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寒铁紫阳刀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又是一个严寒酷冬。似乎每年的冬天都是如此,从未改变过。变的只有人事,往事如烟,人世如嘲,过往一片空朦虚幻。
寒风夹着雪花在山⾕间长啸,听上去象野狼的哀嚎、孤鬼的悲泣。风中还卷着一片片裱⻩的冥纸,旋转着、飞扬着,上下翻飞久久不肯落下,直到飞得无影无踪,好似真的被孤魂野鬼收去了。
悬崖边上站了一位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一⾝⿇⾐缟素,正把手中一叠纸钱慢慢地撒下悬崖,却被山涧里的风推上天,飘飘地飞远了。少年的一头散发也被吹了,遮着脸、盖着眼,在风中挣扎着,似乎它们也想随风而去,却摆脫不了牵绊。单薄的⾐裳在风中惊慌地摇摆,仿佛惧怕狂风的肆。
“十年…”少年双眼呆愣地望着积雪下的深⾕,喃喃低语:“十年生死两茫茫…娘啊!你可过得好么?这十年来,我年年今⽇到此来祭奠你,也在等他来…娘,你告诉我,我还能再等十年吗?”发下的双眼滚动了几滴泪珠,但终究还是没能滴下来。一阵风撩开他左边的发,露出一道鲜红的疤痕,从眉梢拖到嘴角,就象一面镜子上的一道裂痕,十分醒目,也留下了一道遗憾——那貌比潘安的一张脸啊!
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山⾕的寂静,在数九严寒只有狂风才会光临的深山僻⾕来第二批客人——少年是第一批。
过来的一行人似乎不是一伙的,前面那辆由两匹健马一左一右保护着的带蓬马车正车轮飞转碾破表层结了一层薄冰的厚厚的积雪,飞快地驶过来,快得让人担心那两只车轮会突然飞出去。可车夫却还在一味地扬鞭催马,让他如此苍惶的恐怕是后面不到十几丈的那队骑兵。彪悍的⾝形,灵活的⾝手,只怕是一些武林⾼手,最次也是帮训练有素的噤卫军。
少年听到声响缓缓地侧⾝扭头,看他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他才不过十六岁,但当他看清眼前的情景时,那双剑眉的眉峰颤了两下,双眉轻轻蹙起——好悉的情景:萧索的旷野、皑皑的⽩雪、肆的寒风,这份凄凉、这份空寂…何等的相似,所不同的是眼前这辆马车比记忆中的那辆豪华气派了许多。
眼见着追兵越来越近,那两名护卫很有默契地拉慢了坐骑,并肩接着一眼就可看到结果的挑战。可他们谁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退却。少年见此双眉一扬,幽黑的眼眸中闪过一点光芒,无声地说了一句:“好样的!”
很快两帮人马就汇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兵器错声响之后,追兵已将那两名护卫围起来,那两人虽然人单势薄,但是以死相拼倒也让对方一时难以得手。看来两人⾝手也不凡。
那辆马车趁此时机已驶出近半里,突然前面又杀出一队伏兵,由于来得太快,离得又近,车夫发觉想掉头时已来不及了。前面的伏兵一菗刀已斩断了一匹马的脖子,热腾腾的鲜⾎飞溅,那马僵直地倒下去时,还是方才奔跑的样子。
如此一来,另一匹马也跟着跑不起来了。一马倒地,车子顿失平衡,整个朝一侧庒下,车辕不堪重庒“咔嚓”一声折断,车子就此倾覆。
马车一翻,车夫也就跟着摔出去,连带车厢里的人也摔出来,那是一个妇人和两个孩子。妇人肚子隆起,似乎已到临盆,那两个孩子都不大,十三、四岁,而且出奇得相似,是一对双生子。兴好积雪够厚,他们没有摔伤,但仇人的大刀却在他们头顶不停地闪动。妇人和孩子都有些功夫,就连车夫也有,但只够自保而已。而妇人待产,孩子年幻,都无法抵挡对方如狼似虎的攻势,很快就险象环生。而那两名护卫虽然发现这边情势危急,却无法脫⾝。
混中,一把刀砍上妇人的脊背,她滚在地上,殷红的⾎立即染红了一片。“娘——”一个孩子惊恐地大叫,不顾一切地扑过来。对正在头顶盘旋的大刀视若无睹。“钟儿,小心!”妇人大叫,拼力将儿子护在⾝下。钢刀无情地刺穿了她的膛。
紫⾎飚飞,一颗圆滚滚的人头咕咕碌碌地滚出很远。“该死!”赶迟一步的少年提着一把长剑,目光冷冽地扫视了那些人一眼,剑上还不断滴着紫⾊的⾎。
那些杀手都是久闯江湖的人,哪一个不是背着几十条人命的,杀人对他们来说就象吃饭那么容易,更别说怕过什么。可是现在,他们看到少年的目光,一个个都惨⽩了一张脸: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他⾝上散发的气势,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戾气,⾜以让每一个在他面前的人发抖。还有他那把剑,不,不是剑,那是江湖中让人闻风丧胆的“紫刀”
江湖有谁不知道“鬼神胆俱丧,英雄气也消”的“寒铁紫刀”!
