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伊萝娜一进⼊王宮,就回到卧房,发现玛妲正在房里等她。
虽然得知国王早就等着见她,她还是决定先洗净満⾝的尘土再说。玛妲早就为她准备好澡洗⽔与换穿的⾐服了。
她们两个单独在这间⺟亲住饼的房间里时,伊萝娜说:“你知不知道,玛妲,吉普赛人要被迫离开达布萝加了?”
“我一到这里就听说了,姐小。”玛妲回答。
她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头发已成银灰⾊,面容和蔼可亲。
正因为如此,王后才会在逃离达布罗加之后,放心的托她照管女儿及家务。这么多年来,玛妲一直是她们的依靠,她们的心腹和朋友。
伊萝娜常想,要是没有玛妲,她们可能早就饿死在巴黎了。
说也奇怪,玛妲似乎有一套变魔术的本领,即使她们只剩下一条面包,她也能调理出各式各样的食物来。
玛姐一面帮伊萝娜卸下⾝上笨重的骑装,一面继续说着:
“王宮的气氛很糟糕,陛下在达布罗加所做的一切,他们都告诉我了。”
“爸爸怎能这么忍残无道啊?”伊萝娜嚷着。
然而她心裹有数:爸爸就是这样的人!
从前,他们常常谈起吉普赛人在罗马尼亚如何受到迫,如何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逃亡。
他们不畏风雪严寒,艰辛地攀越重重的山头,只求能进⼊连布罗加境內。许多人半路不支,倒毙雪地,其余的幸存者也都惊魂未定,不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当时,达布罗加国王竭诚的他们,就像以往从匈牙利逃出夹的吉普赛难民一样。
匈牙利的王后玛丽安苛待那些吉普赛人,噤止他们住在帐篷里,也不准他们自由使用自己的语言,选举自己的领袖,尤有甚者,她还限制他们结婚的自由。
那些吉普赛人被迫服兵役,常常在年幼时就被当地的军人抓走,而且往往一去不回。
在达布罗加,那些吉普赛人过着定安的生活,他们的音乐、舞蹈与民谣几乎成为达布罗加人⽇常生活的一部份。
“爸爸怎么突然厌恶起吉普赛人了呢?”伊萝娜问“如果他们被迫离开这里,那么,叫他们到哪儿去呢?”
“就我所知,”玛妲放低声音说“他们只能到萨勒斯去,萨勒斯王子愿意庇护他们。”
“难怪爸爸会对萨勒斯王子大为不満!”伊萝娜补充道。
她不敢想象,如果爸爸一旦知道,吉普赛人竟敢抗命仍然留在达布罗加,并接受他仇敌的庇护,会发多大的脾气。
“这儿的民人似乎都显得闷闷不乐,姐小,”玛妲说:“看来我们回到失乐园了!”
伊萝娜无言以对,因为她也有同感。
洗完澡,伊萝娜一面穿⾐服,一面盘算着,到底她该不该在⽗亲跟前提起这回事。
毫无疑问,⽗亲一定也不愿统治一块失去笑的土地,可是,她怕提起这事会惹⽗亲生气,她晓得自己没有这个胆量。
自从她回到达布罗加之后,国王一直显得非常⾼兴,不过,他还是埋怨两位大臣在巴黎逗留太久。
其实,那都是为了伊萝娜要在巴黎添置新装的缘故。
那天,她晓得除了回家别无选择以后,便对外务大臣说:
“您看我们何时启程好呢,先生?”
她一时很难以别的称谓称呼他们。八年来,她早巳习惯用“先生”或“姐小”来称呼对方了。
玛妲也一样。她敢说,除了称呼她“伊萝娜姐小”外,玛姐不会记得其它的头街的。
“我们希望愈快愈好,公主殿下,”外务大臣回答:“不过,我还得提醒您一件事。”
“什么事?”伊萝娜问。
“恐怕陛下不会愿意看到您穿这种黑⾊的⾐服吧!”
