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阅书屋
首页 > 言情 > 夕雾草 > 第三章

第三章

目录

  他对她家的一切已有个梗概的印象。因为他们的话题几乎是围绕著她打转,很少论及他的家庭。不是他刻意逃避,而是自己与叶明珠之间尚有很多纠葛,不让她知道他的⾝分。她既然上叶家布置宴会的会场,多多少少会知道一点吧,但她究竟知道多少呢?如果她一旦知道他的⾝分,她会愿意继续和他往吗?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能明⽩他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想欺骗她吗?

  他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这一切。

  她多少猜得出他的出⾝一定很好,但却万万想不到他是叶明珠的准未婚夫。

  咖啡来了。时间随著一份份陆续上来的餐点逐渐流逝。两人心里都在想,下次还有机会再一次共餐吗?彼此心里各自有所顾忌。如意怕的是两人门第不配;秉忱怕的是与明珠已有婚约,总之两人心里都希望与对方有感情上的进展,但一方面又怕现实环境不许可。

  很难。真的很难。因此一整晚,两人只是闲话家常,并不像一般的爱侣情话绵绵。

  他们的咖啡虽然还没喝完,却已经凉了。

  用餐完毕之后,他们是否也该分手了?

  忽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他沉昑了良久,才开口说道:“我们等一下去跳舞好吗?”

  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不大会跳舞。以前读⾼中的时候,虽然偷偷参加过几次舞会,不过太久没跳了,可能都忘了。”

  “布鲁斯总会吧。”他笑着说。

  她点点头。“这个比较简单。”

  “会跳布鲁斯就可以了。走吧。”他召来服务生结帐。

  “真的去跳舞?”她又惊又喜。喜的是能与他共舞,惊的是自己的舞艺实在不怎么样呀!事到如今,也只有打鸭子上架了。

  秉忱带她去的地方是一流的夜总会。没办法,他忍受不了嘈杂的舞厅。

  如意一走进这家夜总会,看到眼前皆是⾐冠楚楚的绅士和淑女,反观自己⾝上的⾐著,立时相形见绌。她吐了吐⾆头,对秉忱说:“还没‮夜午‬十二点,我这个灰姑娘已经恢复原形了。”

  他欣赏她的洒脫与幽默。

  “我知道你不会介意这个,是不是?”

  “介意也没办法,这已经是我最好的⾐服了。我只怕令你颜面无光。”她有点无奈。

  他听了为之动容,恨不得立刻变出一套华服穿在她⾝上。但是他按捺下內心的动,淡淡的说:“不,我觉得站在你⾝旁光荣极了,你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美丽。”

  “谢谢你。”她知道他是在安慰她。

  他知道她不谙酒类,替她点了一杯可口的尾酒,自己则要了一份威士忌。他此刻需要一杯烈酒,镇庒住內心澎湃汹涌的种种情绪。

  如意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属于上流社会的气氛。她好奇的游目四顾,发现有好几位名人居于其间呢。平常只能在电视或媒体上看到他们,今天晚上却能在这里与他们平起平坐,感觉真的很奇怪。不过她确信自己是怀著愉快和好奇的心情,来看待这一切的。因此对于自己一⾝朴素无华的装束,并未有任何自卑感。

  和如意的心雀跃相形之下,秉忱就显得抑郁多了。并不是觉得和如意在一起无趣,而是他心事重重,想抛也抛不开,忘也忘不掉啊!

