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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引而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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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道上,两辆轻车辘辘而行。山路两旁山青水秀,吊脚楼影影绰绰地显现在海般苍翠的林海之中,如诗如画。

  车子停下了,帘儿一掀,叶小天弯走出来,他身穿一件铜扣琵琶襟,衣边上贴着梅条绣着银钩,下身穿一件青布喇叭腿的子,脚上一双高梁面白底鞋,头上一块青布帕,正好掩住那颗锃亮的光头,成了一个很标致的土家族小伙子。

  叶小天跳下车辕,游目四顾,优美的山寨风光尽收眼底。这时于俊亭也从前边车子里下来,笑盈盈地向他过来。

  叶小天从在于府上车开始就未见过于俊亭,此时乍一见她,就似方才乍见这仙境一般的山寨风光,顿生惊之感,这还是他头一回看见于俊亭做女儿家打扮。

  于俊亭头裹一块刺花巾帕,衣裙刺着花边,下身着一条蜡染布的百褶裙,只及膝弯处“三滴水”的装扮,裙下出两条粉光致致、线条优美的小腿,十分丽可人。

  她是土家女子,在铜仁地区,土家是第一大族。土家是汉人给他们起的称呼,以前他们被称为蛮、夷或武陵蛮、五溪蛮,但那是对当地少数民族的统称,其他如苗、彝等族也包括在内。

  后来汉人迁居该地的渐多,为了区分不同的民族,这才对他们进行细分,把他们称为土家,而他们便称迁居该地的汉人为客家。不过在他们族内,是自称为“毕兹卡”的。

  关于土家族的来源众说不一,有说是巴人后裔,有说是唐末五代时从江西迁居湘西的百艺工匠的后裔,还有人说他们是汉人戍边将士和土著女子的后代。其实土家族父系血统主要是阿尔泰血系,也就是匈奴和鲜卑、羌氐等族,百越也是他们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发髻是土家女子婚否的一个重要标志“开脸”“上头”就意味着已经成为少妇。其装扮也与少女时大不一样,会显得比较成而有风韵。于俊亭尚是未嫁女儿身,自然要做少女打扮,所以在少女的清纯柔美之外,略显妩媚。

  “啊!监州大人。你这是…”

  叶小天还是头一次见她做女子打扮,竟然有些不太适应,于俊亭嫣然道:“今天带你来,是参加一个婚礼,我不是以土司身份而来,你也不必称呼我的官职。称我于姑娘就好。”

  叶小天改口道:“于姑娘。咱们这是要参加什么人的婚礼?”

  于俊亭道:“于海龙于头人今嫁女,他是我手下大将。你是一府推官,总不能长期失踪,明就是公开亮相的时候,到时候还要大力借助于海龙的力量,今你我来参加他女儿的婚礼,以算一个谢意。”

  叶小天这才恍然大悟,想到明就要重返铜仁,公开亮相。竟然有些紧张。于俊亭漫移莲步,走在前面,步姿轻盈的仿佛能作掌上舞,看起来明的举动对她似乎没有丝毫压力。

  这些日子于俊亭曲意接近。两人之间已经极稔了,叶小天见她举步登山,只有担着礼盒的随从,却没有一个人前来接。想起土司一向派头奇大,不问道:“于头人怎么不曾出于你呢?”

  于俊亭道:“我若亮出身份,大家都来参拜我。在我面前也诸多拘束,岂不搅了他女儿的好事么?今你我只以贺客身份出现,我已嘱咐他不必理会,只管安心办婚礼就好。”

  两人说着,渐渐走到半山。身在林中,他们只能看见一处处吊脚楼隐隐显现,十分似乎的静谧。可是转过一处林子,陡然却出现了好多人,过了前方的一道栅栏门就是好大一个庭院,是原木桌椅,贺客们有坐的有站的,好不热闹。

  于俊亭微笑道:“还好,新郎倌还没来接新娘呢,我们没有迟到。”

  他们一行人的到来果然没有引起太大轰动,混在众多贺客之中,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特别。于俊亭和叶小天向于家安排在门口的一个管事上贺礼,悠然进了庭院,忽听一阵号啕大哭声传来。

  “背时媒人的话啊,像糖甜坏了你们的心,像黑布蒙住了你们的眼睛,糊糊涂涂定下冤家亲;铁心肠的爹啊,铁心肠的娘啊,你硬把生女赶出门,着活人跳进了死人坑…”

  叶小天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妇人坐在一张藤木椅上,一个一身红裳的少女伏在她膝上纵声大哭,那妇人一边轻拍她的肩头,一边也是垂泪不止。

  就听那妇人哽咽着唱道:“我的女儿我的心,你到婆家要小心。只能墙上加得土,不能雪上再加霜。婆家人可大声讲,你的话却要轻声。金盆打水清又清,你的脾气娘知情。铜盆打水黄又黄,你的脾气要改光。亲生爹娘不要紧,公婆面前要小心…”