“可是,那是因为陛下不知道我⺟亲过世的消息,而且我正在服丧之中啊。”伊萝娜回答。
“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难过,”外务大臣回答:“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不得不提醒您一声,您这⾝打扮回达布罗加,很不适合。”
“为什么呢,先生?可不可以请您解释一下呢?”伊萝娜不解的问道。
“陛下认为,我们浪费太多的时间在举行葬礼与修造坟墓上。”外务大臣回答。
“太多时间?“伊萝娜颇不以为然。
“是的,公主殿下。因为这个缘故,他关闭了家国墓园,如此一来,人们再也无法到里面为逝去的亲人扫墓了。”
“我从没听过如此荒谬的事!”伊萝娜申辩着。
“陛下命令:达布罗加人一律不准服丧,也不准在教堂的礼拜中为去世的人祈祷。”
伊萝娜目瞪口呆地坐着,她被这些话吓呆了。然而,如果她力陈自己的感觉,⺟亲一定会很失望。
她说服自己,虽然不胜悲哀地失去了⺟亲,但她确信,⺟亲依然活在她心中。
“我没有几件⾐服可穿,”她不得不说:“最新的一件就是现在穿的这件黑⾊丧服。在巴黎,我们相当穷困,仅有的一点钱都用来买吃的东西了。”
“陛下授权给我们,要我们为您购买您需要的一切东西,”外务大臣回答。“所以,公主殿下,您可以尽情选焙。”
伊萝娜礼貌地表示谢意后,自觉有股按捺不住的奋兴。
经过这么多年来的拮据,有哪一个女人能够抗拒这种惑呢?
次⽇清晨,她和玛妲便出外选焙,遍访巴黎著名的服装设计师,而不久之前,她们只能久仰其名而已。
住在巴黎这么多年,伊萝娜不可能没有听说过路易拿破仑统治下的法国那种奢华骄逸,挥霍无度的情形。
当时,连修道院里的修女所谈论的话题也都是宴饮游乐之事。
甚至在巴黎近郊,伊萝娜也亲眼看见许多妇女,虽然非贵族出⾝,却都驾着昂贵漂亮的马车
她们⾝上的装束与珠宝熠熠发光,看起来就像伊甸园中光彩夺目的小鸟。
“这些女人真是不知羞聇!”玛妲不屑地说过。
但是伊萝娜觉得她们漂亮极了。
这些年来她和⺟亲受尽了磨折,她认为都是⽗亲一手造成的,于是她就毫不客气地为自己购⾜了全套装束,包括晚礼服、家居服、适合各种场合穿的⾐服和镶着天鹅绒、兽⽪与金饰的各式披肩、还有用羽⽑、花束或丝带为装饰的女帽和小花伞,除此以外,她还买了⽪鞋、手套、⽪包、袜丝和丝绸內⾐。
她真是喜出望外,奋兴异常。最后她站在镜前,简直不敢相信镜中人就是自己。
在此之前,她从来不觉得遗传自⺟亲的棕发有什么好看,也从没发现自己的肌肤洁⽩细腻,更没注意到自己竟然有一双晶莹的绿⾊眸子。从前穿着⺟亲为她买的廉价长裙时,总显不出她的款款柳与丰満的部,如今这⾝⾐服质料细致,裁剪合⾝,使得她美好的⾝材显露无遗。
看到外务大臣和来送行的男士们流露出由衷赞赏的眼神。伊萝娜不噤暗自喜。
她知道,当外务大臣由她手中接过那一大捆帐单时,略为吃了一惊。
但是她告诉自己,如果她准备恢复王室⾝份,至少应当打扮得像个公主才对啊!
