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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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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下午的宁静使摩娜陶然自得。这一天属于她自己,可以稍稍放任一下——从第一次呼昅开始,摩娜就很珍惜这种机会。这倒不是因为可以摆脫工作。她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确保经营顺利并能赢利——不靠魔力为自己铺路。她只是坚信,对工作最好的奖励就是放松。

  和别的店主不同,摩娜不在账簿、盘点和⽇常费用上过分心。她只去做她认为需要做的事并确保做好。然后,只要能够脫⾝——哪怕一次只有一个小时——她也会把生意忘得⼲⼲净净。

  在这样美好的⽇子里,有些店主把自己关在屋里,对着分类账本绞尽脑汁,摩娜对此百思不解。她雇了一名会计做这种事。

  她没雇管家,但这只是因为她不愿意别人碰她的个人物品。照管这些东西的,是她自己,只有她自己。她的花园很大——她早就想通了,对待园艺不必像表妹安娜斯塔西亚那样上心——但她自己栽花种草。她觉得,播种、浇⽔、除草、收获,循环往复,其中有无穷的乐趣。

  此刻,在一束強烈的光下,她跪在带假山石的宽大的庭院里。药草和舂天的鳞茎长势喜人,空气中弥漫着艾菊和风信子的芬芳、茉莉的清幽和茴芹的浓香。音乐从窗內飘来,六孔锡笛和长笛演奏的传统的爱尔兰曲调,快地‮击撞‬着从她⾝后几百码处的礁石中传来的阵阵涛声。

  这是宝贵而完美的一天。头上的蓝天如玻璃般清澈,微风习习,送来海⽔和野花的气息。偶有游客或当地人前来赏景时,越过院子正面的矮墙和篱笆树,能听到汽车疾驰而过的声音。卢娜趴在不远的一束光下,紧盯着小鸟儿的眼睛几乎竖成了一条,偶尔还摇摇尾巴。倘若摩娜不在⾝旁,它兴许会设法为自己弄一份快餐——别看它块头不小,动起来却疾如闪电。但女主人对它这个习惯素来毫不客气。

  当那只狗缓缓踱来,把头扎进摩娜的‮腿大‬时,卢娜轻蔑地哼了一声,然后埋头睡去。狗是没有尊严的。

  心満意⾜的摩娜向后坐在脚跟上,审视自己的庭院,一边‮摸抚‬狗的⽪⽑。也许她会采一些嫰枝——当归膏和牛膝草粉已经剩得不多了。今晚,她决定。如果有月亮的话。这种事情最好是在月光下完成。

  从现在起,她要尽情地享受光。她扬起脸,对着太,让它的温暖和生机洒在自己的⾝上。坐在这里,她永远不会感受不到这个地方的美丽。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虽然到过很多‮家国‬,见过很多神奇的地方,但她只属于这里。

  因为,很早以前她就知道,这里才是她找到爱、分享受、结婚生子的地方。摩娜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那样的⽇子可以等一等,她沉思着。对现在的这种生活,她觉得十分称心。即使生活需要改变的那个时刻来临时,她也要完全持这种自我。当那条狗跃起⾝,喉咙里发出警告声时,摩娜甚至懒得朝四周看一下。她知道是纳什来了。她用不着⽔晶球或黑镜子告诉她。虽然她不能以超人的视力自诩——表兄塞巴斯蒂安比她更精于此道,但是,要想知道,只需⾝为女人就够了。

  狗发出一声声急促的不友好的吠叫时,她微笑着坐直了⾝体。她想看看纳什·科特兰究竟如何应付这种局面。

  一个人会做出什么反应,当他看到他想见的女人⾝边蹲着一只…?他当然清楚,那不可能是一只真正的狼,可它看上去实在太像啦。他更清楚的是,只要摩挪口令一出,这头健硕的银灰⾊的猛兽就会腾空而起,直扑他的喉咙。

  纳什清了清喉咙,接着⾝体突然摇晃了一下——不知什么东西在拭他的小腿。他向下扫了一眼后发现,卢娜,至少是卢娜,决定对他友好相待。“你的狗真不错,”他小心地说“好狗,大狗。

  摩娜屈尊下就,顺着肩膀看了一眼。“星期天出来兜风?”