  他们大半的时间都留在座位上,偶尔有布鲁斯的音乐响起,他也会邀她下去舞池跳跳舞。有一次如意发现电视台最红的新闻女主播袁蓓芳,就在她⾝旁和男友相拥共舞呢!她‮奋兴‬极了,一双眼睛忍不住往袁蓓芳⾝上飘。听说她在电视台新闻部的工作,月薪以数十万计呢。她十分钦佩她的才⼲,尤其她又兼具气质与美貌,更令人欣羡。袁蓓芳的男友外表虽不出众,但一看即知是上流社会的人士,看来有一些倨傲。

  “呀!对不起。”如意将注意力都放在袁蓓芳和她男友⾝上,一不小心踩到了秉忱。

  “没关系。”他虽疼得厉害,但及时忍住没叫出声。“不要这样看人家,他们会觉得很不自在的。”他悄声对她说。

  他说完这句话没多久,果然袁蓓芳的男伴很巧妙的从他们⾝旁滑开,转移阵地到别处去跳。

  如意吐了吐⾆头,只因好奇却惹来别人的嫌恶,她连忙管好自己的眼睛,不再东张西望的了。

  接下来是华尔滋的舞曲。秉忱不回座,他问如意:“会跳吗?”

  她连忙‮头摇‬:“以前会,可是好几年没跳,全忘了。我们快回位子坐下吧,别让我出丑。”

  “怕什么?以前会跳的话就算是有基础了,有我带著你应该会慢慢记起来。来,别紧张,我们跳最基本的舞步,很简单的。”

  她拗不过只得依他。她怕又踩著他,一双眼睛老看着地板。慢慢的在他带领之下,她就跳得不错了。

  “还说你不会,你跳得很好呀。”他说。

  她只笑笑没分辩。八成是记忆被‮醒唤‬了。

  连续跳了几支舞后,他们才回座位坐下来休息。

  秉忱的酒喝完了,他又叫了一杯。

  如意直觉的发现他內心不痛快,却不知他何以会不痛快?按道理来讲,若是她使他不痛快,那他又何必要她相陪一整晚?也许是他原来就有的苦恼吧,可惜自己帮不上他什么,只好尽量别去烦他。她小心的闭紧嘴巴,若他不说话,她也不开口说话。

  他却喝起闷酒来了。一杯又一杯,而且都是烈酒。

  “史先生,你别再喝了,会醉的。”

  他真的有点醉了,但口中却说:“我不会醉的,我的酒量很好。”

  她期期艾艾的说道:“我知道你的酒量很好,可是…可是你不能…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我怕你…怕你真的会喝醉的。”

  “你怕什么?别怕,我不会喝醉的。我保证我的头脑还很清醒,一定可以‮全安‬的送你回家。”他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她张大了嘴,不敢再说什么,只好无奈的闭上嘴,从臆中吐出一口气。她担心的不是自己的问题,她担心的是他。他这么喝下去一定会醉的,而喝醉是一件很不好的事。他为什么喝闷酒?他有什么苦恼需要藉酒来浇愁?她全然不解。她和他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对于他的生活,她几乎一无所知,又哪能体会出他的苦恼呢?她感到一阵茫然无助。

  “走,我们再去跳舞!”他忽然把她拉了起来。

  现在乐队奏的舞曲是一支优美而哀愁的歌曲。舞池里的男女皆紧紧相拥,款款诉情。

  秉忱也忘情的将如意紧紧的拥在怀中,完全沉醉在美丽与哀愁的旋律之中。如意的右脸紧贴在他的膛上,感觉到他肌的厚实与温暖,她没喝多少酒,但却有微醺的感觉。她不敢想太多,只能放任自己尽情享受这种难得的感觉。

  一曲既罢,两人静默的回座。

  夜深了,但这里却依然弦歌不辍。

  如意看看表,十二点多了,灰姑娘不是该回家了?

  他注意到她在看表,只得找服务生来结帐。

  “对不起,我忘了时间了,把你耽误到这么晚。家人会担心吗?”他感到有点抱歉。整个晚上他只沉湎在自己悲怜的情绪之中,没留意到她的处境。

  “我出门前留了张纸条。不过我从来没有在外面待这么晚,他们多少会不放心吧。”她此刻也实在急于回家了。尤其明天一早又要起做早饭,还得整理从批发市场买回来的花材,太晚睡怕精神不济。

  “对不起,我尽快送你回家。”他说。

  他将车子开到“花之屋”门口停了下来。

  如意瞥见楼上还有灯光。不知是如玮和如⽟在苦读抑或是在等她?她急急的打开车门下来。

  “⽩‮姐小‬——”秉忱匆匆下车,走到她面前依依不舍的说:“再见。”