她几乎不敢承认,这些新⾐服竟能使他恢复自信。
她有一种感觉,如果她⾐衫褴褛的回到⽗亲跟前,不但会惹⽗亲嫌厌,也会使她自己觉得抬不起头夹,甚或比以前更怕⽗亲。
“我不能让他看出来我怕他。”伊萝娜坐在开往家乡的火车上,不断地告诉自己。
她现在已经能够明⽩当初⺟亲⾝心所受的磨折,还有为什么要离开丈夫,并誓死不还的原因了。
⺟亲一直认为,只要国王一旦找着她们,必定会迫她们回去。
所幸她们一直蔵匿得很好,⺟亲的密友也都坚守信用,没有出卖她们。
另外,也因为达布罗加是个很小的王国,不太引起西欧人士的注意。
当年土耳其帝国由希腊扩张至罗马尼亚边境时,并未囊括达布罗加,而奥国并呑匈牙利时,对达布罗加也不闻不问。
也许这与达布罗加人生勇猛好斗,又有险峻的山脉为屏有关。
无论如何,外围的绝壁、深⾕,使得达布罗加一直闭锁地拥有自己传统的习俗,也始终是一个立独的君主家国。
伊萝娜穿上与草原同⾊的浅绿长裙,玛妲为她扣紧⾐扣,她便走到窗边,从巍然耸立的宮廷向外极目观看,视野纵横数十里。
真是-家路窄,⽗亲深痛恶绝的萨勒斯,在地理位置上,竟然是达布罗加诸多部分中最靠近宮廷的一个。
伊萝娜一面望着窗外一面想道。
流经首邑维多加央中的那条河清晰可见。
在河这边有大教堂、议会和许多市政大楼。
河那边则全部是住宅区,贫富划分得非常明显。⽩⾊的花园别墅与木屋陋巷泾渭分明。
住宅区北边,在树丛中隐隐若现的是乡下人住的小茅屋,虽然是茅草屋,却别具一番风味。茅屋旁边的小空地则用以饲养牲畜。
城市外面,雄峙于山坡上的,就是萨勒斯的城堡。几世纪以来,萨勒斯王子都居住于此。
城堡被浓密的树林挡住,她只能看到⾼耸⼊云的楼塔,和在微风中飘扬的旗帜。
城堡之后,达布罗加最⾼的山脉豪气万千的耸立着,山脉一边有个大瀑布,每当倾盆大雨之后,彩虹便在此抹上一道彩桥,实在美丽极了!
在明朗的光下,起伏的河⾕与遍植树木的山坡尽⼊伊萝娜眼帘。
她晓得,这河⾕真的是肥沃的⾕仓,四周的大山挡住了来自西伯利亚的冬季寒风,农作物产量惊人,是富国的雄厚资本。
但是⽗亲居然向农民征敛上校所谓的粮食税,这种行径真是不公不义!
伊萝娜认为,強迫农民将收成的一半缴纳国库,即使剩余的已够糊口,也是极不合情理的事。
“我一定要跟爸爸说。”她告诉自己。
尽管说得这么勇敢,她晓得,只要一想到⽗亲的怒容,就够她胆颤心惊了。
“您好了吗,姐小?”玛妲问:“最好不要让陛下等太久。”
“是的,玛妲,你总是对的。”伊萝娜笑着说。
她弯下在这位老女仆的颊上吻了一下,又说:
“别这么紧张,我就是再晚一些,他也不能吃了我啊!”然而当她扶着栏⼲走下楼梯时,竟忐忑不安起来。
不过,当穿着皇家制服的仆役为她打开厅门时,她又立刻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国王站在豪华壁炉的前面。
她掩饰住慌张的情绪,从容不迫地走向国王。她不得不承认,国王仍是一位相当出⾊而且英俊的男士!
他的前额方正,五官轮廓明显-这是达布罗加人的特征。虽然他头发灰⽩,但在他深凹的眼睛之上,浓眉依旧乌黑。此外,他蓄了胡须的下颚依旧方方正正的。
他静视着伊萝娜走到他⾝边,然后耝暴的说:
“你跑到哪裹去了?我⾜⾜等了你一个钟头!”
“对不起,爸爸,让您久等了。”伊萝娜回答。“因为我出外骑马去了,回宮之后才晓得您要见我。”
“你应该一回到宮里就来见我的。”国王说。
“我想换一件⾐服,”伊萝娜回答:“而且我也想,爸爸,让您看看我在巴黎买的新装,希望您喜。”
她一面说着,一面在原地转了一圈,技巧的掩饰了內心的紧张,似乎只要国王欣赏她漂亮的长裙,和衬托出她健美⾝材的合⾝上⾐一般。
“我可没有这份闲情逸致,”国王不耐烦的说:“有一个请愿团夹朝见我,为了等你来,我叫他们等了好久。”
“什么请愿团,爸爸?他们要作什么?”
“谁晓得!我想他们是要发牢吧!我还没有接见他们。如果你预备承接朱洛斯的嗣位,那么,待会见我接见他们时,你最好在旁边听着。”
伊萝娜一时无言以对。
她想起回到达布罗加的那天,⽗亲提起她将来的地位时,她还觉得难以相信。
那天的情形是这样的:
“你哥哥死了,”国王突然提起:“被那些萨勒斯的畜生杀死了,迟早我要向他们讨回这个⾎债的!”
他忿忿不平的说着。伊萝娜答道:
“可是据我了解,朱洛斯是死于意外,爸爸。“
“意外?一个王位的继承人怎么可能死于意外?”国王咆哮着“那纯粹是谋杀,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亚雷德,就像他杀了我儿子一样!”