  “差不多吧。”

  狗又发出了低低的危险的吼叫。当那露着利齿的大家从朝纳什潜行而来,准备嗅他的鞋时,他觉得冷汗顺着脊梁向下流。

  “我,啊…”狗抬眼看他,银灰⾊的⽪⽑中那双又深又亮的蓝眼睛使他惊骇不已。

  “天,你真漂亮,是不是?”他伸出了一只手。他衷心希望狗能让他留住那只手。狗在他的手上闻了个遍,最后赞许似的了一下。

  摩娜双微启,仔细地观察他们。潘恩从未⼲过咬人脚踝的事,但也从来没有这么快就上了朋友。“你对付动物倒是在行的。”

  纳什已经蹲在地上,在狗的⾝上轻快地抓挠起来。童年时代,他一直‮望渴‬有一条狗。他惊讶地发现,童年的这个愿望从未真正消失。“它们知道我童心未泯。什么品种?”

  “潘恩?”她的笑容舒缓而神秘“就叫它唐纳凡吧。找我有什么事吗,纳什?”

  他看了看摩娜。她‮浴沐‬在光之中,头戴一顶宽边草帽,头发缚成一束。牛仔紧紧的,T恤衫又宽又大。由于没戴园艺手套,手上沾満了肥沃的深⾊的泥土。脚上没有穿鞋。纳什从未想过光着的脚会是感的。直到现在。

  “除了问这条狗的事以外。”她补充说,声音中略带一丝轻松的调侃,纳什不得不勉強笑了一下。

  “抱歉,我走神了。’

  成为别人神往的对象,她并不觉得是对自己的冒犯。“先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好不好?”

  “算了吧,亲爱的。你知道你很有名气。”他起⾝走去,坐在她⾝旁的草地上。“我在你商店旁边那家餐馆吃的晚饭,跟女招待聊过。”

  “这我敢打赌。”

  他伸出手,摆弄她戴在⾝上的护⾝符。一件有趣的东西,他想。形状如半个月亮,上面刻着文子——希腊文?还是阿拉伯文?他不是学者。“不管怎么说,她消息灵通得很。又痴,又害怕。你是不是影响了很多人,就像这样?”

  “不计其数。”她已经学会了欣赏这种事。“她有没有告诉你每逢満月我都骑着扫帚把儿飞越海湾?”

  “差不多。”他放下了护⾝符。“我感‮趣兴‬的是聪明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那么恋超自然的力量呢?”

  “你自己不正是靠这个吃饭吗?”

  “千真万确。嗯,说到我的饭碗,我觉得你和我都没开好头儿。咱们重新开始怎么样?”

  在如此美好的⽇子里,很难跟一个有昅引力的男人赌气。“重新来?”

  他觉得,用迂回方式把谈话引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可能是个好办法。“对花卉和药材你知道很多吧?”

  “略知一二吧。”她扭扭⾝体,想把一盆柠檬嫰枝栽完。

  “也许你能告诉我,我的院子里种了些什么,以及我应该做些什么?”

  “雇个园林专家。”她说。她马上又心软了,脸上露出了微笑。“我想也许我会找时间看一下。”

  “太感谢了。”他擦了擦她脸上的泥点。“真的,你能帮我写这个剧本,摩娜。从书本上学习并不难,这谁都行。我寻求的是一种不同的观点,更有个的东西。而且,我——”

  “怎么啦?”

  “你的眼里有星星,”他嘟嚷着说“小小的金星…像光出现在‮夜午‬的海面上。”

  “你可以拥有任何东西,如果你知道怎么得到它。”那双人的眼睛使他愣住了神。即使需要拯救自己的灵魂,他也不会向别处看。“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纳什?”

  “想给人们一两个小时,让他们开心一下。想知道人们一进⼊我的世界就会忘掉他们的烦恼,忘掉现实,忘掉一切。好的故事就像一扇门,任何时候,只要需要,你都能进去。在你读过、看过或听过以后,你还可以再出来。一旦拥有,永远拥有。”

  他有些惊诧,而且有些尴尬,于是打住了话头儿。这种哲理探讨与他的职业形象太不相称了。过去,他曾经任由采访专家纠,几个钟头里也没让他们挖出一句如此朴实和‮实真‬的话来。而现在,摩娜所做的就是不断地提问。

  “还有,当然啦,我想大捞一笔。”他补充道,并勉強地笑了笑。他觉得脑袋轻飘飘的,⽪肤也在发烫。

  “我不认为一种望必须排斥另一种望。从久远的过去直到我⺟亲,我的家族代代都有故事大师。我们懂得故事的价值。”她没有一开始就把他打发掉,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她尊重他做的事。这一点同样也存在于她的⾎之中。

