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陈景风的大手笔令工作人员雀跃不己。
蓝天碧海、异国情调,令初次出国的方卿深感新鲜有趣。老板没来“天⾼皇帝远”浩浩的一行人,真正做到了工作不忘乐娱。
方卿开心极了,成名的代价是如影随形的注目与庒力。在这里,她总算可以放松心情,不必担心陌生人的指点,尽情徜徉在热情岛屿的怀抱之中。
第八天,陈景风也来到峇里岛视察,外景队的行程安排因而紧凑不少。
陈景风的心情似乎颇为愉快,他透露已经和一家出版社达成合作,准备将方卿这次峇里岛之行所拍摄的照片出版写真集及印制海报、卡片等周边商品——并预期在坊间一定会造成轰动。
方卿每天打长途电话回湾台向⽗⺟报平安;和陆皓伦之间的联络也没有中断,她甚至在回家前两天,就和陆皓伦订下晚餐的约会。
这一切都看在陈景风眼里,他保持缄默,不动声⾊。
该来的总是会来,不是吗?他冷淡一笑置之。
MTV顺利拍摄完成,在峇里岛的最后夜一,工作人员办了一个派对。始终保持好心情的方卿也跟着狂一宵,并且和陈景风跳了两支舞——华尔滋和探戈。
也许是年龄的差距,陈景风带起舞来自有一派从容优雅,没有太多花俏的舞步,不擅跳舞的方卿和他配合得完美无瑕。
方卿的峇里岛之夜,于此划下一个完美的休止符。
回到房间,方卿没忘记打电话给陆皓伦。
彷佛他在话筒彼端等候一般,陆皓伦的声音迅速传到方卿耳畔。
他的声音沙哑,有种怪异的遥远感。“方卿?”
她微笑轻快地说:“宾果!”
陆皓伦在电话中沉默,没有间她今天如何。
“皓伦?”方卿感到异样“怎么了?”
“我很抱歉。”他勉強迸出话语,感到五脏俱焚。
“你是不是喝醉了?”方卿试探地问。
“不!我没有。”他声音急促。
方卿几乎可以想象他闭目头摇的沮丧表情。
“我没有欺骗你的意思。”陆皓伦绝望低沉的嗓音既忧虑又焦躁。
方卿悦愉的心情瞬时消失殆尽。
“发生什么事了?皓伦,还是你惹上了⿇烦?”
“你很快会发现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皓伦——”
他的语气不稳“天!我不敢想象如果你被我拖累——”陆皓伦话题一转“幸好…还来得及!”
方卿紧张了,感觉到自己汗⽑倒竖。皓伦是在哭吗?她从语气判断,这个內敛孤傲的男人正无声地落下眼泪。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好吗?”她徒劳无功地追问。
“你很快就会知道,我的过去、一切。我不该奢望——抱歉!方卿…再见。”
她怔怔地拿着话筒,心里疑问重重。
担心、焦虑、烦躁…峇里岛的最后一晚对方卿而言,是个漫长的失眠夜。
一回到湾台,方卿马上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和今天的报纸综艺版、乐娱杂志、周刊媒体,全大幅刊登陆皓伦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不堪回首来路,陆皓伦灰⾊少年期。”
“校园老大哥,帮派大火拚…”
“陆皓伦惊爆绯闻內幕…”
“前任女友细说陆皓伦…”
方卿又惊又怒,迅速翻阅各种动耸标题,了解內情。
报上所描叙的陆皓伦是个她不认识的陌生人。
一个从国中就搞帮派的不良生学,在⾼中时是叱咤风云的校园大哥,兵役尚未服完,便伙同朋和另一个不良帮派火拚,肇因是为了一个落翅仔…惊动警方时,他手下小弟出面为他顶罪,陆皓伦始能逍遥法外…
顶罪⼊狱的小卓双亲对陆胜平(本名)非常不谅解,更加添其可信度。
媒体幸灾乐祸地挖出陆皓伦的隐私以飨大众的窥偷,并以低级的连载手法,报导陆皓伦同居“女友们”的说词,准备明⽇揭晓。
方卿狂地找寻陆皓伦的辩⽩反驳,却只在报纸下方小小的一个角落看见陆皓伦经纪人“无可奉告”的说法。
她不自觉地捏紧报纸成一团,错了!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这个人不是她所爱的男人!