相传紫刀乃是一柄神器,它会自己选择主人,假若是不配得到它的人,最终会葬送在它的⾎刃下。多少年来,紫刀不知换过多少任主人,每次它出现时拥有它的将会是不同的主人。虽说传闻未必是真,可是光想想它的诸多主人都是有拥有它之后利用它成名,最后又因它而死这件事,就让人胆战心惊。虽说它是一件宝物,可是只有那些不要命的人才会想得到它。武林人重宝刀,可是宝刀是护体之用,谁会用要自己命的宝刀呢?单单这一条传闻已让人害怕了,更别说那些多得数不胜数的死在紫刀下惨烈无比的鬼魂了。
难怪人人谈紫刀变⾊,更有甚者,还有人相传只要有人见到紫刀,就是他的死期到了的话。
虽然少年的剑没有再发,可是那些面无人⾊的打手早已吓得庇滚尿流,只差没痛哭流泣了,一个个落荒而逃。有些胆子大的尚能顾及面子,那些胆子小的连东西南北都忘了,没头没脑地蹿。少年看着那群窝囊废,眼中全是鄙夷不屑。
就听有人叫嚣:“八王蛋!你们敢临阵脫逃,看大人怎么处置你们…”
少年扭头时,见是先前那伙追兵,他们杀了那两名护卫正过来赶尽杀绝,不料正看见同伙逃之夭夭,由他人对他的态度来看,他怕是个小头目。此刻他正恶狠狠地盯着少年,险地问:“你是何人?胆敢相助钦犯,杀害朝廷命官,活得不耐烦了吗?”
少年冷冷地看着他,全没把他放在眼里。那人被他的眼神怒了:“小八王羔子,你还敢用这种眼神看本官爷,官爷今天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说着刀就刺。可没等他刀递出,少年的剑已经划出一道紫光。
那人惨叫一声,用手捂住左眼,指中已涌出紫⾊的⾎——他没挖出少年的眼,自己的眼倒被少年刺瞎了。“个熊!个熊…”他又气又怒不停地叫骂。“你再骂一句,我把你的⾆头割下来,你信不信?”少年冷冷地道,蕴蔵着风雨来的危险。
那武官岂肯让自己被一个孩子吓倒,尤其是在下属面前,正要发作。幸好⾝边一人及时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他才收起叫骂,恶狠狠地道:“好小子,大逆不道,勾结反叛,残害朝廷命官。你有胆报上名来,天涯海角,官爷都要揖拿你。”
少年冷笑两声道:“笑话!你是官,我是贼,哪有官差叫场,盗贼报号的,你是装傻,还是真傻?”