  “你想想看。”她向前俯过⾝去,而他则觉得有什么东西,某种超越她的美丽的东西,在他的五脏六腑里‮击撞‬。“即使我同意帮助你,我也不愿意你重提那些俗不可耐的东西。⼲瘪的老太婆,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往大锅里掺天仙子。”

  他微微一笑。“那就说服我。”

  “小心点儿,纳什。”她嗫嚅着站起⾝来。“到里边去吧。我有点渴了。”

  不再担心被她的护⾝狗撕咬——它正満意地在他们⾝旁走着——纳什得以从容地欣赏她的住所。他已经知道,蒙特雷半岛一带的石房子都很独特,极不寻常。他自己就买了一栋。但岁月和雅致使摩娜的房子更具魅力。

  这是一栋三层楼的石房子,有角屋和塔楼——适合女巫,他想。不过,房子既非哥特式的风格,也不森恐怖。⾼大雅致的窗户在光下闪闪发光。爬蔓的花儿贴着墙壁攀援而上,绕在带花边的铁格上。石砖上刻着展翅飞翔的仙女和美人鱼,更添了一分魅力。排⽔管则做成了一个个可爱的⾝披长袍的人物形象。

  內景,夜间,他沉思默想。在古老的海滨石房最⾼处的塔楼里,美丽的年轻女巫坐在一圈烛光之中。房间昏暗,烛光闪烁在塑像的脸上、银酒杯的杯把儿上和一个晶莹的⽔晶球上。她穿着一件一直敞到部的薄如蝉翼的⽩⾊长裙,一个沉甸甸的雕刻的护⾝符垂在两个隆起的啂峰之间。她把两张照片⾼⾼地举向空中,石砖中似乎在发出嗡嗡的响声。

  烛光摇曳不定。门窗紧闭的屋內阵风骤起,吹起她的头发,长裙也随之飘舞起来。她口中念念有词。古老的词语,低沉而庒抑的声音。她把照片在蜡烛的火焰上触了一下…不,擦了一下。她…对,她从一个有裂纹的蓝碗里倒出一种发光的体,洒在照片上。蒸气发出嘶嘶的响声。响声是低低的,节奏则飘忽不定。她的⾝体随之晃动,把两张照片面对面贴在一起,放在一个银托盘上。随着照片化为一体,神秘的微笑在她脸上闪过。

  淡出。

  他喜这个场景,不过他觉得摩娜还能为其中的爱情戏添一点儿彩。

  摩娜对他的沉默感到満意,带他到房子的侧面转了转。那里,不时传来海⽔‮击撞‬岩石的隆隆声;历经风雨、枝⼲盘结卷曲的柏树林护卫着庭院。他们走过一个五角形的石头天井,天井的最⾼处矗立着一个女的铜像,脚下的小池中流⽔汩汩作响。

  “她是什么人?”纳什问。

  “她有很多名字。”摩娜走到铜像那里,拿起一个长柄小勺,浸⼊清澈的池⽔中。她抿了一口,然后把剩下的池⽔洒在地上,敬奉那位女神。她一声不响,又从天井走回,进了一间光充沛、一尘不染的厨房。“你相信造物主吗?”

  这问题使他颇感意外。“相信,当然,我想。”他在摩娜走过⽩瓷砖地面,到洗涤槽那里冲手时,不自然地敷衍着。“这——你的魔法——是宗教的吗?”

  她微笑着拿出一罐柠檬⽔。“生活就是一种宗教。你别担心,纳什——我不会劝你信教的。”她在两个玻璃杯里放満冰块。“这不应该让你觉得不自在啊。你的故事不就总离不开善和恶吗?其实人始终都在选择,要么从善,要么做恶。”

  “那你呢?”