“您将我由巴黎召回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些吗?”伊萝娜问道。
“不,当然不是,”国王回答:“我叫你回来,是要你接替你哥哥的位置。”
他看到伊萝娜眼中露出不安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必须有一个继承人,而这个继承人又必须是拿达克人。你的⺟亲太懦弱,未能善尽职,她只为我生了两个孩子,如今只有你是唯一的人选。”
伊萝娜听到自己的⺟亲被侮辱,不噤紧握拳头,感到非常愤怒。但是她又想到自制的美德,就尽力和缓的说:
“请您解释清楚,爸爸,您对我真正的期望到底是什么?”
“你必须准备好,在我死后,立即继承王位,”国王回答:“并非我自以为年老力表,而是我一直在训练朱洛斯,如今既然他死了,我就必须开始训练你了。”
也许是悲从中夹,国王用力踢了一脚跪拜用的垫凳,垫凳哗啦一声倒在地板土,他耝暴的说:
“天晓得一个女人怎么能治理家国?但是无论如何你是我的亲⾝骨⾁,除你以外,我不信任任何人!”
他接着不住的大骂亚雷德亲王和拥护亲王的人…
现在,国王的火气似乎又-要上来了,伊萝娜清楚得很,通常这就是大发雷霆的前奏。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安慰他,试着和他理智地谈谈这个家国的前途,治理的方式。
她突然想多知道一些他所做的,还有他突然颁布新法令的动机。
“当然,”她心里想:“总有人可以说服他,告诉他这些法令会祸国殃民的。”
她严肃而大声的说道:
“爸爸,我很荣幸能和您一同接见请愿团,现在您是否要通知他们我回来了?”
“通知他们?何必等我通知呢?”国王大声的说“他们马上就会知道了。所有发生在这个家国的芝⿇小事,都会像山鸣⾕应似的,立刻传遍千里。”
这是实情,伊萝娜想,而且她也深信,不久之后,全达布罗加的人都会知道她返回家乡了。
她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不知道首相和文武员官是否得知她的新⾝份?
不过,她立刻明⽩,虽然⽗亲亲自立她为继承人,但是他也可能随时改变心意。
⺟亲就常常提起,⽗亲是喜怒无常,令人捉摸不透的人。
今天的朋友很可能就是明天的敌人。一个筹划数月之久的晋见也可能在最后一分钟取消。
“每一次都引起许多不必要的⿇烦与为难,”王后感伤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你必须说话算话的道理,千万不可食言,永远不要叫人怀疑你的诚实。”
“快一点-快一点!”国王突然喊着:“如果一定得接见这些讨厌的人就快点吧!我还有比听他们发牢更重要的事哩!”
伊萝娜跟着他走进大厅。
大厅的壁上装饰着各式各样的古代武器,还悬挂着许多面国旗。
他们绕过宽敞的走廊,走向正殿。
正殿里布置得金碧辉煌,是伊萝娜的祖⽗重新修建的。祖⽗一度誉此为凡尔赛宮镜厅第二。
落地长窗外,御花园的景致映在四面的镜壁上,加上雕花玻璃的大烛台,⻩金镶边的丝幔,真是富丽堂皇。
距离门边不远有一块突起的⾼台,上面是两个庄严气派的王座。
这两个⻩金制成的王座镶嵌着采自本国山脉的紫⽔晶与红玛瑙。⾼台的上方有以相同宝石镶成的天篷。
王后的座位与国王的宝座一模一样,只是略为小了一点。伊萝哪随着⽗亲走上台阶,她不用问就知道,⽗亲要她坐在那儿。
她随着⽗亲坐下,让裙摆自然地垂在两侧。
她深感趣兴地望着侍立在面前的人。
她确信,站在最前面说话的那一位,是首相安德斯。
其余的员官总共有十二位,在首相发言前一致俯⾝向国王行礼。
“我们因一项重大的事情必须觐见您。”首相说。
“你们一向都这么说。”国王咆哮着说。
伊萝娜估计,首相似乎还不到四十岁,长得不⾼,相当镇定。
她看到其余的员官个个紧张地注视着国王,她相信,他们一定在臆测他今天的心情如何,他们的觐见能否成功等等。
“我们得到紧急的报情,陛下,”首相继续说:“俄罗斯对我国正不坏好意。”
“什么意思?你们得到紧急报情?”国王轻蔑的问“说!老实给我说!你们得自吉普赛探子的这些消息都不是真的吧!”
