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早晨的阳光洒大地，也照在巷间小草咖啡店的外墙上。

　　依旧是上班前，身为小草常客的骆士其没有缺席，时间一到，就现身在咖啡店里，而接他的，正是那张熟悉的甜甜笑脸。

　　“早安。”有客人上门，岳媛依旧客气的上前招呼，在他入座后主动的询问：“A套餐，饮料是热的无糖美式咖啡，对吗？”

　　“嗯。”骆士其轻轻点头，脸上挂着微笑。

　　“请您稍等，餐点马上送来。”待客服务的标准程，语末，也同样公式化的送上一个甜美微笑。

　　看了岳媛的背影一眼，骆士其马上收起笑脸，将视线移回至桌上的早报。很好，这小妞完全不理会他，亏他还笑得像面对媒体一样热情！

　　他垂着头看似在看报纸，但实际上却为自己一头热的讨好翻了个白眼。

　　三天前租约签定的那一刻起，他和岳媛正式成为房东与房客的关系，原本他还暗自期待，在咖啡店里遇见时，小球对他的态度或反应会有些不同…结果，三天下来，她丝毫没有任何改变。所有的疑问似乎都在签约当天问清楚了，这三天来，她和他的互动不但没有增加，她也不曾再问过有关房子的事，更没好奇过…他这个房东。

　　他真的觉得很悲哀，他的身份好像也只是让她接受了租金多寡对他而言，真的无关紧要，此外，她对他一点好奇心都没有，这些天与他的应对，就像对待一般客人一样，这让暗自期待可以发掘到她更多面的他，心中非常不是滋味。

　　“抱歉，为您送上餐点。”没多久，可爱的小球端着托盘来到桌边，除了他的餐点外，还附赠一盘小茶点。

　　骆士其看着那盘小茶点，期待着她的解释。

　　“这是店内的新产品“桂圆冻”是“店、长”招待的。”一一将餐点放置妥当，她又朝他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开。

　　“店长…”唉，算了。

　　骆士其觉得好无力。期待越高，失望越大，小球想搞上下班完全划分清楚的戏码就随她，他干么有这么大的反应？

　　“啊，岳媛明天排休哦。”不请自来的家伙自动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要搬家。”看了桂圆冻一眼，骆士其将视线埋回报纸上，克制自己别将心里的不快牵怒到好友身上。

　　其实说穿了，他们俩的关系不就是她付钱，他收租，在不违约的情况下，他无权干涉屋子的使用，更遑论住在里面的人，他是以店长朋友的身份将屋子以“杀很大”的价钱租给她，而不是她的朋友，没理由关心她太多。

　　“结果你租她多少？”梁岂佑的消息慢了很多拍，本以为好友是刚好找到有认识的人要出租，结果昨天下班前问岳媛才知道，原来房东就是骆士其。

　　不是他要抱怨，他和骆士其高中同窗三年，当兵遇到又聚在一块，深知他体内的冷血商人本质，虽然外表看起来温文，但温文到有人在他面前挂了，他老大依旧能笑着当作没看见——换言之，就是根本不管别人死活，所以乍闻这家伙将自己的屋子租给岳媛时，他震惊不已。

　　“七千。”

　　“啧啧…血鬼。”有人不认同的摇头。

　　“敢问您有何不？”视线依旧停留在报纸上，骆士其连眼也没抬地冷声问。

　　那七千除了原有的家具都能任意使用外，还包水、包网路、包第四台、包管理费，再包下去，连他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意图不轨。

　　“没，哪敢。”看似恶人脸的大汉立即噤声，他比较好奇的是…

　　“你是租她哪间？”

　　“我楼下。”

　　梁岂佑一听，忍不住倒一口气。“靠——七千？”

　　“对，你不是说她上限最多七千，这个金额有什么问题？”骆士其听出好友不太对劲的口气，终于抬起头来，睐了好友一眼。

　　没…只是怀疑他是不是偷偷加入慈济，还是他最近信神了？“啊，你确定要租哦？”废话！

　　“合约都签了，房租我也收了，你觉得呢？”

　　“我是有点不好意思啦…”大汉摸了摸脸。这朋友还真他，小豪宅当小套房半买半送的租出去，就为了帮他留住好员工，果真没枉费他们好朋友一场。

　　“省省吧！”

　　骆士其敛起温和的表情，受不了地合上报纸。这家伙在员工面前总是一脸的酷样，私下却是只要一点小事就能感动的三八鬼，真应该让他的员工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说不定动率就不会这么高了。

　　“屋子空在那也是要缴税，每个月还要请人打扫，现在有个认真的小妹妹，你店里需要她，我刚好有空屋，不介意每个月收个几千块还有人帮忙照顾屋子，请问你在不好意思什么？”他为了让小球答应租他的房子，还找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他都没在不好意思了，这个家伙是在三八什么！