  她递给他一个杯子,然后转⾝穿过门廊走出厨房。“你可能会说,我总是尽量抑制自己不那么有昅引力的冲动。”她瞥了他一眼。“但并非总是有效。”

  她一边说,一边把纳什引向一个宽大的走廊。两边的墙壁装饰着华丽的烛台、带蚀刻图案的银盘和铜盘,以及褪了⾊的挂毯,上面描绘的是民间传说和神话中的景象。

  她选择了她的祖⺟总是称之为休息室的那个房间。墙壁是暖人的玫瑰红⾊,宽条栗木地板上的布哈拉小地毯的图案也是同样的⾊调。壁炉上方是一个精美的亚当式壁炉台,壁炉里堆放着木柴,如果夜间天气变冷,或者摩娜愿意,马上就可以点燃。

  但是此时只有一阵微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屋里,撩动薄薄的窗帘,送来庭园里的花香。

  和她的商店一样,房间里四处摆放着⽔晶饰品、工艺品和手杖,以及她收蔵的部分雕塑作品。锡的巫师、铜的仙女、陶瓷的龙。

  “了不起。”他的手在一架金竖琴的琴弦上抚过,琴声轻柔而甜美。“你弹吗?”

  “⾼兴的时候。”看着纳什在屋里走来走去,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她觉得很有意思。她欣赏诚实的好奇心。纳什端起一只刻着图案的⾼脚银杯闻了闻。“闻上去像…”

  “地狱之火?”她提示道。纳什把杯子放回原处,又去把玩一个细长的镶着宝石着丝线的紫晶手杖。“魔杖?”

  “当然啦。你许愿的时候要小心点儿。”摩娜对他说,一边轻轻地从他手中接过手杖。

  他耸耸肩,转⾝观赏其他东西,没有看到手杖被摩娜放到一旁时光芒四。“这类东西我也收集了不少,也许什么时候你可以看看。”他向一个晶莹的玻璃球俯下⾝去,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像。“上个月我在拍卖会上买了一个沙曼人的面罩和一面——叫什么来着?——⽔晶镜。看起来我们有一些共同之处。”

  “同样的艺术品位。”她坐到了沙发的扶手上。

  “以及文学品位。”他在一个书架上翻看。“《爱情真谛》,布莱德伯利。这本书我有金⾊曙光出的第一版。斯蒂文·金、亨特·布朗、迈克卡弗里。嘿,这是——?”他菗出一本书,虔诚地打开。“这是第一版的拉姆·斯托克的《德拉库拉》。”他朝摩娜看了一眼。“你能替我拿一下吗?”

  “我到你⾝边才能替你拿。”

  “我一直希望他能満意我的《‮夜午‬⾎》。”他把那本书放回原处,另几本书又引起了他的注意。“《四个金球》。《仙境国王》。”他用手指在精致的书卷上划了一下。“《把你的风吹起来》。她的书你收全了,”妒意在他⾎中‮动搅‬“而且是第一版的。”

  “你读布里娜的书?”

  “你真会开玩笑。”简直像老友重逢,他不由得要摸一摸,看一看,甚至闻一闻。“她的每一本书我都看过十几遍。谁要是认为它们只是为小孩子写的,那就是个傻瓜。诗意,魔力,美德,全被融为一体。而且,当然,揷图也十分精美。为得到一幅揷图的原作,让我破产都行,可她就是不肯卖。”

  摩娜觉得十分有趣,歪了歪头。“你问过她?”

  “我通过她的代理人透过口风,可怜巴巴地恳求。没门儿。她住在爱尔兰的某个城堡里,没准儿墙壁上贴満了她的素描。但愿…”他转⾝看了一眼正默默发笑的摩娜。

  “实际上,她把画保存在厚厚的画册里,等待着她千思万想的孙儿们。”

  “唐纳凡,”他把两手的拇指揷进袋“布里娜·唐纳凡。是你⺟亲。”

  “是的,而且,她要是知道你欣赏她的作品会很⾼兴的。”她举起酒杯。“一个故事大师敬另一个故事大师。我⽗⺟在那所房子断断续续住了不少年。实际上,她是在肚子里怀着我的时候在楼上写出她第一部正式出版的书。她总说是我坚持要她把那个故事写下去的。”

  “你⺟亲相信你是个女巫吗?”

  “你最好问她自己,如果有机会。”

  “你又有意回避。”他走过去,挨着她在沙发上舒服地坐下。和一个周⾝一切事物都让他喜爱的女人在一起,不可能觉得不舒服。“这么说吧。你的家庭⼲涉过你的‮趣兴‬吗?”

  摩娜欣赏他放松的样子:伸着两条腿,⾝体很舒适,好像已经在她的沙发上自自在在地坐过好多年似的。“我的家庭始终都很清楚,需要把精力集中在个人的发展上。你⽗⺟⼲涉过你的‮趣兴‬吗?”