  老婆子越唱越伤心,母女俩抱头痛哭,简直哭成泪人儿一般,旁边的妇人女子一个个也是垂泪不止,这时一个老妇人凑过去低声劝慰了几句,那新娘子抬起头来,指着她哭骂起来:

  “你男家吃女家走,男家讲女长得好,女家吹男乖又巧!你骗我到公婆家,变成人家牛和马,人家动手就来打,打了骂了不解恨。你做媒人想饮酒,山上的猴子骗得走。说活我的爹和娘,咒你死后变马牛…”

  叶小天一瞧这破口大骂的新娘子,哭得鬓发散,两眼红肿,嗓音嘶哑,本来俏丽的一个姑娘,现在却像一个疯婆子,忍不住对于俊亭道:“于姑娘,于头人想是把女儿嫁给了她不喜欢的人,今这场喜事,可别闹得乐极生悲才好。”

  于俊亭忍不住“噗嗤”一笑,把一双水灵水灵的眸子睨着他,道:“叶推官怜香惜玉的很呢,莫非又动了侠义之心,想要来个怒斩恶少?”

  叶小天摇摇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倒干涉不得,不过…,这样的情景叫人看了实在不舒服。不如见过于头人后,我便去山下等你吧。”

  于俊亭笑地道:“你想岔了,我们土家女子择婿,都是在‘女儿会’时自己挑选,父母并不干涉,所嫁的郎君岂能不称心意?”

  叶小天道:“若是称心如意尚且如此悲愤的话,不称心时又该如何?当场自尽么?”

  于俊亭道:“你有所不知,这是我土家人的规矩。女子若出嫁时不哭,就是对父母不孝,与家人不和睦。若是一点眼泪都不掉,一声都不哭,会被人鄙视无德,新郎倌拒绝接她过门,都是理所应当的,所以要哭,而且还要大哭特哭。

  对了,一般人家好象哭七天到二十天不等,有钱人家大多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哭了。越到临近婚礼,越是哭得厉害,非要哭到肝肠寸断,不足以显示一家人的和睦。

  所以。许多姑娘从十二三岁开始就要学习怎么哭,哭爹娘,哭姐妹、骂陪客、骂媒人、哭梳头、哭出门、哭上轿,反正是见到什么人都哭。做什么事都哭…”

  说到这里,于俊亭忽地烦恼起来:“可我不会哭啊,从我记事时起。我就不记得自己有哭过,将来可怎么办呢…”

  叶小天:“…”于俊亭偷偷瞟了叶小天一眼,眸中逸出促狭有趣的神色。

  让叶小天复出,当然要做一番准备,但她出手相救虽是临时起意,对付张家却是早有准备,所以原无需准备这么久,之所以拖到现在,只是想和这位“新朋友”培养培养感情,现在看来,效果不错,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也不错!一切,都按她的设计,在有条不紊地发展着…

  于扑兄弟俩正在思南暗自诽议她的时候,于俊亭却已悄然到了印江,为她将来出嫁时能否哭得出来而忧心忡忡。不过,如果说婚姻之事对女人家来说就是一生中最紧要的大事,那么她为此担忧倒也理所应当。

  此时,铜仁张知府后宅里。张胖子枕在一个侍婢的大腿上,头靠在她怀里,一边由她喂着药,一边听坐在榻边的儿子说话。

  张雨桐道:“田氏派人来了,当时父亲正在休息,由儿子出面接见的他!”

  张铎一听,赶紧退开药碗,迫不及待地问道:“田氏怎么说,我铜仁局,他们可肯出面解决?”

  张雨桐苦笑着摇了摇头,张铎愤怒起来,道:“还是不肯么?田家虽然失去了思州思南两地的世袭统辖之权,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他们肯出面,铜仁府的大小土司,依旧不敢不给旧主面子,可他们居然袖手不理?亏我张铎对他们一向礼敬有加,从无拂逆…”

  张雨桐道:“父亲,田家不出面,是有理由的。”

  张铎冷笑道:“有什么理由?担心他们出了面,依旧不能收拾铜仁局面,会威风扫地么?”

  张雨桐面上出奇怪的神气,缓缓地道:“据来使讲,田家之所以不出面,是因为…安老爷子向他们打了招呼。”

  张铎一怔,讶然道:“安老爷子?你是说…土司王安老爷子?”

  张雨桐道:“除了他,还有谁配让田氏兄妹尊称一声老爷子?”

  张铎面皮子一紧,道:“安老爷子为何要手此间?他向田氏兄妹打了什么招呼?”

  田氏兄妹对这件事没向他们做丝毫隐瞒,所以张雨桐把安老爷子的原话向张铎复述了一遍,道:“父亲,就连土司王都在关注此间之事,恐怕铜仁象,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简单。”

  张铎的眼皮子慢慢耷拉下来,喃喃自语道:“这个叶小天,恐怕不只是一个官那么简单!对了,他的推官之职就是于俊亭举荐的,生苗出山,于家篡权,难道其中有什么关联?他,究竟是什么人,究竟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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