爱?这个陡然跃⼊脑海的字眼震撼了方卿。
在这该死的痛苦愤怒之中,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早已为陆皓伦付出全部真情。
不该这样的…方卿惊愕地发现,自己脸上早已濡成一片。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掉下了眼泪。
陆皓伦…
她所“认识”的陆皓伦是——他,在⾼中时是乐队一员,会打鼓、弹吉他,略通乐理,甚至可以做简单的词曲创作。
⽗⺟亲双亡,大他十岁的姊姊是唯一亲人,姊代⺟职地照顾他。
谈及姊姊宝月的辛苦劳顿,陆皓伦立誓“在能力许可时,要买栋房子送姊姊!”
还有他经商失败,摆地摊、唱民歌,⾝兼二职钱赚的酸楚…
这才是她所悉的陆皓伦。一个出⾝贫寒、才华洋溢的歌手,也是一个重视亲人、坦率热诚的男人。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方卿怔然想着,他不该是那种在社会新闻版中多如牛⽑的小混混。
第二天,报纸注销了陆皓伦两位女友的访问。结局是出人意表的大逆转。
A女抱着她的孩子出现记者会。
她坦⽩承认,自己就是掀起两路人马大火拚的女主角,即之前报纸所登的“落翅仔”
记者们一阵尴尬。
她语气平和地说:“我本来不愿讲的,可是却怕伤害到陆胜平的前途。我曾荒唐过,和小卓往又和别人鬼混,我不知自己当时着了什么魔,结果害了自己也害了小卓…。”
说到这里,她低头哭了。“因为我被另一个不良少年強暴,小卓才会去找他的学长、朋友帮忙讨回公道,一切事端都是因我而起,可是,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我应该再受一次惩罚吗?现在,我已经有个美満的家庭,先生是个老实人;为了你们的报导,我还得接受众人指点,这样对我公平吗?我不想再一次受到伤害,也不愿见到陆胜平无故蒙冤。”
记者们个个垂头丧气,转而追踪琪琪。
琪琪更绝了,她钜细靡遗地描叙学长陆胜平⾼中时期的英勇事迹,毫不保留她的崇拜爱慕,听得众记者呵欠连连,耳朵长茧。
最后,她还天真地补充一点“要不要请我上电视,说得更详细一点?”
差点抓狂的众人纷纷做鸟兽散。
许多报导讥讽琪琪只是一个借机打知名度而満嘴胡言的小舞女,比较正派的C报还为陆皓伦抱屈,说他是树大招风所致。
这样的报导热闹暄腾了几天,总算风平浪静。
⽇新唱片大松一口气,陆皓伦终于渡过了难关。因为,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天王帅哥型的偶像歌手,诠释的歌曲又大都是悲凉豪迈的风格;年少时期的晦涩岁月曝光后,反而更添其浪子回头的英雄⾊彩,故而引起许多叛逆青少年的共鸣。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负责宣传的小廖奋兴得只差没“仰天长笑”
虽然陆皓伦的丑闻爆发得太过凶猛也太滥泛,不过,最坏的情况都已经过去,不会有更糟的了。从今以后,陆皓伦的脚步会立得更稳。
方卿是在回湾台后的第三天起疑的,若不是她深受打击无法客观分析的话,应该会更早发现疑点。
家人的反应太过离奇。
首先,家人原本鲜少看乐娱新闻类刊物,却在这段时间大量出现有关陆皓伦丑闻的书报杂志。
看到她脸⾊泛⽩又发青,爸妈、弟弟却不发一言,没有关怀地询问,也没有对陆皓伦有半句评论。
她和陆皓伦之间的微妙情谊,家人并不知道。方卿想,除了妈妈曾抱怨人私电话费增加许多,并无其它微词。
太诡异了!
不是心理作祟,她曾经好几次看到方仁、仁义投来充満同情的目光,在她的回望下又匆匆掉转视线。
方卿心念一动,决定要弄清楚其间的来龙去脉。
首先拿方义开刀!
“姊,不好意思!说是陪你散心,结果却让你请客。”方义眉开眼笑,大啖牛排。
方卿以心情不佳为理由,要方义陪她逛街、购物。
她以信用卡签帐,帮⽗⺟买了⽪夹、丝巾等礼物,又帮方仁、方义添购两大袋时髦的⾐物,然后上餐厅吃牛排。
方卿若有所思,搅拌着生菜沙拉“反正,这两天我也闷得慌,心情低嘲,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方义嚼着海陆空大餐。“不要去想就好了嘛!”