“我们这次所得到的报情,陛下,并不是来自吉普赛人,虽然不久之前他们也警告过我们这些有关边境上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事情?”国王不耐地问道。
“俄罗斯想扩大我国境內的冲突以从中得利。”
“什么冲突?你们在说些什么?”国王不満的说。
“我所谓的冲突,陛下,也可说是存在于拿达克与萨勒斯之间的战争状态。”
“天呀!你们还以为我不知道这个?”国王突然吼起来。
“如果你们要知道真相的话,首相,那的确是战争,我要毁灭所有违抗我律法,藐视我尊严的人。”
“这正中了俄罗斯人的圈套。”首相迫不及待的说。
国王一语不发,怒目而视。首相继续说:
“我有真凭实据,陛下,他们渗⼊民间,威胁利,企图煽动群众推翻君主政体。”
“你疯了!”国王说:“谁胆大包天想推翻我?”
“俄罗斯想促成內战,陛下,”首相解释着“然后他们就可借口调停,正式⼊侵我国境內。”
伊萝娜惊吓得透不过气来。
“陛下想必清楚,倘若国內太平,而俄军⼊侵我国,”首相继续说道“那么奥匈帝国与罗马尼亚势必起夹反抗,而且主动支持我们。”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盯着国王逐字逐句地说:
“但是,如果我国內部继续自相残杀,如果我们仍和目前一样毫不团结,不啻开门揖盗,使俄罗斯得逞。而且一旦他们登堂⼊室,就很难驱逐他们了。”
国王朝椅背一仰,瘪瘪下,一付不愿采信的模样。
但是伊萝娜知道,他真的被首相所说的吓住了。
她确信,刚才那席话是合理的,而且彷佛就是对即将发生之事的预报呢。
多年来她就一直听说俄罗斯在觊觎着达布罗加。
事实上,达布罗加东境与俄罗斯的界山距离并不远,而且也比匈牙利和罗马尼亚的界山更容易攀越。
况且,俄罗斯地大物博,军队更是多不胜计。
如果一旦发生战争,伊萝娜相信,无论达布罗加人如何勇敢,也一定会全军覆没。
首相打破沉寂说:
“在今天早上的会议中,陛下,我们想到了一个对策。”
“一个对策?”国王应着:“什么对策?”
他仍然气势汹汹的说,但是,即使他掩饰得再好,伊萝娜相信他确实被刚才的一席话搞得心慌意。
“我们都听到,”首相继续说:“公主殿下回国了。”
他向伊萝娜颔首致敬,并说:
“容我竭诚的您回夹,公主,也容我这么说,这些年来,您的失踪对我们而言是件大事,您的美丽与魅力,我确信将会在我国的历史上开启一个新元纪。”
伊萝娜微笑着对他说:
“谢谢你,首相,我非常感谢你的赞美,希望我能对达布罗加的和平略尽棉薄。”
说时迟那时快,在场的员官全部盯着她。他们的睑上有一种她不了解的表情,令伊萝娜深感吃惊。
“只要您愿意,您一定会赐给我们和平。”首相说。
伊萝娜惊愕的望着他,国王不耐烦的说:
“你们这些家伙在说什么啊?我一句也听不懂,如果你们真有对策,说来让我听听。”
“我们的对策,陛下,非常简单,”首相回答:“就是我们热爱,而且愿意报-的家国须团结起夹,在拿达克与萨勒斯之间不再有战争,也不再有争议。”
“你们要怎么做呢?”国王嗤之以鼻地问。
“借着伊萝娜公主殿下与萨靳斯亲王亚雷德的联婚。”
气氛一时死寂僵硬。
伊萝娜吓得不过气夹。⽗亲忿怒地坐起来,握紧拳头,猛力地击着⻩金扶手。
“你们居然称此为对策?”他喊着说:“难道你们真的以为我会把我唯一的孩子,我的女儿,嫁给藐视我,谋杀我儿子,而且煽动民人反对我的那个畜生吗?”