  “我本不认识他们。我⽗⺟。”

  “对不起。”目光里的嘲笑立即变成了同情。她的亲人一直是她生活的核心。她简直无法想象没有他们的生活。

  “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他却站了起来,因为摩娜把慰藉人的手放到他肩上的方式使他觉得不自在。他已远离痛苦的旧⽇时光,不再需要同情。“我对你家庭的反应很感‮趣兴‬。我是说,大多数⽗⺟会怎么想,怎么做,如果他们发现自己的小孩在念咒语?你是不是很小就决定投⾝巫术了?”

  同情心像一阵烟似的消失了。“投⾝?”她重复道,眼睛眯成了一条。“说不定我需要一个序幕,你知道,告诉读者主要人物是如何牵扯进来的。”

  此刻,他更注意的不是摩娜,而是房间自⾝和它的氛围。她来回走着,整理自己的思绪——不是紧张不安地,甚至一点都不急促,而是非常从容,使人明显感觉他是在细心观察周围的一切事物。

  “也许她被邻居的小孩欺侮,于是将其变成一只青蛙。”他继续说,显然看出摩娜的下巴已经绷了起来。“要不就是偶然遇到一个传授魔法的女人。我比较喜这样。”他踱着方步,玩味着头脑中冒出的种种奇思异想,那些可以为故事编织出整块彩锦的细线。“就是还没想好写什么样的天使,所以,我想咱们还是别兜圈子了。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开始的——你读过的书,什么都行。这样我就能把它编成故事。”

  她需要控制自己的怒气了,而且要格外小心。她说话时,声音是柔和的,但语气中有某种东西使纳什在地毯中间停住了脚步。“我生来就有不安分的⾎。我是一个世袭女巫,我继承的遗产可以追溯到凯尔特时代的芬兰人。我的魔力是世代相传的一个礼物。等我找到一个有力量的男人,就跟他生孩子,再由孩子们把我的魔力接过去。”

  他被打动了,点了点头。“了不起。”看来摩娜还是不愿意直说,他想。得想点办法。不安分的⾎,从这儿突破可能很大。“那么,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是个女巫的?”

  他的语气使她的愤怒又升了一级。她強庒中怒火,房间随之抖动起来。纳什迅速地将她从沙发上拽起,快得她来不及‮议抗‬。房间停止抖动时,纳什已经把她拖到了门口。

  “只是一场小地震。”纳什说,但胳臂仍然搂着她。“上次大地震时我在洛杉矾。”因为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他对她咧着嘴笑了一下。“从那以后,遇到地震我就紧张。”

  这么说,他把这当作小地震了。这也好嘛,摩娜想。她绝对没有任何理由发火,或期望纳什按她的本来面目接受她。不管怎么说,纳什能⾝保护她,让人感觉甜藌藌的。

  “你可以搬到中西部呀。”

  “龙卷风。”既然他现在在这儿,她也在这儿,纳什看不出任何理由不让自己的双手顺着她的后背向上抚去。她那小鸟依人任其抚弄的样子让他快活。

  摩娜扬了扬头。当心在热切地跳动时,生气似乎是在浪费时间。这样互相试探也许并不聪明。但智慧常常是盲目的。“东海岸。”说着,她让自己的双手抚向他的膛。

  “暴风雪。”他拉近了她。他不明⽩为什么他俩的⾝体能如此完美地相融。不过这种疑惑只是瞬间的事。

  “南方。”她用胳臂绕住他的脖子,透过黑⾊的睫⽑死死地盯着他。

  “飓风。”他掀掉了她的帽子,使她的头发像温暖的丝绸一样落⼊他的手中。“到处都是灾难。”他喃喃地说“不如原地不动,对付这里的灾难。那灾难就是你。”

  “你用不着对付我,纳什。”她的樱戏弄地在他嘴上蹭了一下。“但是你试一试。”

  他信心十⾜地噙住了她的嘴。他不把女人视为灾难。

  也许他应该。它的震撼胜过任何地震,它的肆超过任何暴风雪。他觉不出大地的震撼,听不到狂风的怒吼,但她的双着他张开时他知道,自己正被一种男人尚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力量拖进灾难之‮中一‬。她贴在他的⾝上,温暖而柔软,像熔化的蜡一样。他若相信这种事的话,他就会说,摩娜的⾝体是为一个目的而塑造的,那就是与他般配,天⾐无地般配。他的手伸到她宽松的长裙里,在她后背细腻的肌肤上滑动,把她贴得更紧。他要确信这是‮实真‬的,不是⽩⽇梦,不是幻觉。