方卿全神戒备,口气感伤软弱。“真的?说的比做的容易。”
“我知道——”方义猛然住口,暗叫一声糟糕!
方卿浑似未觉,唤来侍者添了一杯咖啡。
松了一口气的方义连忙埋头大吃,庆幸自己没有说溜嘴。
牛排吃完后,侍者撤盘,送上附餐的⽔果、冰红茶给方义。
心不在焉的方卿缓缓开口“好了。”
她以许久不曾派上用场的威严瞪视么弟问:“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知道了些什么?”
方义嘴巴微张地看着她,不安地动扭。
她厉声喝道:“说!”
在大姊的问下,方义老老实实地将他所知道的说出来。
早在一个月前,长鸿的张姐小就向李祖安夫妇透露方卿和陆皓伦的绯闻即将曝光,众人商议的结果是以不变应万变,知道真相后,方卿自然会和陆皓伦疏远。
“姊!你一向好強,所以我们决定装作不知情,怕…伤害了你的自尊心。”方义连忙道歉,稚气未脫。“对不起啦!不过,是你自己要我说的,你不能翻脸喔!”
“那些报纸、杂志又是怎么来的?”
“全都是公司送来的,这样你才能看得到啊!”一种丑恶的想法浮上她脑海——陈景风为了阻止她和陆皓伦的进一步发展,所以才设下此局…
不!这也有可能是巧合。方卿內心战,脸⾊睛不定。
“姊!你不会再理那种人吧?”方义问。
“哪种人?”她反问。
“唔!”方义搔搔头,一时感到词穷地说:“就是…报纸上登的嘛!他是小太保,搞男女关系的大混蛋!”
“方义——”方卿沉声斥道:“亏你老是自诩为知识分子,居然连这种道听涂说也信——羞不羞呀!”
方义脸⾊微红“又不是我说的。”
大姊对陆皓伦的维护,令方义猛然脫口问:“姊!你该不会是打算原谅他吧?”
方义的心里略感不平。⽗⺟亲良好的⾝教、言教,养育出姊弟三人都是人见人夸诸的好孩子,正直善良、乐观合群,若说有遗憾,就是被保护得太好,以致光明磊落的个,容不下一些灰黯的层次。
他不能明了,秀外慧中的姊姊怎么会“看上”一个除了唱歌好听以外,却一无是处的男子?在他认为,起码也得是个读诗书、气质温雅的男士才配得上姊姊。
方卿心想,方义并不是势利,只是年轻、纯真罢了,却往往在无意间转变为残酷,这一点并不能太苛求他。
“不!我没有必要原谅他。”她的语气沉稳温和。
方义对她露齿一笑,随后却在她的回答中睁大双眼。
“因为,他并没有对不起我。”方卿说。
“姊!”方义差点噴出含在口中的红茶。
“我是陆皓伦的子吗?不是!甚至连女朋友都还谈不上,有什么资格去责备或原谅他?”
方卿停顿了一下,诚实坦率地说:“更何况,那些事全属过去式,就算是子,也不该责怪丈夫婚前的作为吧?换做是你又作何感想?”
方义语塞,姊姊所说的句句属实,令他难以反驳。
这就是方卿的个。对人诚实、公平,是那种择善固执的骡子脾气,没有一般女孩撒娇装痴的伎俩,行事颇有侠士风骨。
不知道这对方卿而言,是幸抑或不幸?
毕竟方义还太年轻,在方卿头头是道的论点下,只有心悦诚服的份。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最重要的是—一事后要有改过向上的决心。方义点头赞成。
他很快便倒戈成为大姊的同志。
因为方卿并没有要求保密,所以方义在第二天便源源本本地转告给李祖安夫妇。
“大姊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自己会有识人之明。她也不是急着想谈恋爱,只是难得碰上一个谈得来的朋友罢了。感情必须细⽔常流,顺其自然的…现在社会自由开放,女孩子读书、工作,人际方面的历练并不比男孩子少,IQ也不比男孩子差。却偏偏老是有些女人哭诉感情受创,那似乎只能怪自己愚蠢在先,认人不清…”
方义一口气将姊姊的话复述一遍,一字不漏。
祖安和雯华对视,心中左右为难。
“你说,”祖安开口问:“方卿认为陆皓伦不欠她什么,只欠她一个解释?”