  “再见——”她的目光中也全是依恋之情,但是人生是很无奈的,该分离就是该分离,本无力去挽留什么。

  “谢谢你陪我一个晚上。”他如此说道。

  “我才该谢谢你呢,招待我度过这么美好的一晚。”她強做颜,掩饰內心因离别产生的悲苦。她不敢去想能否再和他相见。她甚至觉得再和他相聚是不智之举;就如同昅毒一般,她怕自己会上瘾,因为要戒毒是很痛苦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的吐出几个字:“我能打电话给你吗?”

  她的头违反了理智,迳自的点了好几下。她似乎对自己感到束手无策,明知不该继续和他来往,却偏偏无法抗拒。

  他露齿一笑,神情轻快多了。

  “快进去吧,我会再打电话给你的。”

  她也笑了笑,快步的走向家门。她掏出钥匙,回头一看,他仍倚在车边,对她挥了挥手。她也跟他挥了挥手,才打开大门进去。

  “再见。”在掩上大门前,她轻轻的说。

  史念祖坐在他偌大的董事长办公室里,菗著填満烟丝的烟斗。他所有的趣味几乎都是老式的。

  他刚刚接完叶庆松打来的电话,心中十分不乐。叶庆松说他那宝贝女儿,早上整理好两大箱行李,飞到伦敦找小泵妈去了,说是为了秉忱的缘故。

  到底秉忱做了什么好事惹明珠不快了?史念祖心烦意的用力昅一口烟斗。好不容易盼到了小俩口订婚的前夕,不意秉忱却因受伤耽搁了婚期。眼见叶史两府缔结婚姻的大业即将完成,却意外的出此变卦,怎不教人烦心呢?他越想越生气,按內线到秉忱的办公室。

  “秉忱,你到我这儿来,我有话跟你说。”他对著电话说。

  几分钟之后,秉忱来了。他坐到⽗亲的办公桌前。

  “你跟明珠怎么闹别扭了?我不是一再的代你要忍耐吗?好不容易都要订婚了,却又变成现在这种局面,你心底究竟在想什么?”史念祖沉声训斥。他为了要使秉忱就范,故而对他不假辞⾊。

  “明珠说了什么吗?”他问。心里迫切明珠在盛怒之下要悔婚,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气之下跑去找定居伦敦的姑姑,说要去住一阵子。看样子她是要躲你。”

  他有一点失望。如此而已。

  “你怎么没什么反应?”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他奇道,不过管他的,反正最重要的是要把明珠追回来。“你马上订去伦敦的机票,尽快去找明珠,向她赔罪。”

  “爸,她不过是去伦敦看她的姑姑,值得这么小题大做吗?”他很不以为然。

  “叶老说明珠很生气,不过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他轻声低语:“她常常如此,这是正常现象。”

  “什么?”史念祖很威严的把双眉一锁。

  “没什么。”秉忱很识相,不敢随便妄语。

  “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去伦敦陪明珠玩一阵子就没错了。等她⾼兴了,再和她商量订婚的⽇期。”史念祖自己下结论。

  秉忱沉默了良久,才缓缓的说道:“还是等她散散心回来再说吧,您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

  他定睛看着他,考虑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说:“好吧,你觉得这样好就这样吧。”

  他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您没其他的事了吧?我回去了。”

  “等等。”史念祖叫住儿子。“回来坐下。”

  他无奈的坐回去。

  “秉忱,我知道是委屈你了。”史念祖语重心长的说。他看得出儿子对叶明珠开始感到厌倦了,不得不加強对他的心理建设。“明珠的脾气是骄纵了一点,但大家都看得出来,她很爱你。想追求她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她独独钟情于你,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明珠虽然有一些缺点,但是她的相貌是一等一的,可说是美绝伦,男人娶如此,是很可以自傲的。而且你知道她是叶庆松唯一的掌上明珠,虽然他还有三个儿子,但他最宠爱的却是这个酷似⽩雪公主的小么女,你懂吗?娶了明珠,你就是叶家的乘龙快婿,如此一来对我们就会相当有利了。你想看看,有这么多的好处,难道不值得对她稍加忍耐吗?”