　　“也对。”不到几秒，亲爱的店长大人立即抛开刚才的感动，马上附和。

　　唉…这间咖啡店没倒真是奇迹。骆士其的无力感又增加了。谁来帮个忙，把这家伙和那颗小球对调一下，相信他会多点耐应付。

　　由于新住处家具一应俱全。岳媛利用休假，一天之内就完成搬家和大部分的整理工作，其他非急迫的物品可以等之后有空再说。

　　整理过后，了一身汗的她先去冲了个澡，稍微吹了下头发后，便呈大字型平躺在铺了新罩的大上——对，这张是加大双人，她原本的包尺寸太小，根本包不住，她只好先平铺在上，加减用。

　　老天爷…这里是天堂吗？

　　没有迫感的天花板，屋子大到可以在里头奔跑，浴室不再是屋里唯一有门板的空间，还有书房、更衣间，整齐美观的系统家具，还有这张软绵绵的大…

　　如果真的有天堂，大概就是像这样了吧！

　　她心情愉悦，像个小孩子似的在上滚了几圈，要不是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她可能会继续赖在上。

　　“好饿…”

　　她突然坐起身，尚来全干的黑发就这么自然的垂落两肩，她随意拢了拢头发，确定有八分干，出去不怕受凉，便下换衣服，准备展开她新地盘的美食探索。

　　走过还不大习惯的华美大厅，她漾起和工作中同样的笑脸，与保全及管理员点头示意，才刚踏出大厅，一部银色房车恰巧经过她身旁，车里的人还降下车窗，看来她的新房东刚下班回到家。

　　“岳媛。”骆士其在车内叫着她的名字。

　　“骆先生，刚下班吗？”她漾起笑脸，礼貌地向他问候。

　　“嗯，”不同于在店内单调的商业招呼，头一回听见她口中冒出新说词，骆士其感到十分新鲜。“东西搬完了吗？需不需要帮忙？”小球终于搬进来了。

　　“不用麻烦骆先生，我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她漾起甜笑。

　　一软钉子。“要出去吃饭了？”

　　“是呀。”圆圆的脸蛋笑得好甜好甜，点点头。

　　“要一起吃吗？”他状似随意的问。

　　“不好意思耽误骆先生的时间，我还要顺便熟悉环境，买点东西，下次有机会再说吧。”她笑得好天真，连说话也有些傻气的直白。

　　若是刚认识她，骆士其或许会直接说没关系，反正他有得是时间可以陪她，但现在…短短一分钟连续被钉了两软钉子，也该死心了。

　　“好吧，下次有机会。”他微笑。“Bye。”关上车窗，他缓缓将车子驶过她面前，往前庭侧边的停车场入口开去。

　　岳媛笑着目送车子，直到它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她手上有骆升的股票，平时都有留意这间公司的消息，却从来没注意过老板长什么模样，直到上个礼拜…没想到，店长的好友竟是骆升实业的大老板。

　　“的确是可以“租金多寡不在意”的有钱人…”这是她查到骆升现任老板的资料与相片时，嘴里不自觉冒出的低喃。

　　面对他身份的急骤转变，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上礼拜的某个晚上，才刚觉得这常客怪怪的，隔天他就多了个企业老板的身份，再过两天，则成了她的新房东。

　　这些日子来，他数次主动攀谈，其实她很讶异，身为企业老板的骆先生如此平易近人，反而是她不知道该与他聊些什么，只好保持距离，客气应对。

　　她很感谢他用这么低的租金把房子租给她，也知道若不是店长的关系，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很清醒，非常清楚自己不会因为住进豪宅，就可以麻雀变凤凰，更不会头壳坏掉，以为对方礼貌的邀约就是对她有意思…嗯，虽然她偶尔喜欢看漫画小说，但在现实生活中，她的脑中可设那么多粉红泡泡。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名叫“岳媛”的二十三岁女生，一个身材圆润，在咖啡店工作，喜好是发掘美食，再平凡、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女生，所以对于骆士其善意、礼貌的邀约，她想，她还是脑袋清醒点，拿捏好分寸比较妥当。

　　过一会儿，岳媛继续迈开步伐往前走，来到离住所不远的大街上。真不愧是在市中心且临近豪宅的店家，每间店面的装潢都闪闪发亮，经过几家餐厅，里面的氛围光是用看的，就能让人口水直。

　　天哪——她好期待接下来的日子，这个地区是她还没开发过的新大陆！

　　心情仿佛又像刚才在大上打滚一般兴奋，她一看到眼前那间面包店，闻到从店内飘散出来的香味，她简直想直接冲上前去，把脸紧紧贴在橱窗玻璃上！

　　最后，岳媛选定了一家小餐厅，她站在店外，看了“图文并茂”的Menu好一会儿，被电得眼爱心、猛口水，怀抱着紧张又期待的心情，以像在赴情人约会的姿态走了进去，只不过——