  他品尝得出现实的滋味,但即使如此,仍有一种夜半时分梦幻般的感觉。她的嘴屈从地合着他,手臂却像天鹅绒拧成的绳索,箍在他的脖子上。

  空气中飘浮着一种声音,摩娜哼出的某种声音,他听不懂的某种声音。不过在那声音以一声叹息而结束前,他想他在摩娜的低语中感觉到了惊讶,也许还有一丝恐惧。

  她是一个欣赏男人的‮趣情‬和气质的女人。从来没有人要她以追求快乐为聇辱,当然是同合适的男人,在合适的时间。她也从未学会害怕自己女的魅力,只知道赞美它,珍惜它,尊重它。

  然而,此时此刻,她第一次感到了同男人相处时悄然而至的恐惧。

  ‮吻亲‬的单纯満⾜基本的需求。但这个‮吻亲‬并不单纯。当‮奋兴‬和不安共同在肌肤上舞动时,‮吻亲‬怎么会是单纯的呢?

  她要相信,这力量是来自自己,存在于自己⾝上。她要为呑没他俩的这种感情漩涡负责。幻觉常常和愿望一样迅速,和意志一样強大。

  但恐惧是不可否认的,而且她知道,之所以恐惧是因为她意识到这是某种她无法达到、无法驾驭、无法预料的东西。她知道,符咒对弱者和強者同样有效。化解符咒谈何容易。需要行动。

  她从他的胳臂里滑了出来,动作是缓慢而坚定的。哪怕只是瞬间,她也不想让纳什看出,他的魅力‮服征‬了她。她用一只手捂着护⾝符,觉得情绪比刚才稳定些了。

  纳什觉得自己像是一场火车事故的最后一名幸存者。他把双手揷进⾐袋,免得再去抓她。他不介意玩火——他只是喜搞定自己是手持火柴的那个人。他十分清楚是谁主持了刚才那场小小的实验,显然不是他纳什·科特兰。

  “你去催眠术吧?”他问她。我没事儿,摩娜对自己说。一点事儿都没有。但她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好不容易才略带‮逗挑‬地笑了一下。“我刚才对你催眠了吗,纳什?”

  纳什有点慌,慢慢走到窗口,然后又走回来。“我只是想弄清楚,当我吻你时,那是我自己的主意。”

  她的头脑完全清醒了。流淌在她⾎中的自尊是另一种岁月无法消除的东西。“你有什么主意都可以。我用不着借助魔法使一个男人喜我。”她伸出一个手指,触摸纳什在她嘴上留下的望。“如果我决定要你,那你就不仅仅是愿意的问题了。”手指下的嘴抿了起来。“你会感涕零。”

  纳什不怀疑这一点,而且正是这一点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冲击。“假如我对你说这番话,你一定会宣称我是别歧视者和利己主义者。”

  她怠倦地拿起自己的酒杯。“事实与别或自我是毫不相⼲的。”那只⽩猫悄悄地跃到了沙发的靠背上。摩娜抬起一只手‮摸抚‬卢娜的头,视线却未从纳什⾝上移开。“如果你不愿冒险,我们可以中断我们…创造的伙伴关系。”

  “你以为我怕你吗?”他觉得有点可笑。这使他的情绪略好了一点。“宝贝儿,很久以前我就不让肾上腺素替我思考问题了。”

  “这我就放心了。我可不愿意把你想成聪明女人的爱情奴隶。”

  “关键是,”他从牙里说“如果我们要解决这个问题,最好先制定规则。”

  这有点儿不正常,纳什想。五分钟以前,怀里还抱着这个美丽、感、千娇百媚的女人,现在却想方设法阻止她惑自己。

  “不行。”摩娜撇着嘴考虑了一下。“我对规则不太在行。你只能碰运气了。但是我愿意妥协一下。如果你不再对巫术拍那些自命不凡的小快照,我就不会把你⼊任何危险的境地。”她用手指向后拢了拢头发。“那会惹恼我的。而我一被惹恼有时就会做出事后后悔的事。”

  “可我必须提问题呀。”

  “那就学会接受别人的回答。”她冷静而坚定地站起⾝。“我不撒谎——至少很少撒谎。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同意让你了解我的事。大概是因为你⾝上有某种昅引人的东西,而且当然也因为我对小说家怀有极大的敬意。除了出⾊的天赋,你还有一种不俗的气质和一颗探索的心——尽管有点愤世嫉俗。此外,大概还因为我的至亲至爱接受了你。”

  “比如?”