  “这些我都知道。”他轻轻叹口气。他的庒力为什么这么大?难道他真的无法挣脫出他的宿命吗?当初获得明珠的青睐时的受宠若惊和骄傲,如今早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苦恼和沉重的负担。他知道他以往对明珠的爱意已被她一点一滴的消磨殆尽…史念祖不顾他的感受,兀自说道:“…这几年来我们‘旭⽇’的业绩每况愈下,和十年前相比较,跌落了六成以上。而且情况一年比一年糟,去年的营业额只剩下十一亿,而且一直是內销在贴补外销…”

  又来了,他最怕⽗亲提起这件事。他认为要解救他们“旭⽇”食品的危机,他只有娶叶明珠一途。

  “旭⽇”原来是史家的家族企业,但因多年前一次危机,接连引进了多家财团的资金,史家实际只占了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形成了好几家集团鼎立的局面。因此“旭⽇”自总经理以降皆是聘请外来的人才,经营方针也像多头马车,方向不一。秉忱认为“旭⽇”就是因为各大股东互相掣肘,使得总经理莫衷一是,无法在市场放手一搏,而输给其他的竞争者。

  两年前,各大股东为了提升“旭⽇”的竞争能力,重金聘请了一位相当精明⼲练的总经理,大力改⾰公司的弊病。这位总经理果然不负众望,大刀阔斧的进行改⾰。他采取了一连串极有效的措施,精简人事,并关掉一家亏损连连的生产工厂,并将老旧的机器设备淘汰,换上⾼效率的新设备。但由于改⾰的步调太快,造成了一些不良的效应,公司內人心惶惶,员工无心工作等等。而公司的运作靠的是人事,若员工无心为公司工作,就遑论其他了。

  结果这位总经理迫于公司各大集团的派系势力,只好向董事会提出辞呈。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是董事会竟通过他的辞呈,以确保各大股东的势力均衡。

  这对史家来说是最难堪的。毕竟“旭⽇”是史家创立的。

  “秉忱,叶家的‘金鑫’集团在‘旭⽇’占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只要你和明珠结婚,这百分之二十的股权就是明珠的嫁妆。这么一来,我们就拥有百分之五十五的股份,重新拿回经营权,到时就可以依照我们的想法经营,不用再让其他的股东牵制,如此一来‘旭⽇’才会有希望在市场上和人家竞争。”史念祖如今全把希望寄放在秉忱⾝上,他斩钉截铁的对他保证:“秉忱,只要我们再拿回经营权,我保证一定让你当‘旭⽇’的总经理。”

  在以前秉忱是十分赞同⽗亲这以联姻为手段的策略,但谁知到了今天,他却忽然发现自己成了被牺牲的祭品,这种转变实在是太讽刺了。他谁也不能怪,只怪自己一时为明珠的美⾊惑,糊糊的对她展开‮狂疯‬的追求。如今是“船到江心难补漏”他能怨谁?当初可没有任何人迫他去追求明珠,而明珠也没有先追他,她是被他“追”上的。

  如今再来反悔,是不是太迟了?他认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的。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我不再多说了。”史念祖将他斥退,让他自己去烦恼吧。

  秉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到底要不要救“旭⽇”?真的非得牺牲自己的婚姻,才能解救“旭⽇”吗?如今世道维艰,商场上的竞争越来越烈,就连他们自己‮导领‬的这一家代理‮国美‬名牌的化妆品公司,也因进口化妆品市场开放,而让出一大片市场的大饼给那些进口化妆品公司分食。这种种打击,使他们不得不费尽办法令“旭⽇”振衰起弊!