池的声音震撼了整个镜厅。
过了一会儿,首相平静地说:
“如果这是您最后的决定,陛下,那么,我们最好竖⽩旗请俄军⼊境。”
又是一片沉寂。
伊萝娜心跳速度加快,虽然她竭力保持镇静,但是放在膝上的手还不自觉地战栗着。
她紧握拳头,紧得就好像手指头原来就黏住似的,藉此抵消她想嘶喊的內在庒力。
“不可能!”她想。
要她嫁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一个除了知道⽗亲厌恶他之外,她一无所知的人!本就不可能。
在巴黎,人人向往爱情,连修道院的修女也窃窃私语地谈论男人,甚至幻想结婚的美妙,仿佛结了婚就是迁居-伊甸园中似的。
虽然以往伊萝娜并不关心他们对爱情的说法,但是无可否认的,她也幻想过,有遭一⽇自己会陷⼊情网,既然自己不再具有王室⾝分,自然可以自由恋爱结婚,不必接受任何婚姻的安排。
她知道,在法国这是很平常的事,可惜她不是法国人。
她读过也曾听过匈牙利的一些传说和爱情故事,说到男女主角如何不顾全世界的反对,山盟海誓,⽩头偕老。
她从未和⺟亲谈过这个问题,也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有关爱情的事,但是她却决定除非经过恋爱,否则她绝不结婚。
她天真的以为,虽然她们在巴黎⽇子过得相当平静,但总有一天,一位深爱她也为她所爱的男人会走进她生命里。
她幻想那一天会来临。他彷佛中古的骑士,骑着一匹野未驯的骏马,越过青青草原,向她奔驰而来。
然而残酷的现实把她由罗曼蒂克的梦境中惊醒了。
她全然了解首相所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无需他进一步解释,她也知道,事实上,这是为达布罗加谋求和平的唯一途径。
“但是,为什么偏偏就是我呢?”
她绝望地想着。
自有人类以来,只要人们面对难以解决的事情,无论男女,这句话总是很自然的脫口而出。
答案非常简单。
因为没有人可以替代。
她⽗亲已立她为达布罗加王位的合法继承人。
而亚雷德亲王,虽然并非皇室,却统治萨勒斯,俨如治理一国。
要消弭两地的纷争与仇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我不同意。”国王顽固地说。
“陛下,”首相说:“既然如此,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了。”
“你怎么知道这就是俄罗斯的谋?”国王问。
“在俄罗斯,正如陛下所知,除了您所讨厌的吉普赛人以外,我们还有眼线。”首相回答。
“你相信他们的报情是真的吗?”
“是的,这些报情经过各方面的证实,”首相回答:“前一阵子我们在城內逮捕的滋事分子已俯首认罪,证实我们所得到的报情百分之百正确。”
国王默不作声,其中一位员官试着问道:
“既然尚未成定局,陛下,能不能先问问公主愿不愿意拯救这个家国?”
立刻,所有人又不约而同的转眼望着她。她觉得就连⽗亲好像也等着她回答似的。
起先,她好想哭着拒绝,痛诉內心的恐惧。然而,她突然想起⺟亲和幼时的教诲。
“我们必须一生信靠神,让它引导我们走义路,”王后说。“对于一生中重大而神秘莫测的事,我们的智慧无计可施,但是神知道什么适合我们。”
“难道神也认为您离开爸爸是对的吗?”伊萝娜问。
“我为此事祷告了好多年,”她⺟亲回答:“如果我不跪在神前寻求它的旨意,几乎没有一天可以顺利过去。”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想,事实上我相信,神是要我尽我的本份,自从嫁给你⽗亲之后,我曾发誓要一味顺从,而且我也尽力做到了。”
“后来呢,妈妈?”伊萝娜问。
“当你⽗亲为了一点芝⿇小事,把你打得不省人事时,我似乎听见来自天上的声音,知道我必须立刻带你逃到一个全安的地方。
“那不再仅仅是我对你⽗亲的责任问题,更是我善尽⺟职的问题了。我必须保护毫无自卫能力的女儿,不让她受任何伤害。”
请愿团屏息等待着。突然伊萝娜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说着,仿佛⺟亲代她发言似的:
“我愿意…答应你们的请求…只要能救…我们的家国。”
凝重的空气立即一扫而空,似乎站在她前面的十二位员官同时都松了一口气。
“我们衷心感谢公主殿下。”首相说。
“亚雷德愿意吗?”国王问:“你们得到他的同意了吗?还是你们自以为他会不辞劳苦地爬到王宮来,俯首成为我的女婿呢?”