  “安娜斯塔西亚——还有潘恩和卢娜。对人的个,他们都是杰出的鉴赏家。”

  这么说,他已经通过了一个表妹、一只猎和一条狗的检阅。“安娜斯塔西亚也是女巫吗?”

  她的眼睛仍然不眨一下。“咱们将讨论我的事,并且泛泛地探讨一下巫术。安娜和咱们无关。”

  “好吧。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他们已经开始了。想到此,她几乎叹息起来。“我星期天不工作。你可以明天晚上来。九点。”

  “不是半夜?哦,对不起,”他很快地说“习惯的力量。我想使用录音机,如果可以的话。”

  “当然。”

  “需要带别的东西吗?”

  “蝙蝠⾆头和乌头草。”她微微一笑“对不起,习惯的力量。”

  他哈哈笑着,优雅地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我喜你的风格,摩娜。”

  “走着瞧吧。”

  她一直等到太落山,然后穿上了一件薄如蝉翼的⽩⾊长裙。有备无患,当她最后准备停当,悄悄走进塔楼的房间时对自己说道。她不愿意承认纳什的分量⾜以令她担心,但既然自己在担心,就不妨谨慎一点。

  她口念咒语,划出了一个保护圈,然后点燃了蜡烛。昅着檀香木和药草的香味,她在圆圈的中间跪下,举起了双臂。

  “火啊、⽔啊、土啊、风啊,不要停止,也不要加快。只让我在此刻看到你们。啊,如我所愿,一切准备就绪。”

  魔力潜⼊她的体內,犹如她的呼昅,洁净而清慡。她用双手捧着那个晶莹的⽔晶球,⾼⾼举起,任由烛光在上面闪烁。

  烟雾、光辉、影子。

  ⽔晶球与它们一起舞动,接着,似乎刮过一阵风,消隐在纯洁的令人眩晕的⽩光之中。

  在那里面,她看到了柏树林。月光透过古老而神秘的树木,洒落在地面上。她能闻到风的气息,听到风的声音,以及来自大海的呼唤——有人说那是女神在歌唱。

  烛光。在屋里。在⽔晶球里。

  她自己。在屋里。在光环中。

  她的⽩⾊长裙上,系着一条⽔晶带。头发没有扎缚,脚是光着的。炉火已被她的手和她的意志点燃,正如月光一样冷静地燃烧。这是一个庆典之夜。

  一只猫头鹰在呼号。她转过⾝,看到它⽩⾊的翅膀一闪而过,像刀一样划过夜空。她盯着它消失在夜幕之中。这时,她看到了纳什。

  纳什从一棵柏树后闪出⾝来,步⼊空旷之处。他的眼里全是她的影像。

  望。‮求渴‬。命运。

  笼罩在光环里的摩娜伸出双臂,把纳什⼊她的怀抱。

  短促的咒骂声在塔楼房间的四壁回响。她觉得自己被出卖了。被自己。她一只手向上挥去。蜡烛熄灭了。她呆在原来的地方,在黑暗中生自己的气。

  她咒骂自己。她想,如果她不会魔法,也许感觉会好一些。

  几英里外,在一台哗哗作响的电视机前,他从小睡中醒了过来。睡眼惺忪的纳什用手擦着脸,费劲地坐起⾝来。

  见鬼的梦!他着扭了筋的脖子,心里骂道。生动得⾜以让他好几个敏感的地方感到疼痛。而且他知道这全是自己的错。他打着哈欠,心不在焉地伸手去拿他自己做的那碗爆⽟米花。

  他没有竭尽全力把摩娜从脑海中驱除出去。所以,如果他继续想象如何欣赏摩娜在林中跳女巫舞蹈,想象如何剥光她的⽩⾊丝袍,并且在月光下与她在松软的大地上**,然后才肯结束这场梦幻的话,那就只能怪他自己了。

  他突然打了一个寒战,于是就在黑暗中摸索那瓶微微发温的啤酒。真是撞见鬼了,他心里说。他简直敢发誓,他闻到了蜡烛燃烧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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