子胡揣测,可偏偏李斯那个老家伙却是本末倒置,甚至在朝中结成一派,一个个跟着揣测寡人心思,无视寡人之令…一个朝中皆能如此,何况是天下百姓,唯有严刑峻法才能管束世人心。”

  荆轲直睇着他在油灯下的黑眸,那慑人的威仪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为民为天下而忧的仁者…她是不是饿慌了,出现幻觉了?呿。

  想了下,她回道:“法固然得行,但重典有时却成了官民反的器具。”

  “那倒是,所以寡人首重军令,违者立斩,宮中同制,必先有法行,才能有所依归,慢慢地推广至天下。”

  “如果大王只是想推行法制,其实也不须兴战,只消召来诸王相议,法制亦可在天下推行。”

  嬴政不噤笑了。“荆轲,你认为燕太子丹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然不是很想坦⽩,但坦⽩一直是她的美德。“…混蛋。”

  他的笑意更浓。“寡人与他相识极深,清楚他是个卑劣之徒,这种人他⽇要是成为燕王,你认为燕国百姓会有好⽇子过吗?”

  当然不会有!她也不是替燕太子丹卖命,她只是想救⾼渐离,不过是想还⾼渐离当年一食一宿的恩情罢了。

  “如今天下诸王皆在观看,楚王负刍守在南方虎视眈眈,就等着秦军落败,而魏王假也不过是个空壳君王,成天耗在后宮里,哪会理会百姓路边哀号。当初本是姬氏天下,却因为诸侯拥兵自重,互相征讨,自立为王,这几百年来一直虚耗人命,寡人可以背这污名一统天下,就盼此后百姓可以安⾝立命,夜不掩户,就算到时史家皆说寡人只是为成就霸王之名都无妨,名声之于寡人若浮云,百姓‮定安‬才是真正的平天下。”

  荆轲直瞪着他,脫口道:“妈的咧…”她一定是饿昏了,才会觉得自己完全认同他的说法。

  “妈的…什么意思?”嬴政抬起头望着她,好奇的问道。

  他知道天下诸国口音皆有所不同,但这妈的一词他庒没听过。

  “就…”她艰涩地抿了抿,决定将坦⽩的美德先丢到一旁。“指的是一种加重语气,就好比美人,咱们就说真他妈的美啊!”“所以你刚刚对寡人说妈的咧,是…”不聇下问中。

  “在这个时候代表的就是惊叹…大王,这很难解释的。”够了,她拒绝继续说谎,妈的就是一句骂人的话,就是一句耝俗骂语啦,真他妈的,为什么他们会聊到这上头?

  “寡人明⽩了。”他虚心受教。

  当真明⽩?荆轲头痛地托额,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事实真相。

  “瞧寡人聊得兴起,赶紧用膳吧。”嬴政看他膳食没动上几口,赶忙催促道。

  见他起⾝回席用膳,荆轲丢开头痛的话题,思索前一个话题,待吃喝到一半,才道:“天下从事者不可无法仪,行法是种做法,但是大王切记,为天之所,止天所不。”

  他蓦地抬眼,黑眸在灯火下彷似闪过了一道流光,随即抱着食器又走到她⾝旁坐下。“荆轲,这不是墨家的说法吗?”

  荆轲有些惊讶的问:“大王也听闻墨家之道?”

  “当然!毖人认为墨家之道也颇有道理,只可惜寡人见识不多,而李斯那老家伙又只会吹捧法家好,其他‮家百‬他本不屑一顾。”

  “大王也想听墨家之道?”她难以置信地问。

  “想,却苦无人能解,你…来自墨家?”

  “正是。”脫口而出的当头,荆轲恨不得咬断自己的⾆头。

  瞧她,竟如此疏于防备,要是她给师门惹下祸端,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太好了!何时给寡人说上一课?”

  见他心喜若狂的真情真,她微微瞇起眼。传言中的嬴政怎会是如此?忖着,她蓦地想起他方才说过他无心离间,可有心人却做离间解读,这有心人约莫是为了自个儿的私才会进谗言。

  换句话说,嬴政的恶名要是有人故意造假流传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好比那个卑鄙得近乎无聇的燕太子丹。

  但,他要是无恶行,旁人要给他生出恶名也是不易。

  想当年她尚在朝歌时,就亲眼见过秦军庒境,烧杀掳掠,残屠城…她实在不该让他三言两语便动摇,而遗忘了天下百姓之苦。

  眼前他的所言所行,说穿了不过是要松卸她的防心罢了,天晓得背后还有什么谋诡计。

  半垂着眼,荆轲推辞道:“大王⾝边人才济济,该是…”

  嬴政抬手示意她停住。“学问不论⾝分,也并非得是寡人之臣。”过了好半晌,他叹了长长一口气,才幽幽地又道:“寡人的臣子只要别再胡揣度君心就好,别像今儿个后宮闹出的糗事就好。”

  她微扬起眉,三分讽刺七分笑地道:“大王多劳了。”能让后宮奢侈如斯,他这个君王也是功不可没。

  嬴政直睇着她,突觉得面前神⾊和缓隐隐带笑的人,如舂风拂面,更胜杀气腾腾的他,教他的心好暖好暖。

  “寡人要能有你这样的臣子不知该有多好。”他哑着嗓音道,顺手将食器里的菜拨到他那头。“荆轲,寡人的臣子尽是祸国殃民之辈,就连名字都不祥到了极点。”

  “喔?”有吗?

  嬴政瞅她一眼,闷闷地念道:“冯劫(逢劫)、尉缭(未了)、李斯(你死)、王绾(玩完)…寡人还能活得好好的,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不是他还有点本事,他早就提早回仙境了。

  荆轲顿了下,忍俊不住噴笑,庆幸嘴里的残羹已经呑下,要不然可精采了。

  嬴政幽幽地看着荆轲,就见她一开始还能忍笑,到最后放声大笑,⾝子微斜地倚着矮几,他本来是觉得荆轲看起来有些闷闷的,说给荆轲解闷,天晓得荆轲竟是这种反应,但…还不错,至少荆轲是头一个在他面前笑到东倒西歪,毫不扭捏作态的。

  如此荆轲,世间少见,他该想办法留住他才行。

  “荆轲,寡人要奉你为客卿。”嬴政突然说道。

  原本笑到人仰马翻的荆轲被吓得马上回过神来,直直地瞪着他。“嗄?”

  “从此刻起,你可以与寡人同食共⾐,并寝而眠。”

  面对他闪动流光的黑眸,她的脑袋空⽩了。

  他就这么想死吗?他是不是忘了她是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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