  史家自史念祖以下,秉忱尚有两名兄长,史秉义和史秉德。他们还有一个妹妹,叫史秉纯,长得美丽又可爱。他们莫不把希望寄托在秉忱⾝上。一旦史家和叶家联姻,除了能夺回“旭⽇”的经营权外,叶庆松素来疼爱他的掌上明珠,他的“金鑫”集团资金雄厚,必对史家的“旭⽇”集团有助益。

  这一切的一切令他感到绝望。难道他非得为了他的家人牺牲不可吗?他可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呢?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忍不住为自己感到悲哀。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明珠在愤怒之下,弃他而去。只要她抛弃他,另寻新,他就有希望了。

  可是他不知道明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不知她这一回的伦敦之行会待多久?他知道她的小泵姑最疼她,因此她才会満腹委屈的千里迢迢去“投奔”天知道満腹委屈的不只她一人!他也有一肚子的委屈,却向谁去投诉呢?

  事到如今,他真的宁可明珠能少爱自己一点,最好能生他一辈子的气,就此与他断绝。

  事情真能如他所愿吗?祷告吧,他虔诚的祷告起来,从来没有这么诚心过。

  一直到他回家之后,临睡前他仍虔诚的在祷告。可惜他还是失眠了。

  凌晨一点钟,他仍眼睁睁的盯著天花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以前他虽已对明珠失去耐心了,但他总能说服自己继续忍耐,一直想她的好处使自己去爱她。但现在已经行不通了,他老觉得再这样持续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发狂的。

  为什么?他为什么变得完全无法忍受明珠?为什么会觉得和她在一起是这么痛苦的事?为什么?

  他拉开头柜第一个菗屉,取出如意那一条沾⾎的丝巾。丝巾早清洗⼲净了,但是上面的⾎迹却洗不掉;正如这条丝巾的主人的倩影,在他心中镌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是为了如意的缘故吧?所以他才会感到特别痛苦。

  若不是和明珠在口头上已有婚的,他一定会大胆对如意展开追求。她是那么的可爱啊!可是以他目前的情况,一定要尽可能的别去接近她。他怕会伤害到她。她看来是如此的经不起一点伤害,就像一枝夕雾草…是的,她是那么像夕雾草,细细长长的茎,淡紫⾊细细碎碎的小花,看来那么纤细、那么脆弱,只怕一丁点风雨就能够将她摧毁。

  不!他绝对不能去伤害她。

  因此这么多天来,他没有打过电话给她。一通都没有。几天了?七天了吧?她会不会一直在等他的电话?他不该跟她说要打电话给她,她一定会痴痴的等他的电话。

  她一定会的。他回想起那天晚上,她和他道别的眼神…她一定还在等。他忽然有一股冲动,想抓起电话拨给她,不!不行,现在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而且他不能打电话给她,他不能伤害她!

  如意…他在心里一遍一遍默念她的名字。如意,希望你能明⽩我的苦衷,我不是忘了打电话给你,而是我不能啊!你原谅我,请你原谅我!

  凌晨两点钟,秉忱仍处在失眠状态。

  “‮姐小‬,请替我揷一篮花。”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妇少‬,走进“花之屋”

  “好的。”如意立即笑脸相,一面问道:“你大约要买多少钱的花呢?”

  “五百元左右,我朋友生产,我要送去医院给她。”她是个生客,一面说一面浏览店內的摆设。

  “好,我知道了。请你坐一下,我马上替你揷个花篮。噢,对了,你这个朋友有没有特别喜什么花?”

  “她呀…我想想…玫瑰吧?女人一般都喜玫瑰花。”她的口气不太肯定,是用推测的。一面在藤椅上坐下来,又说:“你把这里布置得真漂亮!”语气是赞许的。

  “谢谢。”如意一边揷花,一边回头与客人应对。她选用一个中型的提篮,‮央中‬置一个昅満⽔分的特制花泥。一般花店都使用这种材料的花泥,⼲净又方便。“你是第一次来吧,以前没有看过你。”

  “我上个月底才搬到这附近来。刚结婚。”客人说。

  “恭喜你。”她笑着说。取了一把康乃馨,点缀在‮红粉‬⾊的玫瑰之间。送给产妇,配上康乃馨绝对是正确的,暗喻⾝为人⺟的圣洁与光辉。另外她又揷上几枝文心兰,鲜明的⻩⾊,使得花⾊更形活泼生动。

  那名女客人一边看着她揷花,一边又问:“那是什么花?”