方义点头“嗯!她说陆皓伦自从在越洋电话向她道歉,并表明不能拖累她之后便不再跟她联络了——呃!姊姊还说:『这种举动是自以为英雄牺牲的懦夫行为』。”
他仿照方卿所说,语调铿然,掷地有声。
虽然心有牵挂,李家夫妇还是忍不住露出微笑。
如果,陆皓伦有心保护方卿,可见得他本并不坏。
而一向不劳他们心的女儿,也借着方义转达了她的想法——方卿希望爸妈能对她多点信心。
“女儿长大了。”当天晚上,雯华对丈夫如此说。
“想想看,她今年也二十一岁了,如果是普通女孩子,也该有一、两个谈得来的男同学或男同事。”祖安颇开明。
雯华陷⼊回忆中,嘴角有一丝笑意。“我记得…很久以前,大概是从方卿十二、三岁开始的吧!我看着女儿想,很快她就会长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妙龄少女,有男孩子欣赏、喜她…而我要做一个开明的⺟亲,鼓励他们切磋学业、运动游戏,一到假例⽇,男、女同伴聚集在我们家中讨论功课,或商量到哪儿去玩;对着我大喊:『伯⺟好!』可是…”
她转头对祖安笑道:“偏偏事与愿违。”
可不是!自从方卿踏⼊演艺圈,并得到“蔷薇公主”的称谓,生活就不一样了。
歌的鲜花、信函多得令人眼花撩,甚至还有歌以盯梢来表达爱慕,想想真令人⽑骨悚然。
另外就是一些有猎星癖好的纨公子、品行不佳的圈內人士,频频对方卿展开追求攻势。
方卿愈是冷淡,这些人愈是锲而不舍,甚至流传一句口号——“人人有希望,个个没把握!”
祖安叹道:“有个当歌星的女儿,外人看起来总以为风光,却不知道我们做⽗⺟的也有许多担心和忧虑。”
担心女儿变坏、被骗;忧虑她在名利中失⾜。可喜的是方卿耿直坚毅的本质未变,不过大概也因为如此吧!方卿在演艺圈中始终找不到异朋友。
“让她自行判断吧!我相信方卿不会逾越分寸的。”
李家夫妇达成共识。
“嗯!祖安,你认为陆皓伦这人怎样?可靠吗?”雯华还是想求证。
祖安不语,夫妇俩都希望方卿不要太早陷⼊情网。
清晨两点。
电话铃声划破寂静,陆皓伦捻亮头灯,接起电话。
“喂?”这几天来,他一直处于半失眠状态,难以⼊睡。“哪位?”
他的声音沙哑疲惫,彷佛受困扰的语气令方卿心中一紧。
“你,欠我一个解释。”
方卿!他猛然清醒,这是自她回湾台后第一次打电话给他。
为什么?他好不容易认清现实与两人之间的差异,而方卿却又打电话给他?
“对不起。”陆皓伦脑海一片空⽩,许久才挤出这句话。
“还有一个晚餐约会!”方卿说。她的情绪在怜悯与刁难之间矛盾。
“抱歉…”
方卿忍不住发难“你这人!除了对不起就不会说别的吗?或者,你可以告诉我,杂志上写的全是假的!”
“是真的,只有同居女友是假的。”陆皓伦坦⽩承认。
“那么你打工、摆地摊、参加乐队也是假的啰?”方卿气得牙庠庠的,这个男人的过去也未免太“多彩多姿”了吧?
“不!那也是真的。”
“我不了解你…”方卿低声说。心想,一个浪子会因为在乎她的名誉而逃避她吗?
“方卿——”
“你只有那种⽩痴似的牺牲精神!”她振作精神提⾼声量“你甚至连见面解释的勇气也没有!”
一股温暖的电流窜过陆皓伦全⾝,他难以置信,任何一个爱惜羽⽑的女歌手,在看到他过去的经历后,不是都应谈避之唯恐不及的吗?
美丽的方卿,独一无二的方卿却能宽容地接纳他,温柔慈悲地解脫他长久以来的自卑与罪恶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仅是几秒或者数分钟,陆皓伦凝聚了所有勇气说:“还是朋友?”
“还是朋友!”方卿肯定地答道。
“谢谢!”他轻声说。
电话彼端的两人各自陷⼊情绪波动中,千言万语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放下话筒,陆皓伦知道,今晚又将是一个失眠夜。
他以手支额,紧绷的⾝体逐渐松弛,一个充満喜悦、感的失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