　　半个多小时后，她头顶着一片乌云，沮丧的飘了出来。

　　她脚步略微踉跄地到餐厅大门外一雕刻气派的美柱旁，将头顶在柱子上，手捂着口，试图平复过大的打击。“嗯呀…”她忍不住吧呕一声。

　　这个价格…这种装潢…这种食物？啊——这分明就是料理包嘛！

　　并非料理包真的这么难吃，实际上她还是把餐点全部吃光了，但她在走进店家前，对它抱有如此大的期待，所以心灵上的冲击，远远过味蕾的感受，当下她只觉得自己被骗了，差点没边吃边流泪。

　　“啊，把钱还我——”她绝望地低喊。

　　她被骗了，她被骗走将近一天三分之一的工资，这么难吃的食物竟然还敢收一成服务费？光是服务费的钱，她都可以再买一个面包了，啊——

　　沉浸在巨大创伤中的岳媛没发觉身后有人靠近，她受到的打击太大，只怕现在火山爆发、天崩地裂，她也不会想到先逃命，而是继续哀悼一去不复返的新台币和受伤的心…反正她也跑不快。

　　骆士其远远就看见行为特异的小球，他慢慢走向她，甚至近到就站在她的身后，但她不晓得在想什么，依旧没发现他，倒是他很清楚听见了她的哀号。

　　“岳媛？”钱？难不成…她被抢了？

　　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缓缓侧头，哀怨地看向声音来源，确认完毕后，立刻又把头转向柱子。

　　骆士其既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不可思议。

　　他回到家后，把一些公、私务处理好才出门准备用餐，没想到会在半路上遇到这个小妞，更没想到会看见她这副愁容。

　　他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头，原本预期的熟悉笑容不见了，她这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让他没来由的一阵焦虑，担心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急忙问道：“岳媛，你还好吗？”他发誓，他见到她眼角微泛着泪光。

　　但心碎的岳媛对他的提问无动于衷，全身紧贴着柱子，都快要和柱身合而为一了。

　　“岳媛，你还好吗？是不是发生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他又再问了一次，语气急切得仿佛需要帮助的是他，而不是她。

　　了鼻子，岳媛在心中第一千零一次的哀悼壮烈牺牲的“小朋友”狠下心埋葬这段悲痛的回忆，重新振作。“不…我没事。”她故作坚强。

　　“你看来不像没事。”不知为何，见她逞强的模样，他的语气瞬间变得有些强硬。

　　她摇了摇头。呜…心痛好难平复…

　　“我只是…被骗了…”想到刚才的遭遇，她忍不住口。

　　“被谁骗了？”骆士其难得面震惊！果然。她的泪水是因为受到委屈了！

　　“被…”岳媛缓缓地…缓缓地伸出一白的手指…接着…往旁一指——“它…”

　　凶手。

　　随着那颤抖的手指往旁一看，骆士其充困惑的视线在她的脸庞与手指的方向来回看了两次，最后…

　　“圣帕缇雅？”他不确定地念出店家名称，没想到换来她的点头当作回应。

　　什么？

　　“你被圣帕缇雅骗了？”他再次确认。

　　一脸悲痛的人儿再度点头。“好难吃…”她吐出小小声的控诉。

　　骆士其不可思议的瞪视着她。好难吃？

　　“咳…你…”他不知该不该笑，看她那张皱得像苦瓜的圆圆脸蛋，本应感到荒谬的反应和答案，顿时都变得可爱了起来。“咳嗯…那个…”他清了清喉咙“我正要去吃晚餐…”这小圆，对吃很坚持是吗？

　　“这附近的店家，不是每间品质都那么好…”他抱着实验精神，试探地开口，发觉她有在听，便继续说下去。“我打算去的这一家，在后面的巷子里…”

　　好像对地点不感兴趣…

　　“主厨的手艺不赖，”

　　哦？好像有点兴趣了？

　　“虽然不是米其林大厨，不过食材新鲜，价格也很合理，”嗯，瞧她两颗眼珠都亮起来了。“还有，那里的西点师傅做的甜点风味独特，甜而不腻…”

　　啊，她的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骆士其故意稍作停顿吊胃口，有九成的把握她已经上勾了，才又开口道：“嗯…虽然你好像已经吃了，不过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可以尝尝那里的甜点，我个人觉得还值得推荐的。”

　　啧啧啧…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呢！

　　结果，一回家就碰了软钉子的他，现在却用“美食”两个字，半哄半骗的在半路拐到一只小猪。

　　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