  “金鱼草。”她说。一边将金鱼草修短一点,揷在花篮上。

  “明明是花,为什么取名叫金鱼草?”她很好奇,不噤走上前去就近观赏。

  “很多花都这么叫,此方说像夕雾草、飞燕草、鸢尾草,其实都是很美的花。”如意说。最后她剪了一些‮丝蕾‬花,做最后的修饰“你想用什么颜⾊的蝴蝶结?”

  “红⾊吧,看来喜气一点。”

  她一向遵照客人的意思,因此就在花篮的把手上端系了一个漂亮的红⾊蝴蝶结。

  “真漂亮!”客人赞美一声。“总共多少钱?”

  “五百。”

  “五百?那花篮呢?蝴蝶结呢?”对方有点讶异。

  “都包括在內了。”她说。“要不要我帮你写一张贺卡附在上面,还是要一张空⽩的你自己写?”

  “空⽩的好了。”她从⽪包取出一张五百元的钞票递给如意。“⿇烦你给我一张名片,以后有需要的话,我再打电话来订花。你这儿有帮人家送花吗?”

  “有的。”她收下钱后,递给客人一张花店的名片。“即使一束花也有送,不过如果金额小的话,会加收一点送花的费用。”

  “嗯,那是应该的。”她提起花篮。

  “谢谢,再来。”如意将客人送出店门。

  “铃…铃…”电话响了。

  她赶紧折回她的工作抬去接电话。一颗心怦怦跳,不知是不是秉忱打来的。

  “喂?‘花之屋’吗?我是‘巧丽’咖啡厅,⿇烦帮我送两蓝花来。价格跟平常一样就好,不过花⾊变化一下。”不是史秉忱,是“花之屋”的基本客户之一的“巧丽”咖啡厅。

  “好的,一个小时以后送到。”如意有些失望的挂上电话。她走到后面去找⽗亲,一般都是他去送花。

  ⽩展雄清晨四、五点就去市场批花回来,此刻正在睡回笼觉。

  “爸,‘巧丽’叫了两个花篮,一会儿要给他们送去。”她在⽗亲的房门外说。

  “好,我起来了。”⽩展雄的声音有点混浊,意识还未完全清醒过来。

  “我半个多小时就揷好了。”如意说著就走到前面去。

  她准备了两个大型的花篮,开始忙著揷“巧丽”订购的花。她揷花全凭自己的品味及美感,再加上一点创意,几乎可以应付店里形形⾊⾊客人的需要。像刚才那位女客要送给在医院生产的朋友,是最普通的形式,讲究的是价廉物美。但像要摆设在生意场合,如“巧丽”咖啡厅需要的花篮,则要讲究美观大方,最好还要有些独特的造型,那就要用到一点创意了。如意比较喜揷这种有发挥空间的花篮。由于她已有多年的经验,因此在很短的时间內就可以完成很繁复的款式,一切的技巧她已能应用自如了。

  她只到过某个揷花社学习最基本的揷花课程,她记得那位老师是个留学⽇本的老妇人,年纪至少六十开外了,经验和学识技巧,可谓功力相当深厚。不过如意觉得⽇本花道的各种流派,其实不适合花店生意的需要,但她从⽇本花道中学习到特殊的风格与品味。

  然后她又去学习西洋花艺与包装课程,同样是一周上课两个晚上,为期三个月。不管是谁都很难想像如意揷花的深厚功力,竟只是这短短半年的训练,而实际的上课时数又短得可怜。东洋加西洋课程的时数,总共不到一百个小时。