她⽗亲不悦的语气,使伊萝娜觉得异常愧羞。
她想,⺟亲实在很对,一个人绝不应显露自己內心最深处的情感,的确,人人都应善自克制情绪。
“我们的看法是先征得陛下的同意,然后才开始进行这项提议。”首相回答。
“您真是周到啊!”国王讽刺的说。
“我们离开这里之后,将立刻赶到萨勒斯城堡。既然萨勒斯亲王深体国艰,而且知道家国目前所遭遇的横逆,我想,他会欣然同意的。”
“如果他不同意的话,岂不是大傻瓜吗?”国王不屑地说。
首相没有理会国王的回答,继续说道:
“另外,我必须向陛下強调的是时间的重要。刚才我所报告的,俄罗斯意图侵⼊我国就在这几天了。”
“你有什么确据吗?”
“我们已经在城里逮捕到两个携带弹药的恐怖分子,他们企图炸掉议会和市央中的大桥。”
“上天保佑!那些该死的警卫在搞些什么呀?幸好我们有军队。”
“一旦強邻庒境,我们的军队本无法应付,陛下。』
这是实情,国王一时无法辩驳,首相继续说道:
“请容我建议,陛下,既然您和公主殿下都同意,那么,我们就订于后天举行婚礼,以尽快解除眼前的危机,您看如何?”
伊萝娜恨不得大声议抗。
与一位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结婚已经够受了,现在还要她仓促成事,简直不敢想象。
她一语未发,不一会儿,国王咆哮说:
“既然没有别的办法,就不要再拖拖拉拉的了。”
“太好了,陛下。您尽管放心,我会安排妥当的。等我得到亲王的同意之后,立刻叫号丁到市集传布消息。”
他看了伊萝娜一眼,又说:
“明天就开始布置,我们将邀请主教亲临主持仪式,至于典礼的细节可稍后再讨论。”
“天知道我们要庆祝什么!”国王感叹道。
“这是保全达布罗加的唯一方法啊!”首相坚持着。
“那你就着手进行吧,该死的东西!”国王突然然大怒:“滚!全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们这些丑陋的嘴脸,别以为你们得逞了就可以向我威示,哼!”他站起⾝来吼道:
“我警告你们!这个婚姻不会有好结果的。我宁愿看到百万俄军庒境,也不愿见到一个萨勒斯人!”
他走下台阶,头也不回的大步迈出正殿。
伊萝娜望着首相,不知如何是好的站了起来。
他走到她⾝边,拿起她的手,放到边吻亲了一下。
“谢谢您,公主,”他说:“为了您的勇气,也为了您离开那么久仍保有这片爱国的⾚诚。谢谢您。”
“我…觉得…今天,”伊萝娜迟疑地说:“我印象中…百姓的笑靥…似乎已经消失了。”
“您会让他们重拾笑的,”首相自信的说:“此外,我也同样深信,您一个人将拯救我们大家。”
“情势真如你所形容的那么糟吗?”
“如果真要说的话,只有更糟!”首相答道:“早在两年前,我们就察觉俄罗斯图谋不轨了。”
“俄罗斯…那么辽阔,而我们…这么渺小,”伊萝娜说:“他们为什么还打我们的主意呢?”
“也许我们是富庶的葡萄园吧!”首相无奈地笑着。“无论如何,我们知道俄罗斯一直蠢蠢动,而朱洛斯王子的去世,使他们认为时机已经成。”
“他们绝对没有想到我⽗亲会把我找回来接替朱洛斯的位置吧?”伊萝娜问。
“我猜想,即使他们以前知道您,可能也早就忘记了。”首相回答。
“那么,我的…我的婚姻岂不更令他们张惶失措?”
她好不容易地说出梗在喉咙里的“婚姻”这两个字。
“是的,公主殿下,他们的谋也就无法得逞了。”
首相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向伊萝娜行礼告退后,便带着那些人匆匆离开了。
伊萝娜也为了避免再遇见⽗亲,一溜烟似的奔回卧室。
如她所料,玛妲正在房里等她,伊萝娜伸开双臂跑过去,紧紧抱住她。
“玛姐!玛妲!”她哭喊着:“我就要…嫁给一个…一个我从夹没见过的…爸爸最讨厌的人…而且爸爸还说他杀死了朱洛斯!喔,玛妲,你说我怎么办呢?我…怕死了,我真的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