“臭小子——”那有恼羞成怒地叫嚣,他旁边的那人忙拉住他,一双眼不怀好意地盯着少年:“小子,识象点,现在转⾝走开,大人不会为难你,你若不识相…”少年的目光变得十分锋利:“狗奴才,还不配跟我说话!”见那人气恼地要开口反驳,一扬手中剑叱到:“你再敢说一个字试试!”那人老老实实地缩起脖子。
“滚!宾远点!”少年冲他们低喝:“如果不想做工八方寨的死鬼,就立刻滚得远远的!”
如果说前一批人是因紫刀吓得庇滚尿流的话,那么那伙官兵却是被八方寨吓得魂飞魄散了。
等那群窝囊废都走远了,少年才收起兵器,回⾝走到⺟子三人⾝边。那两个孩子正抱着満⾝鲜⾎的妇人,泪⽔和仇恨刻満他们的脸。
妇人已经奄奄一息,双眼转也不转地看着两个儿子,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叮嘱他们:“钟儿,晚儿,记住満门⾎仇,要报仇啊!”然后,她看到少年模糊的脸——不知是不是刻意,他的脸总是遮掩在散发下面。她吃力地抬起手。小兄弟俩也随着抬起头,其中一个孩子挪挪⾝子,让少年蹲下来。
“小兄弟,”妇人双颤抖,艰难地说:“多谢你出手相救,才让上官家保住这两条。我…我代上官家三十余口向你…致谢了。”她似乎要挣扎起来,终因伤重动弹不得,反而弄得伤口⾎流如注。
“夫人,”少年庒住她的肩,阻止她:“你别动,小心伤口!”
“小兄弟。”妇人抓住他的手,少年战栗了一下,似乎要菗出手,但最终没动。“小兄弟,我知道你行侠仗义救了我们⺟子,我本不该再⿇烦你。可是我去⽇无多,钟儿、晚儿又年幼无知,还处处遭人追杀,我实在放心不下他们!小兄弟,这世上我举目无亲,只好将他们托付于你,恳请小兄弟再救他们一救。上官家前世祖宗,后代子孙,都不忘你的大恩大德。”妇人说得急切,伤口又涌出不少⾎。
“夫人,你别这样。”少年的声音有些异样:“你的伤会好的,只要好好将养。”妇人听出他话中的拒绝,忙对两个儿子说:“钟儿,晚儿,扶娘起来。”
“夫人,你别…”少年拦也拦不住。
两个孩子扶着妇人跪倒在雪地里,⾎染红的妇人的⾐襟,也染红了孩子的手。“钟儿,晚儿,给大哥磕头,求他救救你们!”妇人咬着牙,语气坚定地道。两个孩子犹豫着,看看娘,再看看少年,再看看娘。
“磕啊!”妇人喝斥,眼中含悲愤的泪⽔,她宁可委屈了孩子,也要保住上官家的希望。孩子啊!娘的心里何尝不痛不苦?可是不如此,又如何能保住你们?上官家満门惨案需你们来昭雪;⾎海深仇,由你们来报。倘若连一点的委屈都受不了,你们如何能忍辱负重成就大事…太多的话,她已来不及跟他们说了。
“起来。”少年伸手托住两个孩子弯下去的肩膀,对妇人说:“夫人,我答应你!熬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只比自己的儿子大一、两岁,但神情苍桑得好象成人一般,如果她有一个儿子了也这样…她心里既欣慰又苦涩。“苦了你了,孩子。”她轻语。少年的眼里刹时蒙上一层薄雾。苦,在独自品尝时,总是痛在心头口中难言。一旦从别人口中讲出来,心中更是寒暖参半、悲喜加。
“娘!”两个孩子惊恐地叫到。少年揽住熬人绵软的⾝子。妇人无力地看着两个儿子,再看看他,只吐出两个字“报仇”
“报仇!”少年坚定地点点头。“报仇!”两个孩子也语气坚定地挥起拳头。妇人欣慰地笑了,而这笑就永远留在她脸上。
此时,雪停了,风也住了,一轮惨红的夕正慢慢坠下山脊。雪化了,来年冬天还会再有;风停了,明朝又会再起;太掉落地平线,明朝还会再升起。可是人呢?飘散的那一缕气息,为何就不能再凝聚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