  如意并不是不求上进,实在是体力和时间都不够。她虽然少有机会去做正式的学习,但却尽可能的去买很多相关的书籍自修。这些书籍她都放置在工作台上方的书架上,二十几本厚厚的、薄薄的书排列成一排,还颇有看头。除了一般很的客人外,很难外借。不过如果愿意坐在店里的藤椅上阅读,如意绝不会拒绝。因此许多住在附近的太太们,买了菜之后会到“花之屋”来歇歇脚,看看一些与花艺有关的书籍,走的时候大部分人也会买一些花材,回去现学现卖。

  当然有时候如意也会被客人们要求替她们开个揷花班,但是如意觉得自己才疏学浅,一概推却了。她认为自己哪里够格开班授徒了?不敢献丑,更不敢耽误人家。

  她正忙得満头大汗,店门又被人打开了。她抬眼一望,职业的脫口而出:“光临。”

  “如意,是我!”一个头发理得像阿兵哥,看来黑黑的瘦⾼青年走了进来,冲著她咧著一口⽩牙笑着。是时下所谓的那种很帅的酷哥。

  “啊!小侠,你回来了!”她笑着打声招呼。“对不起,你坐一下,我现在没空招呼你。”

  “没关系,你忙你的,你忙你的。”曾小侠在店里走来走去,东张西望。“呀,如意,你这家店经营得越来越好了,怪不得大家都称赞你能⼲!”

  “我能⼲什么?不过是客人肯捧场罢了。”她谦逊的说。她已经开始揷第二蓝花了。第一枝花揷的就是‮大硕‬雪⽩的香⽔百合,这种花很耐久。

  “客人们为什么肯捧场?还不是冲著你来的。你这店不好,谁肯来捧场?”

  “是,你有理。”她笑道。虽一边说笑,一双手片刻也不停一下。不消十分钟,这第二篮花已经揷得差不多了,再稍加修饰,便大功告成了。

  ⽩展雄穿戴整齐后出来了。

  “如意,好了吗?”

  “快好了。”她应一声,在左侧又补上一朵姬百合。

  “伯⽗好。”小侠笑嘻嘻的上前去打招呼。“啊,是小侠啊,变得这么黑,差点认不出来了。”⽩展雄笑着说。“我听你爸爸说你退伍了,是吧?”

  “是啊,今天早上才到家。”小侠答道。

  “开始找工作了吧?”

  他点头。“嗯,慢慢找,不急。如果找不到工作,我⼲脆来帮你们送花吧。”他开玩笑的说。

  “呵呵呵,我们这家小庙容不下你这一尊大神。”⽩展雄也打趣的说。街坊邻居的儿子,得不得了,开开玩笑无伤大雅。

  “爸,好了。”如意用⽑巾揩揩手。

  “小侠,你跟如意聊,我送花去了。”他一手提一个花篮,走出店门。他的小货车就停在门口。

  “伯⽗,慢走。”小侠殷殷跟在后面说道。他倾慕如意多年,因此对⽩展雄特别有礼貌。开玩笑,对未来的岳⽗大人,岂可失礼?他早跟⽗⺟表示过非如意不娶,要他们想办法去。他⽗⺟对如意也是百般欣赏,这么能⼲乖巧的媳妇,打著灯笼也找不著呢。因此,这些年来两家的国民外做得甚好,小侠的⽗亲没事就约⽩展雄过去泡茶、喝酒什么的,两人颇为相投。

  “如意,晚上一起去看电影吧?”小侠开口邀她。

  “现在有什么电影好看?”她的语气不甚热中。一直以来,她只当他是一般的街坊邻居,没有特别的好感,也没有嫌恶的感觉。

  “反正不过是打发打发时间嘛。”他说。两手揷在外套口袋里,显得有点吊儿郞当的。

  她忙著收拾工作台,一些剪下来的枝叶呀,剪刀呀,花泥呀什么的,一一归位。

  “我没时间,用不著想着怎么去打发。”她简短的说,很⼲脆的拒绝他的邀约。

  又有电话进来了。她又惊又喜,这一通想必是秉忱打来的吧?她急急的拿起电话“喂”了一声。

  “喂,如意吗?我是欣欣,可不可以在下午三点以前替我送六篮花来?我们要开董事会议,尽量华丽一点,帐单顺便带过来。”王欣欣人在公司里,打电话来订花。

  “欣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如意⾼兴的问。欣欣真够意思,一回来就带给她这么大的生意。这六个花篮少说也有近万元的进帐。董事会的用花,一定要很⾼级的,不可太过寒伧。

  “我这一趟到‮陆大‬出差,一连忙了十几天,连一天休假都没有。从深圳、‮海上‬、‮京北‬,飞来飞去,差点儿没累死!昨天下午才下‮机飞‬,又得帮董事长整理今天下午开会的资料,直忙到三更半夜。唉——我真是命苦!”她不噤又发起牢来了。“啊,叶董事长在叫我了,没工夫跟你闲聊了。就这样,拜拜。”

  “拜拜,下午三点以前一定帮你把花送到。”

  “好,⿇烦你了,以后有空我再到店里和你好好聊一下。啊!我现在没时间…以后再聊,以后再聊…”她似乎意犹未尽的挂上电话,好像肚子里不知有多少话要说似的。

  如意挂上电话后,显得闷闷不乐的。

  “咦,奇怪了,客人打电话来订花,你还有什么不⾼兴的?”小侠没话找话。

  “我有什么不⾼兴的。”她嘟哝一声。七、八天了,秉忱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打来,为什么?唉,别问为什么了,他没有打电话来就是最明显的答案了。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生活上原本就没有集的。忘了吧,别再傻傻的等电话了,要知道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呀!她只好不断的安慰自己,并往好的地方去想。就把跟他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当作是一份美好的回忆吧!

  “如意…”

  她狠狠的瞪他一眼,真烦!他不是看出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吗?为什么还一个劲的烦她!

  他略微吃了一惊,知道惹她不快了,立刻闭上尊口。

  “对不起,我现在很忙,可不可以请你先回去?”她说得很有礼貌,但仍是在下逐客令。

  “喔。”他显得有点难堪。“对不起,我吵到你了吗?那…那我先回去了,晚上再过来。”

  她点点头。只要他现在别在她跟前烦她就行了,晚上的事晚上再说。

  他走了。

  如意打起精神工作,六个花篮,够她忙上半天的了。

  下午两点多时,如意已将六篮花准备好了。

  她帮⽗亲将花篮搬到车上。

  “爸,帐单。”她已列好帐单给⽗亲。这六篮花共计一万一千六百元。除了使用很多昂贵的进口花材之外,尚需加上一些设计费用。如意为这六篮花付出的时间和心⾎,值得这些费用。欣欣要求的标准,又比“巧丽”咖啡厅⾼了许多。所谓一分钱一分货,如意不会多收客人一分钱。

  这六蓝花用了整整五个小时才完成的,每个花篮各有各的风姿,使用的花材亦应彼此的配合效果而有显著的不同。如意总谦逊的自称自己的揷花技巧不⼊流,其实她不知道她是属于无师自通的天才型人物。欣欣总是不吝啬的赞美她,但她总认为欣欣是看在邻居的份上捧场罢了。

  “如意,你不相信我的眼光吗?如果你不是真的揷得很好,我敢用你的花吗?我若是因为和你是邻居的缘故捧你的场,顶多买花回家自己揷。公司开会布置会场的用花是一件大事耶,你想我敢冒险吗?如意,我告诉你市场上真正的行情好了,我如果到有名气的花艺设计公司去订类似这样的花篮,一个至少是两、三千,而你要价不过一半,我算盘随便打一下,当然向你买!你还觉得我只是捧场质吗?不过可别我跟你讲实话,下回你就涨价啦…”欣欣如是说。

  如意当然不会涨价钱,毕竟“花之屋”不过是个小花店,没有那等行情,就不能收那等行情的价码。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